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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皇帝鼻子湿漉漉,他低头眨眨眼睛,用少年人特有的低哑嗓音唤了一声,“姑姑。”
声音并不好听,齐团却不知道怎么的暖到了心里。
他的头搁在她胸口,听着她仿佛一下比一下慢的心跳,静静带出了一股来自血脉之中的牵绊,他为自己的往昔所作所为后悔异常,到头来难道还不知道谁希望他好谁希望他坏?!姑姑她虽说存了对付母后的私心,可是在别的事情上却都是全心全意为他的。
他知道好歹。
小皇帝跟齐团说了很多,包括小时候的心里话,齐团平心静气地听着,偶尔抚摸一下他的脑袋,小皇帝突然想起曾经他询问太师,这个即将抢走他的权利的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记得太师的回答,他万分不屑,不过如今才知道到底有多名副其实。
直到太阳落山,他还是不肯走,这时候那个黑衣黑发的暗卫又从墙角现身,语气冰凉的请他离开,模样不像是在赶走堂堂的一国之君,反倒同赶跑一只来蹭饭的猫一样。
小皇帝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疲惫得连连咳嗽的姑姑一眼,不情愿的转身走了。
齐团用衣袖掩住口鼻,才将刺耳的咳嗽声缩小了许多,她气喘吁吁的斜躺在榻上,对银锭担忧的视线不屑一顾。
“不就是害喜么,你怕个什么。”
银锭急的想去摇她的肩膀。“谁家的害喜能害掉命的?!”
“可能跟娘当年一样吧。”齐团蔫蔫的耷拉下脑袋,又把自己塞进被窝里,闭上了眼睛,“我困了。”
“你才刚睡醒!”银锭暴躁地提醒。“多活动几下吧,蹦蹦跳跳对身体有好处的。”
齐团干脆把被子蒙过头顶,假装没有听见。
银锭很快妥协了,他叹息一声,“对了殿下,刚刚扁豆送来一封信。”
话音刚落,银锭发现被子下的轮廓立刻绷紧了,齐团闷闷地问,“然后呢?”
“国师要回来了。”
“——不。”齐团几乎是立刻拒绝,连想都不想。
银锭握在手里的纸展开放在她伸手可及的位置,“他的态度一向无人能撼动,殿下你要亲自给他写信么?”
齐团不说话了。
她想过他会写信质问她,想过他会生气又不理她,可却没想到他直接回来,看架势似乎一切忍耐都到了尽头一般。
齐团忧心忡忡。她拿起银锭放下的信纸,上边是他带着慌乱潦草得写成几句话,可是怒气却似乎透过了纸背,齐团心中愧疚丛生,几乎要无地自容。
59
59、带她走 ...
齐团对于自己未知的处境更加忧心忡忡,身子也越发地虚弱了下去,这天银锭端着还没来的及给她喝的药,想了想放在了桌上,转头对齐团道,“高望祖说这次的药里有东西,殿下,她提前下手了。”
齐团脸色苍白地从床上爬起来,半倚着身子似笑非笑道,“这么说她还真是挺恨我的,这么快就坐不住了。”
银锭懒得回答,“您先别急着高兴,国师他今天下午就到了,您记得好生跟他解释,别让他一怒之下拆了公主府。”
齐团立刻蔫了,她耷拉着脑袋,平素亮晶晶的浅褐色眸子装满了沮丧,不过这没持续多长时间,她就又困倦得厉害,眼皮一合就不想睁开了。
“银锭,口渴。”她觉得自己大概睡了只小半个时辰,悠悠转醒,朦胧地唤道。
眼皮底下伸出来一只手,举着茶盏,上边冒着屡屡水雾,她挣扎着起身,可却觉得自己像铅块一样死沉,根本抬不起来,齐团挫败地抓紧了身下被褥。
这时候她的肩膀被温柔扶起,她借着他的力气抬起了上身,然后腰一松就将重量压到了他的身上,她懒得把暖和的双手从被褥里伸出来,于是干脆就这他的手将杯子里的温水一饮而尽,她舒服的叹了一口气,正要缩进去继续睡觉,却发现那捧着茶盏的手似乎有些不同。
白皙修长的食指,手腕上覆着带着暗纹的青色袍子,银锭可不会穿除了黑色以外的颜色。
他见齐团没有从自己怀里退开的念头,于是随手将茶盏放在一边,顺手给她掖了下背角,觉察到她情绪的变化和越发僵硬的身躯,他平静垂下眉眼。
