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下了楼到了书架前,他的东西存放都非常仔细,相册都有年份标签,很快就找到了含有Anny高中毕业那一年的相册。拿下来翻找,安小素陪在一旁。

Anny年长她五岁,高中毕业时是十二年前,相册的年份正好是他的大学时期。也许是知道她好奇,Anny并没有很快翻过去,而是一页一页地跟她一起重温起来。

“这是他们的寝室。二哥本来是打算在校园只住新生一年的,可是,却碰到了能长相厮守的室友。”

Anny的中文出奇地好,不但会拼音,还会成语,一个“长相厮守”逗笑了安小素。那是大一的照片,当时张星野应该是刚从国内来,想来应该是很拘谨的样子,可是照片上没有了现在那副很斯文的眼镜,换了一个很酷的发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比正经ABC的Tony张狂多了。

“这是他们兄弟会,一个作恶多端的会。”

大学时代,是他们最嗨的时候吧,照片几乎都是各种比赛和派对的,两个人意气风发,疯得上天入地。直到大三的时候,出现了他们实习的场景,安小素知道,这个时候CNE已经在酝酿之中了。

人生就是一本浓缩的相册,大学四年,他身边换了很多女生,唯一不变的就是张星野,和最后那个蓝色的CNE标志。

最后一页,毕业照。

这是一张很特别的照片。上面有岳爸爸、岳妈妈、大哥Andrew、小妹Anny还有他。

岳妈妈是二分之一俄罗斯混血,蓝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非常漂亮。他很像妈妈,不,他们兄妹三人都很像妈妈,尤其是鼻子。

安小素看着看着,更凑近些,再转头看Anny。Anny一下就明白了,食指竖起,轻轻点着自己的鼻翼,“对,没错,妈妈族的显性基因,我们都必须有。”

安小素笑,“你们兄妹很像。”

“哪里跟他们两个像!只是鼻子而已。”说着Anny捏捏鼻梁,“妈妈是混血,长这样的鼻子很漂亮,可是这个鼻子给我就有些太高了,你不觉得吗?”

“不会啊,很漂亮。”

Anny不以为然地叹了口气,“我是家里唯一的女生,没有共鸣,男人们长这个鼻子才好看。”说着拿出手机,翻出照片,“看,大哥的两个儿子。”

安小素接在手中,照片上两个小男孩,一个七八岁,一个五六岁的样子,模样小帅就不说了,这鼻子,天哪,简直就是模型刻出来的,太标志性了,忍不住笑着随口说了句,“自家人,这倒不会认错。”

“是啊,如果不是有DNA,我是不会相信小离是二哥的孩子的。”

忽然静了下来,Anny立刻意识到说错了话,“啊,对不起…”

“…没关系。你…看到过小离照片?”

“嗯,二哥发给大哥的病历资料上有。”

“…哦。”

Anny很小心地没有再让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翻到了她高中毕业舞会的照片,又说笑了几句当时她的高中男朋友来接她的时候是怎样紧张配错了腕花的颜色,被二哥很无情地修理了一顿。

离开的时候,Anny说,“来参加我的婚礼吧,二哥他一定希望你能来。你放心,除了我,家里没有人知道你是谁。”

“…让我想想。”

“好。”

下午回到家时,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糖果味。岳绍辉忽然心慌,大步上楼,一把推开。

时差,小兔子窝在被子里,睡着了。

他没有再离开,把从CNC带回的工作都带到了卧室,坐在她身边做。

晚上,他亲手做了奶油龙虾意面,配了红酒。晚餐摆在了二楼阳台上,她说喜欢海的味道和声音。

她好像很饿,很爱吃,话不多,可是会笑,会喝酒。岳绍辉知道这很快就要醉了,可是,不想拦着她。她难得得到她想要的,曾经时间久得连她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好容易知道了,又失去…这一周,他要让他的小兔子想怎样就怎样,醉就醉吧,醉了,才能听到她说爱他…

真的醉了。

果然,不出所料,她又恢复了以前,软软地蹭在他怀里,迷离的眼睛,红扑扑的小脸,特别美。他低头,吻在她腮边,“宝贝…”

她明明在笑,泪却流了下来,“Tony…”

“嗯,”

“Tony…”

“嗯,”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小离…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嘘,”抱着她,他轻声安慰,在她醉着又最清醒的时候,“宝贝,我不会放开你的,天知道,我一定不会放的…”

“为什么显而易见的…偏偏不能是答案…”

“你说什么?”

