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胡搅蛮缠了半晌,她才终于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一枚刻有樱花纹路的玉梳塞进他手里:“这是我在江南最好的玉器铺子里寻到的,可是花光了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积蓄。”
她说话的语气里满是肉疼,可脸上却洋溢着由衷的笑意。
“怎么样?喜欢吗?”她握着他的手,凑到他近前追问。
直到看着他双眸含笑的点头,才终于满意。
随后,陈阿诺索性偎进他怀里同他说着此去江南一路上的见闻。
“这一次我总算是见着玉华公子的真容了,果真像传闻里说的,跟神仙一样的人物。若不是碍于魔教的身份,我倒真想邀他畅饮一番。”
“唉,都怪萧千雅那个魔头,否则我也可以做一个侠士,逍遥自在的游历江湖。”陈阿诺说着又叹起来,忽然握住小红的手道:“你说这样好不好?等我杀了萧千雅报仇,我们就一起闯荡江湖,要是你不喜欢,我们也可以就此归隐…”
她唠唠叨叨的说着,却发觉小红面色似乎有些阴沉,才意识到自己心直口快犯了错误,于是连忙纠正:“玉华公子虽然不凡,可怎么也比不上我们小红,小红才是阿诺心里真正的天下第一。”
陈阿诺有些心虚的试图把话圆回来,可是小红宛若深潭的瞳眸却并没有回转过来。
他将她拥在怀中,手里依然握着她送的玉梳,缓缓摩挲上面的樱瓣。
记忆里他对她总是十分宽容,每次她自外面回来,他也总是耐心的听她讲着各种各样的奇妙见闻,几乎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这样的态度。
这下陈阿诺彻底慌了神,忧心的询问:“这是怎么了?我不过随口夸赞了玉华公子两句,你何必…唔…”
她还欲解释,可是后面的话却尽数被小红突如其来的吻堵了回去。
记忆里也从来都是她占他的便宜,从未见他这般主动的。
今天的小红实在是很反常。
陈阿诺才刚下定这个结论,就一心一意的投入到和小红的拥吻之中了。
很多东西就是这样,没有得到的时候只是念想,可一旦沾染一星半点儿,就会变得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哪怕知道这样东西注定不可能属于自己,而自己也早就失去了拥有的权利。
心跳剧烈的快要穿透胸膛蹦脱出来,陈阿诺拼命攀紧了仿佛要将她揉入到自己身体里的男子,就像溺水的人贪图那一口生气,绝望而又充满希冀的沉沦。
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抽离,而独属于他的气悉就如同涨满眼帘的红,浓烈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以为自己会这样心甘情愿的溺毙在他的怀中,他却在这时撤离,结束了惩罚性的一吻。
陈阿诺眼神迷离的与他相视,抬手欲抚上他的眉眼,而他却忽然埋首于她的胸襟,将未完的一吻化作噬咬,蔓延到脖颈和峰峦之间。
就这样随着他沉迷,被他牵扯着不断下坠,陈阿诺彻底失去了抵抗的能力,微眯双眼任由他肆意妄为。
强烈的情感一发而不可收拾,他指尖盘绕她的衣带轻扯,双手滑入凌乱的衫裙,触碰软腻的肌肤。
呼吸交缠的那一瞬,陈阿诺却觉到自血脉深处传递出的悸动,有什么东西随着她的情动被唤醒,而后同样激动的蠕动着。
她猛的自迷乱之际清醒过来,犹如被冰寒之水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她疯了一般将他推开,仿佛受到了惊吓,双手攥着已然松散的衣衫瑟瑟发抖的往角落里缩去。
小红宛若深潭的瞳眸愈沉,可他终究没有强迫她继续,缓缓抬起手臂,似抚慰那般轻触上她的乌发,而后一丝一丝的摩挲。
陈阿诺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才重新将她轻柔的拥入怀中。
藏在心底的那个秘密,陈阿诺是如何也没有勇气对他说出口。
她从来不敢奢望太多,只要能够守在小红身边,哪怕多一日也好。
惊魂未定的她痛苦而又歉疚的落下泪来,她微微启唇,想要同他说一声“对不起”,可话才到嘴边,却又被闯入此地的不速之客打断。
第21章 红颜罗刹(四)
听到有人在唤“司樱”这个代号,陈阿诺第一反应是将自己挡在小红的身前,虽说小红身形比她高大许多,她这般做也明知只是徒劳,可下意识里她便是这样做了。
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护短的一种表现,不过当她看清来寻她的人是黑莺后,便禁不住又紧张了几分。
她实在想不明白,黑莺怎么会寻到这里来。
就在陈阿诺想着该怎么应对的间隙,黑莺已经行至凉亭前,然而她也只是行到那里,便停下脚步不再往凉亭里迈,而后目光扫过陈阿诺和小红便飞快的低下头。
