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五六次之后,女狱卒整个人就软在了墙脚下,再没了一点挣扎的意思,涕泪横流的开始供述自己的罪行,瑟瑟发抖的指着歪在那里残了一只手的车夫道,“是他,是他给了五百两银票让我做的,不是我想杀人的,不是我,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啊!我只是那人钱财,我——我——”

她说着便是嚎啕大哭,要扑过去抱邱大人的靴子。

两个衙役极有眼色的上去把她架开,扔在一边。

得了她的供认,徐牢头便是上前跪下去,又将她入狱行凶的罪名从侧面指证了一番,虽然言辞上和实际情况略有出入,但女狱卒正是吓得魂飞魄散的时候,哪里听得见他都说了什么,二话不说的画押认了罪。

邱大人手里捏着供词,冷冷的看着同样丢了魂的常芷馨的那个车夫,厉声道,“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买凶杀人,谋害当朝公主?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还不原原本本老老实实的给我招了!”

杀人偿命意思难逃,最怕莫过于株连九族,连带着一家老小都要受到连坐。

“我——我——”那车夫之前也不是没有动过毅力承担下来的心思,但只被邱大人这一句话震着,立刻就怂了,慌忙磕头道,“小的不知,小的不知道啊,是我家小姐,是我家小姐,是她,是她让我做的。”

说话间他已经迫不及待的扭头指向常芷馨。

常芷馨闭眼靠在蒋氏怀里,死活不肯抬头。

见到有人莫名其妙突然把矛头直指自己的女儿,蒋氏由不得多想已经勃然大怒,“胡说八道,你是哪里来的贱民,竟敢攀诬到我常家人的身上来了吗?”

常栋死绷着脸,不说话,因为借由两侧的火光他已经认出这人就是他府上马房的奴才。

“夫人,小的是贾六啊!”叫做贾六的车夫嚎啕大哭,爬过去,拼命指着自己的脸让蒋氏认,“夫人您看,我是贾六啊,是府上马房的奴才啊!”

“什么贾六贾七?我常家没有你这号奴才。”常栋怒喝一声,抬脚就要往他心窝上踹去。

事到如今,他就算是再怎么相信常芷馨,也能看出事情的不同寻常——

三更半夜常芷馨会出现在这里,这本身就是一笔说不清楚的糊涂官司。

不能让这个奴才再说下去了,不管是真是假,都必须让这个奴才闭嘴。

这一脚下去,他杀心已起。

旋舞眸子一转,探手一捞,就又轻轻巧巧的把贾六丢回邱大人面前。

常栋一脚下去踩空,即使穿了厚底的官靴,还是跺的半条腿都麻了,额上青筋一现,砰的单膝跪在地上。

旋舞一笑,漫不经心道,“常大人,小心着您的膝盖,常大学士可还不曾下葬呢,您若是跟常小姐一样了,可怎么做孝子?”

“你这个贱——”他愤然抬头,对这个坏事的丫头怒目而视。

楚临眉头一皱,冷声打断他的话,“常侍郎,慎言!”

“殿下,这个丫头目无法纪,侮辱朝廷命官。”常栋不忿,他不能让楚临继续把这个案子问下去,强忍着腿疼爬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当前,借由旋舞一事就要发难。

“什么侮辱?”楚临沉下脸来,“从头到尾本王可没从她嘴里听到一个脏字,常侍郎,本王现在是在审理广泰公主被杀案,你既不是主审,又不曾得陛下的谕令旁听,本王不驱你离开,已经是给足了你面子,难道你还要不识抬举不成?”

“殿——殿下——”常栋张了张嘴,却没有想到这个想来闲散浪荡的八皇子也会有这么声势夺人的一天,街霸半天才勉强镇定下来开口道,“殿下,微臣一时情急,有冒犯之处自当给您请罪,可是您的架前,任由太子妃娘娘的一个奴婢胡来,传出去了,怕是有损您的圣明,也不好听吧?”

楚临表面上还是楚临的人,和秦菁的人沆瀣一气——

传出去,难免惹人非议。

旋舞也最是不能容忍有人拿自己主子说事儿,马上就要上前与他理论。

旋舞若是按耐不住闹起来,当真会如了常栋所愿。

“谁说她是太子妃嫂嫂的人?”楚临一把从袖子底下拽住她,就是起身却是把她往自己方才坐过的那张椅子上一按,回过头来对着常栋冷冷一笑,“早在祈宁的时候,太子妃嫂嫂就已经做主把旋舞送予本王了,现在,本王是带了自己未来的夫人出门走动,跟太子妃嫂嫂有什么关系?”

