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向大人解释的。”

知道他心怀歉意,断然不会让她独身离开。但是……

念一移开视线。

她不在的这四年,空白的四年,他的生命里多出了许多人,许多事,只是为了她放弃一切,是不是太自私了一些?

看得出来她如此表情定然又在胡思乱想,展昭刚想说话,院外来了个捕快扯着嗓子唤他。

“展大人,展大人在吗?”

他无可奈何地叹气:“什么事?”

“包大人找您。”

“知道了。”

展昭站起身,迟疑了片刻,又伸手在她肩上摁了一下。

“我去去就回。”

“好。”

末了又补上一句:“晚上迟一些睡,我有话跟你说。”

“嗯?好。”

听到此处,时音眉毛立时拧了起来,待展昭走后,他偏头表情古怪地问道:

“你们……夜里睡一起?”

念一一脸莫名地盯着他:“没有,他回来得晚,通常在椅子上靠一两个个时辰就走了。”

“哦。”隐约松了口气,时音不自在地端起茶杯来在唇边磨蹭,可惜茶水清淡,要是此时能有壶酒就好了。

正想着空气里就嗅到一股浓郁的酒香,他回头来四下里张望,果真在角落发现一个尚未启封的酒坛。

时音伸手一拎,拍开封泥来仰头就灌了一口。

微微的苦涩在舌根中久久不散,咽下去时,从咽喉一直热到脾胃里,满怀舒畅。

“想不到,这个展昭还藏了这么好的酒在这儿。”他心满意足地拍着酒坛,“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瞧他喝得高兴,念一忽然也凑过来。

“好喝么?”

“酒有什么好喝的,怎么,你要喝?”

“都说酒能解愁解忧。”她托腮淡笑道,“我也想试试。”

“行。”不知是否酒劲儿上来,以往从不喜她饮酒,这回时音倒爽快,“不过你是姑娘家,抱着坛子饮不成规矩。”他顺手拿起茶碗,倒去水,给她满上一杯。

“来,喝吧。”

夜色渐深。

开封府书房内,一灯如豆。

浓郁的夜幕将包拯面容映得越发漆黑,额间的弯月随眉峰紧皱而略有几分变形。公孙策就立在他旁边,两人的表情意外的相似,皆目光复杂地看着桌上那顶官帽。

“展护卫……”

慕家的事,近日不是没有听说,但沉稳如他实在包拯无法相信竟会做出擅闯侍郎府,强抢民女这等事来,简直用惊世骇俗来形容都不为过。

“你所说的,可是实情?”

“展昭句句属实。”他跪在堂下,言辞恳切,“不仅如此,属下还打伤数人,行为恶劣,罪无可恕,想来不能再胜任开封府护卫一职。”

“这……”

“大人。”公孙策若有所思,“展护卫或许是有什么苦衷,不得已而为之。学生此前有所耳闻,这慕家二小姐在府上屡遭责打,险些丧命,展护卫必定是为了救人。”

“原来如此。”包拯闻言,神色缓和,“你莫要担忧,若事出有因,本府会为你主持公道,责罚虽有却也不至于革职罢官。”

“不,大人……”展昭拱手举过眉目,垂首沉声道,“确是属下之错,之所以掳走慕家小姐,只因……只因倾慕许久,情不自禁……”他艰难地咬了咬下唇,“展昭愧对大人爱惜栽培。”

这样的缘由从旁人嘴里说出来也就罢了,偏偏是他,包拯难以信服,“你要有什么苦衷,不妨直说。”

“大人,展昭并未说谎。”他心中暗叹,“圣上那边若问起,大人直言便是。”

包拯了解他的性子,就算真有难言之隐他也决计不会吐露半个字,着实叫人束手无策,他神情纠结地和公孙策面面相觑。

“君子不强人所难,展护卫既去意已决,学生也不好再多言。”

他当初留在开封府是机缘,如今要走也是机缘,这些年,看到他的变化,公孙策自也于心不忍。

要不是四年前自己的一句话,那位意气风发的南侠眼下应该已名满江湖,成为武林中的泰山北斗。

见他如是说,包拯方也点头笑道:“不过,若你几时打算回来,开封府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在开封府数年,说毫无留恋必然是假的,展昭心下酸涩,对着包拯俯身轻叩,随即施了一礼,缓缓退出去。

花园中,月光皎洁,他仰起头,不知是沉重还是轻松地叹了一声。

不管怎样,暂且把当下之事解决再说,以后怎么办,留到以后考虑吧。

展昭定了定神,举步往自己住处走去。

这会儿尚不到子时,念一平日睡得也不早,今天有提醒过她,此时应该还未休息,他一面想着一面伸手推开院门。

“一百零三颗,一百零四颗,一百零五颗……倘使死一个人就多一颗星星,古往今来死了那么多,天上不会挤不下么?星星也会死的吧,星星死了又会去哪里?”

