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庆祝仙魔大战的胜利啊,我们当年辛辛苦苦打赢了那么一场绝境中的战役,无论怎么说都该庆祝一下才对吧?”

赵沉露说着,略带期待地看着王九,等待他的肯定回复。

在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问题上,王九一般都不会拒绝身边人的提议,因为按照王九的理论,他只负责他擅长的事情,也就是诛杀魔族。但是除此之外的事情,就都交给专家负责。

包括人类社会中的一切社交行为。

所以,当初仙魔大战时,是由天外神剑和九仙尊共同领导万仙盟完成的翻盘,天外神剑只负责实战,其余的诸如团结各大门派家族、哄骗某些不知死活的刺头当炮灰……全都是交给九仙尊负责的。

庆功当然也包含在内。

仙魔大战结束前,虽然人类一直都面临着沉重的生存压力,但庆功宴从来没有少过。

按照赵沉露当时的解释,这是人类社交中的必要环节,人类是脆弱的生物,不可能像天外神剑一样永远冷静理性地面对战局变化。局面劣势的时候会悲观,优势的时候则会乐观,而这些情绪都需要发泄。

所以人类才会有葬礼、婚礼、庆功宴等等仪式行为,通过这种规范化的仪式行为,帮助人类发泄掉心中的情绪,从而恢复理性的作战状态。

在王九的理解中,这就如同元磁炮发射时,从炮膛后面退出的弹壳,属于必要的垃圾。虽然是垃圾,但却是必要的。

而赵沉露正是要利用这个环节,贯彻她自己的信念,只要能够说服王九召开庆功宴,她就有机会推进后面的仪式。

按照九州时代,某些地方的特色——例如青州,在一场盛大的欢宴之后,必然伴随着男女之间最为亲密的行为。这既是人类追求快感的天性,也是一种基于对未来的不安定和对现实的满足感,所做出的繁衍决定。

只要王九肯接受这个解释——事实上这个解释也是真实合理的,接下来赵沉露就可以进一步演绎说,主持这样的仪式,必须要亲自投身其中,因为两性繁衍,对人类而言是非常私密的行为,哪怕是九州时候思维观念最为前卫的青州,对于这种行为,也是认定不宜在公共场合出现的。

所以就算狂欢、滥交,也一定是局限在某个私密区域,隔绝与外界的联系,也就是需要极佳的安全性。那么如何才能让参与的人确信这里的安全性?当然是召集人或者说主持人也一道参与进来。

那么作为庆功宴的提议者,赵沉露责无旁贷,必须要参与其中。

但两性繁衍,当然不可能一个人自娱自乐,那样的话也显得主持者的参与诚意不足,所以赵沉露当然有必要找一个伴侣。

而这个伴侣,当然不能是随便认定的,对于高等修仙者来说,那些凡人、以及修为不高的人,就和死物没有区别,与这些人交合,某种意义上说依然属于自娱自乐,并不能被参与者广泛认同,会严重影响庆功宴的质量。

那么接下来,有资格配得上赵沉露的人,如今找遍整个相州大陆,也只有一个人了。那么作为仙魔大战的领袖,核心人物,王九自然责无旁贷要承担起主持人的重任。

以上的逻辑推理严谨周密,堪称天衣无缝,赵沉露在心中反复揣摩,找不出任何破绽,更找不到王九拒绝的理由。事实上,在九州时代,她曾经一度接近得手,却因为商斓妃从中作梗而功亏一篑——虽然作为报复,她也破坏了商斓妃的几次计划。

但现在商斓妃已经不在人世,那么接下来,就到了最为激动人心的环节了。

“庆功宴就不必了。”

“……啊?”

