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沈观潮不是个喜欢忆往昔的人,他永远觉得明天会比今天更好,而今天也比昨天更强。不过他倒能理解皇帝,毕竟天年不假,人一旦到垂暮之年,总愿意忆往昔峥嵘岁月:“那时年小,在宫中还赖陛下照拂,家中长辈多厚宠,加之年幼时被赞神童,自是才高气傲,也是陛下宽厚,才能容下。”
“你是我赢来的,真正靠自己的能耐得到的第一份肯定,自当珍之重之。”说这些时,皇帝的笑意一点没下脸,沈观潮小时候真当得起“才高气傲”四个字。到御书房第一天,就把大大小小的皇子王孙们给震撼个够呛,连当时在御书房教导他们的大学士也直叹“不愧是千载诗书,礼乐传世的沈家子弟”。
那时起,沈观潮就是个光站在哪,都能让人自惭形秽的,这份劲儿一直到延续现在。皇帝想到笑意更浓,君臣之间,是许许多多的过往才奠定他们几十年的相知相得,并不是单单几句话能说清的,甚至有些东西,用言语都不足表达。
“陛下说这句话,是要臣肝脑涂地以报君恩呐。”沈观潮不是心里没计较,但他没有私心,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但是没有成算的想法,他不会宣诸于口。
“如此,卿何以报我?”皇帝打的就是这主意,沈观潮这样的家伙,怎么可能心底没有人选呢。只怕是名单上的那几个,他谁都看不上,这才选择沉默不言。其实,皇帝也看不上,可他的子侄辈里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再远的血脉都有些不可考,万一出什么歪邪事,那可真是死后没脸见祖宗。
“臣近些日子收下几个学生,都不很着调,却难得各有优点,缺点虽明显,却掩盖不下他们各自的光华,若善加引导,将来必有能如陛下与臣者。不过,他们还小,臣亦不能断言,所以还请陛下保重,亲看着他们是否能接下大任,再作定夺。”沈观潮本来不会现在就说,不过都到这份上,他也光棍,直接说明白。这孩子我看着不错,但能不能成事,我不能确定,还得到时候调|教好了再看。
皇帝长出一口气,有人选就好,就怕连沈观潮真是谁也看不上。沈观潮这人,他看上的他才会悉心教导,耐心辅佐。太子当年本来有机会,是太子自己作死,白费他身为嫡子,又是独子的大好局面:“我自好生调养,萧霄便赖卿调|教。”
君臣之间不需要多说细节,就明白彼此要走什么样的套路,皇帝是打算明里继续考察那几个人选,暗里则将萧霄全权托付沈观潮。如此,要教的就不仅仅是学问,而是治国之策,帝王心术。其实,这对萧霄未必是福,如果不成,学过这些帝王之道的萧霄将面临的下场,只有一个,这是生死之局。
学成,则君临天下,学不成,则身死命消。
沈观潮心情颇为复杂,那几个孩子,如果真的最后要死在他们最好的年华里,就是沈观潮自认见惯生死,也不免不忍。自然势要将那几个孩子教好,否则便是生死之事,却又不能告诉他们,小孩子经这般压力,要么迎难而上,要么崩溃,要么堕落,沈观潮断不能让他们以生命去赌。
于是…
“父亲大人,您是开玩笑的,对吧!”沈端言几乎要怀疑,沈观潮是不是想弄死她,因为她占据着人家闺女的身子,亲爹看不顺眼了。
“你这般拢着他们,难道没想过这事?”沈观潮是真以为如今的闺女是个心大且野的,敢于在人人都不知道上哪下注时,她在尘埃里发现一颗闪闪亮亮大珍珠,还特地招到他面前来。
沈端言:“父亲大人,我拢着他们,纯粹是因为欣赏他们的年少阳光,心地纯粹,欢乐无忧。谁人不羡慕这样的年少美好,谁人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候,谁人不怀疑自己曾经年少的美好时光,我不过只是在他们身上欣赏自己羡慕的,回想自己曾拥有的,仅此而已。”
沈观潮:咦,好像会错意了。
“他们的大局观不是你所传授的么,他们对事物的看法不是你引导的么,眼界开阔,看事物深入,如果你不是有想法,怎么会这么做?”沈观潮未必不是在试探她有多大心,也是在看这心是用在好处还是用在坏处。