陈阿诺警惕之余,才想起方才同小红那一段亲昵,虽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可是衣衫具已凌乱,眼下在旁人看来,必然多有遐思。
她慌忙拉紧衣衫,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却不知这样反而更加欲盖弥彰,甚至连黑莺的脸上都泛起绯红。
这下遭了,若是传到教主耳朵里,还指不定会发生什么事,又或者现在就给她安个什么罪名给就地正法了,这些倒也不可怕,可若是连累了小红…
陈阿诺正焦灼,却见黑莺朝着他们微微欠身,而对她道:“解药已经备好了,去前堂领吧。”
至于别的,黑莺只字未提。
“啊?哦…”陈阿诺先是一愣,复才想起眼下已近毒发的时间,于是讷然回头,望了小红一瞬,偏生当着黑莺的面,什么话也不好开口,只得先起身跟黑莺走。
正如江湖中传言的那样,天英教在数年前曾广征孤女纳入教中,自小教她们武功,将她们培养成最得力的杀手。
为了控制这些杀手,初入教中时,她们便被迫服下一种毒药,这种毒药终生无解,唯有每月以天英教特制的药物压制,一旦有一次未能按时服药,则会致使毒发,且再不能逆转。
跟着黑莺到了地方,陈阿诺将那一粒黑色的药丸服下,准备离开时碰上迎面而来的赵婧。
这一路上同行,她总算是看到了这位冷面郡主的另外一面,于是熟络的上去打招呼:“哟,我还以为我是最晚的,想不到郡主大人也才来。”
陈阿诺的话还没说完,赵婧却已同她错身而过,俨然是没看到她这个人似的。
陈阿诺倒也不计较,将抬了一半的手举至脑后假装挠头。
原想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的化解尴尬,却听到一个声音自身侧传来:“不就是封了个门主,有什么好得意的。”
陈阿诺侧过头来,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阿香,惊诧道:“门主?那可是仅次于四大护法的地位。”
说罢,她重将目光投向已然远去的赵婧的背影,叹道:“她而今武功高强,连黑莺都未必是她的对手了,更何况这些年来她执行任务从不曾失败过,却也当得起这位置。”
陈阿诺说着,思绪又退回到三年前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看着原本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面前坍塌,利刃之上滴落的鲜血都没有凉透,她当真吓坏了,一时间努力掩埋在心底的那些可怕记忆都被空气里弥漫的血腥气勾出来,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那个时候,和她一起执行任务的赵婧却表现出惊人的冷静,掩护她们及时撤离,整个过程一丝不乱,简直令人怀疑她的血从生下来就是冷的。
思绪尚且游移,一直在耳边不满嘟囔着的阿香却忽然停了下来,并急忙朝着前方行礼。
陈阿诺也回过神来,凝聚视线才发现来人是青龙,于是也忙跟着见礼。
然而更加让她意想不到的是青龙竟然踱至她们二人面前停下,而后对陈阿诺道:“教主召见,随我来吧。”
难怪要劳烦青龙亲自来传召,听到这句十分平静的话语,陈阿诺却浑身一颤,身旁的阿香则向她投来担忧的目光。
即便心下万般抓狂,可面对四大护法之首的青龙,陈阿诺如今也只能顺从的随她前往。
那条刻骨铭心的路,漫长的好像通往黄泉的断桥,可她却偏又希望那条路可以再长一些。
或许是因为心潮起伏剧烈,腕上那股难受的感触又卷土重来。
陈阿诺低头看了看手腕,通往心脏的那根血脉处有半寸微不可查的隆起,看样子好似还在蠕动,那是萧千雅埋在她身子里的蛊,仿佛一道永远都不能抹去的烙印,提醒着她死亡的威胁,也提醒着他对她的占有。
恍惚之间,萧千雅所在的大殿已到,陈阿诺已是双手冰凉,却还是强自镇定的踏入其中。
那魔头还没有来,青龙护法也只是跟到门口便止住脚步,一切又好似在重演记忆深处的那场梦魇。
屋子里很暗,只有一盏烛火微弱的摇曳。
天知道陈阿诺此时多想将那烛火抱入怀中好生的护着。
事实上,自那件事后,萧千雅再没有对她做出任何越矩的举动,甚至没有单独与她共处一室,即便是被他传去问话,也总有几位护法或是门主在一旁。
然而江湖上从来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魔教中更是如此。
她和教主之间的事很快在教中蔓延开来,且越传越夸张,简直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而由于她常以男装示人,流言蜚语传到江湖上更成了萧千雅乐衷于养男宠的版本。
幸而萧千雅并没有因为这些传言恼羞成怒杀她灭口,更万幸的是小红似乎还不知道这些传言,她便怀着私心,过一天算一天,只盼得忍辱负重后能杀了魔头为山谷中的村民们、为她自己报仇。
可是今日又是个什么情形?