有人笑叹道:“你还真是做鬼做久了,张口闭口死啊死的。”

展昭抬眼时,便见念一靠在时音肩头,两人坐在院子里,一颗一颗地数星辰。

他微微一愣。

时音余光一瞥,亦注意到他,赶紧把念一推开,握拳在唇下轻咳一声。

“这丫头,今天喝得有点多……”

便是他不说也能察觉得到,满院子都是酒气……

展昭偏过头,赵虎送来的那坛陈年女儿红被他二人喝了个精光,也难怪。

极少饮这么多酒,念一整个人都昏沉沉的,一回首见着是他,当即起身来,头埋在他胸膛,声音轻轻软软的。

“展大哥……你回来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她伸手抱住他腰身,低低呢喃道:“我等了你好久,好想你,一直都好想你……”

分明是醉了,这席话听入耳中,展昭却不由心生怜惜,但时音在旁他也不便开口。

看到他的窘迫,后者见状自也识相,往后退了两步,颇不甘心的叮嘱道:

“晚上凉,她醉得稀里糊涂的,怕是夜里盖不好,你记得多留心一点,可别害了病。”

“好,我知道。”

时音侧身,又深深往后看了一眼。

她便是醉里,满口也是唤着他的名字……还能有什么法子?

思及如此,唇边不由泛起些许苦笑,继而抬手一挥,很快隐没在浓浓夜色之中。

屋中的灯烛燃了一半,光线昏暗。展昭抱着她小心放到软榻之上,伸手去拉被衾,念一却眯着眼睛朦朦胧胧看他,说什么也不肯躺下,只是仔细盯着他,盯着盯着,眼泪忽然夺眶而出。

她抖着双肩,啜泣声何其伤心。

“念一,念一……”展昭抚上她发丝,一时不知所措,“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没事……我知道隔了这么多年,你便是有喜欢的人也不稀奇,可……可心里还是好难受。”她不住抹着眼泪。

“什么?”展昭听得一头雾水,“什么人?有过吗?”

“有过,好多、好多好多人……”念一含着泪,抬起头,“包小姐喜欢你,慕晴喜欢你,连巧儿都喜欢你。”

展昭啼笑皆非:“有这种事?”

“有,有的……她还说,说你好看。”她说完,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打量他,喃喃自语,“的确是很好看……”

许是醉酒的缘故,灯光下她面颊绯红,眼中波澜闪动,愈发衬得容貌清丽可人。

之前的模样,展昭已然想不起来,但记忆里,她的眉目很清秀,算不上倾国倾城,可总带了几分脱俗的气质。

他尚在出神,殊不料念一双眼一闭,勾着他脖颈就吻了上来,唇齿间尽是酒香,吐息时带出的温热在鼻尖萦绕,弄得他痒痒的。展昭伸手想要推开,念一偏偏作势扣住他,嘴唇从他唇边挪开,沿着侧脸一路吻到耳根下,柔软的触感,如羽毛拂过,令他不禁呼吸急促。

从未觉得念一的体温有这样灼热过,当湿润的唇瓣含住耳垂时,展昭指尖一阵酥麻,不由得拉她入怀,低头吻着她脖颈,烛火照耀下,那一小块肌肤渐成淡淡的粉色,连衣襟也随之松开,背脊上白皙而光滑,他伸手探进去,清瘦的身子连脊椎也那般清晰,她太瘦了,重重地波折,也让她没法好好调养,纤细的腰肢不盈一握。展昭心疼不已,手兜着她的头,俯身而下,又怕压重她,尽量地克制着动作。

冰凉的锁骨缠绕着青丝,气息缭乱,手正抚上腰际时,念一却将手抽了回来,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呼吸声越来越绵长。

展昭蓦地回过神,烛火略略晃动,见他停下,念一索性翻了个身,舒舒服服靠着软枕,很快便睡熟了。

此时展昭才反应过来,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忙替她掩好衣衫,拉过被衾仔细盖上。

虽说他二人很久之前就私定终身,但今日她醉得这样厉害,总不能糊里糊涂在这种情况下要了她,多少有点趁人之危。

展昭握着她的手放在唇下轻轻摩挲,淡淡一笑。

也无妨,反正来日方长,他们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磨。

梦中似乎睡得不太踏实,念一颦眉低低唤道:

“展大哥……”

展昭轻声应道:“我在。”

大约听见他回答,她方才宽了心,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没想到会写这段情节所以卡了很久,不然怎么叫你们早点睡呢!!!