沈端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她的美少年才不要走那样的路,那样高高在上的位置,会把阳光美少年给折腾没的:“父亲大人,我既是欣赏这样的美好,又岂能容忍以后的某一天里,这种美好从他们身上消失。父亲大人,您所想的与我所期待的恰恰相反,我期待的是他们能永远保有这样的美好,不被时光消磨,不因经历世事而蒙上尘埃。他们此时此刻的美好恰如明珠美玉,我既爱之重之,又怎么会亲手将他们抛落尘埃里。父亲大人也看到了他们身上的美好吧,只是我没想到,父亲大人能忍心亲手葬送这样的美好,把他们送到父亲大人手下,是我的过错。”
这下论到沈观潮说不出话来,从沈端言的眼神表情以及其他细微的动作神态上看,沈端言说的每一个自都发自内心,甚至她很为自己把这几个孩子引见到他门下而后悔莫及。沈观潮看向沈端言那沉沉不语的样儿,心说:我有这么毒手吗,把人送到我手下,难道我就会下毒手害死他们。
不过,沈观潮真正说不出话来的,还是沈端言那份纯粹的用心,她是真的希望那几个孩子永远既保有现在的清澈与灿烂,又不被时代所淘汰。她所做的,大概就像是洗炼玉石的溪流,一日一日水磨工夫,盼着他们慢慢沉淀出如玉的温润,又像是将细石深藏蚌中,期待破壳而出那一日,他们能散发出让世人欣赏的圆融光泽。
好像…真是他给破坏掉了这桩事,沈观潮沉默半晌后,道:“事已至此,我拼力而为,必使他们都能有所成。”
“关键是先把命保住好吧。”沈端言真是吐槽都不知道该怎么吐了,不过沈观潮的教导她还是信的,只是要让那么几个美少年投身政治权谋,她真的很不舍得。
世间最能消磨美好的就是这看起来很美的权利中心,她几乎可以预见,美少年进去,城府阴深的老狐狸出来,这真的…十分不美好,可是怎么破啊!
第四十三章 少年,天下就交给你们了
如果沈端言能不多加思索,可能她会把这件事直接告诉少年们,至少死个明白是吧。可多想想这事就不能这么办,压力太大,那几个连自个儿家族都不很能承担的少年,转眼就拍肩说“少年,天下就交给你们了”,万一少年随不起就这么塌下去,那可真是罪过。
上天将美少年投放到这世间,是为让世人心悦赏慕,而不是毁他们,尤其是眼里正看着他们的美好,却要亲手去毁掉,这样的事沈端言是下不去手的。
于是,沈端言送走沈观潮后,揪着头发直犯愁,这事可怎么是好。说也不能说,不说吧那几个少年真的是不会用心去学的,哪怕是旁边有沈兆麟,上边有沈观潮,因为他们很清楚自己将来的处境。如果不出意外,他们的处境就会像他们以为的未来那样走下去,做王孙公子,不需要承担太大责任,只要不为非作歹,谋反叛国,他们的人生都会有如预期的安稳富贵。
可,现在的问题是,皇帝那个老头儿非要把这么大个事压下来,还有沈观潮在旁边费劲吧啦地吆喝,这事怎么能不麻烦。
黄昏时,顾凛川过来吃饭,沈端言好几次话到嘴边上,却又和着汤汤水水压回去。顾凛川这么个投机倒把的,如果知道是萧霄,指不定怎么干呢。可不说吧,眼下好像又只有顾凛川适合谈谈这事,也八成能在合适的主意。思来想去,两样都有利弊,决定几个少年生死的事,沈端言再怎么也不能轻下决断。
这顿饭吃得可真挠心,不仅是沈端言挠心,顾凛川也挠心肝,那副“我有话想说,但这话又不能和你说,可是我又找不到人说”的表情,被沈端言演得活灵活现。一会儿端起碗来,一会儿放下看着他一眼,一会儿又端起碗喝汤,一会又放下沉思,简直就不用她开口,顾凛川都能看出来,那分明就是“你问我吧,你问我我也好开口一些”。
搁下碗筷净手抹脸,顾凛川才看向沈端言,碗里的饭跟没动似的,饭菜也已凉得茶不多。干脆让人把饭菜撤下去,回头再上宵夜来,沈端言手里的碗被端走,还在那犯傻,一脸“我还没吃完呢,你干嘛把我饭端走”的诘问。弄得丫头退也不是,进也不是,还是黄茶上来把她面前的饭菜撤个一干二净:“太太既不想吃,那便待想吃时再上。”
沈端言难道露出小媳妇似的“委屈”的表情,双眼赤溜溜地看向桌上那葱烧蹄花,弱声弱气地低声嘀咕:“别呀,我还没尝一口呢,浪费肉是罪过啊罪过。”
坐在她旁边的顾凛川忍不住笑得喷出半口茶水来,幸好动作快,拿帕子遮住,才没喷沈端言一脑袋:“该吃饭的时候不吃,现下都凉透了,还怎么吃,回头宵夜再上一盘,多大点事。”
他一出声,沈端言就眼也不眨地看向他,还是那副“问我,快问我,快点”的表情。顾凛川压根不搭理,只端着茶抿一小口,待嘴里满是茶香时,才慢慢悠悠地开口说:“是为萧霄他们几个吧?”