“明明不是你…明明你不会做出那种事…为什么偏偏是?十年前…一定是错乱了时空…”

她语无伦次,哭在他心口。同样的伤疤,他可以忍,可是在她身上揭开,会疼得他鲜血淋淋,时间仿佛真的错乱,一点褪色的功效都没有…

“那个孩子…为什么没有你们的鼻子?…是显性基因,不是吗…为什么到了他,就偏偏没有…”

“明明显而易见,却偏偏不是…我不信…我不信…我死也不相信…”

心慌,他从来没有这样心慌过…

野营那一次醉酒,她能承认自己的移情别恋,连渴望和他在一起都能说出来,她是最真实的自己。可这一次,她即便醉了,也不能忘记,不能原谅。可见醒来后的坚决,她永远都过不了自己这关…

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大哥,”

“嗯,”

“我需要再做一次DNA鉴定。”

“不是在国内又做了吗?”

“我想让你亲自做。”

“可以。你有小离的样本吗?”

“我有他吃剩的半袋糖,不确定你能不能提取到。”

“应该可以。”

“我明天一早过去,可以吗?”

“这么急?”

“嗯。”

“好。”

一大早,岳绍辉就往圣保罗医院去。

她还睡在梦中,昨夜的泪挂在腮边,根本干不了。他现在,心急血热,像个赌徒,一丝侥幸押着他曾经最不屑的唯心挑战,心里反复回想她的那句话:

为什么显而易见的,不能是答案…

周三。

江州设计院。

已经是夜里十点半,樊津水坝总工办公室依然亮着灯。钟伟良坐在办公桌边,面前既没有图纸,也没有技术报告,只有两页薄纸。从下午四点接到,他就再也没有动过地方。

DNA亲子鉴定报告。

一共两页,第一页的数据对比看不懂意思,却看得懂数字,而最后一页,每一个字他反反复复,早都刻在脑子里,却无法理解…

鉴定意见:

根据孟德尔遗传定律,在本次检验的20个STR基因座上的DNA分型,钟离(拟子)共在15个基因座上与岳绍辉(拟父)的DNA分型不符合遗传规律,可以排除生物学亲缘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晋江抽啊,半天更不上来

晋江首发

赌城拉斯维加斯。

凌晨四点半。灯火通明的赌场里人声鼎沸, 嗨到这个时候,除了红了眼的赌徒,就是已经喝疯了的游客。

椭圆的Sic Bo赌桌边人们又喊又叫,完全谈不上什么技术含量的赌大小,刺激着对未知的恐惧和期待,随着骰子一次次落下, 失望与兴奋集中爆发, 耳膜都要被震破了。可即便如此, 依然能听得到小兔子奋力的声音, 她现在整个人都是红的,跳起来叫喊着数字,嘶哑得音都不全。

瘦弱的身体已经亢奋到极点,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倒下来。岳绍辉护在身边,被她一次次挣脱又一次次拢住, 热烈的气氛一点都没有感染他, 始终皱着眉。

周二在圣保罗医院抽了血样后, 岳绍辉匆匆离去, 想在她醒来前回到她身边。谁知到家的时候,她已经起来了,还做了早饭。还没有欣喜一下, 岳绍辉就看到了门边的行李箱。没等他问,小兔子欣欣然地说我要去拉斯维加斯!

为什么?

因为情场失意,赌场一定得意!她要去赌博。

自己中文差,岳绍辉完全想不出这是句什么他妈的古语, 可是她坚持,一副非赢不可的样子。由着她吧,他说可以带她到本市的赌场,不一定非得去赌城。

不,就要赌城!因为她以后不会再来了。

他不喜欢她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扎得他的心很难受,想抱她,她笑着躲开,给他递过早餐的盘子,说你去吗?我已经订了票。

两人当即起程,五个小时候后入住古老而驰名世界的MGM GRAND,看到那头活的大狮子,她很开心。

这是一切的开始。

原本以为她只是受不了海边两人独处的安静,换个热闹的地方也是为了和他在一起,谁知她来真的,到了房间连衣服都没换就跑了出去。夜幕下的赌城大道,纸醉金迷,极致的绚烂,可她选择的却不是各种精彩又另类的演出,而是极速过山车。

