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卫桓立即站起出了去,片刻回来拿着一顶细棉布的小帽子,夫妻两个通力合作,有些笨拙却十分小心地给小家伙带上了一顶小巧的粉色棉布帽子。

帽子戴好,膳食也端来了,第一顿是清粥和鱼肉汤,很清淡。姜萱之前吩咐做了张特制的小炕几,正好放在她身前吃饭了,她自己吃,不用人喂什么的。

是疼痛乏力,但真没虚弱到这个地步,她感觉还好。

卫桓拗不过她,又见她状态尚可,只好同意了。

小闺女又哼哼起来,他忙抱着站起轻轻摇晃,一边哄女儿,一边陪着妻子用膳。

姜萱微笑,不时瞥父女两个。

她饿得很,吃得也快,不过却有节制,看着差不多就搁下调羹。

案桌撤下去,小闺女也哄好了,卫桓小心把襁褓放在她怀里让她抱了一会,怕她累着很快给抱了回去。他把小襁褓放在她身侧,扶她躺下,他则伏身下来,两人凑在一起看。

小家伙睡着,但爹妈还是看得兴致勃勃,须臾,姜萱想起一事,她笑道:“你给咱闺女取个小名呗。”

总不能一直“乖乖”“乖乖”地喊。

这个卫桓一直在想,从妻子有孕初就开始琢磨,就连出征在外有些许空闲也没落下,闻言立即道:“取娇字,叫阿娇好不好?”

阿娇啊?

这个乳名是挺好的,父母掌中娇。只不过,姜萱没办法不联想起另外一个赫赫有名的“阿娇”。

这位的遭遇可算不上好。

心里便有些不愿意,她问:“还有呢?”

“那取琅?琅儿?”

金玉交击、响亮书声,谓琅琅之音。

小家伙哭声嘹亮,卫桓一下子就想到了这个字。

“琅儿,琅儿。”

姜萱过了两遍,十分喜欢,她低头亲了亲小闺女,笑道:“听阿爹的,那咱们就叫琅儿了。”

卫桓也很高兴,夫妻两个围着闺女“琅儿”“琅儿”叫了一阵子,他便让她睡觉了。

“月子里得好生将养,尤其头几天。”

他探手将她按回去,掖好薄被:“你快歇着,我们陪着你。”

姜萱十分无奈,她不困,不过拗不过他,只好应了。

“那你呢,你不睡?”

卫桓精神奕奕,哄她:“我等会就来。”

他再看看闺女,等她俩睡熟了再说。

卫桓坚持,只得随他了。

姜萱是真不觉得困的,她才醒多久,但没想到闭眼躺下去,一下子又睡沉了。

朦朦胧胧间,初生婴儿的乳香,还有卫桓熟悉气息,交缠在一起,紧伴在她身边。

她微笑,陷入黑甜乡。

……

卫桓是恨不得十二个时辰陪着妻女,但这不可能,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

他人卑邑,每天的飞马传信进进出出,多时一日愈百封。

临淄城破,临返前,卫桓分遣诸将率兵往东。东部诸城降的降,破的破,半月左右的时间,青州五郡八十六城县已尽入他手,这片广袤的肥沃白壤正式易主。

接手政务,安抚百姓,还有招降逃卒等等战后诸事,大家都熟能生巧了,卫桓点了张济为首诸人去办即可,并不需要他费太多心神。

他的心思更多在调整布防上面。

与青州一战,撼动天下,如今黄河以北的所有土地几乎都尽入卫桓之手,实力飙升到一个新的顶峰,也更让人瞩目防备。

短期内,卫桓不欲兴战事,他麾下兵马需要休养生息,但稳妥有力的布防却是必须的。

卫桓全面调整了布防,并安排仍处青州的一部分大军陆续折返。

内事处理完毕,至于外事,天下诸侯或观望或提防就不提了,唯一值得说一下就是姜钦。

姜钦率十数万大军钻空子连夜急遁,本打算割据青州的,奈何青州沦陷得比他想象中还有快多了。他不肯留下正对卫桓锋芒,去信徐州裴氏,裴崇却言辞暧昧多有婉拒,他最后一咬牙,投了兖州彭越。

