长孙浅雪清冷道:“不需要了,虽然我不明白云水宫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但料想只有你和王太虚的关系才会召来这样的人,所以我早假借了你的名义,和他的人说了让他小心。”

丁宁的眉头顿时松开。

王太虚此时的势力和以往截然不同,又可以借军方的一些势,在有所准备之下,即便是白山水亲至,恐怕也难以从长陵将他找出杀死。

“你帮我创造一个出手机会。”

长孙浅雪的声音,在此时又传入他的耳廓。

他刚刚松开的眉头有顿时皱结。

“不要推脱。”长孙浅雪看着丁宁,微嘲道:“这次不是你的事情,事关孤山剑藏,而且这人也是我发现的。”

“若真是梁联和白山水…这样一来,他们有可能发现九幽冥王剑和我的联系,而后我们的身份,便会不可避免的被人牵出来。”丁宁沉默了片刻,实在找不出别的理由,只是憋出了这一句。

“你不是最擅长算计么?或许在你的计划里,本身也把我算计在了里面。”

长孙浅雪看着他冷笑道:“既然如此,你便算计得更好一些,或许你可以不用你和王太虚作饵,你也可以不让别人发现我和他动手的痕迹。”

“即便我想算计你,我也想你离开长陵,可惜我改变不了你。”丁宁在黑暗里凝视着她,缓慢而郑重地说道:“你之前说我走得太快…然而你可以压制住九幽冥王剑之后,你也有了改变,你也已经有些不甘寂寞。我现在只希望你不要太快。”

长孙浅雪看了他一眼,用他之前经常用的话回答道:“我会小心一些。”

第五十九章 新的挑战者

夜已深,大秦最尊贵的女主人却并未安寝,依旧坐在书房里的凤椅之上。

她身前不远处的那口灵泉里,洁白无瑕的莲花已经凋零,开始结出数个同样洁白无瑕,不像是人间之物的莲蓬。

“扶苏想要参加岷山剑会?”

听着灵泉下首一名宫女的回报,她轻声说道:“真是胡闹。”

宫女下意识的以为她不许,然而抬首间,却看到她散发着耀眼美丽的脸上是若有若无的笑意,顿时不由得一怔。

“终究是少年心性,耐不住寂寞,然那些真正的豪杰,哪个不曾胡闹过。”

皇后淡淡地说道:“他要去便让他去,长些见识也好。”

宫女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道:“圣上今日已传了数道旨意,确定此次随他前去鹿山会盟的人是许侯爷、黄司首、李相和胡亥皇子,另外圣上传了一道旨意去方侯府,希望方绣幕也随行,只是言语温婉,并未强求。”

“李相和胡亥,还有方绣幕么?”皇后轻声自语道。

宫女的心中莫名的生出一层冷意。

在她想来,既然扶苏是皇后和圣上最疼爱的皇子,那鹿山会盟要带皇子同行的话,也应该是带扶苏皇子…难道说圣上真的因为新年大宴群臣时发生的那件事情,对扶苏皇子的态度发生了些许改变?

按照宫里的一些传言,圣上之前已经有意在明年春里立扶苏为太子,若是圣上的心意有所改变,那又是什么样的风雨?

然而让她意外的是,皇后的嘴角反而再度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轻声道:“如此甚好。”

宫女心有疑虑的告退。

皇宫内外,和她一样心有疑虑的有很多人。

鹿山会盟事关大秦王朝和楚、燕、齐这三大王朝的相争,是一等一的大事。和整个王朝命运相关的鹿山会盟相比,岷山剑会在许多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只是属于年轻人的玩闹。

因为太过重要,所以有关鹿山会盟的一切,都会折射出许多讯息。

能够随行的人,自然都是皇帝最为信任,同时也在某个方面掌握着惊人权势的倚重对象。

“为什么要召方绣幕?”

就在大秦皇城的城墙某段,两名沉浸在黑夜之中的权贵正在交谈。

两人在黑夜之中都看不清面目,但一人的面上却散发着淡淡的红光,好像有朱砂要从肌肤里沁出来,他的脸面狭长,隐约四五十岁左右的面相。

而另外一人则似正值壮年,如铁塔般魁梧,且如凶兽一般,身上自有气血热气升腾,使得他身体周围的冰冷空气都似乎出现了一些扭曲,好像脚下踩着一个温度极高的蒸笼。

“方绣幕只知枯坐悟剑,圣上要召他随行,自然不是因为他有趣,可解旅途烦闷。”听到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权贵的话,身材极为魁梧的这人随口说道。

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人冷道:“难道方绣幕枯坐了这些年,已然比夜策冷等人都要强?”