“什么?”常栋瞠目结舌,就连常芷馨一时也忘了害怕,猛地自蒋氏怀里抬头,不可置信的看过去。

旋舞闻言更是眉毛一挑,耳根子一红就要窜起来反驳,楚临眼疾手快将她按回椅子上做好,同时笑嘻嘻道,“本王现在要问案,夫人你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说着就把手里茶碗往她手里一塞,又刻意压低了声音给旋舞挤眉弄眼,“那老匹夫想把水搅浑,千万别闹,不能让他如意。”

旋舞觉得自己这样很吃亏,但再一想到常芷馨对楚融那么丁点的孩子都能下的去手,一狠心只能憋屈的忍了,气鼓鼓的别过脸去。

常家人都还做着八皇子妃的美梦,此时看着楚临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一个出身低贱的奴婢嘀嘀咕咕貌似亲密。

常栋羞愤,蒋氏呆愣,常芷馨更是气的七窍生烟——

如果楚临只是不喜欢她,这还好说,而现在的情况是,她居然比不过一个奴婢?

“殿下——”常栋一张老脸上头面皮有些挂不住,“您这是什么意思?即使是太子妃送了个奴婢给您,以她的出身,也断然做不得您的正妃,我们芷馨——”

下意识的他就要脱口而出——

当日云霞殿上,楚明帝是放了话下来的,要把常芷馨配给八皇子做正妃。

“正妃侧妃,都是本王自己的家务事,就不劳常大人费心了。”楚临冷眼横过去,自然不能让他把话说出来,然后就慢慢踱到一旁负手而立,字字清晰道,“本王现在在审的,是常小姐涉嫌买凶杀害广泰公主的案子!”

态度鲜明——

他对常芷馨没有一丝半点袒护包容的意思。

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来,常家人一个个呆若木鸡。

邱大人轻咳一声,适时的出面打圆场,对那贾六沉声道,“既然你说你是常家的奴才?那本官现在就给你个机会,一次性把话说清楚吧。”

“是是是,谢谢大人,谢谢大人!”贾六捂着断手,一边拿眼角的余光瞥着邱大人旁边黑着脸端着架子的八皇子的新夫人,一边老实交代道,“大人,小的真是冤枉的,广泰公主的事,和小的没有关系啊。小的只是一时糊涂受人指使,试想小的这样一个一没身份二没背景的斗升小民,哪里会和堂堂公主殿下结怨?而且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算给我一千个胆子,我也不敢做下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啊。大人明鉴,小的真的不知情,是我家小姐,一切都是我家小姐指使的啊。”

“你——”常栋气急败坏,又想冲上来。

这一次不等旋舞动作,楚临的侍卫已经围拢上来,在当前布下一面人墙,将他隔开。

常芷馨心虚的自始至终说不出话来为自己辩驳,常栋便是隔着人群扯着脖子吼,“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跟广泰公主没仇没怨,我家女而和她更是八竿子打不着,你是哪里来的贱民,到底是受了谁的指使,平白无故攀咬我家女儿?八殿下,邱大人,你们千万莫要听他的一派胡言啊!”

“小的句句属实。”常家人翻脸不认人,贾六为求一线生机更是不顾一切,“小的八岁就卖身进了常府,现在卖身契还在夫人手里捏着呢,就是小姐指使我的,他让我先去买通了裴江氏,晚上又怕事情办不利索,就让我带着她一并过来好亲眼确认个明白。方才在这巷子里等着的时候,她又说裴江氏靠不住,指使小的趁着她确认酬劳的时候分神,杀她灭口。是小姐,全都是小姐指使的啊。”

“胡说,胡说!”常栋暴跳如雷。

蒋氏却是死死的抱着常芷馨,咬着牙不敢吭气——

相对于常栋,她要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一些,尤其是她对常文山都能捅的下去刀子,若说她再会买通了人来杀广泰公主,一点也不奇怪。

只是她仍旧是不明白,常芷馨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邱大人打发了人去常家取贾六的卖身契以便确认他的身份,然后才是把目光移给常芷馨道,“常小姐,贾六指证您的话,您也听见了,您有什么话要说?”

