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有料到,靳燕云竟会战死沙场,朝廷此时,竟找不到一个富有经验且勇猛善战的人来挑起重担。

更何况,大家都明白,此次谁担当领军大将,谁就能拿下北面兵权。八万大军在手,纵是皇帝,也不得不忌。

弘王早就有心要夺这兵权,雍王一向唯他马首是瞻,便力荐由弘王妃的兄长伍敬道挂帅,领兵出征。

景安帝面色阴沉,从案头取了一本札子掷给雍王。雍王拾起细看,却是御史台大夫弹劾伍敬道在故太皇太后阴诞日,于府内饮酒摆宴并传歌姬献舞。

雍王心中一凛,不敢再说,只暗中揣测,太皇太后阴诞已过去两个多月,御史台大夫现在弹劾伍敬道,不知是偶然还是有意为之?

景安帝沉吟不语,想了许久,望向大殿左侧一直沉默不言的方道之,“方先生,您看―――”

方道之想了想,道:“裴无忌这个人,我见过。若论英勇,比靳燕云只差少许,若论兵法,倒还强过靳燕云三分。他能守住岷山,足以证明这点。”

“先生的意思是―――”

“前线大将,裴无忌一人足矣。派过去的将领,关键要起到代表天子皇威、振奋军心、震慑敌军的作用。”

景安帝点点头,正要询问派何人合适,平王出列,单膝跪地,大声道:“父皇,儿臣愿为国尽忠,愿率军出战!”

殿内炸开了锅,皇子身份贵重,纵是出行打猎,那也是关防重重,至于亲自带兵出征,更是少有。当然历代帝王忌讳皇子拥兵自重,也是一个重要原因。此番国难当头,平王顺着方道之的话请缨出战,大出众臣意料。

景安帝一言不发,静静看着銮台下的平王,见他神情坚毅,紧抿着的嘴唇更是似极了一个人,眼神慢慢变得柔和。

弘王被平王这一记打得措手不及,还未想好如何修辞,景安帝已动了念,“平王,你真的想清楚了?打仗可不比行围打猎,步步都是杀机啊。”

平王顿首,“儿臣愿为父皇、为秦氏守住北面江山,儿臣不惧生死,求父皇恩准!”他又抬头直视景安帝,“父皇,我等热血男儿,若不能以身报国,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上!”

景安帝想起夜宴时谢朗等人请缨杀敌的情景,那股豪情,在众人最沮丧的时候及时稳住了人心,此时国难当头,若是不允这帮热血少年的请求,岂不寒了人心?

他下了决断,点头道:“好!朕就准你所求,由你带领这五万人马,与裴无忌会合,统领北面军务!”

平王放下心头一颗大石,沉声道:“儿臣遵旨!儿臣定不负父皇期望,誓要将丹贼赶回阿克善草原!”又道:“儿臣恳请父皇应允,谢朗、陆元贞等儿臣的陪读,均随儿臣出征。”

景安帝看向谢峻,“谢卿。”

谢峻正一直为了薛蘅那首词而气恼,既恨不肖子令自己颜面扫地,又怨这小师妹不通人情世故,在众人面前令谢家出丑。后来谢朗当庭一呼,愿以热血报国,挽回了些面子,他心里才稍平静些。可再一想到若陛下真准了儿子的请求,这谢家唯一的独苗要上前线杀敌,又忧心忡忡。

可他深知儿子心高气傲,今日被薛蘅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讽刺其风流禀性,若是不允他入伍,只怕他再也抬不起头来,以后的仕途也是岌岌可危。

景安帝的祖母与谢家太奶奶乃多年的闺中密友,他不愿令老人家为重孙子忧心,便来征询谢峻的意思。

谢峻将心一硬,跪下道:“陛下,犬子顽劣不堪,但唯有一片忠心,对天可表。臣恳求陛下让他到军中历练,也好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景安帝颇为欣慰地点了点头,又起了安抚之心,和声道:“谢卿。”

“臣在。”

“当日明远出生,老夫人入宫,与故太皇太后闲谈,故太皇太后说要让明远做皇家的女婿。后来柔嘉出生,故太皇太后还拍掌笑道:可有个重孙女来还这个愿了。朕看明远这孩子天性纯良,有意将柔嘉许配给他,不知谢卿意下如何?”

