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太阳底下,大家都晒得脸通红,是挺难发现的,姜萱安慰两句,却越发晕乎。

程嫣与她共骑往回送,她倚在程嫣肩膀,还没到州牧府就睡过去了。

……

姜萱风热邪气入体,高烧,灌了几贴药,折腾到夜里,才渐渐退了热。

卫桓大怒,得迅立即从城郊大营急赶回来,姜萱近卫被厉声呵斥并每人十军杖,程嫣也挨了一个狗血喷头,就连金嬷嬷等院内伺候的人没能幸免。

府医大气不敢喘,低着头顶着卫桓冷冰的目光诊脉压力极大。

低气压笼罩整个州牧府后院,从大中午一直持续到晚上。

姜萱醒时,屋内安静得很。

南窗窗纱外黑漆漆,已入夜了,墙角枝形连盏灯上的蜡烛悉数燃起,烛光晕黄,亮堂堂的。

卫桓正背对立在内室门帘处,和府医低声说着什么。

她一动,他马上就听见了,一转身几个大步就到了床前,“阿寻!”

“好些了么?可还有何处不适?”

见她要坐起,又伸手要按,姜萱摆摆手:“没事,好多了。”

烧过以后,人还挺精神的,就是咽喉还有点干痒,她轻咳两声,坚持要坐起。

卫桓只得扶她坐起,回头命府医来。

府医赶紧上前,诊过脉,说没什么大事了,再服两日药把尾巴清清就差不多好全了。

卫桓这才放了心,又吩咐端粥,“先吃点东西垫垫。”

稀粥端了来,姜萱是有些觉饿,把一个汤盅的粥都吃了,卫桓问她还要不,她摇了摇头。

不饿了,但内急,服了不少药又喝粥,小腹胀得慌,她赶紧下地往解手的小室去了。

卫桓想叫人进来扶她,姜萱笑道:“不用,我好了,真的。”

她走得稳,人也算精神,卫桓见状便作罢。

姜萱有点尴尬的,这小室就在浴房隔壁,也不知会不会听到声音。

她得注意一点。

但其实姜萱多虑了,卫桓没心思留神这些。

她状态尚可,他担忧去了,愠怒就上来了。

又是那个育幼堂!

上次他让她不行就把这事给剔了,迟些就迟些,收拢民心反正有屯田令就很不错了。

那时就担心她累病,如今果然是了!

卫桓脸色不怎么好看,待她出来,就说:“育幼堂的事先停一停,你这两天先好生养病,前头就先莫理了。”

正好他军务大致理清,可以多分时间处理政务。

姜萱躺下的动作一顿:“好端端的怎么停了育幼堂?”

她诧异,今天都破土开工了,停什么停?

姜萱不肯。

卫桓愠怒是压了又压,本她身体不舒服还在病中,他只想她好好休息一点都不愿意和她争辩些什么的,可见她都累病了,还不肯放下这个不知所谓的育幼堂,一口气顶在咽喉,愠怒一下子就压不住了。

他霍地站起,来回走了几步,努力压下怒意,“你都累病了,还惦记了这事儿!”

姜萱病那会就是知道他肯定要生气的,但怎么又磕上育幼堂了呢?

揉了揉眉心,她解释:“这阵子事儿太多了,是我没注意,下会肯定不这样,可好?”

卫桓平了平气,坐回床沿:“事太多,那就分个缓急轻重,把不重要的先搁下。”

他是打定主意,要裁掉一些次要东西,尤其是育幼堂这类。

“育幼堂的事已大致理顺,后续主要是程嫣跟着就行。”

“嗯,你莫理,这两日好好养病。”

姜萱还不知他?一看就知他没打消主意了,眉心蹙起,她头疼。

怎么就对育幼堂这么大的偏见呢?死磕上了。

“偶尔生生小病怎么了?”

姜萱耐心解释:“这回生病是有些累着,可我忙的事儿多的去的,哪里就差育幼堂一个了?”

育幼堂最多就算几十分之一罢了,这锅背着实在冤。

她笑道:“育幼堂不好么?先前有了姚安他们,这次大战李吉表现也上佳啊。”

当初姜萱在后巷送吃的乞儿,还有后头被收容进育幼堂的孩子,有一些是到了能入伍的年纪了。这次与王芮的大战上郡倾尽全力,育幼堂这一批大孩子也参与进来。

还别说,出了几个天资武艺都很不错的小将苗子,就是她话里的李吉等人,目前已列入重点培养的对象。

这就是育幼堂的功之一。

“你说是不是?”

