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忱眼神稍冷,俨然不为所动。
两人一站一坐对峙了好一会儿, 宋思年丝毫没能借助这个居高临下的地势给自己带来什么气势上的优势。
于是最后还是他败下阵来
“……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谢忱一怔。
男人很少有这样明显的失神,如果是平素显露出来,宋思年说不得要拿他打趣,然而这会儿某人也正难得有些不自在,根本没能注意到谢忱的反应
“你们局里那个孙得星说了,他朋友就在那边的警局工作。他朋友说这个案子又棘手又危险,之前已经疯了好几个警员了。”
“疯了警员?”谢忱被这话拉回了理智,眉心紧蹙,“什么意思?”
宋思年:“好像是他们那边警局的警员最开始是把这个案子当意外处理的,然后走流程去死者家里例行通知的时候出了状况,凡是去了的警员都疯了。”
谢忱目光微沉。
宋思年继续说:“听他描述,多半是有恶鬼作怪,而且肯定不是一般的恶鬼能害人命的恶鬼,和能不伤人就把一堆警察吓疯了的恶鬼,这两者之间的差距恐怕都不是一个两个境界的。”
谢忱此时已经听懂了宋思年的“不放心”,尽管为这案子烦扰,但面上仍少有地露出一点笑意。
“我是捉鬼师,你对我还不放心?”
宋思年咕哝了句,“捉鬼师怎么了,我还认识一见我就跪的捉鬼师呢……”
谢忱:“我跟他们都不同,你知道的。”
宋思年抿了抿唇,“但是之前在鬼市那会儿你也说过,现在不是你全盛时期的状态要是以前,按照传闻那个级别,你说你坐在这儿动动手指就能把千里之外那只恶鬼取了首级,我绝对相信。但现在……”
宋思年停下话头,迟疑地看向谢忱。
谢忱低笑了声,“现在怎么了?”
宋思年沉吟了会儿,试探性地问:“你比全盛时期弱了多少?”
“……”谢忱没说话,似笑非笑地睨着他。
宋思年抬起左手,伸出食指拇指小心翼翼地比了个短短的距离
“少了这么多?”
谢忱瞥一眼那拇指食指之间可以忽略不计的距离,不由失笑,“那算少吗。”
宋思年颓丧地收回手,“那你直接说,你现在的实力相当于全盛时期的多少?一半?”
谢忱:“不及。”
宋思年:“三分之一?”
谢忱:“……”
宋思年:“……五分之一??”
谢忱:“……”
宋思年:“十分之一???”
谢忱还是不说话。
宋思年表情都僵住了,“你……你自己说,到底有多少?”
谢忱:“如果一定要给一个量级,那百分之一和千分之一之间,更接近一些。”
宋思年:“………………”
空气僵滞了几十秒后,宋思年面无表情扭头就要走人:“你别想去了哪儿你都别想去了。”
谢忱无奈的声音从他身后追来。
“就算只有百分之一,这世上也没有几个能伤到我的。”
宋思年闻言步伐戛然一停,随后蓦地扭过身,狠戾的眼刀甩了回去
“哦?没有几个能伤到你的?那一千年前,让世人都以为你死在他手里了的那个宋绝他没伤到你?”
话一出口,宋思年自己便后悔了。
果然是关心则乱……这种不经脑子的话都说出来了。
然而话已出口木已成舟,宋思年又没办法跑到谢忱耳边把那些话再救回来,他只能心虚地看向谢忱。
而谢忱显然绝未想到他会提及宋绝,此时的眼神复杂而汹涌。
只是出乎宋思年意料的,那眼神里竟然并没有他以为的仇恨或者深恶痛绝的情绪,而是……
不待宋思年细细分辨,他视线中央的男人蓦地垂下了眼睑,遮住了眸瞳里诸般情感。
“……我没有跟你说过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宋思年这会儿正为方才提及宋绝时谢忱的反应而有些没来由地发恼,闻言轻哼了声,“我有嘴巴有耳朵,就不能自己去问去听吗?”
“……”
见谢忱没反应,宋思年有些不甘心,他直接转回身走回到谢忱身旁。
“我本来以为这是你的逆鳞,提都没再你面前提过,现在看来……你却是好像一点都不生他的气啊?”