谢峻受宠若惊,伏地泣道:“谢朗何德何能,竟能以无用之躯尚主。吾皇仁慈圣明,微臣父子唯有肝脑涂地,以报圣恩!”

调兵调粮各项事宜商议完毕,天已露白。平王步履沉稳,恭送景安帝离去,转身时眼神与一旁的方道之交汇,微不可察地点头致谢。

他觉今夜之事进行得格外顺利,也替妹子和谢朗欢喜,克制着兴奋之情,匆匆出了玄贞门。

谢朗与陆元贞等人见他出来,纷纷围上。平王笑着拍了拍谢朗的肩,“小谢,到了战场上,咱们好好地比一回,你想藏私可是不行了!”

少年们齐声欢呼,更有几个调皮的,围上来抱住平王的腰,将他举起在原地转圈。

弘王雍王等人满面寒霜,打马而过。

平王落地,再笑着推了推谢朗,“不过本王得事先和你说好,上了战场,奋勇杀敌可以,可不要拼命。你这条小命,得留着回来和柔嘉成亲。”

谢朗不明白平王这话是什么意思,愣愣地“啊”了一声。

平王大笑,指着谢朗道:“大家看看,小谢被封为驸马,高兴得变傻子了。”

少年们醒悟,哄笑着上前,齐道恭喜,调皮的数人将谢朗抓住往空中抛。只有陆元贞,心中苦涩难言,慢慢地退后了几步。

谢朗脑中一片迷糊,他没有料到,陛下竟会将柔嘉公主许配给自己。他虽与秦姝一起长大,但只待她如亲生妹妹一般,并无丝毫男女之情。此刻终身大事就这样稀里糊涂被定下,他茫然失措。但君命难违,在这出征的当口,也无推却的可能。

他转而想到可以出征沙场,立觉精神抖擞,等少年们将他放下,俊面生辉、开怀而笑。众人更狠狠地调侃了几句。

大家都知军情紧急,遂各自急急回府准备,只等平王接过御赐兵符,便要离京。

谢朗夙愿得偿,想到终于可以入伍从军,雀跃万分,可一想起回去后如何说服太奶奶和一众姨娘,便又有些发愁。

晨曦中,远远望见家中的高门大楣,他拉住座骑,满面为难之色,半晌方挠了挠头,在家丁们的簇拥下入了府门。

刚过照壁,一群人挟着香风,呼天抢地,拥了过来。

“明远,你可不能上战场啊!”二姨娘想是熬了通宵,眼眶有点黑,不见平时的精明利落。

“明远啊,你是独子,谢家还靠你来承继香火,你怎么能丢下太奶奶、老爷和我们啊!”三姨娘也没睡好,连她那支最爱的玉蝶簪也忘了戴上。

“明远啊,你要是去了战场,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好,姨娘会心疼死的。”四姨娘双目红肿,必是哭了几场。

五姨娘已说不出话来,揪着谢朗的衣袖,嘤嘤而泣。

谢峻嫡妻生下谢朗后便撒手人圜,其后谢峻再娶了四房妾室,却都无所出,谢家便仅谢朗一根独苗。四位姨娘因为无所出,加上谢朗自幼便长得冰雪可爱,四人都将他视如己出。四位姨娘在打马吊时那是生死对头,但在对谢朗的疼爱呵护上却是出奇的一致。

先前谢峻回府,说起陛下已准了谢朗随平王出征。五姨娘本抓了一手天糊清一色的牌,也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谢朗,一口气没回过来,竟当场晕倒。

这边五姨娘还没醒,那边四姨娘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所幸二姨娘遇事沉稳,伺候谢峻歇息后,又命人将消息瞒着太奶奶。闹哄哄到天亮,见谢朗回府,四人终于再也按不住满心的担忧,围着他哭了起来。

谢朗头疼不已,但他素来敬重四位姨娘,只得劝了这个又劝那个。但哄得唇干舌燥,仍不见成效。

他正仰天长叹,“笃笃笃!”拐杖用力戳地,苍老威严的声音由廊下传来,“哭哭哭!就只知道哭,成何体统!”