据闻很得彭越的欢迎和欣赏,他的到来,让落后一步痛和青州失之交臂的彭越好歹得了宽慰,拜其为麾下十二将之一,大开宴席为姜钦接风洗尘。

卫桓冷哼一声:“丧家之犬。”

当然,上述的事情他并不会告诉姜萱,哪怕姜萱问他,他也不肯说。

“你先仔细养好身子,这些事儿出了月子再听不迟。”

他抱孩子的动作已十分纯熟,接过刚吃饱的琅儿给她轻轻拍了一个嗝,而后斜斜横抱着微微晃着,微笑哄她,小丫头不一会就打了个哈欠,闭眼又睡。

姜萱用热帕擦了擦,拢上衣襟,卫桓探手给她掖了掖,催促她挨会床头靠着,不许直起身体久坐。她知他关心自己,有些无奈,但也乖乖照做了。

公务他坚持不肯说,不过有一件事却特地提了提。

“娄氏疯了。”

“哦?”

姜萱闻言,却并没有多少诧异。

娄氏的处置,比姜琨还要更早一些。毕竟她没有在临淄,被踹伤后就一直留在清河郡养病。

她两个儿子都死了。

姜错是死在姜钦手里的,事变当夜,他传将令将姜错本人及二位娄家舅舅诓到梁汤帐中去,事情一发,三人立即被杀死,尸体在原青州营地被发现。

娄兴也死了,闻大变他带伤上阵,最后被下属割下头颅以作投降之用。

娄夫人也随后被擒,姜钰不想让她痛快了结,于是下令将她囚禁至死。

上述诸事姜萱都是知道的。

她对弟弟的处置没有异议。

这囚归囚,姜钰却没额外加什么条件,于是最后消息传进了她耳中。姜琨兵败青州失陷,姜错更是早死了,她娘家的兄弟更是没一个活了下来的。

她当场就疯了。

又哭又笑,神志失常。

姜钰闻讯只觉痛快,让人继续关着她,直到死为止。

姜萱如今听了,也只淡淡道:“疯就疯了,阿钰说关着就关着,便宜她多活几年了。”

说罢,就没有再理。

这些恶心的人物早已是过去式,不应该让她影响自己如今的新生活。

……

姜萱孕期养得好,生产虽有损耗,但是在府医专心的调养下,也渐渐恢复过来了。

月子过半,早就不疼了,乏力易睡的症状也早消失了,她开始觉得无聊。

是真的非常无聊,书不给看,怕伤了眼睛;外头的事情也不和她说,怕她费神以后头疼。最开始卫桓连地也不许她多下,也是姜萱坚持,他询问过府医后,才同意她下床活动。

不过强调得循序渐进,不许逞强。

姜萱和来探望她的程嫣抱怨,这怕是把她以前管束他的一口气都管回来了。

“唉,你不知我多无聊。”

宝贝闺女是可爱,但这会她还是睡的多,而且要抱,卫桓也不许她抱久了,怕手臂落下酸痛毛病。

说到这些,姜萱有一大堆能抱怨。

“你就显摆吧!”

程嫣晃着怀里的小襁褓,没好气啐了她一下,抱怨什么的,如果没有眉目满满幸福和唇畔微笑的话,可信程度倒能高一些。

姜萱托着下巴:“唉,我真没。”

她是忒无聊了。

程嫣见小丫头睡着了,小心翼翼将襁褓交回乳母手里,二人目送乳母行过去轻轻将襁褓放回悠车,小心守着,这才收回视线继续聊天。

不过说到无聊,程嫣回忆起自己坐月子那会,还真有点戚戚然,无他,她也有个差不多的夫君。

她安慰:“忍忍呗,再过几日就好了。”

说到这里,程嫣想起自己过来的目的之一,忙又说:“等你出了月子,我带去见两个人。”

姜萱好奇:“什么人?”

程嫣却不说,笑嘻嘻道:“到时你就知道了。”

“这么神秘吗?”