王九说道:“我记得你说过,庆功宴的意义在于激励参与者和旁观者,但是作为仅存的参与者,我们并不需要这种仪式来激励自己,而旁观者也早就不复存在。对于现在的相州人来说,仙魔大战只是发生在洪荒时代的不可考证的传说故事,以人类的承受能力而言,不让他们得知真相反而更有利于他们的发展,所以庆功宴并没有必要。”

这番严谨的逻辑,让赵沉露瞠目结舌。

“等等,难得打赢仙魔大战,真的不需要庆祝一下吗?说真的我等这一天好久了诶,决战的那一天,我死前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法参与大战后的庆功宴……现在难得我死而复生,就当是奖赏一下我在大战时候立下的功劳,小小地办个宴会,然后放纵一下自我,有什么不好吗?”

王九想了想,承认赵沉露的说法不无道理。

作为九仙尊之一,她在仙魔大战时期也算立下了汗马功劳。除了对万仙盟的整合作用之外,在正面战场,她也是毋庸置疑的中坚力量。一直到与魔皇决战之前,拥有天崩境修为的赵月鸣,都是无数魔族的梦魇之源。

那么作为仅存的参与者之一,她的确有资格要求一场庆功宴,哪怕不是作为激励,而是作为奖赏。

“好吧,等回去以后,就如你所愿召开一场庆功宴吧,不过参与者只有你我二人是不是少了点?”

“两个人正好!”赵沉露斩钉截铁,“不需要第三个人来捣乱了!”

“好吧,你的奖赏,当然由你自己决定,不过现在先做好手头的工作再说。”王九说完,便调转剑尖,指向了船舱的更深处。

赵沉露这才想起来,他们手头还有个重要的工作:探索幽冥海。

王九又说道:“既然判定与魔族无关,先前的逻辑链就要重新整理,小白的天赋与魔族无关,而是大自然的神奇伟力,那么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解析这份力量,化为己用,培养出更多的剑道奇才。如此,就算以后再有新的异族入侵,我们也能游刃有余一些。”

一边说着,王九已经当先拐过了一个拐角,深入到了舰船的更深处。

船内依然维持着几百年前的模样——到处都是探索队员们挣扎求生的痕迹,墙壁、地板,遍布着斑驳与破碎,空气中依然弥漫着当时的绝望。

在一扇舱门前,王九看到了一个委顿在地的中年女子,她怀里抱着一面镜子,一动不动。从王九的角度看,正好能够看到镜子映出的影像,是一位二八年华的青春少女,少女面容姣好,此时双目紧闭,宛如被封在冰棺中的公主,然而棺外的女子,却瞪大眼睛,脸上写满了绝望。

这镜子内外的对比,就像是一出恐怖剧目。片刻后,赵沉露小心翼翼地悬浮跟来,见到这一幕,便不由感叹道。

“时空的错乱扭曲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要说是大自然的伟力,真的有些不可思议啊。”

“然而要说这不是大自然的伟力,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如果不是大自然的力量,那就是人为,什么人?魔族的可能性已经被否决了,而这种时空错乱的神通,就算当年的九仙尊也未能真正掌握,所以……

赵沉露叹了口气:“行吧,大自然,我服气。”

然后,更加不可思议的事情却接二连三地出现。

他们见到了左脸少年,右脸老年的考察团首席顾问,左右两边的身体呈现截然相反的特质,仿佛是被残暴的屠夫将两个活人各取了半截,然后强行粘合在一起。

他们还看到了本应是团队中年龄最大资格最老的研究员,死时却呈婴儿状躺在襁褓中。

两人沿着通道一路向下,因时空错乱而发生的瑰丽景象层出不穷,甚至舰船本身也被影响到,内部空间不断出现穿越和中断点,让原本结构简单直畅的舰船变得像是一座巨大的迷宫。

迷宫中,到处都能看到绝望的尸骸,显然考察团队在最后时刻,有相当一部分人都迷失在了这个迷宫中。

“这里……让我想起了魔族的游乐场。”

赵沉露走到一半,不由说道。

王九说道:“的确有些相似。”

仙魔大战初期,魔族对人类的态度,就仿佛是巨人践踏蚂蚁,一切都是例行公事,魔族需要的是彻底的灭绝,所以对人类既不会留活口,也没有心思玩猫耍老鼠的游戏。但是到了中后期,随着战局逐渐僵持乃至反转,魔族的态度也变得复杂起来。