“别气了好不好?育幼堂的事忙得差不多了,后续不用我怎么操心了。”

姜萱含笑解释了又哄,可卫桓脸色依旧不好看,她哄了又哄,完全不见什么效果。

她不禁揉了揉额角。

卫桓偏拗,人很倔,在某些方面两人分歧挺大的,往日姜萱总是十足耐心去劝慰引导,但她今天实在有些累的。

病体初愈,精神体力再好也比不得平时,心气一泄人乏力倚在引枕上,她露出疲态。

姜萱闭声,阖目缓了缓,睁眼却见卫桓一下子急了,“阿寻,我……”

他自责,有些慌了,一时又不知怎么说,握紧她的手一会,瓮声瓮气:“你别生气,我……我舍不得你累着。”

归根到底,他只是舍不得她累着罢了。

姜萱睁开眼,对上的就是卫桓一双焦急的眸子。

他有一双黢黑如墨的瞳仁,一如他执拗纯粹的性子,此刻这双眼睛染上急切,紧张又慌乱地望着她,急急解释着。

心蓦的软了下来,方才涌起的疲惫感忽就散了,姜萱反握他的手,“嗯,我知。”

温声安抚他,心酸酸软软的,她伏身过去脸挨着他的肩膀:“是我不好,让你担心了。”

“我下回必不会如此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低低呢喃,温声柔语,感觉像被一汪温热泉水包裹住心脏,热热的发胀,卫桓轻轻环住怀中的人,“好。”

“我会好好保重自己,我们说好要一直在一起的,对不?”

烛光晕黄,室内静谧,姜萱低低地说,有种柔软的温情在室内流淌。

心更软和了,她轻轻侧头,阖目伏在他的肩膀。

第71章 第71章

二人无声搂着,久久, 她才抬起身, 点了点他的额头,含笑:“那以后就让你盯着, 可好?”

卫桓心甜, 捉住她的手亲了亲, “嗯。”

夜深了, 姜萱催促他睡觉, 卫桓却舍不得走,他缠着她说:“我在那边睡好不好?”

他指着内室一侧窗扉下的矮榻。

两人未婚,非特殊情况不好同居一室的,只见他这般姜萱也不舍拒了他,犹豫了一下, “那好吧, 明儿你早些回去。”