“你可真能掐会算,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沈端言就知道这死毒草什么也看在眼里,盘算在心里,可就是不动声色,紧等着看她的窘迫样儿,真是毒草啊!
那些梦,天天有,夜夜有,来来去去,顾凛川要是没看出什么来,那才真叫见鬼。再根据今天沈观潮去过宫里又来过醒园与沈端言谈话,再看沈端言这欲言又止,想开口又觉得不能说的样,两相一印证,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他能成。”
“他能成”这句话一落下,沈端言就怔愣地看着顾凛川,眉峰却紧紧皱起,轻声道:“你就是为这个才接近萧霄的,你难道早就知道…不对,你又不是真的能掐会算,再说,就我爹现在,对萧霄也最多有个六成把握。皇帝陛下那里也没有抱太高期待,不过是当个备选,若旁人能成,断断不能选萧霄的,他还太小,谁知道皇帝陛下还能不能等到他学成那天。爹说,国赖长君,选个小孩子是不…”
说到这里话又停下,沈端言在思索着什么,顾凛川则看着沈端言在想事,也不打断她,只等她又抬起头来时,才道:“是,我确定。”
果然,跟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她刚想抬起头来问“你难道知道皇帝陛下还能活很多年”,顾凛川就直接给了她答案,不过这样的话另一个问题就出来了:“太医都不能确定呢,你凭什么确定,不成你的医术比太医还高?”
却见顾凛川摇头含笑,端起茶来喝一口,那样子别提多高人,别提多稳坐钓鱼台,别提多“我什么都知道,但我就不告诉你”,真让人憋气。
“别想太多,从前怎么与他来往,日后还怎么与他来往。且信我,那孩子,一般事压不倒他,一个人的学问人品能后天教养,但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如果压倒了,梦境里自然就不会是他,所以他不但没被压倒,反而登高一呼便成最后赢家。
能成不能成,固然是沈端言所关心的,但在保住性命的基础上,她更关心的是,少年们是否还能永远像现在这么美好。得天下与永如此刻美好,对沈端言来说,一样重要:“我只是不愿意他们因受太多波折起伏,最后成为跟你,跟我父亲,跟皇帝陛下,以及朝中多半大臣那样的人。工于心计,城府阴深,说句话做个动作都充满暗示。”
“嗯?”顾凛川这句“嗯”像是诘问,又像是疑问,话外音大概是:你居然这样看我?难道我真是这样?
“嗯什么嗯,你以为你不是这样的人么,有过之而无不及。每每一想到将来他们可能变得跟你一样,我就觉得人生充满阴暗,就算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也并不如何美好。”成为那样的老狐狸,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美好欢乐?沈端言以为,绝对不可能。
“我是否该因为你将我与岳父大人相提并论而感到荣幸?”顾凛川说着不免失笑,紧接着又说:“也没那么糟糕,至少能保住性命是吧。世事从来难两全,既想永如此刻清澈纯粹,又想长命百岁荣华富贵,哪有那么好的事。”
也是,不能长命百岁的美少年和长命百岁的老狐狸间,要是只能选一样的话,当然还是长命百岁的老狐狸要好,至少他们都活着。可怜我的美少年,居然不能一直美好下去,这真是让人想想都要哭晕在厕所:“唉,罢,宵夜也不用做了,没胃口。”
美食与美少年如果只能选一样,沈端言宁可选美少年,美食愉悦身心,美少年愉悦灵魂,可惜现在只能选美食吧,还想想就没胃口。
人生如此苦逼,还不许人苦中作乐。
让沈端言更加吐血的是,沈观潮第二天给萧霄他们放假,还把萧霄他们几个都扔到她面前来。看着美少年一个个唇红齿白地品尝美食,沈端言感觉到了来自沈观潮的深深恶意,仿佛在说“既然留不住这美好,趁还美好的时候多看看吧”,透着那么的找抽。
“端端姐,你怎么好像不开心?”晏修棠剥着桔子,老觉得今天沈端言看他们的眼神都不大对,整个人也蔫的。
“难道顾姐夫欺负你了,好大贼胆,待我为端端姐拾掇他去。”张钧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向顾凛川炫耀武将世家子弟的武力值去,不过脚步倒没动,还是看向沈端言的,且有一副只要沈端言开口,他就去揍趴顾凛川的架势。
沈端言揉一把跳动的太阳穴,开始为大夏朝将来的命运感到担忧,这么几个小破孩儿,真能成?别到时候玩脱:“别闹,谁说心情不好就得是为他,我有这么心眼窄吗?”