颠倒翻腾、九十度的俯冲,钢筋水泥的街道上这是一种近乎自杀的刺激,可小兔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害怕,不惊喜,眼睛大大的,平静如水,看得他的心都发冷。

赌博,第一次她毫不犹豫地拿了他的卡换了两千美金的筹码。

在现场的时候他们玩过扑克牌,小兔子对数字的敏感和推算能力非常强,所以岳绍辉准备带她去玩牌,却不料她撇开他的手兴致勃勃地加入了完全靠运气的轮/盘赌。

从来不押外围,直接押数字,甚至有几次押的是单个数字。

疯子一样的押注方法,居然真的给她赢了,面无表情的荷官都惊讶。1:37的赔率,疯狂的中国女孩立刻成了当天晚上的幸运之星,赌徒们都很相信人在某一个时刻的运气,都跟着她押注,群情激奋,如果不是岳绍辉拦着,早有五大三粗的男人把她扛上肩头。

赢得快,输得更快,老虎机、轮/盘赌、Sico Bo,他连着给她续了几次筹码,最后一次,她直接把全部酬码都扔了上去。孤注一掷,居然…又赢了!

人声再次为她沸腾,看着筹码潮水一样涌来,她却像浪潮里一叶没有浆的小舟,漂得孤零零的,果然,她赌场真得意…

眼看她脸色发白,岳绍辉当即塞了小费给侍应生收拾筹码,拖起她就往外走。

终于,她没有再挣扎,软软地趴在他肩头,任凭他扛进电梯,扛回房间。

放下来,醉蒙蒙的人,脸上带着笑,颜色却很冷。即便是疯狂,她还是这么可爱,这么美,在他心头,眨一下眼睛都牵得他疼。

想用力抱她,可她撑了手臂不让靠近,笑容很软,力气却很大,“我们去看脱衣舞好不好?”

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出,即便醉了也不再往他怀里来,难得一周的朝夕相伴,她却在消磨他,像手中握着的细沙,一点点地在从他掌心里流失…

“两天了,你得休息。”

“我要去。”

“听话。”

“我要去!”

说着,推开他,她转身就走。

“安小素!!”

他突然怒起,男人压抑不住的声音震得她狠狠哆嗦了一下。

“你疯够了没有?!”

“来赌城不就是疯的吗?不然你要做什么!”她哑着声儿根本发不出来,依然理直气壮,怕他?那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岳绍辉转过身,“你这是在躲我!”

“我哪有。”酒气分明还在,脸色却白得透亮,眼梢微微一挑,“别说在美国,你的地盘,就是在中国我也躲不掉啊。这一辈子,想不见岳叔叔都不行呢!”

第一次这么叫,声音出不来,她的唇都发颤。他咬着牙轻轻地点点头,“我可以允许你折磨我,可是不能允许你折磨你自己。”

“哼,我才不会!”看他脸色铁青,她疼得要死却忽然有种莫名的快感,“我好着呢!回去我就到远油去上班。会离开家,离开你们所有人!我会有男朋友,会爱别…”

“Shut up!!”(闭嘴!!)

这么近,声音从她头顶灌入,像把她整个人贯穿定在原地。

他一把扯开领口,低头看着她,“Now you listen:I NEVER FUCKING CARE who you were and who you are. For what I owe, I’m willing to pay with whatever I h□□e, but that can’t be you!You’ve been stuck with me ever since we met. God knows I will never let you go, at any cost!You’re just too dumb to see it! Keep trying and eventually you will know you h□□e to kill me to le□□e!”

(你给我听好了:我特么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你以前是谁,现在是谁。我欠下的,我愿意赔上一切来补偿,可不能赔上你!从我们认识那天起,你就再也摆脱不掉我。天知道,我绝不会放你走,不管付出什么代价!可你实在太笨,笨得看不出来!你可以继续尝试,总有一天,你会懂:你得杀了我,才能离开!)