八、男儿事长征

谢朗忙上前跪下,“朗儿不孝,求太奶奶恕罪。”

太奶奶沉着脸,目光扫过堂前,四位姨娘不约而同地低下头,轻声唤道:“老祖宗―――”

“明远,你随我来。”太奶奶不理会上来搀扶的丫环,步子迈得很大。谢朗连忙跟上,忐忑不安,唯恐太奶奶仗着和故太皇太后的关系,入宫向陛下请求将自己留下。

太奶奶却一直沉默,大步走向松风苑,下人们知那是她清修的禁地,不敢再跟,只谢朗一人惴惴不安地跟着。

太奶奶在苑中松树下站定,晨风将她鬓边银发吹得丝丝扬起。谢朗心里难过,走到她身边,低声道:“太奶奶,朗儿想在出征之前,给您再梳一次头发。”

谢朗自幼丧母,谢峻当时忙着治理水患,四位姨娘又无育儿经验,是太奶奶一手将他带大。听到这话,她微微侧头,强忍住就要落下的泪水。

谢朗从房中拿来木梳,请她在椅中坐下,低头替她梳着十分稀疏的白发,喉头哽咽,“太奶奶,以后,您不能再吃蚕豆了,再吃的话,左边那粒牙齿会保不住的。”

太奶奶本满怀忧心,被他这句话逗得一笑,心情也平静下来。等谢朗替她将头发挽好,沉声道:“明远。”

“是。”谢朗转到她扑通跪下。

“我来问你,谢家子孙,最要谨守的是哪几个字?”

谢朗抬头,道:“忠、孝、情、义。谢家男儿,当谨守这四字。”

“是,你记住这四个字。你战场英勇杀敌,才是为国尽忠,对长辈尽孝,也是对百姓有情,对同袍弟兄尽义。你能做好这四个字,才是我谢家的子孙,你若亏了其中一个,便不用再回来见我!”

谢朗哽咽难言,用力磕头,“是。”

太奶奶低头看着他,许久,才轻声道:“去给你娘道个别吧,这一去,也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

谢朗说不出话,只是磕头。他走到院门口,再回头看了看,终于狠下心,转过身往供奉着娘灵位的祠堂奔去。

“明远,明远―――”太奶奶低低唤了两声,踉跄走到西侧的小角门处,在角门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她正啜泣,角门外忽然传来苍老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会哭,还跟我保证说不会哭,都几十岁的人了,说话不算数。”

太奶奶抬头,将拐杖在地上用力顿着,怒道:“我没哭!再说了,我就说话不算数了,你想怎么样?!”

门外那老人不敢再说,过了一会,听到她又在哽咽,烦道:“好了好了,你别难过了,我去跟着他。等他在战场上玩够了,我会把他平平安安地带回来的。”

太奶奶横了那扇黑色小门一眼,“这可是你说的,要是明远少了一根头发,我找你算帐!”

门外老人嘿嘿一笑,“我这么做,有好处不?”

“你要什么好处?”

门外老人似是不敢开口,许久才试探着道:“阿兰,咱们有五十年没见过面了吧?总是这么隔着门说话―――”

太奶奶面色一沉,站起来,“单风,你答应过我的,今生今世,若再见我的面,下辈子便不能再和我在一起。”

门外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半晌才轻声道:“是,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要做到。罢罢罢,阿兰,我和明远都不在你身边,你得保重。明远说得对,不要再吃蚕豆了,我可不想在奈何桥上与你重逢时,你是个缺了牙齿、说话漏风的老太婆!”

太奶奶又好气又好笑又心酸,终于忍不住卟地一笑,在眼眶里蓄了多时的泪水,也沿着满面皱纹缓缓淌落。

谢朗满心愧意与挂念,却只能硬着心肠低头往前走。经过秋梧院,听到“吱呀”的关门声,抬起头,正见薛季兰和薛蘅从院中出来。

他恨恨地盯了薛蘅一眼,上前给薛季兰行礼,“师叔祖。”

薛季兰语含怜爱,“朗儿别这么多礼,快去给你娘道别吧。”

谢朗一愣,不明白师叔祖怎么知道自己要去向娘道别,他轻声应是,忍不住横了薛蘅一眼,才往祠堂方向奔去。

薛蘅冷哼一声,薛季兰停住脚步,“阿蘅。”

昨夜御宴,薛季兰当众指出薛蘅所作之词过于刻薄、有失厚道,薛蘅心里便一直不能平静,此刻听她隐有责备之意,心中难过,低下头,“娘―――”

“知道自己错在哪里吗?”

