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严重了。”展昭回礼笑道,“展某不过是一介莽夫,无须如此大礼。”

“诶,要的要的。”范青云请他几人坐下,上了茶,回首过往,只觉感慨,长长叹了口气。

“还记得当初,老哥我劝你去某个差事,那时你还义正言辞地推拒了,谁能料……时隔多年,南侠已变成了御猫。”

想那年,冬雪在外,暖阁之中,热酒醇香。

他曾捏着酒杯,淡笑道:“展昭只是不欲为官。”

往日如昨,历历在目,范青云喝了口茶水,摆首笑道:“这将来的事情果真是说不准啊。”

白玉堂把玩着茶杯,喃喃笑叹:“……可不是么。”

正说着,门外的老管事讪讪走进来,面色尴尬地立在他跟前。

“老爷,少爷吵着嚷着要出门呢。”

一听又是自家那个小魔头,范青云就觉得额头隐隐发涨,“这娃娃,没一刻消停得下来,夫人呢?”

“夫人往庙里进香去了。”

他面容愈加惆怅,“罢了罢了,只会丢些烂摊子给我,也不指望她了。”

展昭几人相视微笑,于是起身朝他作揖。

“原来先生已经喜得贵子,展某惭愧,竟不曾前来道贺。”

“诶,这点小事犯不着计较。”范青云大手一挥,爽朗道,“倒是兄弟你,该考虑考虑自己的亲事了。”

听罢,他星眸微转,瞥了一眼身侧的念一,笑而未语。

“不过成家也有成家的麻烦,我家这小孽障就够折腾人的了。”他自嘲地笑了笑。

“无妨。”白玉堂颔首道,“范先生有事且忙你的去,不用招待我们。”

“你们到了黔州,就等同于是到了我家后院。”范青云挺直身板,把眉一扬,“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

他这财大气粗的老毛病还是没改,白玉堂暗笑,却也抱拳应声:“好,我这个人向来是不会同人客气的。”

连翘挤眉弄眼地仰头瞪他,低低嘀咕:“那当然了,你脸皮比城墙还厚。”

范青云朗声直笑,良久才想起什么:“你们也来的是时候,今天城里敬山神,还有庙会可看,热闹得很,晚上河边放灯,怎么着也得去瞧瞧。”

“有花灯?”连翘抚掌笑道,“好啊好啊,我一定去。”

果然到了夜里,街上就喧腾起来,隔着院墙也能听见外面敲锣打鼓的声音。

犹记得那年从山庄中回到城里,正逢上元节,也是满城灯火,箫鼓喧空。

即便过去这么久的时间,明月依旧高照,展目花光绮丽,乐棚瓦子内,说书唱戏,聚着众多游人驻足观看。路上百戏繁杂,上竿、跳索、相扑、鼓板,有人装神弄鬼,有人口吐焰火,繁盛浩闹。

然而这一切,念一却无心观赏,只是拉着展昭,在万街千巷里穿梭,兜兜转转,从小巷中奔出,沿着河水远离人群,往上再往上。

当她停下之时,幽暗的山谷就在眼前,细碎的蒲公英缓缓飘过,闪烁着微光的流萤在身边流转飞舞。

昨日如旧。

作者有话要说:过渡章。。。。。。。。

如果明天我没有更新,说明我正在很努力研究怎么写肉。。。。

为了给展大人洗白我也是费尽了心思。

【清虚:于是我就这样被我的徒弟给灭了……】

#死相难看系列#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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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牵绊】

“这里……居然还在。”

她有些难以置信,伸手朝空中抓了一把,眉目间溢着笑容。

展昭负手在后,偏头微笑着看她:“每年都有,这地方气候不冷不热,一到春季满山皆是流萤。”

念一摊开手,掌心里正飞出一个光点,缓缓萦绕,她随口问:“你每年都会来?”

“不是。”他摇头,唇边含了几分涩然,“一开始是不敢,后来是不得空。”

那时候她刚走,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不敢去回想从前的事,只是不停的忙碌,忙碌,忙得没有功夫吃饭,没有功夫出神,他担心自己一旦停下来,那些失去的东西就会如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青草地上,念一和展昭倚着大树相依而坐。

萤火虫在身侧飞舞,不知这样的生活还能过多久……等她又变回了鬼,它们想必也不会再靠近了吧?