“我——”常芷馨紧张的喉头发涩,还是缩在蒋氏怀里,眼神瑟瑟的不与人对视,挣扎半晌才声音虚弱的吐出几个字,“我——我不知道,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冤枉我。”

“是么?”邱大人神色平静的四下里环视一周,“那常小姐可否为本官解释一下,这深更半夜的,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京兆府看押要犯的牢狱之地?”

“我——”常芷馨把脸躲在蒋氏怀里,避而不答。

常栋急忙道,“大人不是让人传信府上,说晚上要过堂审问我父亲的案子吗?芷馨和她祖父的关系最是亲厚,是本官让人通知她一起过来的。”

他说着,也跟着四下里看了看,再解释,“大约是天黑,认错了,才误打误撞走到这里来了吧。”

“那倒是巧了。”看了半天白戏的楚临突然噗的一声笑出来,“本王也是误打误撞认错了路走到了这里,结果刚好误打误撞看见常小姐坐在马车里,又误打误撞的看见她的车夫在这条巷子里与人交易之后试图杀人灭口。天子脚下,奴才要行不轨之事,还要带着小姐一并出门,这是怕事发之后没个见证,所以才要自己带着人证前来吗?常大人家里当真是怪事不少呢。”

在场的衙役也都忍不住捂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常家人所找这个借口,的确是太拙劣了些。

常栋一张面皮涨成了猪肝色,自己也无法自圆其说,未免落人口实,权衡之下终于一怒冲冠,几步走过去将常芷馨从蒋氏怀里提出来,恨声道,“你还不给八殿下和邱大人解释明白吧?到底怎么回事?”

他要袒护女儿,一则是为了常家的门楣,二则,还是存着一线希望——

楚明帝答应过为常芷馨指婚的。

常芷馨泪流满面,想要爬起来给他跪下,膝盖却动不了,只能抓着他的袖子哀哀的哭,“父亲,父亲难道你也不相信女儿了吗?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直是来找你们的,我真是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只要她能死咬着不松口,就还是有一线希望的。

常栋咬咬牙,回头往楚临面前一跪,刚要说什么,楚临已经手一扬,把几张银沾了血迹的银票洒在他面前,先发制人的开口道,“本王也相信常小姐弱质纤纤,不会做下这样的事情,可几张银票是贾六给裴江氏的酬劳,每一张都是出自你们常氏的通利钱庄,五百两,是之前事发时候掉在地上的,另外她怀里还揣着四百两,一共九百。这么面额巨大的一笔银钱,贾六这种身份的家奴,是无论如何也拿不出来的。既然常小姐无辜,那么就请常大人解释一二,这些银票从何而来?是您赏的?还是夫人赐下的?原因何在?这个奴才是为常家立下了什么样的汗马功劳,能让您一次性赏了他堪比常大学士一年俸禄的银钱?”

除了之前维护旋舞的那几句话,他的语气从头到尾都是轻飘飘的。

常栋下意识的捡起一张银票,看到上面自家通利钱庄的标识顿时蹊跷声音,身子晃了晃就要往后倒。

“老爷,老爷!”蒋氏吓了一跳,急忙扑过去扶住他。

常栋半天缓过一口气来,气虚不顺有点蔫蔫儿的,手里攥着银票还是极力支撑着扭头去看楚临,“误会——殿下,一定是——是有什么误会——”

他要维护常芷馨,在这样漏洞百出,几乎已经无力回天的情况之下还是要不顾一切的维护她。

楚临却不动容,冷声一笑,对他的守卫一招手。

不多时,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被人提过来摔在了地上。

常芷馨眯缝起眼睛,在火把之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那女子的脸面,心里吓了一跳,登时就把脸上仅剩的一点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

蒋氏和常栋两人面面相觑,楚临对邱大人道,“麻烦大人,先把您的衙役撤到巷子外头去吧。”

邱大人心明如镜,马上就猜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应当涉及宫闱隐秘,二话不说把人吩咐下去。

楚临也把自己的侍卫和御林军暂且支开,等到最后清了场,便是指了指伏在地上战战兢兢的那女子对常芷馨道,“常小姐应当认识吧?”

那女子在牢里被关了好些天无人问津,这会儿骤然被提出来,本来也正是吓的半死。

听了楚临的话,她试着抬头看去,却在和常芷馨面对面之前先无意间瞥到广泰公主死不瞑目的尸体。

“啊——公主!”那女子惨叫一身,竟然丝毫也不惧怕广泰公主的死装,直接扑过去将她的尸体抱在怀里嚎啕大哭,“公主,公主您这是怎么了啊?公主!公主你醒醒啊!”