身材极为魁梧的人道:“只有这个可能。”

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人冷笑道:“方侯府这下风光了,我等可是不妙。”

“哪里来的不妙?”身材魁梧的人摇了摇头,道:“你说是圣上未让扶苏随行?”

面上散发淡淡红光的人道:“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值得我来这里找你说话的?”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直截了当道:“你理解错了。君在外,原本最需要担心的便是君之安危,但圣上如此修为,他需要考虑的,不是他离开长陵之后他的安危,而是长陵是否安稳。能够让长陵不安稳的人有谁?圣上带走了李相,有此能力的也只有皇后殿下。若是他有此顾虑,反而要带走扶苏…皇后溺爱扶苏人尽皆知,连扶苏都留下来陪着皇后,皇后要是想做些什么,根本没有什么顾忌。所以圣上如此安排,便是绝对相信皇后。”

面上散发着淡淡红光的人沉默了片刻,道:“你毕竟跟随圣上和皇后多年,这里面的门道比我看得清楚些。”

身材魁梧的人看了他一眼,缓声道:“所以只要等着便是…明年春,我们蒙家和你们端木家支持的扶苏皇子,便是太子。”

清晨,因为大多数店面还在歇年,所以梧桐落里便更加显得清冷。

丁宁煮上了粥,开了铺门,原本想要先去问问薛忘虚今日想要吃些什么,然而他马上看到,就在铺面口的树下,停着一辆马车,等候着两名少年。

这两名少年都是和丁宁差不多年纪,一名身穿红色镶白狐领大袍,一名身穿紫红色缎袍,两名少年都是面白肤嫩,眉宇里都有高傲之气。

一看到丁宁,这两名少年都是面色一动,身穿紫红色缎袍,看上去身材略高的少年便顿时迎上前来,颔首为礼道:“在下曾庭安,见过丁兄。”

丁宁看着这名少年,还了一礼,问道:“这么一大早,有事?”

曾庭安微微一笑,剑眉却是挑起,脸上骤然有了几分狂妄之意。

“才俊册上的排位,已然有所更改。”他看着丁宁的眼睛,说道。

丁宁眉头微蹙,道:“那又如何?”

“你现在已经升到了六十一位。”曾庭安脸上的笑意骤然消失,化为冷意,他的声音也迅速的变得冷厉至极:“我现在的排位在六十二,我实在想不通,你有什么资格排到我上面,所以我一早便来这里等着问你。”

丁宁平静道:“实在想不通可以去问弘养书院,这才俊册是他们排的,不是我排的。”

曾庭安嘲弄道:“对于我而言那太麻烦,还有更简单直接的方法。”

“你要挑战我?”丁宁很干脆的摇了摇头,道:“不打。”

曾庭安一怔,他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道:“没有兴趣。”

曾庭安怒极反笑道:“这是有没有兴趣的事情么?”

丁宁点头,说道:“我不想废话,你还是离开吧。”

曾庭安大笑了起来,笑了足有十数息的时间。

“新年里,万一被人拆了门可不好。”

他的目光落向丁宁身后的铺门,嘲讽道:“即便我赔了钱,要找匠人补都一时找不到。”

丁宁看了他一眼,却是张口便大喊道:“张仪师兄!有事!快来!”

曾庭安和他身后那名少年顿时又愣住,心想难道这市井少年一点规矩都不懂,还要喊来师兄打群架不成?

一条颀长的身影急急的从不远处的小院中冲出,手中热气升腾,还拿着一条热毛巾。

“丁宁师弟,什么急事,我正侍奉洞主洗漱呢。”张仪有些苦脸的看着丁宁,问道。

丁宁看了他一眼,说道:“劳烦师兄和沈奕师弟带洞主过来,有他喜欢的事看。”

听到丁宁的这句话,张仪顿时一愕,看着曾庭安和另外一名少年的目光里也顿时有些醒悟之意。

“怎么如此早。”

他低声说了一句,便马上转身飞掠回去。

“看来市井之间的人的确没有什么羞耻之心,不逼你便是不成。”曾庭安满意的笑笑,转身走向马车,说道:“我连无锋玄铁剑都带了过来,都用不着借了,省得你再有什么借口。”

面对曾庭安如此狂妄的姿态,丁宁却只是沉默的等着。

只是十数息的时光,张仪和沈奕的身影便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两人直接搬着藤椅,将薛忘虚抬了出来。

甚至将薛忘虚在近处檐下安置好之后,张仪还进院又拿了条厚毯和端了个火盆出来。

“沈奕师弟,你再去拿柄大些的雨伞。”

看着张仪将火盆在薛忘虚的脚前放好,丁宁对着沈奕说道。

“要雨伞做什么?”