念一扯了一根青藤,随手玩弄,轻轻唤道:“展大哥。”

“嗯?”

“你还没告诉我,这些年你都是怎么过的。”

“还能怎么过?”他失笑,“有事忙事,没事休息。”

她不信:“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念一侧过身来,不依不饶地凑到他跟前,“那你做官这么久,就没有什么稀奇好玩的事么?”

“这个么……”知道她想听,展昭也就努力回忆从前经历过的那些琐碎之事。

“好像是有一个。”

“是什么?”

“有回遇上个老人家要嫁孙女。上门提亲的一共有两户,一家人有钱,是个商贾,一家人有权,是知县的远房亲戚,两家人在街上吵得不可开交。”

念一不自觉笑道:“你连这种事也要管?”

“可不是么。”展昭苦笑,“刚巡街那一年,家长里短的就没少管过。”

“真可惜,我没能看到你那时的模样。”她颇为叹惋,又托腮问道,“那后来呢?”

“一女不能侍二夫,于是那家小姐就出了个主意。”他眨了眨眼睛,“知道是什么主意么?”

念一老老实实的回答:“不知道。”

展昭笑道:“她寻了处悬崖峭壁,只在其中架了个极窄的独木桥,说是谁能走过去就嫁给谁。”

“这可不划算。”她闻言直摇头,“这些富家公子,娇生惯养的,定然不肯。”

“是啊,不过最后真有人走过了那座桥。”展昭垂头捡了一粒石子儿,从河面上打过去。

“是谁?”

石子涉水而过,连连溅了数十个涟漪。

“是那小姐家的一个仆人,他是个瞎子。”他淡淡道。

念一一脸不可思议:“那小姐嫁了?”

“嫁了,自然嫁了。”说起此事,展昭似乎记忆犹新,“成亲当日,一家子老爷夫人气得脸色发白,不过那位姑娘倒是十分从容。看起来,他们两人好像早就坦白了心意。”

“难怪她会出这样的题目来刁难。”

展昭自地上又捡了一粒石子,在手里轻轻掂着,笑问她:“若是你呢?他们几人,你会嫁给谁?”

念一颦起眉,琢磨了一阵才道:“嫁给你。”

石子被他抛起又落回掌心,良久良久却再无动作。

他头微微低垂,青丝遮住侧脸,夜色下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偶尔闪过的流萤照过他欲言又止的唇角。

“你肯么?”

念一轻别过头,抚弄脚边的青草,低声问:“那你肯么?”

展昭颔首望向明月,眼底里竟有泪光,微微笑道:“你若不嫌弃我是个江湖草莽的话……”

话音未落,她便急声打断:“当然不会,我从来没这样想过。”

“我也是。”他转过头,额头轻抵上她的,闭目长叹了口气,唇边泛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我也是……”他轻声重复。

流水潺潺,柔情渐浓,两人静静相倚相偎,隔了好一阵念一才睁开眼,抚上他脸颊笑道:“这地方挺好的,依我看不如就在这里成亲吧,你说可好?”

展昭怔了怔,笑问道:“这里?”

“有天有地,正好能拜堂。”她局促地搅了搅头发,“我还没有成过亲呢。”

想了想,又觉得少了些什么,“不过好像还该有你我的至亲在场……你爹娘呢?”

“我双亲过世得早,只有一位兄长,但亦是好些时日没联系了。”

念一也笑着叹气:“那我就更没有爹娘了……

要说的话,时音也算我兄长……”

她忽而双目一亮:“我们就拜他,好不好?”

一想到时音,展昭自觉不妥,刚要出言拒绝,又不知寻什么理由。

念一犹自欢喜着,也不曾留意他的表情,起身就道:“他眼下想必还在哪处喝酒,我们去找他。”

“……”

夜幕降临,从楼上望下去,灯盏如海般波澜壮阔。

时音险些没被酒水噎住,他猛咳不止,抖着手里的酒杯,指着他俩:

“你你……你们说什么?你们要成亲,还打算拜我?”

展昭为难地拧眉,心中暗叹。念一却未多想,不以为意地上去握住他,“你是我哥,我拜你不是应该的么?”