早就听闻教主因练功而性情大变,也不知今日是否刚好被她撞上,若真是如此,又该如何逃过这一劫?
陈阿诺越想越心焦,回身看着那两扇紧闭的殿门,恨不能突破重围冲出去。
就在这心脏都悬于一线的关头,有衣摆划过地面的窸窣声自身后传来。
陈阿诺的心蓦地一沉,萧千雅内力极深,行走时犹如鬼魅,从来没有脚步声。
虽然无法判断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以怎样的方式,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萧千雅已至殿中。
陈阿诺紧咬下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而后转过身去,果然见一袭鬼魅妖异的红衣半隐于室内的阴影之中。
萧千雅依旧带着黄金面具,其上流转昏黄的烛光,如同他的眸光那般冰冷。
只不过与他目光相触一瞬,陈阿诺已是如芒在背,慌忙垂了眼帘,俯身参拜。
她强自镇定的说完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可听的人却没有给予任何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样难捱,萧千雅又移步向她跟前靠近。
随着那衣摆刺目的红越来越多的涨满眼帘,陈阿诺撑着地面的双手控制不住的紧攥成拳。
待到他在她面前驻足,她则连规矩都忘了,惊恐而警惕的直起原本趴伏在地的身子,本能的往后缩去。
萧千雅正朝她伸出手来,见她这般表现,抬起的手臂则顿在了半空中,而他的眸色则更沉了几分。
他最终将手收回,悦耳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说道:“那人已经招了,是朝廷在背后指使,你做得很好,从今天起就跟着青龙吧。”
陈阿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萧千雅竟然夸赞了她,况且素来她们只是按照上头的吩咐执行任务,从不曾知晓缘由,也不需要知道,今日他却将对黑衣人的拷问结果告知与她,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尽管今日的萧千雅显得格外有耐心,可是陈阿诺还是觉到一阵阵强烈的寒意自他周身散发出来,难以形容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就是让人十分的不安。
于是在他最终下令允她退下之前,陈阿诺都提着一颗心,直到自那间大殿里出来,重又感受到阳光照射在皮肤上的热度,才觉得重新活过来了。
方才耽误了许久,陈阿诺只想着赶紧回去向小红解释,然而她才迈出一步却又被青龙自身后唤住。
“如今我手上有一个重要的任务交给你去办。”青龙总是不爱拐弯抹角,开口就直入主题。
陈阿诺这才想起方才萧千雅提到让她从此跟着青龙,于是抱拳领命:“请护法大人吩咐。”
“我要你潜入酿剑山庄,盗取凌霄剑谱。”青龙道。
陈阿诺诧然抬头,酿剑山庄的庄主正是当今武林盟主慕容磬。
她便又问道:“何时?”