卫桓欢喜, 自己开柜子,给铺好了铺盖。

“噗”一声轻响, 蜡烛吹灭。

透过朦胧纱帐, 见矮榻上隆一团, 姜萱不禁微笑了笑。

……

夜很静, 月光微微。

姜萱白日昏沉得多了, 一时却睡不着, 她侧耳静听卫桓的呼吸声, 轻微绵长, 一下接着一下。

他有一颗赤子之心。

她更该好好规劝引导才是。

今夜虽温馨柔软,只姜萱却察觉卫桓性情和旧日相比,变化还是不大,否则他就不会一下子就拗上了育幼堂。

说到底还是观念和性子问题。

她得琢磨一下,该怎么认真扭一扭才好。

……

只说到扭性子,这得需要一个合适的机会,这得找,急不得。

姜萱有心却知道理,因而也很有耐性并不急在一时,听他的先安心养病。

无事一身轻,躺足两日,姜萱彻底病愈,睡得饱足精神头十分好,满血复活后重新投入到公务诸事去。

卫桓不肯让她日夜不歇了,他来,他盯得紧紧的,姜萱从善如流,晚上基本不加班。

其实忙碌了两个月,渐渐地也开始缓和下来了,诸事已经理顺。军不扰民,政令清明,屯田令和育幼堂让百姓热情高涨交口称赞,黎民归心,降卒逐渐融入,并州已快速稳定下来了。

忙碌渐缓,诸事稳定,卫桓就忍不住琢磨起定亲的事来了。

正当他打算探一探姜萱口风,定亲的事能不能提前准备起来的时候,谁知却突生了变故。

是军事,大事,且不止一件。

先是卫桓遣心腹携带他的亲笔书信率兵前去招降各边卡关隘的事出了岔子。

出岔子的关隘是太行井陉。

井陉并冀二关的原守军俱被盘踞太行山的匪军黑山军歼杀,黑山军于并州关前筑寨为营,拒前来招降的新并州军。

紧接着,盘踞冀州常山郡的河间军得迅就动了,立即发兵往井陉另一边关口前的石邑城。

河间军,乃颉侯张岱所有。

……

要详述这两件事,不得不先介绍一下井陉的情况。

井陉,太行八陉之第五陉,天下九塞之第六塞,乃冀并二州互通的要道,兵家必争之地。

可以说,不管是卫桓欲挥军往冀青,抑或张岱姜琨要先发制人,基本都绕不开它。

这么重要的一条通道,如今却落入黑山军手里。

黑山军最开始是农民起义,依托太行山脉盘踞活动,最辉煌时甚至胁迫朝廷承认并拜贼首为中郎将,吸纳流民山匪杂胡无数,号称百万之众,北地赫赫有名。

可惜好景并不长久,随着河间张岱和青州姜琨的结盟,兖州彭越的北上攻伐,黑山军一败再败,最后就剩几万人逃回太行山,半匪半军。

巍峨太行,莽莽群峰,隐遁几万人完全不在话下,剿是很难剿的,所以王芮一向采取防御措施。他兵强马壮,也没把这几万人放在心上。

另一边的冀州当时很乱,姜琨张岱彭越,还有许多的本地中小势力,战乱频频,自然没人顾得上理会它。

一直至今。

谁知这回黑山军却趁着并州局势大变,新旧政权交替的混乱当口,一举歼灭惶惶的原井陉并州关守军,将关口占下,并依险筑寨,防御前来招降接手新并州军。

井陉如此重要,卫桓派去招降的正是徐乾,徐乾一见不好,立即发急报返晋阳。

不急不行啊,黑山军拿下的并不止只有并州关口,它同时发动攻击并拿下的还有冀州那边的关口。

冀州那边的关口更重要,可谓扼井陉之咽喉,牵一发而动全身。

冀州关一动,河间军同时也动了,几乎是接讯的同时,驻守常山郡的河间大将糜广立即挥兵,直奔石邑城。

石邑城之后,即是井陉关口,一旦取下,大军长驱直入。

两则消息前后脚送到晋阳,卫桓霍地站起:“传令,点兵!”

……

变化突生,迅雷不及掩耳。

卫桓当即点兵三十万,出晋阳往太行山直奔井陉。

“主公,无论如何,两关都不能落到河间军手上,还有石邑。”

否则并州将沦为主战场,陷入被动。

急行军一日,骑兵先头部队已抵达关口前,徐乾详细回禀现况后,张济急急道:“当务之急,我们是得先行黑山军手中夺得二关。”

没错,是二关,而不仅仅并州这一边的关口,因为在张济看来,黑山军抢占二关目的可不是与并冀两州为敌。

卫桓道:“文尚且细细说来。”

张济肃容:“黑山军此举,恐怕是想择一主归附。”

井陉险,两边关口易守难攻,哪怕是面对从关内而来的并州军和河间军,稍稍改造关口,也能撑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黑山军选择一方投之了。

这些年并冀二州局势大变,先说冀州,战事连连,如今北冀州和中部大部分都落在姜琨和张岱手里,而南边三州,则是兖州彭越手里。

基本是定了,石邑和井陉关之所以还能留在原常山郡守谭印手中,全是姜张及彭越两边势力抗衡的结果。谁也不愿意这么重要的关口落入对方手里,加上谭印也很顽强,所以一直坚.挺着。

这次并州风云变幻,彭越肯定是知晓卫桓的真实身份的。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在黑山军抢占井陉二关时,按兵不动不说,还往后退了退,让糜广顺利挥兵直奔石邑。

这位,大约是想坐山观虎斗的。

至于黑山军,恐怕就是眼见形势大变生存条件越难,想给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手握井陉二关,作为筹码,要么投河间军,要么投并州军,端看谁给的好处多,谁能说得动他。

所以张济才言,二关是一个整体,要么全得,要么全失。这是一场不进则退的战事,顺利则直接挥兵入冀和河间军争夺石邑,不顺恐怕河间军就会长驱直入,且后续马上就会压上一个青州军。

不待卫桓发话,后方一阵急促脚步声,却是哨兵急急奔来,“报!”

哨兵呈上急报,卫桓打开一看:“河间军围石邑,糜广遣使至井陉关口,被放入。”

这份哨报来之不易,是原并州关副将逃出归降,并献上的黑山军细作送出来的。否则有太行山阻隔,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得报。

这一报,立即印证张济推断,黑山军果然是想择主投奔的。

徐乾急道:“府君,我们也该马上遣使!”

万一迟了,黑山军被糜广的人说动了怎么办?

是该抓紧,只卫桓沉吟:“该遣何人为使?”