“师…师父。”他听到她忐忑地唤道。
不想回答,倘若回应了,似乎就是对她这次自作主张的原谅,可又心疼她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这些无一不昭示着她的病弱。
虽说不能不气,可现在当真不是置气的时候。
反正——他这次来是必须得带她走的。
于是脱了鞋子,合衣躺下,将她拦在怀里,闭上了眼睛,齐团一直显得乖乖巧巧的,她等待他的质问,可是他却一个字都不说,他怀里带着外边的寒气,不甚暖和,齐团覆上去,蹭着暖了一会儿,再抬眼他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双眼下淡淡青色,眉心也有着没有散开的褶皱,齐团的愧疚和自责又涌上心头,她仰起脸,轻轻蹭了下他的下唇。
齐团像只偷到腥的猫一样,心满意足将脑袋埋在他怀里,小声打了个哈欠,睡得安安稳稳。
天色夜幕四垂,银锭从暗处现了身形,小声问道,“要唤醒殿下吃些东西么?”
端坐在床前的容青主似乎被惊醒一般,眼皮跳了下,他收回了搁在齐团手腕上的手指,头也不回地说道,“按我留下的药膳方子给她熬些粥,等等再叫醒她。”
“是。”银锭低头正要走出去,却又啰嗦地回头问了一句,“那国师你呢?”
饿到了他银锭怕第二天殿下醒了又要扣他月俸,殿下最近脾气差,听说有了小孩子的女人脾气都不好,他还是留着点心…
“府里不是进了新人么?”
银锭脖子一凉,顿觉阴森森的。国师你不要这样…又不是他小小的一个暗卫能让他沈苏进门的…
冰凉的视线扫来,银锭缩着脖子立刻答应,“是,银锭这就去安排。”
···
容诺一行人是第二天正午才到达的齐国,他们一个个累的面如土色,容诺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师父他却能经受如此的长途跋涉看起来依旧生机勃勃…
大概是爱情的力量吧。
容诺哆嗦了一下,有些恶寒。叮嘱身后的弟子找家客栈安顿下来,他只身一人前往公主府寻找师父。
代替管家职务的小秦汝说师父正在跟情敌吃饭,容诺又哆嗦了下,他问,“那可怜的小美人儿还能活着出来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门吱呀一声,师父模样光彩照人的出来了,——被小仓鼠滋润的老男人果然不一样,只是那可怜的小仓鼠真的没有被榨干么…
师父背后是面如死灰的沈苏,他看起来双眼无神,脚步僵硬,不知道一顿饭的功夫师父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容诺猜测不出来,不过料想醋意横飞的家伙下手绝对不会手软,没闹出人命已经谢天谢地了。
小秦汝撇撇嘴,“好歹活着出来了不是。”
容诺大力拍了他脑袋一下,“你懂什么,生不如死什么的比横着出来可怕多了。”
师父送走了秦汝,视线轻飘飘的撇来,容诺赶紧上去,“一切都备好了,替身也准备好了,只要师父您下令,明天就可以带师妹返回君阳。”
容青主眉目沉静,情绪波澜不惊,“明晚戌时。”
“是。”容诺领命告退。
···
银锭将熬好的白粥放在齐团伸手可及的位置,又问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齐团没回应,过了一阵才呆愣地说到,“我好像梦见师父了。”
银锭扭头,“真是个好梦。”
“你也这么觉得哦。”齐团脸颊带着红晕。
又过了一会儿,齐团脑子里的瞌睡虫散去,这才清醒过来,意识道容青主回来不是什么做梦,也觉察到银锭口气里那怨念的讽刺,她恼羞成怒地把脸埋在辈子里。
银锭一边将托盘中被下了料的药拿走,一边从食盒底取出正儿八经的药。
齐团认真地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沈竹如何了?”
