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婧显然没有想到她竟藏着这么一招,不得不收住剑势转而相抵。

那暗器撞击在剑刃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在一片寂静的夜幕之中显得格外刺耳。

玄铁打造的剑身在暗器的袭击之后亦发生了剧烈的震颤,许久方才平息,足见那暗器之上凝聚了深厚的内力。

避开这一击,赵婧下意识的低头去看落在地上的暗器,才发现那是慕容磬发间的玉簪。

只是这片刻的分神,已让陈阿诺寻到时机。

当赵婧欲再度向凉亭中发起攻击时,陈阿诺却已催动内力,携着慕容磬冲了出来。

她以轻功支撑慕容磬的全部重量,飞身跃过墙头,以最快的速度朝庄外的方向逃去。

就在她刚刚躲过赵婧那一击后,数十名黑衣人同时自暗处现身,而赵婧则挥剑对他们道:“杀了她,把他们二人的首级带回去,教主必将重重有赏。”

“是!”那些来自于天英教的杀手齐声而应,随即迅猛的朝陈阿诺扑去。

陈阿诺亦不知是怎样的一股力量支撑着她向前,不管身后越来越强烈的杀气,她只是不断的催动轻功往前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甚至也无法分辨这一路是在朝着那个方向而去。

可最终她还是走到了绝境,唯一的那条生路中止在一片断崖处。

她不得不停了下来。

前面是万丈深渊,身后则是一路追杀而来的天英教徒。

陈阿诺俯身看向断崖下深不见底的山谷,满眼都是云雾缭绕,什么也看不真切。

她的脚步才往前移了一步,便有碎石顺着山崖滚落,竟听不到触底之声。

眼下情形,果真是无路可退了。

陈阿诺不得已回过身来,赵婧携着数十名杀手已然追随她的脚步而至。

眼见着他们步步逼近,她下意识的欲后退,却又想起此时处境。

萧千雅,你当真是要将我逼至绝境方才罢休。

她心下浮现这句话,似乎豁然明白过来心底的揪痛是来自于何处。

陈阿诺将慕容磬安置好,而后站起身来与赵婧等人对峙。

面对山间明月、苍茫之色,她脑中浮现的却尽是与“小红”在绯樱属下弹琴高歌的画面。

泪水霎时间充盈了眼眶,可她却固执的不肯让它们滚落下来。

仿佛将所有的悲愤都化作力量,陈阿诺像疯了一样朝着赵婧等人扑过去。

那拼死一搏的气势直叫赵婧都吓了一跳。

若是仅以武功而论,陈阿诺和赵婧在十二红颜罗刹之中均是数一数二的,可若硬要在她们两人间分个高下,倒还当真不好定论。

对此赵婧自然心里有数,所以在面对陈阿诺时她实际上是心下无底的,又见她现下这般模样,于是往后连退数步,号令手下对陈阿诺进行围剿。

那些人结成半圆阵势,一齐向她攻去。

陈阿诺趁着他们结阵的空隙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迎敌。

有了利刃在手,她愈发显得锐不可当。

汹涌的杀气弥漫在这荒无人烟的山崖间,而远处却还闪烁着明亮的灯火。

人们此时应该都沉浸在合家团圆的欣喜中,或是一家人围坐在桌前饮酒赏月,或是三五亲朋吟诗弹琴,断不会想到在这皎皎明月之下,亦有一处上演着这般血腥的一幕。

赵婧见状又是一惊,她没有想到陈阿诺还藏了兵器在身上,更没有想到平日里执行任务多半不甚尽力的她而今拼尽全力竟是如此令她刮目相看。

眼见着手下一个个败下阵来,从来处变不惊的赵婧也有些失了底气。

她隐约觉得再拖下去情况可能变得更糟,终是提剑加入战局。

经历这场恶战,陈阿诺几乎已经耗尽全部力气,眼下唯有对萧千雅的怨恨支撑着她挥剑战斗。

陈阿诺避开赵婧的突袭,又与她交战数个来回,渐渐显得有些吃力。

赵婧也觉察到这一点,更是趁着这个时机欲施以致命一击。

陈阿诺以全力相抗,剑刃相触之际撞击出清脆的声音久久回荡在山谷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陈阿诺忽觉心脉间有剧痛隐现,且逐渐向着四肢百骸弥漫开来。