一方面,魔族不得不承认,开战前那种正面平推,随手碾压的战略已经行不通了,在前线战场,凭借莽勇作战的魔族伤亡异常惨重,而在破灭万界的战争中屡立奇功的暗杀者们,也开始不断被人类反杀,甚至出现了影魔军团一夜间全军覆没的惨案。基于此,魔族不得不改变方针,进行一定程度的妥协。

如果能够通过瓦解敌人的意志来取得胜利,那么暂时将灭绝延后,也是可以接受的。

简单来说,魔族对人类不再是不计代价的屠杀,而是会因地制宜地选择放一些人类生路,然后在这条生路上设下陷阱。如此一来,魔族需要面对的就不再是背水一战的人类,而是拥挤在逃生路上,背对敌人的逃兵。

追杀逃兵,总比苦战哀兵来得轻松些。

而魔族游乐场就是魔族在那个时期的新发明,最早出现在净州和虹州,这两个地方的钉子据点非常多,魔族虽然占领了净州和虹州全境,但人类抵抗军却始终活跃在占领区,这些人自知魔族不需要俘虏,所以永远都是死战不退,给魔族造成了非常沉重的损失。

然后魔族就有了游乐场的设计,打造一个巨大的场地,邀请所有幸存者前往,只要按照游乐场的规则完成游戏项目,就能从净州和虹州的封锁缺口回归人类的领地。

这种堂而皇之的阳谋,却吸引了相当多的幸存者前往挑战,而在游乐场中,有大约三分之一的人能够顺利通关,回归人类领地。

这个比例当然不高,但却足以引诱更多心存死志的幸存者,忐忑地铤而走险。

只要能通关,就能回到中州,重返人类文明的怀抱,而他们作为在敌占区拼死奋战的勇士,自然会得到应有的嘉奖和关照……就算不考虑这些,若是能够回到中州前线与战友们并肩作战,将他们在敌占区时死不放弃的精神带去,一定能够激励更多人奋勇作战,这样,怎么也好过在敌占区里苟延残喘。

这个想法当然不能说有什么错误,所以魔族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消灭了占领区内三分之二的人类。

而成功回归中州的人类,也没有如预期的那般,为万仙盟带去更多的抵抗意志。

几乎每一个从游乐场中幸存下来的人类修士,带来的都是沉重之极的绝望,他们肉身虽然活着,精神却早已在游乐场中被折磨致死。

如今,舰船迷宫里那些绝望的尸骸,让赵沉露没法不想起净州和虹州的游乐场。

“我记得……开山曾经发誓,一定要摧毁所有的魔族游乐场,可惜直到战争的最后,我们都没能把战线推回净州和虹州,好在你和魔皇决斗时把九州都打得支离破碎,游乐场自然也不复存在了,也算帮了他一把。不过,想不到时隔万年,魔族游乐场仿佛旧景重现了。”

王九对此则不置一词。

的确,场面上真的很像是魔族的游乐场,在一片有限的空间里,魔族会尽情展示破灭万界得来的杀戮技巧,以令人不可思议的手法虐杀掉三分之二的参与者。然后留下他们的尸骸——在此之前,魔族屠杀人类,是从来不留尸体的。

但是,这一切都不可能和魔族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仅此而已。

……

一路前行了很久很久,在掠过了无数光怪陆离之后,两人终于来到了舰长室,也就是考察团团长、当时的圣宗宗主所在的房间。

房间内的布置大方而朴素,显然圣宗预算吃紧不是一年两年,房间中卧着一位白发胜雪的美丽女子,她仰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仿佛是午间小憩的千金大小姐,只是那完全静止的胸膛,显示出她早已失去了生机。

在女子身边,放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显然是她留下的遗书。

而见此情景,无论是王九还是赵沉露都大吃了一惊。

这是谁啊!?