“话是这么说不错,可……”他咬了咬牙,目光复杂地盯着她看,一时间也道不出话来。

白玉堂同连翘兀自呆愣了半晌,随后他反应过来,闷笑出声,掩着嘴在念一耳边低低道:

“我告诉你,这拜堂都能免了,当初展昭早就跟你的灵位在开封府……”

后半句尚没出口,就觉得掌风凌厉,他避之不及,肩头猛地挨了一记,疼得他倒抽了口凉气。

展昭拍在他左肩上,语气清淡:“白兄可是有什么不解之处,不如让展某来给你解惑?”

后者狠狠拍开他的手,咬牙道:“不必……”

“要成亲,这可是好事儿啊!”一旁吃酒的范青云登时赞同道,“我早就说了,展兄弟是该成家的人了……今日正巧叫我赶上,这婚事不用你操心,我保证给办得热热闹闹的。”

“热闹就不用了。”展昭回头牵着念一,两人相视而笑,“我们不过是想有人做个见证,别的都不重要。”

她身份本就特殊,更何况自己素来也不喜人多,那些仪式上的繁琐复杂,从前不是没见过,能简单一些倒也好。

“这么节俭?何必呢?”范青云理解不能,“展兄弟可千万莫同我客气啊!”

“多谢先生好意。”念一款款施礼,而后看向四周,“我在这世上只认识你们,你们在就好,至于其他人来或不来,与我也没有干系。”

都说这一辈子成亲是顶顶重要的大事,但见他二人随意成这样,范青云惊讶之余却也着实佩服。

“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求了。”

暖阁内,窗外栀子的暗香飘在空气中,香炉冉冉生烟。

时音沉着一张脸,以手撑头,不耐烦地看着底下两人撩袍朝他跪下。

柔和的灯光将念一的轮廓映得十分模糊,乍然使他想起很多年前的往事,原来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弹指刹那,他在人间见过了无数悲欢离合,生死离别,所谓的长生不死也是一种痛苦,因为承载了太多记忆。

而记忆,无论美好还是残缺,皆是痛苦的根源。

连翘和白玉堂并排而站,眼看他俩当真就这么草草的拜堂了,不由扯扯他衣角。

“这亲成得也太匆忙了吧?没有花轿没有喜娘连……连喜服都没有,换做是我我才不嫁,太亏了。”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人家高兴就好。”白玉堂抱着胳膊垂眸一笑,“何况,这又不是让你嫁。”

想了想,好像有道理,她点点头:“说的也对。”

满屋子里挨挨挤挤的全是鬼怪,念一抬眼见之际便看到一两只在跟她招手,对面一个老树精面带微笑,朝她颔首行礼,二小鬼和三小鬼一路撒着喜糖,又蹦又跳,跳着跳着,忽然就毫无征兆的哭了起来。

二小鬼悲从中来,眼泪汪汪:“念一都嫁人了……”

“是啊。”三小鬼揉揉眼睛,“念一也嫁人了。”

他们俩其实比她先死,早已离世上百年,然而至今还是孩童,心智和身体永远也无法长大,所有的一切都在死去的那一瞬静止,再不会流转。

念一缓缓起身,眼中酸涩地望向周围,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她果然不需要什么婚礼,有这些就足够了。

晚风习习,梆子声敲过两下,街市上热闹散尽,除了偶尔响过几许轻微的脚步声之外,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连翘回房的路上,瞅见展昭屋内还亮着灯,不由驻足张望,嘀嘀咕咕狐疑道:

“他们两个……会洞房吗?”

刚说完,头上就被人轻敲了一记。

白玉堂慢悠悠踱步出来,垂眸睇她,“小丫头片子,还没嫁人呢,这就思春了?”

“什么啊!”连翘捂着头,脸涨得通红,“你别瞎说,我可是修道之人。”

“啧啧……修道之人还管人家洞不洞房?”白玉堂刮了刮脸颊取笑她。

“要你管!”

往前迈了几步,白玉堂抱着胳膊,忽然喃喃道:“不过我想,应该不会……”

“哼,那可不一定。”连翘扬扬眉毛,“他们俩四年前就住一起了,说不定早就洞房了,眼下就是补个拜堂罢了。”

“那时候……”他轻叹道,“他们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一直以礼相待,以我对展昭的了解,念一要是不愿意,绝对不可能勉强她。”

“什么?!”连翘听完就要跳起来,“你们说他们……都那种情况了,还、还没有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