“够了。”银锭低头,“症状和熙阳公主怀孕前一模一样。”
“居然够了?!”齐团微微愕然,“慢性毒药被她用成了烈性,她是有多恨我。”
银锭沉默。
“那就明日吧,我明日进宫。”齐团用勺子搅合着碗里的粥,视线低垂,“欠我的,总归要还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完结
60
60、结局 ...
第二天,齐团一身正装出现在上朝的大臣们面前,着实让人吓了一跳。繁复的黑衣趁得她面色越发的苍白,倘若不是旁边那人扶着,大家都觉得她似乎要倒下去。
银锭支撑着齐团,一边小声道,“国师知道了会杀了我的,一定会的。”
齐团垂着眼睛笑,“你以为他不知道?”
银锭愕然,稍后轻轻叹息一声。
齐团走到大殿,腰还没有弯下去,小皇帝的声音就从高处传来,“姑姑重病在身,不必行礼了。”
齐团谢了恩,银锭扶着她坐到了凳子上,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忧虑重重。
这些日子都是小皇帝亲自处理政事,齐团似乎也有放权的趋势,这次她突然上朝,大臣们都隐隐猜到应该出了什么事情。
包括小皇帝,他的眼神不住的瞥向齐团,最后终于按捺不住,出声询问。
齐团眼睛低垂,声音病弱却很清晰,“这事情说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不过因为牵扯到了一些当年的一些旧事,所以心中一直放不下…”
“姑姑这话是何意?”
“微臣前些日子身染重病,劳烦高太医开了方子,可是这方子吃了两天,高望祖复诊的时候,却拦下了我。”
小皇帝立刻反应过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抓紧了龙袍,“姑姑的意思是…”
“微臣驽钝,辜负先帝的遗诏,夜夜想起,愧不能寐,”她用衣袖遮掩着轻轻咳嗽了下,脸色越发惨白的厉害,“但是自问也竭尽全力,只是终究不懂,为何还要置微臣于死地。”
小皇帝脸白了又白。
齐团侧头对身边的银锭说到,“带他进来。”
大臣们看着瘫倒在大殿正中间的人,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那人看起来很是虚弱,四肢无力的伏在地上,不住的想爬起可是总是失败,接着他用力的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似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请陛下宣高望祖前来。”齐团侧过头,轻声道。
高望祖背着药箱很快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听了小皇帝和齐团的话之后,开始给地上瘫软如泥的人诊脉,那人不住的想把手抽出来,可是奈何浑身无力。
高望祖心中立刻了然,他回头看了齐团一眼,跪了下去,道,“这症状,微臣以前见过。”
小皇帝提起了几分兴趣,示意他继续说。
“那时候微臣还年轻,只是师傅身后打下手的药童。”高望祖低低埋下了头,“同当年的熙阳公主怀孕前,一模一样。”
这如同沉寂的水潭中被丢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熙阳公主一生可谓命运多舛,其实说来,在她那没良心的哥哥向她托孤之前,她也是挺幸福一个小公主,闲来无事四处乱跑,惹了祸就窜回皇宫等着兄长替她摆平,可惜这一切在兄长病逝之后荡然无存。
先是怀孕前被下了毒,好在有个夫君贴心照料,龙肝凤胆地吊着命,总算有惊无险,可是后来身体一直不好,加上常年为国事操劳过度,常常生病。再后来当年被托孤的孩子已经长大,熙阳公主萌生了退隐的年头,只是那张奏折被递到皇帝的时候,熙阳公主一家人,已然惨遭毒手。
灭门惨案,提起来不胜唏嘘。当年总是想不清楚,到底是何人有那种能耐,再后来那件事情无人提起,也就有些淡忘了去。
今天重新被翻到明面上来,闻者不由得叹息几声,添了几分同情。
可惜呀,说来当真可惜。
只是那人竟然害了熙阳公主还不够,如今还要毒害她的女儿!
“何人如此大胆?!”
齐团垂眉道,“还请陛下再请一个人上殿。”
“谁?”