张仪有些疑惑,自然而然的抬头看了看天空,此时天空清明,晨光洒落,哪里有半分雨意?

曾庭安眉头一皱,正想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此时,丁宁却是看着他,平静地说道:“你不是我对手,而且我的对敌手段威力太大,所以我不会和你动手。”

“而且你连我张仪师兄都打不过。”

不等曾庭安开口,丁宁转头看着呆住的张仪,道:“师兄,这场你来。”

“你是消遣我么?还是真想我拆了你的铺门?”曾庭安不可置信的怒声厉喝了起来。

张仪也看着丁宁,不可置信地说道:“师弟,这…”

“你知道我说的是事实,万一失手将他刺死会如何?”丁宁看着他,说道:“而且两个人在才俊榜上,比我一个人在更有面子一些。”

“这是赶鸭子上架么?”

薛忘虚先前也是微微发愣,但此时却是畅慰的抚须笑了起来,道:“不过这也好,张仪你性情太平,的确要有人在你身后赶一赶,你可不要辜负了你师弟的美意。”

薛忘虚的话,张仪不敢反驳,他只是犹豫道:“洞主,这样真的好么?”

曾庭安愤怒的厉喝起来:“丁宁,你觉得一名连才俊册都未上的人会是我的对手么?若是你不敢,你便只要乖乖从我裤裆里钻过去便是,又何必想这么多花招?”

丁宁的面容微寒,反讽道:“怎么,你不敢么?若是你真能胜过我师兄,我随时等你来战,你又何必在这里大呼小叫,扰人清净?”

“我今日便先胜了他,然后看你还躲不躲得过去!”

曾庭安怒极,脚尖一挑,呜的一声啸鸣,一柄无锋玄铁剑已然朝着张仪飞了过去。

第六十章 剑雨

清晨堵门,以拆门逼迫,再加上此时的踢剑邀战,曾庭安今日的一切都显得十分的骄狂。

然而这在长陵却又极其正常,曾庭安就像是无数长陵少年的一个缩影。

一切应是虚名,皆以实力为尊。

当大秦的剑师连灭韩、赵、魏三朝,长陵早便有了以剑为尊的气势,其实在所有权贵的心里,元武皇帝之所以能够变法成功,之所以登基之后便将整个大秦王朝牢牢的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江山尽在脚下,便是因为他和他身边的一些人具有别人无法抵挡的剑。

所以现在长陵许多修行者对薛忘虚尊敬,不是因为薛忘虚年纪够长,而是因为他所达到的境界。

张仪侧身,伸手,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迎面飞来的无锋玄铁剑的剑柄,他也熟知长陵这些少年才俊的性情,所以此时也不动怒,只是看着丁宁,愁眉道:“真的要我打么?”

丁宁看了他一眼,只是轻声道:“打得精彩一些,不是我要看。”

张仪听出了丁宁这句话的意思,他脸上的愁容终于彻底消失,肃然的点了点头。

“一场挑战也被你们弄得这么麻烦,怪不得白羊洞只能归了青藤剑院!”

曾庭安早已没有了耐心,直接说出一句很无礼的话,然后走向道路中央,被他抓在手中的无锋玄铁剑直接抬起,平钝的剑尖凌空指着张仪的胸口,剑身开始轻轻颤抖,发出水浪拍岸般的轰鸣。

张仪有些拘谨的快步向前,尽可能的离开薛忘虚多一些,同时还对沈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照顾好薛忘虚。

若是平时,曾庭安绝对会等对手横剑于胸时再行出手,然而对于他而言,张仪本来就不是他此行想要找的对手,更何况丁宁和张仪在他的眼里极尽拖延。

所以他直接出剑。

无锋玄铁剑上平直的符文迅速被耀眼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填充,一股青色的剑气随着曾庭安脚步的前移,往前倾斜而出。

这股剑气并未平直斩向张仪的胸口,而是如一条清澈的溪水般溅落地上,然后散开为无数像竹叶般的细小青色剑气。

曾庭安是清溪剑院的弟子,这出手一剑,便是清溪剑院出名的剑式“清溪竹影”。

张仪手中无锋玄铁剑有些仓促般往身前下方挥洒出去。

一条微弯的白色剑光如同一只弯曲的白羊角,将无数竹叶般往上溅射的细小青色剑气尽数挡住。

然而就在此时,曾庭安已经冲至他的身前。

嗤的一声凄厉裂响遮掩了所有剑气相冲的声音。

曾庭安手中的无锋长剑的剑尖上骤然涌出一股恐怖的力量,直往张仪胸口刺去。

这是“清溪涌泉”。

张仪感受出这一剑中恐怖的冲力,面色微微的一变,手中长剑斜往上挑,在这刻不容缓的一瞬间,他平钝的剑尖竟然准确的刺在了曾庭安手中长剑的剑尖处,令这一剑的力量,顷刻间从他的头顶上方冲过。