“那端端姐为什么。”萧霄就坐在沈端言边上,捧着块温泉庄子里种出的蜜瓜瓣在那啃得汁水飞溅,偏还让人觉得画面美得像首曲调欢快的歌谣,一边不忍心看,一边又舍不得这么美好的画面,真是虐心呐。
“为你们几个,好好的孩子,到我爹手底下,还能有好吗?一想想你们将来都会变百顾凛川、沈兆麟之流,我就觉得日子没法过下去。本来就不是什么乖孩子,被我爹一教,还能有好,骨子里不乖的,被我爹一教,唯一的可能就是知道怎么装乖孩子。”沈端言说着叹气,一想到将来美少年们会变成装东装西的东西,就十分绝望。
“哎呀,不会的,在端端姐面前,我们不装就是了,端端姐也想这么长远做什么。再说,我们干要装乖孩子呀,我们冲谁装去,谁不知道我们什么底细,有这必要嘛。”顾汝中觉得吧,会装乖孩子也挺好的,看他那些亲哥堂哥兄,一个个不就装得乖乖的,被长辈们交口称誉么。要他们也从小就会装,至少不会天天被爹妈拎着耳朵教训是吧,所以装乖孩子这门技能,无论如何也要学会。
美少年们就此在装“乖”的路上,一去不复返,还是受沈端言点拨的!
这真是个令人感伤的真相。
PS:迟更,么么哒,昨天网速太渣,今天又不想早起…我的早起是指12点以前…
第四十四章 值不值得扶,扶不扶得起
少年们自此去跟沈观潮学“乖”,沈端言还来不及为他们多操心,就被顾凛川的兄长顾闻给逮着。顾闻与那位姑姑一道来的,有女客相陪,大伯与弟妹自然就不必多讲究。今天这位姑姑还真是来陪太子读书的,顾闻为他那两个儿子而来,还是那句话,太学。
倒真是心不大,干嘛不直接上御书房呐,做王孙公子们的陪读呢。那两个孩子,问一问吧,学问不能说没有,聪明倒也聪明,不过离太学的要求实在差着有些距离。太学不像国子监,权贵官宦子弟都可以进得去,太学的入学考试简直就像是现代大学里的“少年班”,只收学问出色的,光是那入学考试,沈端言就觉得这俩够呛。
“兄长所言并非难事,拿引荐书去,考过入学试便成。前几日夫君还去太学探过路,问院中教授要来一份去年的考题,既然兄长带了两个侄儿来,不如让两个侄儿都做一做,到时候考入学试也有成算一些。”沈端言昨天去书房找书看时,顺便看到书案上摆着太学的考题,反正她觉得对她来说,跟天书似的。那些个考题还都不是考背书之类的东西,都是考见识学问,考题出得那叫一个文采飞扬,用词雅训,虽然要连蒙带猜才能明白意思,不过读起来却朗朗上口。
顾闻虽然心大,但并不至于连自家孩子几斤几两都不明白,不过明白是一回事,盼着自己的孩子“赢在起跑线上”是另一回事:“要说两个孩子,在学问上是要稍逊一些,不过见识却不差,太学也有特例。总是自家孩子,来时母亲也有叮嘱,还请弟妹帮帮忙。”
这话外的意思,莫非是要拿婆婆来压她,怎么听着味儿都不太对劲。沈端言再一寻思,还是冲沈观潮,拿着沈观潮的推荐信,想进太学跟玩似的,可沈观潮是那种能轻易出推荐信的么,要想拿他的推荐信必需通过他的考试,那题目比太学还要难:“兄长可是想请家父写个推荐信,那也不难,旧年也有先例,通过家父的考试,自然可以拿到推荐信。”
反正说来说去就一个,你家孩子要是成,不用推荐信也能上太学,你家孩子要是不成,想走偏门,那是不可能的事。
顾闻是没想到沈端言这么油盐不进,太学哪里又真是没有靠关系走后门的,只是偏沈观潮这么个有门路的不给人走:“弟妹这话就见外了不是,沈顾两家什么关系,哪里还需要这么生份。闻说亲家对弟妹向来言听计从,这事,也就是弟妹一句话的事,弟妹又何必总顾左右而言他。”
这时候顾家姑姑也开口帮腔:“我嫂嫂你婆婆既然都发话了,你还是要听的,你本就不在跟前尽孝心,难不成你婆婆千里请托,你也要推拒不成。百善孝为先,这事侄媳妇还是快些办妥吧,也算尽尽孝心。”
哟,拿孝心当要挟,这桥段怎么这么耳熟能详呢。一般这时候,影视小说里该怎么写来着,强势点的直接镇压之,中庸点的打太极,普通点的装傻。沈端言懒得跟这家人多来往,看着都能少吃一顿饭,没得坏胃口:“是啊,百善孝为先,一婆婆的请托,一边是家父的一世清名,真是让人为难呐。应婆婆请托,便要坏家父一世清名,周全家父一世清名,又要推掉婆婆的请托,左右都是不孝啊,还请姑姑教我,如何才能两全。”