没听出青年语气里的来势汹汹来者不善,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谢忱开口:“……各司其职罢了,没什么好气的。”
宋思年眯起眼,“我怎么听说是他背叛了你呢?”
“这是你查到的?”谢忱有些意外地看了宋思年一眼,随即哑笑了声,“我还以为,知道当年真相的人早就不在了。”
男人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沧桑得近乎悲凉的孤独感,堵得宋思年下一句质问上不上下不下地憋在了胸口,气得他脑壳都疼。
咬了咬牙,心说“看你心情不好暂且放你一马”,宋思年直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谢忱
“不管你有没有把握,反正我没有把握,所以这次事情的处理方法很简单要么让我陪你一起去,要么咱俩谁都别去。”
谢忱刚想说什么,又被宋思年抢了先
“而且,你最好别想跟我玩阳奉阴违的小把戏这几天不管早晚我一定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你,直到宋家的招纳集会结束。”
“……”谢忱抬眼,“你一定要跟去?”
“当然!你都快只剩千分之一的实力了,你觉得我能放心?”
谢忱不想跟宋思年在千分之一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于是只沉声问:“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后悔?”
宋思年撇了撇嘴,“后悔与否是我自己以后的事情,跟其他的人和事都没关系,你别拿这个来忽悠我。”
谢忱垂眼。
“……好。”
“好什么?”
“那就一起去。”
“这还差不多。”
青年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他没看见,直到他出房门前,身后坐在藤椅里的男人都始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背影。
半晌后,书房里有人无声一叹。
……不管你是想忘记还是想记起,我都想让你记起。
这是我的私心。
案子的发生地距离甘城很远,宋思年和谢忱商量过后,还是决定以效率为重坐飞机。
尽管老树甚为怀疑它家主人只是对自己以前从来没坐过的那个大铁疙瘩感到好奇。
谢忱通过焦家让捉鬼师联盟那边办好了一切手续,便和宋思年一起赶去了机场。
好奇地瞄了一路终于登机之后,宋思年便在座位上,看着起飞前的飞行跑道地面,一边研究一边和老树嘀嘀咕咕
“树啊,你说拿东西和鬼市的大巴车会有区别吗?”
“额,大概有吧……我也没坐过,只看资料书上提,飞得很高。”
“鬼市大巴飞得也不低啊。”
“……嗯,主人说得有道理。”
“那你说区别是什么啊?”
“……”
老树苦思冥想了很久,突然抖了抖绿芽儿,喜道:“我查到了。”
“嗯?是什么?快说。”
老树:“鬼度百科上那些灵鬼都说,飞机司机开得比大巴司机稳多了!”
宋思年:“…………”
宋思年:“他们对稳的衡量标准会不会定的太低了?”
想了想第一次坐鬼车大巴的痛苦,宋思年突然为接下来一个多小时的飞行航程感到忧心。
坐在旁边合眼休息的谢忱终于忍不住,伸手把青年的额头扶着轻压到靠背上。
“很稳,睡吧。”
“……哦。”
男人的掌心干燥而温和,宋思年被按到靠背上后,便状似乖巧地合了眼。
一切终于归于安静。
直到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慢慢行驶,谢忱旁边突然起了个幽幽的声音
“其实我不想问的,但我实在太好奇了。想了一天,昨晚都没睡好。”
“嗯?”
宋思年睁开眼
“你和宋绝,到底是什么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谢老干部:“……”
掐指一算,这是道送命题。
第90章
宋思年问完之后, 很久都没得到答案。
直到飞机机身抬起, 机舱内所有人都跟着机身仰向后座时, 没有受到耳压干扰的魂音传音响起来
“旧友。”
“……”宋思年闻言轻眯起眼, 似笑非笑地问, “噢,原来是旧友啊……不过,你确定你们真的只是朋友的程度吗?”
谢忱没回答,而是侧眸望过来,反问道:“为什么突然这样说?……有人跟你说什么了?”
“那倒没有,只是一种直觉。”宋思年眯着眼笑吟吟的,看起来一脸无害, “而且我感觉这种事情还是提前问清楚比较好。毕竟我也姓宋, 按你的意思, 那个宋绝又刚好比我大一些, 万一是我家里长辈, 还和你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的话……”
宋思年言尽于此,剩下的没再细说。
谢忱却接了他的话头。
“有过的话……”
男人转过脸看他,清俊五官间仍旧如平素一般不见什么情绪显露,只是在那双黢黑的瞳子里, 宋思年隐约竟觉得能看出两份极淡的笑意来
“那会有什么影响?”