姜萱瞅了她一眼,笑道:“那好吧。”

程嫣眨巴眨巴眼睛:“我不是怕犯了你家的忌讳吗?到时候他找伯潜讨回来怎么办?”

“去你的。”姜萱瞪她。

两人打趣嬉笑,开玩笑归开玩笑,但其实程嫣说的这个,也算是一个正事。

她是特地想法子来解姜萱心结的。

自前两年前姚安通敌致使大败之后,姜萱和程嫣大受打击,二人俱落下心结,对自己过往坚持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程嫣倒还好,徐乾负过一次伤,伤重濒死,险险才撑过来了。自那次后,她心结就解了。程嫣愿行善积德,尽自己所能去做好事,只盼他即便逢凶也化吉,不求立功只求平安。

此后,不管是育幼堂还是什么其他的,只要她能够上的,就积极去做。

姜萱也做的,经过时间的抚平,她已自我调节得差不多了。唯一没回来的,大约就是一点心态。

到底消沉了,虽做的事情一样没少没减,但她从里头得到的热情和快乐却始终比不上旧时。

程嫣说带姜萱去见的这两个人,其实也是姜萱本人也提过想去见见的。

李望和常平。

姜钰的好友,一直与与同仇敌忾,为他的家仇一直奔波劳碌,甚至在临淄城头还奋身相救了一回。

程嫣从姜萱嘴里注意上这两人,她还特地去先看了一回,当时一愣,又是一喜。

姜萱多次说去看,但碍于两边时间凑不上,一直没有成行,所以这次程嫣特地预约时间,特地带她过去。

几天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一下子过去了。

姜萱痛痛快快地洗了一个澡,原地满血复活。

当然,这是她个人的想法,卫桓坚持她还得好好养,公务只许她接回小半。

因此她挺闲的,第二天下午就和程嫣约了时间过去。

“谁啊?神神秘秘的。”

一边说着,一边驱车出门,程嫣指路,姜萱发现来得是营区。

东城被划为营区,经过卡哨,马车直接往东,走了半个时辰下车,姜萱认得,这是给低阶将领和高阶士官住的地方,一套套小院子的,几个人一间,战时算宽敞。

“来吧。”

程嫣招手,她打听过,人都在。

姜萱笑着摇摇头,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跟了上去。

也没走多远,大约百余丈吧,进了一个胡同,就是头一间,大门敞着,还未进去就听见里头几个小伙的笑闹声。

姜萱却一愣,因为其中一个声音,是她弟弟的。

姜钰?

她不解看了程嫣一眼。

不过不等程嫣解答,里头的人就发现她们了,呼啦啦出来四个小伙子。

两个姜萱认得的,姜钰,还有徐晏。

至于另外两个。

“阿姐!”

姜钰见了姐姐惊喜:“你来怎不给我先说一声。”

姐姐和他说过,要来探望李望常平的。

他指着另外两个陌生小伙:“这是李望,这是常平。”

是两个很精神的小伙子,常平身上还缠着绷带,是之前救姜钰受伤的。姜萱十分感激看过去,才要说话,却微微一愕。

姜钰和徐晏也有些愕然,实在李望常平的反应太激动了些。

两人一见姜萱,“刷”一声站直了,双手搁在身侧,局促又激动,脸涨得通红,抢先喊一声:“姜大人!”

姜萱笑了:“你们认得我?”

她更多是处理政务的后勤军务的,没和两人照过面,不然她应该有印象的。

不想自己没认识他们,他们却认识自己。

她好奇:“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姜钰和徐晏也大笑:“赶紧啊,你们两个老实交代!”