那哭声凄厉而癫狂,撕心裂肺,听的在场众人头皮发麻。

然则她哭到半途,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揪着一身脏兮兮的裙子猛地朝常芷馨撞过去。

常芷馨的腿动不了,眼见着她如饿狼一样朝自己扑来,躲都不能就直接被那疯女人压在了地上。

那女人疯了一般骑坐在她身上,再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之前先是左右开弓连着甩了她十来个耳光,常芷馨哇哇乱叫,只被抽的眼冒金星。

蒋氏眼见着女儿吃亏,慌忙撇了常栋,用尽全力过去把那女人从常芷馨身上拉下来。

那女人疯疯癫癫,扭头又把她拖倒在地,撕扯起来。

邱大人平生断案无数,也还是头次见到这般惨烈的掐架。

那女人把蒋氏往地上一压,扭头又去找常芷馨。

常芷馨屁股尿流的拖着断腿想要爬开,动作上还是迟缓了一步。

那女人仍是跨坐在她身上,卡着她的脖子,手指泛白,明显就是往死里整,口中还一边狞笑着大声道,“掐死你,掐死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害了公主。你跟常海林,你们两个狼狈为奸,都是你出的馊主意害了公主,你去死,去死!”

“秋——秋荣,你——疯——”常芷馨扒着她的手指死命的挣扎,眼角泪水滚滚而下。

秋荣正是眼红的时候,哪里肯听她说。

眼见着常芷馨额角起了青筋,隐隐的翻了白眼。

楚临讨好的扯了下旋舞的袖子,旋舞不耐烦的回瞪过去,这才不情不愿的飘身过去把秋荣提开。

“掐死你,我掐死你这个贱人。”秋荣在她手里还是张牙舞爪的不肯罢休,一边哭一边笑,脸上污渍被冲刷出两道沟壑,“都是你,都是你!你怂恿公主不让她和齐国公的公子成婚,你怂恿她去杀人,你又怂恿她去招惹成渝公主,如果不是你,公主不会死的,是你,是你,是你!”

她不知道广泰公主也是常芷馨买凶下的杀手,却知道常氏兄妹和广泰公主之间的每一个秘密。

常氏夫妻如遭雷击,万没有想到他们损失了一个儿子还不算,这个乖巧明理的女儿竟然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不——不——”常栋强提着一口气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奔到楚临面前。

“常侍郎要替常小姐陈情的话,本王劝你稍后再提也不迟。”楚临微微一笑,抬手制止他,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帕子打开,把里面裹着的东西呈送在常栋面前,“这个东西,想必常大人也的认得吧?”

那帕子一柄短刀鞘,青桐所制,上面镶嵌一颗巨大的猫眼石,他看着眼熟,“好像是早几年家父送给芷馨的生辰礼物。”

“这猫眼石天下只此一颗,常侍郎自是不会看错的。”楚临颔首,转而对邱大人道,“邱大人,前几天您从常大学士身上取证带回来的凶器应该随身带来了吧?”

因为今夜要升堂,邱大人是提前得了楚临的吩咐带了把匕首来的。

邱大人掏了东西出来,楚临直接将那匕首往刀鞘里一插,送到常栋面前,“择日不如撞日,既然今天都聚在这里了,那么杀害令尊的凶手,也请常大人亲自过目吧!”

第258章 惊变

“殿下这是何意?”常栋怔了怔,盯着那匕首,一时没太明白楚临话里的意思。

“常大学士的伤,当日是太医和仵作先后验过的,正中心脏,窒息而亡对吧?”楚临道,把玩着手里匕首,脸上笑容敛去,再不见一丝半点平日里那般闲散玩笑的意思。

“是。”常栋如实答道。

那日常文山一出事,他急怒攻心,一面找人去京兆府和刑部分别报了案,随后京兆府的仵作和宫中闻讯赶到的太医就都一并过去给常文山查验了尸首。

常芷馨的那一刀虽然是后来补上去的,但是不凑巧的很,堪堪好正中心脏。

当时他府里抓刺客的流言闹的正凶,再加上事情发生及时,常文山基本上是刚断气马上就挨了那一刀,是以仵作和太医顺理成章的没往别的地方想,急匆匆的就给断了个遇刺身亡的结果出来。

邱大人之前倒是没有想到这事儿会是常家内院里的自己人做鬼,他不可思议的瞧了眼旁边被秋荣打的半死不活的蒋氏母女,同时嘴角已经挂了丝冷笑走到常栋面前道,“常侍郎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难道殿下的话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令尊常大学士的是死于这把匕首之下的,凶器又是令嫒的贴身之物,这事儿着实是费解的很啊。”

“邱大人!”常栋面有愠色,语气也带几分尖锐,“您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您是怀疑小女?”