“我没记错的话,当时担当考察团长的人,应该是他吧!?”赵沉露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翻出一份当年的考察团资料,第一页就是团长资料,肖像栏上,一位花白胡子的老者不怒自威。

“的确,考察团成员里并无此人……就算将时空错乱导致的样貌变化考虑进去,也没有能对应上的人物。”

“所以……她是某对狗男女在绝望中生下的孩子?”赵沉露猜测道,“因为确信考察团已经无法生还,所以就把希望寄托到下一代身上?算了,先看遗书吧,你有办法读取资料吗?”

那枚玉石虽然看似晶莹无暇,但毕竟是在时空乱流中坚挺了许久,内里早就腐朽不堪了,如果没有足够精妙的读取技巧,是看不到里面的内容的。

王九在旁边观察了一阵,沉吟道:“可以尝试一下。”

下一刻,白剑就缓缓向前,点在了玉石上。

以剑世界表里乾坤的神通,将玉石转移到剑世界内部,然后利用剑世界内部的法则镇住玉石的腐朽,这样就能顺利读出这位女子留下的遗书。

然而在碰触玉石的瞬间,王九就发现,玉石质量极佳,完全没有腐朽的迹象,仿佛时空的乱流从旁边擦肩而过。

理所当然,遗书的内容也顺利读取了出来。

“如果有人看到这封信,说明我们最后的努力没有白费,对于这片神奇海域的解析,我们的初步结果是成功的,我们已经获得了抵抗时空乱流的技术,否则这枚玉石应该坚持不到你们的到来。”

开头一段,王九就看出了遗书作者的理性和冷静,哪怕周围充斥着绝望和混乱,她却依然没有放弃希望,并真的得到了不可思议的结果。以相州大陆300年前的仙道技术,居然能让这枚玉石留存至今,人类的确是擅长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种族。

然而继续看下去,王九就越发惊讶。

“那么接下来,如果在这封遗书的旁边,你看到的是一位老者,那么说明我们的成果也仅止于此,遗书后面的内容就不必看了。”

“如果你看到的是一位女子,那就说明我们最不可思议的猜测成真了,我们不但能够抵抗时空,甚至可以巧妙地利用时空来完成我毕生之夙愿。好了,如果你看到这里,说明你看的的确是女人,对吧。”

“或许你会好奇我的身份,在考察团的名单里,你找不到我的名字,甚至找不到与我相关的人,如果你看到这里都没有猜到我的身份,那就说明我的试验甚至超出我预期的成功,我已经真的变成了我此生最想要的样子。”

“是的,你应该终于猜到了,我就是考察团的团长,圣宗宗主。”

第082章 解剖

2018年6月7日

幽冥海核心海域,时空错乱区域,考察团旗舰舰长室内。

随着阅读的深入,遗书上的内容也越发离奇。

“关于我自己的事,在此就不赘述了,想必看到这封信的人,对我的私生活也不会抱有太多兴趣,不过如果真的感兴趣,欢迎观看附件1:我的奋斗。”

“回归正题,此地的时空错乱,曾经一度让我们所有人都陷入绝境,然而正是在绝望中,希望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当我们所有人都意识到死期将至,无可挽回的时候,最初的恐慌反而逐渐消失了,局面既然不可能变得更坏,那么接下来无论我们怎么做,都是在挽回局势,而在这样的氛围中,幸存者们的智慧开始井喷,各种各样不可思议的猜想被提出并得到验证,我们对时空的理解进入了前所未有的领域,短短几年——当然,也可能是几十年,在幽冥海深处,时空的概念早已模糊——取得了极其惊人的结果,这封遗书就是我们的成果之一,靠着并不成熟的技术,以及极其匮乏的资源,我们开发出了一个简单的时空锚,将这枚玉石锚定在固定的时空坐标内,哪怕历经百年千年也不会腐朽。然而这项技术出现的还是太晚了些,我们手中有限的资源已经全部用在前置试验之中,没有办法继续试验,找出将时空锚加持在活人身上的办法了。”

“关于时空锚的技术文档,请见附件2,在邹大师的带领下,我们所有人共同完成了时空锚的技术,并且得到了有效验证。不过话又说回来,后世之人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多半已经是相州的仙道技术高度发达,可以抗衡时空错乱的时代,我们的时空锚技术,在后人看来或许已经过时,但无论如何,我们这些残兵败将,曾经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下奋斗过,挣扎过,我想总该要有所纪念。”