众人大笑打趣,不想李望常平却很认真,李望说:“在定阳的时候。”

常平补充:“快六年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愣,五六年前,姜萱三人才初初抵达定阳,卫桓才刚从军,姜萱还在军户区大门外的坊市开着粮行铺子。

李望和常平叔婶不慈,父亲战死后背扫地出门,拖着弟妹沦为无家可归的小乞儿,靠着姜萱每日不落的糙饼,他们活过了两年,最后新府君建育幼堂,他们以定阳军后裔的身份得以接纳。

她不认得他们,因为后巷小乞儿太多了。

但两人却牢牢记得她。

最初盯上姜铄,全是想为她的复仇助添臂力,和姜钰徐晏成为好友,却是意外之喜。

就算他们和姜钰不是好友,常平照样会奋力救他的,因为他不想让她在痛失唯一血亲。

她很好,不该一而再再而三遭遇这些。

姜萱愣神过后,渐渐明白过来了,她看李望常平,又看程嫣。程嫣冲她微笑点头。

她眼眶有些湿润,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抹笑,她轻声说:“谢谢你们。”

真的谢谢你们。

第119章 第120章

姜萱在小院待了很久, 到傍晚时分才登车回府。

她认了三个弟弟, 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车轮辘辘,风拂起舷窗帘子微微摆动, 她顺手撩起,夕阳无限,漫天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

她徐徐深呼, 长长吐出一口气。

空气很清新, 心肺倍觉舒畅。

她回头笑, 也谢谢程嫣。

程嫣搂着她的肩:“瑕不掩瑜, 咱们做的都是对的。”

其实道理姜萱都懂, 只是七万人命太沉重了, 沉重得总让人不自禁生出愧疚来。表面是调整好了, 只潜意识仍残存自责, 怀疑自己。

这感觉程嫣很明白, 她也是这般经历过的。

现在搬开了这份怀疑。

如长途跋涉的旅人终于抛开赘负, 胸臆舒畅,感觉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就轻了。

姜萱笑了笑,连这漫天晚霞更觉赏心悦目了起来。

……

姜萱情绪的变化,裴文舒一下子就发现了。

她某些心结,大约这天底下最懂的人就是他。

不过谁也没说,迎面碰上后, 只彼此微笑相视了一眼。

裴文舒笑:“琅儿玉雪晶莹, 很可爱。”

青州被攻陷, 裴文舒的任务也告一段落了, 后续事情不需他理会,他便和接令的大军一同折返卑邑。

半月前就到了,不过那会姜萱正坐月子,直到昨日琅儿满月宴才见面。那会人多,也没闲暇说什么话。

裴文舒微笑,他很喜爱琅儿,说起小家伙时,眉目都柔和了许多。

回忆起昨日裴文舒小心接过襁褓时温柔神态,姜萱想,他会是个好父亲。

他今年二十四了,在如今算是个大龄青年了,她心里暗叹。

她是真心喜希望裴文舒好的,却不想说劝成家的话伤他,只柔声说:“伯潜还嚷着要结亲家呢,说他得赶紧生个儿子出来。”

“那我争一争?”

他明白她,打趣地接了一句,用轻快的语气和笑意轻安抚她的心,只不经意垂眸间,掩下了惆怅伤感。

姜萱果然笑了:“那你可得抓紧了!”

二人相视一笑。

“琅儿平日可听话?”

“你不知道她,这小家伙娇气得很,哭得还大声,连梁上的灰尘都能震下来了,……”

和每个新手妈妈一样,说起孩子姜萱兴致勃勃,裴文舒微笑听着,不时附和两句。

最后他叮嘱她:“孩子小,不可尽托于乳母下仆之手,你切记多看多敲打。”

“嗯。”

姜萱深觉认同:“你放心,我知的,琅儿就养在我屋里。”

“那就好。”

说过孩子之后,裴文舒笑意微微敛了些,他说:“阿萱,我明日得回去了。”

是不舍的,但正事结束已有些时候,他拖得够久了。

徐州和卫桓的结盟将要由暗转明,事情很多,他得赶回去。

这事姜萱知道,裴崇来信她也昨日就看了。

她有些惆怅。

说来,自旧时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变的,唯有裴文舒一个而已。他的存在让她感觉慰藉,过去那十几年好歹不全部是不堪回首的。

除了伤痛遗憾以外,还是有正能量的。

她有些不舍。

裴文舒安慰她:“没事,会再见的。”

“也是。”

裴文舒可是裴氏嫡长子,有正事干的,他们都还年轻,有的是见面机会。

姜萱展颜笑:“那到时我送你!”

“好!”

……

裴文舒出发早,天蒙蒙亮姜萱就起来,一家三口踏着晨雾为他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