话到这份上了,他还是潜意识里的不能相信而带了点茫然。

毕竟常芷馨一个足不出户的闺阁小姐,常文山又是她的亲祖父,虽然常文山平日里对待儿孙的态度比较严苛,但是对于这个孙女还是娇惯着很是疼惜的。

不是他听不懂楚临的暗示,而是打从心底里不相信常芷馨会做出这种事来。

“不是怀疑,是证据确凿。”邱大人冷冷道,转而取过楚临手里匕首绕过常栋走到蒋氏母女面前,把那匕首往蒋氏面前一亮,“常夫人,方才常侍郎已经确认过了,这东西是常小姐所有,您应当也没意见吧?应该是用不着本官再着人去您府上请其他人来辨认了吧?”

常芷馨被秋荣掐的半死,这会儿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了,蒋氏焦急的抱着她正在给她顺气。

两人同时回过神来,身子都是剧烈一颤。

“我——我——”蒋氏开始结巴,颤巍巍的低头去看怀里常芷馨的反应。

从头到尾她都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却是没有办法当堂指证女儿的罪行的。

常芷馨心虚的错开眼,伏在她怀里,手里死死的抓着她的衣襟小声的叫着,“母亲,母亲!”

声音细弱点点入耳,带着浓烈的乞求。

邱大人好整以暇的看着,旁边常栋已经等不得,疾步走过来,暴躁说道,“夫人,你倒是说句实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日刺客闯进门来的时候你也在场,为什么刺伤父亲的凶器会是芷馨房里的东西?”

蒋氏到底是不似常芷馨那般心狠,心里已经抖成一片。

只不过她也知道,到了现下的这个境地,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一条路摸黑走到底。

她心里飞快的权衡,最后一咬牙将怀里常芷馨用力的抱了,瑟瑟道,“当时太乱,我又害怕,事后没敢仔细想,现在想想,好像是那刺客进门之后随手在芷馨桌上摸了凶器来行凶的。”

这个理由,倒也解释的过去。

常栋顿时松一口气,邱大人却是不依不饶,“夫人确定,这一次的口供没有错了吗?”

“是——”蒋氏咬牙道。

横竖常文山已经死了,断不能再为了一个死人把常芷馨赔进去。

当然了,一旦她把事情捅出去,那么赔进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常芷馨了——

常氏的嫡小姐残害自己祖父的尸身,即使不是杀人的罪名,这也是忤逆不孝大逆不道。

历来不孝好弑亲的罪名都被视为天理不容,判的很重。

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哪怕是不死人,他们常家人背负上这么一个骂名,以后在人前也是抬不起头来的。

常芷馨见蒋氏还是站在自己的这一边的,心里这才勉强定了定,顶着满头乱发和被秋荣抓伤的脸看向邱大人道,“大人,那刺客深夜潜入我们常家杀人,案子告到您这里也有些时日了,您却一直压着不审,如今还对我们这一家子失去顶梁柱的苦主左右询问,到底成什么道理?”

她说着,又伏在蒋氏怀里哀哀的哭起来。

必须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位置上,这样官府出于对弱者的同情,他们才有机会。

邱大人见惯了公堂之上巧言令色的刁钻小人,哪里会被她一个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

是以邱大人并不理她,仍是对蒋氏问道,“敢问夫人,本官手上和这匕首匹配的刀鞘,当日凶手行凶之后可是一并被带走了的?”

根本就没有所谓的凶手,当日那匕首用完之后,刀鞘自然是留在常芷馨那里。

蒋氏百思不得其解,东西怎么会到了楚临手上,却一心只想着把嫌疑全都推出去,急忙就道,“是!”

常芷馨想要去拽她,然则已经晚了一步。

楚临站在旁边墙壁的暗影里,眼神嘲讽的看过来,“夫人都不问这刀鞘本王是从哪里得来的,就这么急着回了邱大人的问题,不怕后面难以自圆其说吗?”