薛蘅自十五岁那年取得天清阁年考首名后,便再未听到娘用这般严厉的语气对自己说过话。虽然内心深处,她认为自己不过是将谢朗风流本性如实写出来而已,但还是低声道:“昨夜那首词,是阿蘅考虑不周。”

薛季兰道:“阿蘅,你要知道,执掌天清阁,并不是单靠你的文才武功就能做好的。做人,特别是做一阁之主,你切记要圆通包容,不要伤人自尊,不要揭人之短,更不要―――”

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有家丁气喘吁吁跑过来,“薛先生,圣旨下,宣您和小薛先生接旨!”

谢府中门大开,香案前乌压压跪了一院子的人,只有太奶奶为诰命,又有故太皇太后亲赐鱼符,免跪听旨。

宣旨内侍带来了三份旨意,一份是封谢朗为左骁卫副将,从四品,命其即日随平王出征;

一份是圣命以柔嘉公主下嫁,封谢朗为驸马,先行订亲,待谢朗从前线归来后再择吉日成亲。

第三份圣旨却是下给薛氏母女的。昨夜景安帝本要当着文武大臣的面给薛蘅玉印加符,封其为天清阁下任阁主,但被前线军报一搅,这事便搁了下来。此时这道圣旨便是命内侍总管带了玉印前来,在薛季兰奉上的特制鱼符上沉沉盖印,完成了天清阁阁主就任前最重要的一步。

待宣旨太监离去,五姨娘眼圈一红,二姨娘则吩咐侍女们赶紧去给谢朗准备衣物和路上吃的东西。正闹成一团,太奶奶将拐杖用力戳地,“都给我站住!”

几个姨娘不解,太奶奶举起拐杖,一一点着,“你,你,你们,干脆都随明远上战场好了。一个给他准备吃的,一个给他烧热水,再多几个给他洗衣裳!”

谢朗没憋住,低头一笑,又向二姨娘道:“二娘,军营中自会有发下来的军服。再说了,殿下都得和士兵们吃同样的军粮,以示甘苦与共。”

几位姨娘无奈,只得又围在谢朗身边,絮絮叨叨、依依不舍。

薛季兰微笑着招了招手,谢朗看得清楚,过来行礼,“师叔祖!”

薛季兰忽然右手一扬,抓起院中一根竹棒扫了过来,谢朗吓得向后便倒。

薛季兰步步紧逼,手中竹棒隐有风雷之声。谢朗被她逼得步步后退,直到在地上拾了一根竹棒,运起枪法,才能勉力招架。

四位姨娘齐声惊呼,被谢峻喝住。院中二人斗得激烈,众人都被逼到檐下站着。

谢朗明白师叔祖是在指点自己的武功。他自幼喜好习武,但谢峻怕他惹事生非,一直不给他延请武术教习。他却在七岁那年,机缘巧合,被杏子巷卖香烛的单爷爷看中,夜夜来授他武艺。

他不知单爷爷的武功有多高,学武也很辛苦,他凭着一股子激情苦练了三年,及至十岁那年入宫陪读,和宫中侍卫交手,竟在三十招之后才落败,这才知单爷爷竟是武林高手。

再过数年,他已鲜有敌手。虽可能还比不过宫中三大侍卫总管,但“涑阳小谢,枪箭双绝”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此刻薛季兰的竹棒如风轮般使出来,竟比单爷爷的枪势还要强上些许。谢朗喜得心头痒痒,用心记住她的棒势,越打越是兴起。直到薛季兰连扫十八棒,一个旋身,收住竹棒,谢朗方扑倒在地,“多谢师叔祖!”

薛季兰面色不变,从袖中取出一块铜片,递给谢朗,“你的枪法是极不错的,但也有个命门。你让做铠甲的人将这铜片镶在那处吧。”

谢朗也听单爷爷说过这话,忙双手接过铜片,“多谢师叔祖!”