就算顾姑姑是顾家的姑姑,也不能直接给沈端言来一句“当然是孝顺婆婆”,这种话只要说出来,光是沈观潮那群弟子,以及朝中御史就能直接把她给参成筛子。虽然说御史们跟沈观潮不见得多对付,但在这些问题上,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维护沈观潮。
其实谁也不蠢,只是有时候利益所向,会使人迷失,会让人疯狂。
请托是婆婆的,后院妇人,一家之事,沈观潮可不同,对塞外夷狄,对天下无数学子来说,那就是人生样榜。顾闻哪能不清楚,这个话题,看来在沈端言这里也继续不下去。只是,顾闻却是听人指点,说沈端言向来脾气火爆,受不得激,几句话就能把她给钓上,却没想没把钓上人来不说,反而还被她挖坑给陷下去:“弟妹言重了,两个孩子还不至于差到毁亲家一世清名,不过…弟妹既有此担忧,我们也不强求。亲家那边总是好说话的,既进不得太学,请令尊教一教也十分好。”
话说得真轻省,岂止是十分,完全是一百分好不好。还没公告天下的皇储,以及未来的国家“栋梁”眼下都在沈家书房,顾闻这算盘,打得真是噼啪直作响:“那便直接就问家父吧,家父素来好传道授业,若有闲自然愿意教导。”
“还请弟妹相帮。”
真是听不懂拒绝,那就别怪我仗着势要直接碾压了,沈端言把两个在外边玩的小孩叫进来,劈头盖脸就是几个问题,这几个问题都是从沈观潮书房弄来的,原是给沈兆麟“家庭作业”。沈观潮见她捧起看,就让她也答一答,她直接答大白话,沈观潮居然给她写成文辞通顺的文言文,简直不能忍。
不过,也因此,她不但记住题目,还把答案也给记下,且能毫不脸红气喘地说一句,这是她作出的答案,沈观潮还连连赞好。
“这几个问题,我也答过,现在你们答一答。”
两小孩直接被镇住,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别说作答,就是大气都不敢喘。要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说不定还敢张口,偏是知道一些,半瓶水的程度,才更不敢吱声。
见俩小孩不开口,沈端言直接背答案,文言文的。背完后,顾闻和顾姑姑也被当场镇住,顾闻自然进过学,举人之身,虽然是倒数几名考上的,可沈端言所答是优是劣他一听就能听出来。至于顾姑姑,则是被“千载诗书,礼乐传世的沈家”这块金灿灿的牌匾给吓住。
结果比沈端言想象的还要好,她这么来一通,直接就把顾闻和顾姑姑连带两个孩子镇得再也不敢上门来烦她。至于到底是被她镇住才不敢来,还是其他原因,她才不细究,对她来说,人不来就行。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到底还是顾凛川,顾家连爹妈带俩兄长,谁不知道顾凛川遭过什么样的罪,受过什么样的苦。顾凛川直接找到顾闻和顾姑姑,没二话,直接让他们回去,如果不回就别再上门来,也别想着散播什么孝与不孝的传言:“你们要不听,尽管传出去试试,到时候你们便可知结果如何,只是到那时候,别来怪我不曾提醒过你们。姑姑,兄长,我言尽于此,你们且仔细斟酌。”
说完,不等顾闻赶他,他自己就起身走出门去,留下顾姑姑和顾闻两相对眼,他们想要的,和别人交代他们办的,哪一件事都没成:“闻哥儿,这可如何是好,孩子进学的事且不说,沈府那边还是这么针扎不进,水泼不进的。”
“姑姑,这事容我再想想,王家亦不诚,我需看看,若能直接与那位说上话,那才是正经。王家想用我们,当我们是傻子么,若能与那位见着面,将祖父所言一一告之,才能把王家甩脱,免得将来做他们的替死鬼。”所以说,在这场利用与被利用间,王沈两家是相互的,谁都想上位,谁都想一旦不成让对方背黑锅。谁都想独占捧安亲王上位这大功劳,只是他们唯独忽略了最关键的一点,安亲王值不值得扶,扶不扶得起!