她整个人开始不收控制的颤抖,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她心里清楚,正是体内的毒发作了。

下意识的抬头望月,此刻夜才过去一半,明月入盘仍然高高的悬在天际。

陈阿诺暗道不好,怎的偏生在这个时候提前毒发了。

她只是弱了这一寸之力,顿时便如洪流破堤倾泻开来,虽拼了最后一丝力气挡开赵婧这一剑,但下一秒就被她夺得先机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陈阿诺自知继续下去也是徒劳,又加之毒发之势极其猛烈,叫她几乎不能呼吸,手上一松,那剑便落在了一旁。

赵婧见她连手中剑都弃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以剑刃抵着她步步逼近

陈阿诺拼命支撑着才没有倒下,不知不觉间已退至悬崖边缘。

直到把她逼至无路可退,赵婧才收了手中利剑,以审视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了一遭,便已发现她毒发的端倪。

赵婧冷笑了一声道:“即便我不杀你,你很快也会毒发身亡,但若你肯求我,或许我可以帮你快些摆脱痛苦。”

听到她这样说,陈阿诺心下一沉,忽然间明白过来,下一刻却又禁不住自嘲。

若是萧千雅要谁死,又怎会在乎那些所谓的承诺。

她怎么就忘了,他是邪教魔头萧千雅,原本就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陈阿诺却笑了起来,她捂住胸口面色苍白道:“郡主不待见我,这点儿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不过郡主不要忘了,那毒药我们在刚入教的时候每个人都服过,今日我沦落至此,保不齐明日这宿命便落在了你的身上。”

说到这里,陈阿诺也不管赵婧的反应,竟又敛起一脸凄惨的笑,双目如失去焦距般迷离。

她喃喃自语:“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赵婧对她下手再狠,终究也只是一颗棋子,说到底她还是死在了萧千雅的手上。

这个结果,自她加入天英教并决定向萧千雅报仇就早有预料。

即便她没有办法为父母和全村的人报仇,心里该有的也只应该是不甘和怨恨,不该是现下这般感触。

不知道是否毒发的原因,她的心就像被人撕裂开一般疼痛,又像涨满了酸涩的东西快要盛装不下。

这一次毒发格外凶猛,陈阿诺已经无力支撑,觉得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纵使她拼命想要忍住眼泪,可是温热的液体还是控制不住的顺着脸颊滚落。

她抬起头看向赵婧,凄绝的目光让赵婧下意识的王后缩了缩。

陈阿诺忽的扑到慕容磬身边将他拥起。

赵婧反应过来连忙上前阻止,却还是晚了一步。

她眼睁睁的看着陈阿诺退到悬崖边,而后朝她喊道:“你回去告诉萧千雅,我陈阿诺便是注定了要命觉于此,也绝不会死在他的手上!还有你,也休想带走慕容磬的尸首回去复命!”

说完这一句,她便拥着慕容磬转身落入了山崖。

第56章 深谷(一)

天命捉弄,世事无常。

很多时候,我们以为是开始,却在满心期待中走向戛然而止的结局,于是我们怨恨、不甘,宁可化作幽魂也不愿轮回。

有的时候,我们以为一切已经走向结局,想要放下所有的恩怨,可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阳光依然如昨日那般照进眸子里,竟又是崭新的一天。

远离喧嚣的山谷深处,清晨的阳光馥郁的铺撒进来,鸟兽虫鱼渐次苏醒。

村子里稀疏的几户人家都还在沉睡之中,天明许久后才有其中一户将门推开。

陈阿诺跨出屋门,迎着阳光伸了个懒腰,而后背起竹篓上山采药去了。

这里的人日子都过得清闲,反倒是她,多年来养成了习惯,总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歇。