谢峻大喜,掌门师叔竟将天清阁至宝“麒麟片”送给儿子,实是天大的恩德,忙上前来致谢。

薛季兰道:“悯怀不必多礼,我的事情也办好了,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谢峻知不便相留,只得躬身道:“我送送师叔和师妹。”

“不必了,朗儿即将出征,你们一家子好好说说话吧。”薛季兰再向太奶奶躬身致意,往府门走去。

薛蘅向太奶奶和谢峻欠腰致别,直起身,与谢朗眼神对个正着,二人均看到对方眼中浓浓的憎恶之情。她神色淡漠,转过身,追上薛季兰。

空中一声鸣叫,谢朗心呼不妙,连着向后翻腾数下,才避过小黑的利喙。小黑见他狼狈的样子,得意地叫了数声,黑翅高展,消失在高门大院之外。

谢朗恨不得将这只扁毛畜牲的毛给拔光,再剁了清蒸红烧油炸才能解气。只是四个姨娘又七嘴八舌地围了上来,只得怒哼一声,将这笔帐暗暗记在了薛蘅头上。

薛蘅随薛季兰出了谢府,见她往城东走去,神色虽然很平静,但始终不发一言。薛蘅不敢多问,只随她默默走着。

二人半个时辰后便到了城东的青云寺。由青云寺红墙西面的山路往上走,是一片极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隐见一处屋角。

薛季兰在竹林小径前默立了很久,风吹起她的裙裾,那簌簌轻响,听在薛蘅耳中如一股汹涌激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薛季兰长长地叹了口气,用极低的声音道:“阿蘅,咱们走吧―――”

她正要转身,竹林中忽然传出一缕琴声。琴声铮然数下,如清风朗月,又似高山流水。薛蘅这一生中,何曾听过这般朗澈的琴音,便停住了脚步。

琴声渐转欢快,洋洋洒洒,让人宛如置身和风丽日下、青天碧水间。薛季兰默默听着,身子微微发抖。

她闭上双眼,又睁开来,急速转过身,右足却不小心跘上一块石子,向前一扑。薛蘅忙伸手扶住,“娘,怎么了?”

薛季兰勉强笑道:“没事,走吧,我想去给明远他们送送行。”

涑阳北门外的穜谷坡,马蹄踏踏,铠甲生辉。

由于此次支援裴无忌的五万人马主要调自雅州道等地,平王从京城仅带去骁卫营三千、武卫营三千。军情紧急,这六千人马将星夜北上,到雅州道与那五万主力会合后,再驰援岷山。

鼓号齐响,声震天地,景安帝依礼祭天告祖,六千精兵跪地呼圣。景安帝满面郑重之色,将半边兵符交给玄甲铁衣的平王,再勉励了他几句。平王叩别父皇,号角齐吹,六千将士齐齐上马,启程北上。

明黄龙旗下,景安帝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往将士们离去的方向走着。众臣不敢相劝,唯有默默跟着。

天空中,一群雁鸟飞过,景安帝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老三,你要平安归来才是。”

听到这句话,他身边一名内侍装扮的人再也按捺不住,抢过侍卫手中马缰,娇喝一声,向北追去。

景安帝急呼,“柔嘉!”见秦姝充耳不闻,打马而去,忙挥手道:“快,快去把公主追回来!”

侍卫们这才知柔嘉公主竟装成内侍,跟着陛下前来为平王送行,忙分了一部分人上马疾追。

秦姝狂抽骏马,双眸中盛了多时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啪啪”掉落。

“皇兄,明远哥哥,你们一定要平安归来,一定要―――”她默默念着,前方漫天旌旗,她却似只看见王旗下那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

她只想追上去,再听他们唤一声“柔嘉”,再在他们宠爱的目光下,如小雀鸟一般唱歌。

可她终在杏林前勒住座骑,长久伫立,遥望着王旗下那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之中。

战马奔腾,驰过石鼓山脚时,薛季兰与薛蘅正站在山腰处的离亭内。

望着王旗卷舞,黑压压的人马驰过山路,薛季兰叹了口气,“六千儿郎去,不知几人回。唉,南面疆土未定,北面又再起战火―――”

薛蘅遥望天际一抹浮云,低低道:“怜我世人,忧患苦多。”

薛季兰沉默片刻,道:“走吧,我们今晚还要争取赶到贺郡。”

薛蘅再回头看了看涑阳方向,觉这半个月的光阴,如同一场梦,她终要由这繁华富庶的京城,回到那命中注定属于自己的洺北孤山。

番外、打雀英雌传

景安六年,夏,四月,已未。

谢府,秋梧院西偏房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