但凡值得扶,且能扶得起,他亲爹,当今皇帝陛下怎么可能弃亲儿子不顾,反倒从侄子里选。今上知道儿子不甘心,却不知道儿子不甘心到想弄死一大半人,连带着他这亲爹也一样不放过。
皇帝的生辰就在春节过后不久,这个节倒是过得热闹,君临天下,万岁千秋,所以生辰便贯以千秋宴之名。此时春节气氛还没过去,王公大臣们一个个脸上年节休假的悠闲喜悦还没消去,便携家带口进宫来给皇帝陛下贺千秋。
进宫门的时候,逃端言又瞧见了锦心表妹,不知是托谁家带进来,孙家和顾家都没谁有资格进宫贺寿。就连顾凛川都是沾着沈端言的光,沈端言身上还有个县主的封,虽说在京城贵圈里,这和平民一个等阶,但进宫贺寿的资格还是有的。
这一点,顾姑姑和孙锦心都不知道,所以孙锦心看到沈端言时还怔了怔,低声发出疑惑:“怎么我表嫂也来了。”
“你表嫂…噢,锦心是说沈大人的千金吧,那是明彰县主,当然会来。”
“表姑是说我表嫂还有个县主的封?”
“是沈大人退阁时封的,去年的事,这也不算什么,只是个恩封,没封地没份例的,好听罢了。”孙锦心的表姑表示,这县主什么的,在京城真不算什么,公主、郡主什么的,每天出门都能碰上三两个。
表妹眼角微垂,心中响起拨弄算盘珠子的声音…
第四十五章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沈端言压根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县主的封号在头上,平时也没人提醒过她,至于在原主那里,大概这没封地没份例的县主封号还不看在眼里,毕竟沈家这面旗,比这县主不知敞亮多少。沈端言能有印象的,只有原主记忆比较深刻的事,其他的,她都基本稀里糊涂。
进宫门后,到殿殿阁上与诸位大人以及女眷们打招呼,因是御宴,却是男女不分殿的。待到打完招呼落坐,也就差不多皇帝陛下该出场了,原主对皇帝陛下是有印象的,不过却是个和蔼的大叔形象,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结果皇帝一出场,沈端言就觉得原主大概是有“气场免疫”这个属性,这么个穿着乞丐衣服坐在龙椅上都没人觉得突兀的,居然会是和蔼大叔!
“众卿家免礼,今日逢朕寿辰,虽已立春,天犹带寒意,劳众卿携家眷子女前来,快快都坐。”皇帝面带几分喜意,连脸色也比平时看起来更精神几分。
寿辰宴就是吃吃喝喝玩玩看看,中间有个献寿礼的环节,按爵位高低、官职大小往上献寿礼。这个寿礼呢,最好是珍稀而不贵,喜庆而不俗,字画瓷器玉器之类皆属上选,别出心裁的送个向征丰收的物什,皇帝陛下还好收集些精巧的木工小玩意,这类物什也多。
沈观潮送上的是亲手所作的图轴《逐鹿》,顾凛川送的竹雕,皇帝陛下年年做寿,基本送礼也不会出什么太稀奇的礼。最后小辈们的寿礼压轴,这小辈们,主要是指那几“储位候选人”,其他小辈们在众大臣眼里就是个搭头,包括萧霄。
萧霄的几位堂兄,有送表达自己志向的,有送表达自己能力的,也有送表达自己心性的,到萧霄时,萧霄捧着个长长的匣子上来,里边是一柄剑。剑看起来十分普通,普通到人人都以为萧霄这个陪衬做得太完美,也以为萧霄自己明白他不在所选范围内,众大臣都暗暗点头,至少是个识时务的。
皇帝陛下却在接过剑时看萧霄一眼,萧霄眨着眼睛“陛下为什么看我”的心理活动一下,然后满头雾水,他也以为这是柄普通的剑好不好。只是这柄剑十分锋利,看着一点也不光亮,有些发青的剑身,真正是削铁如泥。福王跟他说小辈也要送礼时,他就发愁,正好他早些年收得有这么一柄剑,一直挂在卧室里没有用武之地,于是就把它拎出来直接送上去当寿礼。
而皇帝则看着这柄剑,心里想的是冥冥中不知是否真的有天命所归这一说。大夏立朝时,请铸剑大师共铸九柄剑镇压国运,其中一柄在成宗宫乱中遗失,那柄剑是九柄剑中最不起眼的一柄,却有个非常具有暗示味道的名字——在天。
据说这柄剑铸成时,卦合九五之数,也是九剑中第五柄,以封辞论乾卦九五,飞龙在天,而剑身在特定的角度上逆光能看到层层龙鳞。这柄剑皇帝陛下没看到过,也没摸过,但其他八柄剑他熟悉得如同左膀右臂,这柄剑和那八柄剑虽在外表上不一样,但手感以及质感完全一样。
皇帝看向萧霄,轻问一句:“这剑哪儿来的?”