他咬着牙,好凶。领口敞开,身上这么热,拢着她,却让她像冷似地,空空的身体发着抖,一个字都说不出。从来没见过他这么无耻,这么狠,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像在无边荒芜的海浪中看到了对岸,很模糊,很远,可是,真的看到了岸…

她吓着了,眼睛大大的,一动不能动,看着他。他抬手捏起她的下巴,“Yes , you fell for a bad ass , you should’ve known better! Deal with it.”(是,你爱上一个混蛋,你早该知道!受着吧。)

“你…”

好容易,她挤出一个字,却被他的拇指轻轻摁在唇上,不许她再开口,“现在,我带你去洗澡,洗完澡,睡觉。其他的一切,以后再说。”

她轻轻蹙了眉,这样,才能把散乱的目光聚拢。这几天一直不敢这么仔细地看他,看他的眉头这么深,看他的眼睛里也有了红丝,他的温柔深得可以溺死她,一旦放他进来,她会在他的目光里就彻底溃崩溃…

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在攻克着她心底的枷锁,恐惧涌上来,她却无能为力,被那句“kill me to le□□e”(杀了我离开)陷入昏迷般的痴情,那个被死死囚禁、疯狂的自己已经快要自由…

看她木呆呆的,他张开粗壮的手臂将她紧紧抱住,“宝贝,别怕。”

他知道她害怕,却不知道她怕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两天的亢奋忽然松懈,她站不住,泪也找不到,忽然空乏的心觉得呼吸都这么奢侈,软在他怀里,静静地,不敢思想…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

他没有动,抱着她,抱着她的抖。可是,那不识时务的电话却不停地响,一遍又一遍,执着得仿佛在拽着他的衣领摇晃。

他烦躁,掏出电话正要摁掉,却看到了显示的来电人,不得不接起来,“What?!”(干嘛?!)

靠在他怀里,安小素软绵绵地发呆,只是这个电话接起来,他一个字也没再说,却也没有挂,有点奇怪。她抬起头,发现他的脸色都变了,人像是被雷劈似了,她吓了一跳,“Tony,Tony…”

听到她哑哑地叫,他才回过神,低头看了她一眼,摁开了免提,“大哥…你再说一遍。”

听筒里很快传来一个很磁性又让人心安的男人声音,“Tony,你和小离的DNA比对结果,不符合遗传规律,PI(父权指数)趋于0,你们根本不可能有亲缘关系。”

不夜城,不夜的MGM,所有的喧嚣都压在底楼,此刻顶楼的套房里安静得只有透过纱帘悄悄漫进的晨曦和两个相拥在一起,却十分僵硬的人…

“这次DNA测试是我亲自做的,反复比对,绝对不会有错。国内的鉴定结果一定有问题,如果不是样本污染,就是报告编号出了错,可是血型却匹配,这件事绝不可…”

大哥的话没有说完,电话就被掐掉了。

四目再次相接,忽然间,安小素推开他,转身就走,岳绍辉一把拉住,“干什么去?”

“电话!!”完全沙哑的声音尽力发着声,撕破了一般叫着!“马上给我爸打电话!!他们冤枉你,我就知道他们是冤枉你!!要赶紧告诉他!告诉国内所有的人!他们太坏了,他们冤枉你!!”

大手握了她的双肩,努力将人摁住,“宝贝!那些不急,你的护照呢??”

“我,我的手机好像是在包里,我去找!!”

“不是手机!你的护照呢??”

被他震得愣了一下,“什,什么?”

“护照!!你的护照!”

“护,护照?”安小素还是没明白他要做什么,可是看他皱着眉,特别严肃,好像出了什么大事,她也不敢再问,“在,在行李箱的夹层里。”

岳绍辉冲到行礼箱,安小素在一旁看着,平常最冷静沉着的一个人,居然半天打不开密码锁,仔细看他的手竟然在哆嗦。她跪到他身边,帮他打开。

很快就翻到她的护照,握在手里,他一把拖起她来就往外去。

早晨七点多,赌城丝毫没有显出一夜不眠的疲惫,太阳已经热辣辣地照着,满城明媚。

离开赌城大道,计程车很快就停在一座大厦前。被他牵着手下了车,上台阶,站在底楼银色镶边的玻璃门外,安小素抬头看,漂亮的英文字体:婚姻注册登记处。

她怔怔地看着,被他一把揽在怀里,轻声在耳边,“上帝保佑,我现在终于知道我的宝贝为什么一定要到赌城来了,这是全美唯一可以当天结婚的城市。”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