“而在时空锚之外,就是我自己的故事。恐怕也是后来的观众真正感兴趣的话题,八卦的部分在附件1中有详细阐述,里面充分说明了上百年的修仙生涯以及领袖经历,并无助于改变一个人的性别认知和性取向。但真正重要的问题并不是我的心理性别是男是女,而是在绝望之中,在所有专家学者都已经抵抗不住时空错乱的侵蚀而逐渐疯狂、死去的时候,我在人生的最后时刻,产生了一个荒谬不羁的念头。”

“我想要重来一次。”

“相州有句很流行的话:当然在你们后来者看来大概就是古话——我的人生无怨无悔。客观来说,我的人生的确是无怨无悔的,出生于名门世家,小小年纪就被家族奉为至宝,而在我人生最黄金的岁月,更是被圣宗看重,吸纳为下一任的圣宗宗主,一步登天走到了相州大陆的巅峰。之后几十年,我兢兢业业,没有辜负任何人对我的期望,任上虽然不能说工作完美无瑕,但基本守住了宗主的本分,让相州继续行进在腾飞的道路上。虽然我本人并不在乎所谓身后名,但我一直以为,历史一定会认可我的贡献,直到我设计了退休前的最后一次探险,幽冥海考察之旅。”

“在此之前,包括我在内,相州大陆上没有任何人意识到幽冥海的深处隐藏着这么巨大的风险。虽然过去的一千年间,有不计其数的修仙者在海域深处失踪,但我们总能找到各种乐观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比如是他们一时大意,比如是偶尔的环境异变,又比如过去的人修为不足,而现在仙道文明高度发达,已经今非昔比……现在看来,乐极生悲这句话,形容的正是我们这些无视大自然之威的狂妄之人。”

“在人生的最后时刻里,我真的有些后悔了,我自己一人死不足惜,加入考察团的时候我已经年过百岁,虽然人生还有漫长的岁月,但无论是修行仙道、或者担任圣宗宗主,都已经走过了鼎盛时期,之后的时光不过是一个长寿者的苟延残喘罢了,乏善可陈。所以我在加入考察团的时候就下定决心,如果遇到危险,不惜牺牲生命也要保护其他人……”

“我实在太过自大了,自以为凭借天下第一的仙道修为,就真的能够掌控一切。然而在大自然的力量面前,人类依然是弱小无力的,我一人之死死不足惜,但是拖累了考察团队,却真的让我追悔莫及。这支团队云集了各大世家、门派的学术精锐,而这些精锐人员的培养,是不可能像圣宗的宗主交替那般自然的,一旦失去了他们,整个相州的学术研究都将遭受沉重的打击。所以,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一定不会这么疏忽大意地深入幽冥海,至少会自己先行探路,以保全其他人。这种悔恨的情绪纠缠了我很久,一直到我的生命进入尾声时,又给了我一个重要的启发。”

“我们常说,人生没有重来,时光不能倒流,这句话在相州大陆的绝大部分地方都是真理,但是这里,这片幽冥海的最深处,时光却是真真切切可以倒流的!在之前最为混乱的时候,我已经亲眼见识过不止一次的时光倒流,老人变成孩童,孩童人间蒸发!在这里,一个人是有可能重新来过的!”

“当然,重新来过的仅限于个体,他与世界的联系无法更改,所以我不可能让已经发生的事情从头再来,但我自己却有一个重新打造自己的机会。利用这个机会,我做了一个非常大胆的设计。”

“我要利用时空的错乱,倒流百年时光,回到我依然在母体中孕育的时候,然后更进一步,来到我的亲生父母阴阳结合之时,然后略做改变,让父亲的阳气发生些微的变化,形成一个全新的我。之后,再沿着我设计好的几个关键节点飞速成长,变为一个仅有性别不同的圣宗宗主。”

“这个设计太大胆了,以至于当我一气呵成完成整个设计稿的时候,自己都为这份天才的创意感到惊讶。”