。。毕竟我好久没写肉了。。。。。

预热一下!

我一定会努力把这两个人船写好的!!【等等,这章的尺度不会被锁吧?我会哭的

【感谢】

郁郁阑珊的地雷X1

第83章【连翘】

“什么?你把开封府的差事给辞了?”

一早醒来听到这个消息,念一险些把手上的豆汁打翻。

见得展昭在旁静静擦拭着巨阙,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她才惊愕道:“是昨天么?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提早告诉我?”

他闻言,唇边噙了一丝无奈的笑意:“我的确是想说,可你昨天喝得太多,忙起来……我也就忘了。”

依稀记得昨日是同时音一起喝了不少酒,难怪记忆这般模糊。念一发愁地把早食吃完,想开口,又不知怎么说,坐在铜镜面前一下一下漫不经心地梳头。

忽然听她“咦”了一声。

展昭不由抬头看去,念一往镜子边凑了凑,指尖抚过脖颈上的一枚殷红的斑点,狐疑道:

“这是什么……”

思及昨晚之事,他耳根骤然一红,急忙别开脸,佯作随意地擦着剑身,岔开话题:

“适才白玉堂来过一趟,说是车马已经备好,若无其他事,我们下午就启程。”

“……这样好么?”念一放下木梳,终是出声,“你不会不舍?”

“舍也好,不舍也好。”展昭收剑入鞘,微笑道,“人这一辈子总是会有变故的,就如当初我入公门一样,可曾有人问过我舍不舍江湖么?”

马车就停在开封府后门,正午是极少有人经过,白玉堂和时音早早便在树下等候。

毕竟念一如今正处在风口浪尖,太过招摇会惹人注意,车子是挑的最为普通的,为了以防万一,还是给她披了件宽大的斗篷,兜帽一戴上足以遮住大半张脸。

因怕打草惊蛇,他们走得低调,此前也不曾告知包拯,展昭以为定不会有人前来相送,殊不料刚到后院门口,那树荫花枝下,竟站了个纤细的身影,神情复杂地望着他们。

包清澄怀抱着只白色的猫,阳光投射在她脸上,斑驳的阴影随风而动。

看到是她,念一不动声色地罩上兜帽,侧目望了展昭一眼,垂头想回避,还未迈出步子,手忽然被他拉住,紧紧地拉着,仍旧平静往前走。

“大小姐。”他淡声唤道。

包清澄微微启唇,却说不出话来,眸中波光暗闪,半晌才道:“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

展昭默然颔首:“嗯。”

“这样呀……”她艰难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泪水朝念一道,“我就知道,就知道展大哥日思夜想的,一定是你……”

展昭不知如何回答,念一也不知如何回答,两人就这样与她相视,无言无声。

她紧抿着唇,吸了口气,笑意依旧:“成亲之日,可别忘了叫我。”

“好。”念一深深看她,“一定。”

“哦,对了。”包清澄把手里的白猫小心捧出来,“这是展大哥托我养的,往后就交给你了。”

愣愣的与那只猫四目而对,见它颇觉不适地扭动身子,念一轻轻摆手,“我不会养这个,它既然跟着你,还是你照顾它为好。”

“可是……”

“猫和人一样。”念一淡笑道,“日久生情。”

“何必让它跟自己分开?”

春日暖阳温煦,照在身上,柔绵温软。

包清澄立在门外,看着那辆不起眼的马车沿着街道一路向前,摇摇晃晃,从视线之中越行越远,最终隐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里。

四人往南而行,迎着春光,沿途赏花看景,时而吹风下雨,时而阳光明媚,因为再无琐事牵挂,心情也格外舒畅。

不知不觉走了大半个月,到江陵府附近时,正逢清明时节,这日午后,白玉堂便将车马临水停在岸边,他们各自找地方休息。

由于是鬼节,今天即使在白日里,四周也有不少野鬼游荡,这一点展昭在很久之前就领教过了。

念一一面同身边经过的鬼怪打招呼,一面拉着他在河岸边坐下。春风和煦,拂面而来,青石下生着各色小花,她仰起头来在他唇上轻轻一吻,再睁眼,就能看得两只小鬼拽着细绳,欢欢喜喜地从眼前跑过。

“它们也喜欢放风筝?”

“都是几岁的小娃娃,怎么会不喜欢?”念一望着二三小鬼,含笑道,“鬼界里可没有这么好的天气,虽然有风,也不适合放纸鸢。”

知道她喜欢小孩子,展昭垂眸笑着点头,“那就留它们在身边罢?等我们安定下来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