姜萱立即道:“不妨先将那降来的原关口副将叫来。”

知己知彼才好选人,原关口副将和黑山军打交道多时,对后者了解比他们深太多了。

副将很快带到,跪地见礼后,一问,他立即道:“黑山军如今大约有三四万人,不超过四万。山匪出身的不少,杂胡也多,且势力不少,他们的头领也是有杂胡血统的,叫陈昭,极悍勇,……”

“你说,陈昭是杂胡之子?”

副将肯定点头:“陈昭悍勇,使双锤,一击能毙马。”

姜萱心下一动,不禁侧头,和卫桓对视了一眼。

贺拔拓上前一步,锵声:“府君,标下愿前往!”

贺拔拓也是杂胡。北地杂胡们的日子一直非常艰难,他也就幸运先有一个符石,后面又遇上卫桓,才好歹挣出头来。因此日常他遇上了,不管认不认识,什么部族的,能帮一把手就帮一把。

不独他这样,大部分杂胡之间都这样,汉地上的挣扎生存让他们更团结,更怜惜彼此。

张济赞同:“贺拔将军确实是最好人选。”

且卫桓麾下有一支杂胡军,待遇地位和汉兵无异的杂胡军,相信,这会是说服陈昭的一大筹码。

只不过,贺拔拓不大擅长言辞,得多派一个人同去才保险。

张济拱手:“主公,我愿一同前往。”

“好!”

卫桓颔首:“此事就交予你二人。”

张济贺拔拓领命:“定不负主公(府君)之托!”

姜萱嘱咐:“二位仔细些,不管如何,务必全身而退。”

张济贺拔拓齐齐谢过姜萱,事不宜迟,二人略略收拾,立即出发。

出了中帐,远眺雄峻山岭下的关口,日已入暮,莽莽太行如巨龙蛰伏。

等了大半时辰,有哨兵回禀,贺拔拓和张济也被黑山军的吊篮吊上去了。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卫桓吩咐诸部休整随时待命,“阿寻,我们回去。”

天已全黑的,巍峨太行黑黢黢一片,姜萱长吁一口气,和卫桓回了中帐。

她打开存放密报原稿的匣子,将这段时间的冀州的消息再略略翻动了一遍。

截止到最新一则密报发出时,张岱并没有动。

不知这次是糜广的自作主张,还是早已暗中得令。

不过也不重要了。

糜广一动,张岱肯定随后挥大军压上的。

和张岱的对峙甚至大战来得这般地快。

但二人并不意外。

他们才得并州立足未稳的这段时期,本就是最容易有机可趁的。

姜萱和卫桓都有心理准备的。

卫桓忆起张岱,神色冰冷,姜萱收敛情绪,轻轻拍拍他的手,轻声说:“倘若顺利,我们很快就得井陉了。”

穿过井陉,就是石邑,就是冀州,直接和河间军和张岱对上。

若能重挫敌军,甚至诛杀张岱,必能解卫桓心中恨痛。

卫桓冷冷道:“我必亲手砍下他的头颅,将他剥皮剔骨,以祭我母亲在天之灵!”

放在案上的左手攒紧成拳,关节泛白,卫桓很少提及他的母亲,哪怕是对姜萱。

姜萱心里也不好受,“会的,我们都能的。”

见他情绪不对,她有心想转移话题,提及卫氏,她想起:“也不知姚安事情办得怎么样?找到姨母的坟茔没有?”

因往冀州投放了人手,卫桓便欲将母亲坟茔迁回,这事交给姚安等人,不过仅凭回忆的口述和手绘地图,实在有点难,目前还没音讯。

不过事情就是这般凑巧,姜萱才说起,当晚就有了消息。

搁下筷子,卫桓才要去巡营,却听见急促脚步声近,是程嫣。

程嫣早转了负责暗报,军田和育幼堂只是兼顾。

随着投放人手增多和日久,密报传回越来越多,需要人先行整理汇总一遍。

陈小四本是个好人选,不过他跟着甘逊如今渐入佳境,不好调动;刘大根等人脑子不活,字都认不了几个,只能作随卫。

程嫣夫家娘家都是卫桓亲信,是可以放心的。

她本人能干又口风紧,女子之身机会难得十分珍惜,涉及需保密的公务,连夫君都不透半个字的。

姜萱试过,又观察了一阵,最后取了程嫣。

程嫣出身不低,见识多,年纪不大但历来稳重,只这会却少见面露异色。

迟疑吞吐,被叫进帐内没立即说话,不安往卫桓那边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