“但是,也仅限于创意了,完成设计稿的时候,考察团的幸存者只有我一人了,天下第一人的修为,非常讽刺地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我比考察团的所有人都要经受更加漫长的折磨。所以,也没有人能帮我完善这份设计稿,这里面必然存在谬误——我在学术领域,并不如我在修仙领域那么无懈可击,我总是能提出一些让专家们感到惊讶的观点,却缺乏独立完善这些观点的能力。所以,如果要按照这份设计稿来做,接下来等待我的必然是死亡、要么是死于时空逆流之时,要么是死于逆流之后的飞速重塑,总之,我不可能沿着最为理想的轨迹完成人生的重置。”

“但是,冥冥之中,我却有一种预感,在这片绝望的死地,一定会有某种力量保护我,帮我纠正细节上的所有缺漏,保佑我实现人生的最后一个愿望。事实上,如果没有这样的外力保佑,我很难想象这支考察团队能够在如此激烈的时空错乱中坚持这么久,按照大部分的时空理论,当我们越过间隙的瞬间,就该被绞成粉末了。所以,在这片海域中,一定有什么东西在努力保护着我们。所以我就将希望寄托在了这股无形的力量之上,希望它能保佑我成功,给后来人留下一个奇迹。”

“如果你一口气看到这里,应该已经对我最后留下的设计稿产生了兴趣,那么之后请看附件3:阴阳倒转。”

王九当然对这种阴阳倒转的技巧不感兴趣。

哪怕是在仙魔大战之前,人类没有经历过魔族的时空错乱之洗礼,以当时的仙道整体技术之发达,对时空的理解也远非后来的相州人可比。

这位前代宗主留下的遗产,对于九州时代的修仙者来说,已经并不稀奇了。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有人提出过类似的猜想,如果能够倒转时空,回到一个人刚出生的那一刻,是否能够重启人生?

答案当然是不可能,除非有人的神通已经强大到了能够逆转整个世界的时间,否则就算可以让一个人回到过去,也没法让他和这个世界的联系也回到过去。简单来说,能够回到过去的只有一个人的肉体。

那么从过去再反溯到现在呢?

当然更不可能,一个人之所以能够成为一个“人”,除了肉身之外,必然还要具备多种属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社会属性,而这些社会属性并不会随着肉体的时光倒流而改变,那么反过来自然也没法完整地加持在新生的肉体上。

所以时空反溯得到的只会是一具空壳。

就如王九面前这位沉睡的女子一般,一具完美无瑕的空壳。

但正是这具完美无瑕的空壳,让王九感到更加的惊讶。

因为她太过完美了!虽然其中并没有寄宿着魂魄,甚至一丝一毫的魂魄留存过的痕迹都没有,但单凭这具肉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

哪怕在九州时代,这种时空回溯也纯粹是停留在纸面上的理论,并没有任何实践的意义,一定要说的话,可以作为一种附加性质的殡仪服务。但实践起来也有很多困难,要让一个人的肉身回归初生阶段,再一路成长到现在,其中需要克服的困难实在太多了,还不如直接给尸体作整形。按照当时的时空理论学家的话说,直接从无到有造一个活人都要容易得多!

然而,在九州时代都无法完成的技术,却被技术水准远远落后的相州人完美的呈现了出来。

这一刻,就连天外神剑都感到了不可思议。

这具肉身,到底是怎么才能重塑的如此完美的?

按照遗书所说,圣宗宗主在最后时刻是独自一人的,没有任何人能够帮他完善这项技术,更没人能帮他调整重塑后的进程,一切都是在仙术发动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的。

没有人能够靠着一份设计稿,就把整个过程的所有细节都梳理清楚,更何况王九简单浏览了一下附件3的内容,可以判断出这位宗主虽然思路正确,但限于知识储备,很多细节都是错的,按照他的设计稿来执行,在回溯到出生的那一步就会整个人炸得四分五裂了。

再联系到遗书的倒数第二段,冥冥之中有股力量在保佑他……或者她。

这股力量到底是什么?