“…………”
顾不上分辨那点笑意的由来,宋思年已经被这话气得心里暗自磨牙了。
但面上他分毫没露, 微笑开口:“那也没办法,我只能给那位可能是我祖宗的宋家家主烧一炷高香,希望他泉下有知能原谅我这个不肖子孙撬了他的墙角, 但就算他气得要从棺材板下面蹦出来,这墙角我也绝对不会还给他的!”
话初还带笑,等到尾音时则已经是“原形毕露”地咬牙切齿了。
谢忱未忍住莞尔,侧回脸去。
“……你笑什么?”正暗地里又在小本本上给宋绝名字下面记了一笔,宋思年注意到谢忱反应,不由恼然地问。
谢忱嘴角一扬,却没看他,只低声带笑地开了口。
“笑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宋思年:“……??”
这话听起来可不像是在夸人。
但是笑着骂……谢忱似乎也并不是那样的性格。
越想越不解,宋思年伸手去戳戳自己手腕上的树芽儿
“老树,你说他这话什么意思?”
问题虽然是冲着老树去的,但青年的眼神却在往身旁男人那里飘。
谢忱却没给反应,像是根本没有听见宋思年对老树提出来的问题。
于是老树无辜顶缸
“……啊?什么话什么意思?”
“你少给我装傻,你刚刚明明听到了。”宋思年咬牙切齿,顺便往旁边睖了一眼。
老树:“…………我真的什么也没听到啊,主人。”
见此间谢忱都装作听不到,并没有要给自己答疑解惑的意思,宋思年只得放弃。
他垂手把老树探出来好奇地东张西望的树芽儿摁了回去。
“既然什么都听不到,那也什么都别听了。”
老树小声嘀咕:“迁怒可不是什么美德啊主人……”
宋思年装作没听见,扭头看向一边。
不过等飞机到达飞行高度,开始平稳前行,两旁飞机窗户被打开之后,宋思年的注意力便彻底跑没了
“哦豁……鬼度百科骗人,这飞机飞得明明比鬼市大巴高多了……大巴那会儿我们都是从云中间穿过,现在云都在下面呢……”
旁边老树物肖其主,树条上的绿芽芽儿拼了命地往窗口探
“真的哎主人,你看那个云层好厚好软的样子,感觉跳上去会很舒服,好想试试看……”
“嗯?那一堆云的形状怎么那么奇怪?看起来坑坑洼洼的,真难受……”
“……”
两人登机本来就是傍晚,很快飞机窗外面的天就暗了下来,变得漆黑一片。
什么云啊霞啊雾啊霭啊,此时统统都被淹没进小小的舷窗外那片无边无际的寥廓夜色里去了。
只偶尔才会遇到,不知是星砾还是别的什么的光点在外面路过。
宋思年之前在新奇劲儿里和老树滔滔不绝了半个多小时,此时困意早就趁着夜色侵袭来,几分钟前便已经呵欠连天,此时更是脑袋一点一点地,直往左右两边落。
谢忱起初沉浸思绪里未察觉青年动向,不经意往窗外瞥一眼时,正看见青年睡着,脑袋却往舷窗上砸。
谢忱想都没想,本能将灵力蓦地外放出去,隔空把人托住了。
宋思年睡意朦胧间被谢忱的灵力一托,便轻眯着双桃花眼看向谢忱,他嘴角软勾了下,便准备合上眼回归梦乡。
而就在下一秒,他身形蓦地一僵,同时突然睁眼扭头望向侧后某个方向。
和他一同发生了表情变化的还有谢忱。
只是谢忱并没有像宋思年一样,转身去看方才那阵异动气息传来的方向,他瞳色微沉,先确定了宋思年已经稳住身,才缓缓抽回了灵力。
此间,宋思年已经脸色有点难看地转了回来。
“刚刚的气息……你也察觉到了吧?”宋思年以魂音传音给谢忱,“是什么东西,你感觉出来了吗?”
谢忱垂眼,遮住眼里微冷的情绪。
“……恶鬼。”
宋思年嘴角抽了抽,“真不是我的错觉啊?我本来抱有侥幸希望是自己睡多了感觉错了……不过,恶鬼怎么会出现在飞机上,而且我们之前登记前后,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它的存在?”