那个月圆之夜已经过去了三年。

当时她体内毒发,又自悬崖上坠落,原以为是必死无疑的,却没有想到那毒只是毒死了她血脉中的蛊虫,却侥幸留得她的一条性命。

而山崖之中烟云之下实则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湖,她落入其中又顺着支流飘进了村子里。

饶是这般却还是留在了这世上,或许冥冥之中真是她命不该绝。

陈阿诺在山间寻了一处地方掩埋了慕容罄的遗体,又为他立了坟,而后索性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村庄里生活下来。

日子比过去简单了许多,她每日晨起便去山上采药,下午则在村口摆着摊子为村民们诊病。

过往这村子里没有大夫,每每看病总要跋山涉水到远处的镇子上去,如今来了这么个人,村民们自然欢喜,时常送些瓜果米粮与她,累积起来竟比她自己开垦种地还要多。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陈阿诺尽量不去触碰那些往事,可是每当午夜梦回,记忆便纷至沓来,如同关在笼子里的猛兽突然被释放出来,让她惊醒之际犹自恍惚,半天回不过神来。

除了不断纠缠的梦境,这日子虽然清贫,可过得也算惬意。

陈阿诺正一心一意的侍弄草药,却忽然听到一些细微的动静,顿时便警惕起来。

毕竟是山谷深林,难免会遇到些豺狼虎豹之类的,她于是握紧割草的镰刀,小心翼翼的朝着声响的源头靠近。

她随时准备迎敌,到了跟前便顿住脚步,对峙间她踟蹰了一瞬,是趁着这时候逃走还是与那“野兽”搏上一搏,但最终还是选择了主动出击。

陈阿诺猛的拉开半人高的野草,挥起镰刀就准备向前砍去,却在看清了状况之后急忙收手。

草丛里坐着的并不是野兽,而是猎户王家夫妇的幼子阿毛。

那孩子见她满身杀气举着镰刀的样子显然被吓得不轻,露出一脸想哭又拼命憋着的表情。

陈阿诺见状连忙把镰刀放下,蹲下身子查看孩子的情况。

幸而只是膝盖上受了些轻伤,想是在林子里跑的时候跌倒了。

她便扯下一片衣摆简单给这孩子包扎好,而后关切的问他道:“怎么一个人跑到树林里来了,你爹娘呢?”

她一边说一边在心下暗自数落,这王家夫妇也太大意了,自己身为猎户难不成还不知道山上保不齐会有豺狼虎豹。

阿毛本还捏着小小男子汉的矜持,被她这么一问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瘪着小嘴委委屈屈的答道:“家里来了个病人…爹娘说阿诺姐姐在山上采药…就让我…让我来寻,谁知道我跑着跑着就摔了一跤…”

小家伙断断续续的讲完了来龙去脉,陈阿诺也总算明白了个大概,于是蹲下来拍拍后背,对阿毛道:“来,我背你回去,咱们一起去看给病人诊病。”

阿毛听她这样说,立刻就不哭了,抹了一把眼泪乖乖趴到陈阿诺的背后,由她背着往回走。

陈阿诺和阿毛一同回到阿毛的家里,果然见王家夫妇正忙着照顾一位老者。

那人看起来眼生,并不是村子里的人。

陈阿诺边过去给老者把脉,边问王家夫妇道:“这位是你们家亲戚?”

怎知他们二人却齐齐摇头,猎户老王道:“是俺今天去上山打猎,路过村口的时候碰到的,这人倒在地上,叫也不应,俺就给驮回来了。”

陈阿诺也不再多问,赶紧为老者把脉,又查看了一番,确认他只是患了时疫引发了热症而已,于是对满脸担忧的王家夫妇道:“只是时疫而已,没有大碍,开两贴药服了就好。”

“这就好,这就好…”这村子里的人都很淳朴,便是对生人也没有防备。

陈阿诺见他们这般用心,却还是忍不住提醒道:“等这位老伯醒了且待我问问,问清楚了彼此都好放心。”

“哦,好。”王家夫妇似懂非懂的应了。

她便按照老者的情况抓了方子,而后在一旁守着等他醒过来。

两个时辰后,老者终于睁了眼,对陈阿诺和王家夫妇好一阵千恩万谢。

陈阿诺则说了些推辞的话,接着与他聊了起来:“我见老伯不是这村子里的人,可是误入山中迷了路?”