曾庭安的面上闪过一丝冷讽之意。

虽然张仪化解得轻巧,然而只是这一瞬间的剑身和剑身相触,他便感觉出来张仪的真元修为比他还是要略差一些。

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体内的真元以更加汹涌的态势涌出,灌入剑身,往下压去。

张仪身体一挫,往后连退三步。

从上往下的剑光分为两道,在他的身前不断疾进。

他身前石道上出现了两道清晰而深刻的剑痕,嗤嗤的喷出粉尘。

嘶啦一声裂响。

张仪的右手衣袖裂开了一道口子。

曾庭安剑势已尽,然而他面上的冷讽之色却更浓。

他迅速收剑。

一收剑,他的身体里一股磅礴的真元却是骤然拍出,和依旧存积在他手中长剑剑身里的真元和天地元气相撞。

这一撞,便是如同一朵浪花绽放一样,在空气里骤然拖出无数青色的水线。

张仪的面色变得更为凝重。

他的双脚死死站住,手中长剑往上挑起。

又是嗤的一声爆响,一道微弯的白色剑气往上挑起,正是白羊剑经中的“白羊挂角”。

只在这一瞬,无数青色水线牵扯出无数股真正的青色水刃,朝前打出。

白羊角最宽厚处如盾牌般挡住这些青色水刃。

张仪一步不动,但是他的身体微微一颤,两肩的衣衫各自出现了一道裂口,飞出细细的血珠。

轰的一震,白羊角消失无形,张仪再退三步。

“这样也说能战胜我?”

退出一步,避开白羊挂角残余剑意的曾庭安持剑斜指地面,看上去悠闲消散,脸上挂满嘲弄之意。

丁宁微微皱眉,看着张仪两肩上淡淡的血痕,说道:“师兄,你是受虐狂还是暴露狂,要等到衣衫尽碎才肯真正出手么?”

眼睛的余光里扫到自己衣衫上的破处,张仪羞愧道:“怕洞主说时间太短不够精彩…且想试试光凭白羊剑经能不能战胜,未料到对手这么强。”

听到这两人明显不是认输的对话,曾庭安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想再说什么,只想下一剑就彻底击败张仪。

他再次往前出剑。

这一次体内的真元灌输更为猛烈,就像是要一次性将气海里的所有真元,全部喷涌出来。

只是这种疯狂的真元喷涌之中,却还带着独特的韵律。

一股股输出速度不同的真元,前后不断的在他手中的剑身上互相冲撞着,交叠着。

他手中纯黑色的无锋玄铁剑开始散发出青光,最终全部变成了青色。

一波波的青色光焰从他的剑上如波浪般挥洒出来。

随着他的剑势走动,剑身在空气里斩出奇妙的线路,层层的青色波浪里,出现了一个个细小的漩涡。

这每一个细小的漩涡却是又越来越凝聚,变成一颗颗滚圆的鹅卵石般形状。

张仪的面色再次变得极为凝重。

清溪剑院有一门秘术叫做溪石剑,清澈溪流携带着万千卵石奔流疾进,迅捷万钧之余,这万千卵石又如巨磨,即便一时能挡,接下来恐怕也要被活活磨死。

想必此时曾庭安用出的,便是这门溪石剑。

感觉着那每一颗滚圆鹅卵石般的元气沉甸甸的意味,张仪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择。

他手中的黝黑玄铁剑刺了出来。

然而此时他这一剑,却是没有刺向前方,反而是剑尖朝上,刺向了上方的天空。

这一剑刺出时,他的脑海里出现了在墨园里清晰的领悟出的许多线路。

一股股剑气,从他的剑尖上冲出。

清远淡泊的元气冲向高空,便引起无数湿意,在墨园里引起了一场雨。

此时一股股杀伐气息浓烈的剑气刺天戮地般刺向高空,又会引起什么样的异变?

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曾庭安手中的青色剑光已经扬起,疾飞而来,张仪的眼睛里却是闪现异样的亮光,同时他的脸色却是微微犹豫。

丁宁看着他,平静道:“不要婆婆妈妈,你想洞主生气么?”

在丁宁开口的瞬间,张仪就已然觉得自己不对,手中刺向高空的剑便已往前斩落。

便在这一刹那,整条小巷中的气机骤然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