青龙道:“现在。”
“现在?”陈阿诺更加诧异的重复她的话。
青龙则斩钉截铁道:“即刻启程,你所需要的东西自会有人准备,与你接应。”
这简直就是斩断了她所有退路,纵使万般不愿,她还是不得不遵照指令行事。
尽管时间仓促,临行前陈阿诺还是往潭水边赶去了一趟,她想同小红解释心里搁着的那些话,还想和他告个别,可是当她到了那里,小红却已不再。
她又等了片刻,也终究没有等到他,才忽然意识到自始至终她和小红都只是不约而同的在这潭水边相会,她甚至不知道小红的居所在何处,如今想要见他都不知去何处寻。
勉强拖到再不能拖,小红也没有出现,陈阿诺只得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天漆峰,唯愿早日顺利的完成这个任务,再回来同小红解释。
第22章 酿剑山庄(一)
将近春尽夏初之际,饶是恶月尚还未至,楚地已比江南多几分燥热。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行人的脚步都缓了几分,似不由自主的携着些慵懒。
街边的成衣铺里一水儿的换上了轻薄的款式,都是近来流行的样子,摊贩们也开始兜售团扇。
午后时分,许是那困劲儿还没过,摊贩的吆喝声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颇为漫不经心。
本是热闹的街道,不知怎的竟显出些静谧的气氛。
这时候,一辆四面垂锦的马车迅速自城外的方向疾驰而来,突兀的打破了这一片祥和。
那车夫似乎很急,尽管马匹已至极限,却还在不断的挥鞭,也顾不上路人和街边摊贩。
来不及躲闪的张嘴便要开骂,可一见着那马车上的徽标与纹饰,便又将出了口的污言秽语囫囵个儿的咽了回去。
没有人会不认得,那马车是酿剑山庄的。
因其庄主连任了三届武林盟主,原本在江湖上就不乏话语权的酿剑山庄,如今更是一跃超过了六大门派,独占鳌头。
这样一尊大神,即便江湖上多是正面的口碑,普通人却也招惹不起。
于是人们纷纷主动避让,很快便在那拥挤的路上腾挪出了一条道。
事情也总有意外,就在所有人都避让不及的情况下,却还有那不识趣的挡道。
车夫险险将马车刹住,忙跳下来指着那群扭打在一起的小混混喝道:“还不快让开!”
那些人正在兴头上,哪里又听得进他的话,竟没有一个人搭理。
车夫愈发急了,脑门儿上都冒出豆大的汗珠,转身至马车前似欲撩起锦帘查看,却又好似十分犹豫,如此反复几遭,终于还是甩手一叹,整个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车夫忽觉衣角被人抓住,回过头来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嘴角肿起还挂着血丝,一张脸灰扑扑的,样貌都看不清,只有那一双乌亮的眼睛格外引人怜惜,眼里更是泛着水泽可怜兮兮的向他哀求:“求大人救救我!”
原来少年在这里卖身葬父,却因没有钱交保护费而遭到地痞的驱打,甚至那少年正拉着他的衣角,那些人还没有放过的意思,一时间又围了上来。
若是放在平时,莫说是他,便是马车里的那位贵人也会出手相助,可是偏生是当下这般情况,只怨这少年不走运。
车夫将那少年甩开,至腰间抽出把明晃晃的软剑,要强行开道,旁观者才知这其貌不扬的车夫原来竟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练家子。
果不其然,酿剑山庄里出来的个个都是高手。
就在所有人都为这可怜的少年捏一把汗时,却见他举身一扑,竟索性抱住了车夫的大腿,又伸手去拉扯他握剑的那只手臂,再度恳求:“大侠救救我啊!”
说着,少年更是得寸进尺,趁着车夫被他的反应怔住之际,闪身绕过他就要往那马车上爬。
车夫连忙转身阻拦,却不想少年身形灵活,比猴儿蹿得还快,他即便反应及时,也只逮到他的脚踝。
“你快给我下来!”这下车夫是真的怒了,挥剑往少年的身上刺去。
少年半截身子也上了马车,边闪躲剑气边道:“你不帮我,我求你主子去!”
说来也奇怪,少年使的不过都是三脚猫的功夫,所用招式毫无章法,但巧合的是,车夫刺来的每一剑他竟都惊险躲过,数招下来,除去衣摆被削去几片破布,他身上却是毫发无损。
如此看来,这少年似乎又太幸运了些。
少年与车夫还在纠缠,眼见着那那群地痞也要加入进来,少年一时不知哪儿来的力气,腿上用力一蹬,竟把车夫踢开去,接着一骨碌钻进了锦帘之内。
总算是大功告成,陈阿诺抹了一把汗,欲和被江湖中人捧得如神明一般的那位打个招呼,可当她抬起头来,向坐塌上的白衣男子看去时,却给结结实实下了一跳。
但见那温润如玉,高洁如仙的玉华公子,此时正卧在坐塌上。
那张令万千男女趋之若鹜的俊脸苍白得几乎与他身上的白裳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