老者点头道:“确被姑娘说中了,老朽游历至此,不甚染上时疫,原以为将养三两日就好了,又见这山谷风光甚好,今日进来探寻一番,不想竟高估了我这把老骨头。”

“到底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老者犹自发出阵阵叹息,可陈阿诺听了他的话却在一旁出神,心下实则正暗自纠结。

这三年来她一直在村庄里过着隐居的生活,而这座小村庄又藏在深山之中,处于偏僻之地,几乎从没有外人进来。

同样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得到一点儿来自于外面的消息,江湖的一切都遥远得恍若隔世。

慕容磬已经过世,而天英教的人想必也以为她已经死了,只要她一直待在这村子里,便可以彻底脱身,不再和江湖有所瓜葛。

深陷其中之时,原以为这就是她无比向往的生活,可是今日得知这位老者曾四处游历,心下便克制不住那不时冒出来的念想。

她抗争了许久,告诉自己只要弄清他的来路就好,怎知说出口变成了:“不知这几年江湖上可有发生什么事情?各门派…可都还是老样子?”

她问得那样小心翼翼而又避重就轻,却听那名老者道:“我已多年不问江湖事,故此姑娘问的老朽也无从答起。”

“这样啊…”陈阿诺有些尴尬的垂下头,莫名的有些失落,却又有些庆幸。

“老伯既然是游到了这里,那就是不急着回去,不如先在俺们家里安顿下来,等养好了身子也不迟。”

正出神间,却听到王家夫妇热情留客,陈阿诺只得随之附和:“先随我回去服两日药,把病祛了再走吧。”

王家妇人却道:“你一个姑娘家不方便,就留在俺们家吧,你每日来这里诊病不就行了。”

“也好。”见王家夫妇十分坚持,陈阿诺便也不强求,转而看向老者。

老者略推辞了几句,但终归还是答应留下来养病。

陈阿诺依言每日抽空去王家给为老者探病。

那名老伯虽然上了年纪,可身子的底子不错,不过数日间就恢复了精神。

王猎户这一家子似乎也与他相处的不错,倒像是弥补了他们夫妇二人双亲皆已不在的缺憾。

看着他们一家人般其乐融融的样子,陈阿诺也不禁受了感染,没事就去他们家坐坐。

这一日陈阿诺采了药回来,又想起那老伯,于是熬了一帖温补的药端去了王家。

到了那边正赶上他们家吃饭的时候,王家夫妇都在厨房里张罗,老者也非要去帮忙,却把陈阿诺给撵了出来,直道厨房地方小,人太多了反倒添乱。

陈阿诺无法,只得出来带着阿毛玩。

阿毛拉着她到院子里嬉闹,正玩得高兴,小家伙却指着墙角边码得整整齐齐的一堆柴火,得意的对陈阿诺道:“我们家爷爷本事可大了。”

这么快就成了他们家爷爷,陈阿诺心下觉得好笑,却也知道是童言无忌,耐着性子故作好奇:“哦,你家爷爷有什么样的本事?”

阿毛便愈发得意的解释开来:“这么多的柴,爹爹都要费好大的力才劈开,可爷爷拿着斧头挥了两下,就都好了。”

他生怕说得不详尽,还张牙舞爪的比划了一番。

阿毛本是小孩子心气,不过炫耀罢了,可听到陈阿诺耳中却又悟出别的东西来。

她连忙俯下身子查看那一堆柴垛,那些柴木的切面都十分整齐,显然是以利刃一招断成。

这山里的树木大多生得密实,要劈成柴火也不易,没有武功的平常人,便是王猎户这样年轻体壮的,不可能一斧子劈开,更莫要提那样一位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