“大梁定玉君的妻子,定沈氏。”
小皇帝皱了下眉头,似是不解,但还是随了她。
定沈氏的面容看起来很平静,屈膝叩拜之后不急不缓的说道,“草民沈椒儿,叩见陛下。”
这个名字很熟悉,小皇帝震了下,问道,“可是母后的异母姐姐?”
沈椒儿低着头,“草民不敢当。”
小皇帝见状也不再多问,转头问齐团,“姑姑,这是何意?”
齐团虚弱的咳嗽两声,勉强地提起力气道,“让她自己给陛下说吧。”
沈椒儿仰头苦笑了下,将当年往事在这阳光满满的朝堂上一一道来,她声音很慢,讲到最后显得很是疲惫。
“鸿雁是个好人,只可惜我对不住她。”沈椒儿道,“倘若还能再来,我万万不会下那毒,只是这世界上的事情,往往没有什么倘若。”
“那给姑姑下毒的又是谁?”
“此毒乃慢性毒药,是当年家中主母从山中老道处所求,一般大夫看不出丝毫痕迹,被我下毒害了鸿雁之后,只余一半。”沈椒儿闭了闭眼睛,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说道,“应当在太后手中。”
“慎言。”小皇帝皱起眉头,但是还是对身边的太监道,“去请太后来。”
“假如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为何如今要回来澄清过去往事?”小皇帝左手敲着扶手,随口问道。
沈椒儿看着齐团一眼,带着笑容垂下了眼睛,“恩恩怨怨,这里不还,也会在别处还上,总该还的。”
剩下的事情没有什么波折,太后看到沈椒儿之后脸都白了,对于小皇帝询问的一切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任凭身边宫女搀扶这,身子摇摇欲坠。
包括当年她任性要对齐团赶尽杀绝,几乎要牵累梁国一个州的事情也尽数在阳光灿烂的大殿上被吐露出来。
太后近乎绝望的闭上了眼睛,当她看到倒地不能动弹的沈竹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那是她安排在沈苏身边的棋子,跟随沈苏一同进入戒备森严的公主府,将那毒药放入她的每天都要喝的药里。
沈竹暴露,她心中还存着些侥幸,可是待那跪地的沈椒儿抬起头,平静地指认她的时候,她却连身子都站不稳了。
小皇帝已经懒得问太后的理由了,挥了袖子让侍卫带走她,阳光如水的大殿上,正装累赘的太后仰头竭力保持骄傲,她看向齐团,目光说不来是恨还是怨。
她一直羡慕,从齐鸿雁到齐团,只是自己羡慕的一直得不到,只能毁掉给自己看。
如今毁掉的却是她自己。
太后转身走了,高台上的那孩子眼神生疏,她突然想起他刚刚会说话的时候,拽着她的裙角小心翼翼又口齿不清地叫母后,只是那时候她满心装着阴谋算计,不曾分一丝一毫的心思给他。
母子陌路,众叛亲离。
太后恍惚闭上了眼睛,似乎又回到了那场宫宴上,她化着精致的妆容坐在先帝身边看着宫女翩翩起舞,仔细研究她们的眼神和面容,觉得这个有威胁,那个也有威胁。恰逢那个时候晚来的齐鸿雁带着满头梨花瓣朝他们走来,信步优雅,高高在上。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太后成了众矢之的,小皇帝出于孝道,将一切压了下去,只将她幽禁在燕然宫思过,不许处殿门半步,不久之后她就三尺白绫了结了自己。
太后出殡那天小皇帝带着贴身太监登上宫中高楼,看着一片素色,终于还是掉了几滴泪。
“陛下…”小太监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皇帝看着公主府的方向,低头轻声道,“其实熙阳公主不是母后杀的。朕一直没告诉姑姑。最后下令杀死熙阳公主的,其实是父皇。”
小太监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搭腔。
“可有时候想想,又觉得她其实全都只是,只是在假装糊涂。”小皇帝轻轻舒了一口气。“所以朕也假装糊涂的看着姑姑离开这里。你说朕做错了么?”
小太监吞吞吐吐打不出个所以然。
“一个好皇帝应该是斩草除根的,就像父皇一样,可惜朕不是个好皇帝。”小皇帝眨了眨眼睛。“一路顺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