萧霄,为什么问他们都很正常,问我却问这么奇怪的问题:“好几年远游时偶然寻得的,因实在锋利不刚轻用,一直搁置在家中。”
萧霄:难道我要说,这剑刚上手就见过血,要不是收剑收得快,差点要把朋友的手给削断。
皇帝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又朝下一个侄子看过去。萧霄莫明其妙地退下,坐下后先看福王,福王压根没看出不对劲来,乐呵呵地跟旁边的兄弟拼酒呢。萧霄又看别一边的沈端言,沈端言摊手表示“我也不知道啊,少年”。
沈端言就坐在沈观潮边上,是以,沈端言一摆这什么也不知道的动作,沈观潮就毫不留情地戳破,把事实真相告诉她:“那柄剑,如果我没记错,也没看错陛下的表情,应该是镇国九剑第五剑在天。”
“九五?”飞龙在天什么的,沈端言表示她一点也不清楚,不过九五这俩数字凑在一起是个中国人就得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九五之尊:“陛下信这个?”
“不仅陛下信这个,满朝文武,全天下百姓,没人不信这个。”不管别人信不信,反正沈观潮是信了,几年前就得到这柄剑,在这个节骨眼上献作寿礼,别人不知道想不得那么多,皇帝能不多想,就是他都忍不住想是不是真的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在。
当皇帝打眼看着别的侄子时,天意不显,当皇帝把视线一放在萧霄身上,天意忽现,想成一代君王,有时候气运也是十分重要的。不管萧霄别的成不成,至少在气运上,大概连上天都是与他一边的。
沈观潮和沈端言说话,连顾凛川都没听清,殿中央歌舞热闹得很,加上他们说话本身声音就小,是以顾凛川什么都没听到。不过,并不妨碍顾凛川知道那柄剑意味着什么,梦境也不全是没用的东西。至少这柄剑就曾在他梦中出现过,那时他被配在登基的天子腰间,虽然他看不到新登基的天子面容,但这柄剑的出现,也能召示出以后来。
顾凛川含笑微垂下眼,端起酒一饮而尽,在梦境中他选错了人,在现实里他不会选错。而且,也不需要选,因在现实中,不是他们要站到萧霄身边去,而是萧霄选择在什么都还不知道的时候,就站到他们身边来,这是一件多么令人舒坦的事。
含笑,再倒一柄酒,顺便为沈端言也满上,冬日里的黄酒加果子煮过后,酸甜可口,酒味非常不显。顾凛川看向已喝了几盏的沈端言,再次含笑,眼神中不自觉地带出一些温柔之色来,不过这温柔之色中透着几分贼光。
“这黄酒比家里的好,一点也不辣口,软软柔柔甜甜酸酸的,要是黄茶在肯定不让喝。”沈端言一饮而尽,又冲顾凛川推盏,示意再倒。她是真没想到毒草中的君子会有什么算计,所以一点也不带怀疑地主动往人陷阱里跳,还跳得特美。
“是你平日无节制,否则怎会时时看管着你。”话外音:你自作的。
小样,毒草你还学会用话外音骂人了,沈端言再饮一盏,看向顾凛川道:“哼,那还不是因为其他方面得不到周全的,才从其他地方找补齐全来。”
话外音:如果你丫对原主够意思,至于从别的地方找满足感。
顾凛川被噎一下,默默再给把空了的酒盏给满上:“日后周全着便是,言言且看着罢,也不求你尽忘前事,只盼你莫只念前事。”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话外音:别瞎想了,我就是那种揪着一点错就念叨到死的,真当我有什么好性不成。
得,再给满上。
沈观潮在一边看着女婿给闺女灌酒,也不知道该不该提醒闺女一句。转念一想,闺女多半不算自己的闺女了,而女婿从来就不算是自己的好女婿,所以也含笑,转开视线去只当什么也没看到。
萧霄:“汝中,他灌端端姐酒。”
顾汝中:“回头揍他。”
张钧:“你们打不过,让我来。”
晏修棠:“我觉得吧,还是让端端姐自己收拾他去,管叫他不敢反抗还甘之如饴。”
萧霄:“你确定?”