想到这里,王九忽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就摆在眼前,至少线索就在眼前。

于是他向前飞,探出剑尖去碰触躺椅上的女子。

“亲爱的,你这是在干什么?”

一旁,赵沉露实在忍不住要开口询问了。

“解剖。”

第083章 这个签名的结构似曾相识

清凉而锐利的剑锋,轻轻抵在女子吹弹可破的肌肤上,仿佛刀切豆腐一般割开皮肤,深入到肌肉、骨骼之中,洞悉着其中的玄奥……

不知为何,赵沉露眼前忽然就出现了一长串的影像。

天外神剑依然停在女子胸前,并没有更进一步,但赵沉露却仿佛看到了后面的所有步骤。

那并非预知,而是回忆。

年纪大了,人类就容易陷入回忆。

在人均寿命不过百余年、修仙者也难得活到几百岁的相州大陆上,拥有几百年的人生经验的17岁少女赵沉露,同样容易陷入回忆。

曾几何时,天外神剑也曾经这样切开她的血肉,剑锋直抵内脏和骨骼,以无上锋锐的利刃将取自魔族的生气传至伤患处,扫清一切毒素和诅咒,令死者复生。

不过当时那一招是被青州的丫头命名作中出。

老实说,现在想来,那个滋味还是有够糟糕的——为了能享受到天外神剑的亲密接触,就必须要先在仙魔战场上承受足以致命的伤势,而当时她和商丫头虽然嘴上说着,能被天外神剑中出一回,死也甘愿,但实际上当然不会做那种蠢事。

个人的生死之外,九仙尊的性命还关乎着九州仙魔大战的全局,她们再任性也不会拿全天下的命运开玩笑,何况就算是她们自己,终归也是惜命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没人想死。

所以,每次体会天外神剑的救命之剑,都是在万般无奈之下,承受了非人之痛苦,现在想来,甘甜之前的苦楚,实在是噩梦一般。

“所以,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打算解剖这具难得的标本?”赵沉露平复了心情后,提出了自己的问题,“有什么惊人的发现?”

天外神剑做事讲究效率,这一点九仙尊都深有体会,尤其是在有正事的时候,王九基本不会分心旁骛,所以赵沉露倒也没其别的心思——虽然她心里的确有些羡慕这具躺在躺椅上的尸体。

王九想了一下,考虑到赵沉露的悟性毕竟还算上佳,便将玉石中的遗书内容全盘以心剑通传给了赵沉露。

瞬息间,女子脸上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这是……”

王九说道:“很出乎意料对吧,就连我都吃了一惊,这种事哪怕在九州时代,也是足以引起轰动的奇迹了吧?”

最后一句,王九用的是问句,因为他也不清楚九州时代的奇迹标准。他在九州时代的生活,着实乏善可陈,除了仙道之外,他五十年人生心无旁骛,完全没有关注世界的变化,而在仙道之中,他也只痴醉剑道。

而和那些其他的剑道爱好者不同,王九并不很关注行业的动态,例如哪个门派又有新人崛起,哪位大师又推演出了新的剑法……这些事情,他统统不在意。比起博采众家之长,他更喜欢闭门造车。

这种态度,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绝对的忌讳,那种在山中闭关一甲子然后出山天下无敌的故事,也仅止于故事了,客观现实中,闭关一甲子再出山,基本就能以自传体的形势写一本穿越小说了。在一个文明程度高度发达,仙道交流高度的社会,一个人的智慧不可能敌得过多数人的智慧,更何况是多数人积累几十年的智慧。

唯有王九除外,因为他在剑池中得到的天赋实在太过得天独厚,已经足以以一己之力压倒众人之力,他对于认定的事情,哪怕周围所有人都反对,他也会坚持到底,反之亦然。

赵沉露则截然相反,作为九州第一美女,当年的赵月鸣当然不仅仅是靠着自身的容颜,她对社会潮流的把控能力,九仙尊中无人能出其右,哪怕富甲天下的商斓妃,在兴风作浪方面也抵不过她的死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