谢忱眉头微锁,“是我疏忽了。它是借助一件被施了灵符的古老法器屏蔽了自身气机上来的。”
“那刚刚它的气息怎么突然爆出来了?是在威胁我们?”
“应该不是。”谢忱说着,有些无奈地看向宋思年,“是我刚刚以灵力托起你的时候过于紧张,灵力释放得未加控制,可能是惊到它了,它以为灵力是因它而起的,所以才激起了激烈的气息反应。”
“哦……”宋思年皱皱眉,“那还真是个倒霉鬼。那现在怎么办?”
“虽说是托庇于那件法器,但还需承受法器反噬,所以能遮掩一路证明它自身修为应当不低……不能贸然行事,先观察它的目的。尽量避免在飞机上发生冲突,不然……”
谢忱的目光在飞机前方扫过。
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有的闲适听歌,有的皱眉翻看文件,还有的与同行的人玩笑说闹。
没人知道,此时飞机里面正藏着一个巨大的祸患,在处理上一不小心,就会让所有人落得个机毁人亡的下场。
宋思年自然明白谢忱的意思,眉间褶皱也更深了几分。
“那就只能暂且按兵不动了。……不过还好他暴露了行迹,这样就算他要做什么,我们至少能够有所防范。”
“嗯,静观其变吧。”
宋思年默然,继而问:“你刚刚说到他托庇自身而得屏蔽气机的是一件施了灵符的法器?这世上还有捉鬼师能画出屏蔽得了你的感知的灵符?”
宋思年说完,却发现谢忱的神色变得有些莫名。
“……怎么了?”
谢忱沉默了几秒,说:“那个法器上的灵符,大概是我画的。”
宋思年:“…………”
宋思年:“????”
谢忱:“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它和其他许多件,是我送给宋家的……礼。”
宋思年狐疑:“什么礼?”
谢忱没说话,转开了眼。
“聘礼”这两个字如果说出来,大概用不着这恶鬼苦心费力,宋思年一个人便能拆了飞机让所有人一起去见各自的如来佛或者上帝。
碰巧老树救场:“主人,您现在该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这法器原本应该是在宋家那里的,现在跟在这个恶鬼身边跑到了您面前您不觉着这里面有猫腻吗?”
宋思年叹气,“从最开始,我身边的猫腻就没少过。”
老树急了,“主人,这可不是小事情,您再想想,他”
“行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就是想说宋家可能已经通过我知道他的存在了吗?”
宋思年没好气地把老树堵回去,随即皱着眉看向谢忱,“看来你原本偷偷潜入的计划要改了啊……就算有你那种族天赋在,宋家的精英捉鬼师不在少数,幕后策划者更可能便是他们家主,如果他们一直都在追踪我,那发现了你的身份并不是太难的事情。”
“没关系。招纳会上会汇集五湖四海的闲散捉鬼师,即便他们知道我的身份,也不会敢在明面上做什么。……调查的困难会增加,但势在必行。”
“嗯,”宋思年点头,“他们越是如此,越说明这件事的重要性。”
谢忱:“而且今天这个恶鬼,不是冲你来的。”
宋思年一愣:“嗯?可宋家之前的目标似乎一直都跟我有些牵连,我以为这次也……”
“这是在飞机上。”谢忱,“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对你的威胁并不大。”
宋思年恍然,“这几天过得我都快感觉自己就是个活人了,竟然把这都忘了。……所以它是想借着搞出一起飞机事故来杀了你??”
谢忱在宋思年的话中间皱起了眉,只是很快便自己按捺下去,语气仍平静,“这是最大的可能性。”
宋思年还要再说什么,突然眉心一跳,目光挟裹着鬼力凌厉地划向身后
之前突然暴起的恶鬼的身形在空中猛地一拧,竟是直接穿过了飞机机身外壳,到了机舱外的机翼上面去。
“……糟了!”
发现对方方才虚晃一招的真实目的,宋思年脸色顿变。
他迟疑了几秒,便立马调动鬼力就要解除固魂珠。
只是鬼力刚起便被身边男人蓦地按住手臂,同时阻断了鬼力的流动。
宋思年皱眉看向谢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