晏修棠:“我当然确定,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明明喝酒的是端端姐,醉的却好像是顾凛川啊!”
少年们看良久后不由得点头。
顾凛川看着因多喝几盏酒,而眼泛水泽,如盛满眼星辰一般看向他的沈端言,心中柔软一片,且贼心更盛——我答应过你的约法三章,如果你主动要破除,那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沈端言:呃,越喝越好喝,再来一盏。
结果喝着喝着,就人事不知了,再加上最近沈端言一直馋肉,又被理智所压下去,这一喝酒,哪里还管什么毒草吃不吃得,看着白花花的肉就下嘴,一点也不讲究时间地点。
马车一路轻向醒园归去,车中的喘息声幽密而**,在这寒冷的春夜里,如同缠绕在藤蔓上无言盛开的花朵,散播着春夜独有的气息。
顾凛川有点为沈端言的“豪放”所震慑住,上马车后不久就被压倒,看着正伸着修长纤细手指暴力撕开他衣襟的沈端言,顾凛川不由得红了脸,也不知是被酒气薰的,还是被沈端言给强的。
沈端言也就那么点劲儿,半天半天都只撕开一点,露出一小片胸膛,顾凛川轻咳一声,伸手悄悄解开衣裳…
这春夜,遂更加奔放起来!
PS:打雷下雨,从昨天黄昏到现在一直停电,刚刚才来。
第四十六章 表情这么诡异,模样这么猥琐
马车迎着绵绵春初冷雨进的醒园,几盏茶早得着信,准备好一应物什在门边候着,只等第一时间把归来的沈端言包成粽子,免得她受凉累及那弱弱的身子骨。却不想,帘子门一打开,顾凛川直接抱着沈端言跳下来,两人身上都包着厚厚的毛氅子。
红茶:青茶姐,这是怎么个画面。
青茶:我也不知道。
几盏茶都被这画面给弄愣,待反应过来时,顾凛川已抱着沈端言一路迎着细雨进屋。几盏茶再愣也有些急着要跟上去,生怕那风丝雨片打在沈端言身上,那身娇肉贵的可真是一点雨水见不得。
不过,顾凛川稍稍一侧身时,几盏茶就看见顾凛川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将氅子上的帽子把沈端言遮得严严实实。只是她们家太太,着实有些不大老实,总是手不停地乱动弹,看着让人觉得抱她着实得费把子力气。
几盏茶在顾凛川背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绿茶问:“青茶姐,我们还要不要上去伺候太太洗漱?”
看着已经被从“里面”关上的门,青茶思索再三,想着屋里已经摆好热水,便摇摇头:“不必,让燕草和秦桑守夜,叫灶上烧好水,婆子留两个守夜,大冬天的都早些睡吧。”
红茶眨巴眼表示,烧好水什么的,秒懂好不好。一一吩咐下去后,几盏茶便各自安置,只是多半要忍不住揣测一下,这时隔数月,太太和爷总算要鸳鸯帐里结白头盟,也是好事,总不会总让她们在旁边看着都觉心惊。
而这厢卧室里,沈端言被扒掉外边的衣裳后,就孜孜不倦地伸手挂顾凛川的脖子,顾凛川一下一下把她给撩回锦帐里,又一边趁沈端言倒下起来的工夫解着身上的衣裳。待他解去外衣,沈端言又双手挂他脖子上,整个人带着醺醺酒气与果子的甜蜜味道扑进他怀里。
那双不老实的手一个劲往他衣襟里钻,嘴里念叨着什么:“你怎么这么小气,我都给你摸了,你作什么还穿得这么严实。”
顾凛川:…
娘子,你要不要这么奔放。
正在顾凛川感慨时,沈端言酒气醺醺地站起来,踮着脚尖贴上顾凛川的脸,晕晕乎乎中,只觉得自己触到一片微凉,好是解热。眯眼看着那似乎味道不错的唇瓣,想也不想就张嘴轻轻啜了这么一下,然后吃吃地发出笑声:“软弹软弹的,口感不错咧,小哥,来,再亲个。”
顾凛川:这画面太美,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