“我——”蒋氏一惊,下意识的抬头看去,眼神惶恐。

楚临站在那暗影里不动,继续悠然说道,“本王记得夫人和常小姐留在府衙的口供上说,那刺客入府行凶闯入常小姐闺房刺死了常大学士之后又从后窗原路逃走的。贵府地形邱大人都已经命人勘测过了,出了常小姐的闺房的后窗出去,再过一座小花园,只就是围墙和后门。如果诚如常夫人所言,是那刺客行凶之后带走了刀鞘了,那么就算他随手丢弃也要将将其丢弃在后面的小花园里,却不知道怎么会被本王的人在贵府前面大花园的池塘里捞出来?夫人不会解释说是那刺客当日遁走之后又悄悄遣返,将东西扔进您自家池塘毁尸灭迹了吧?”

那刀鞘是事发之后常芷馨做贼心虚,趁着夜深人静扔进水里作掩饰的。

“这——这——”蒋氏支支吾吾,这回连常栋也察觉出了事情似是另有隐情,然后又听她马上改口道,“许是我记错了。”

“夫人记错了什么?”邱大人寸步不让,咄咄逼人,“夫人是记错了凶手是谁?还是只是记错了凶手逃走的路线?本官已经命人再三的盘查过常府,当日小姐后窗的窗台上和常府后门附近的围墙上都没有被任何人踩踏的痕迹,哪怕是花园里和墙根底下都没有一个多出来的脚印。而且那日你家后门门房里值夜的家丁仆妇足有六个人,谁都没有发现可疑之人的迹象。常夫人,您真的确定自己没有记错?那夜确实有人闯进小姐的闺房行凶吗?”

“许是——许是那贼人走了别的路也不一定。”蒋氏眼神闪躲,心虚之余就有些忍无可忍的发起火来,“邱大人,你不去捉拿凶手,却在这样没完没了的盘问我算怎么回事?难不成我们常家还会拿老爷的死来开这种玩笑吗?是有人图谋不轨杀了我公公,您应当缉拿凶手,给我们一个公道才是!”

“本官只是不明白,据说当夜常大学士是从宫里回来临时起意去和常小姐叙话的,你们口口声声说有人蓄意谋杀常大学士,那凶手怎么就那么巧,会去到小姐房里行凶,而不是在常大学士的院子里等着?而且蓄意行凶,连凶器都没有提前准备,得要去小姐房里顺手牵羊,这道理说的通吗?”邱大人不愠不火,他说着,不由的上前一步,狠狠的逼视蒋氏的眼睛,“夫人,纸是包不住火的,有些话,您现在说明白了,总比一会儿到了堂上再开口要体面很多。”

“你——你还要对我动刑不成?”蒋氏张了张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我是苦主——”

“谁是苦主,现在就来讨论还为时过早。”邱大人冷哼一声,就听见一个衙役在巷子外头远远的通报,“八殿下,大人,齐国公府来人了,说是前来听审二公子一案过堂的。”

自从得了楚明帝要为他指婚的话儿,楚临当真是一天都不愿意等,迫不及待的就想把常家的事给了了。

常芷馨神色大骇,畏惧的看了眼被旋舞提在手里犹且疯疯癫癫的秋荣。

“殿下您看——”邱大人回头递给楚临一个询问的眼神。

“嗯,到前面升堂吧,父皇给了本王三天时间,越快越好,本王还急着回宫复命。”楚临道,言罢就当先一步出了巷子。

邱大人招呼了人来,把秋荣和贾六那一行人该押的押,该拖的拖,一并清出了巷子。

然后又有人去拖常芷馨,常芷馨摔坏了膝盖骨,动不得。

衙役们粗鲁的就要上去拽人,蒋氏惊慌失措的扑过去把人拉开,指着衙役的鼻子怒声道,“你们做什么?芷馨的腿受伤了,我们要在这里等大夫,若是我女儿有什么损伤,你们担待的起吗?”

“担待?”那衙役狞笑着斜睨一眼痛的满头大汗的常芷馨道,“常夫人,现在咱们是要提邱大人指定的犯人去过堂,谁认识你什么常家小姐,阻挠官家办案,这罪责你也担不起的。”

说完,两人一左一右上来架了常芷馨就走。

常芷馨疼的大喊大叫,半条腿拖在地上,死狗一样被人拎了出去。

“你们——”蒋氏在后面气急败坏的追着往外跑。

一行人拖拖拉拉的,沿途拉了好长的战线,连带着广泰公主的尸首一起抬到了前面的公堂上。

齐国公府的来的人是赵岩,彼时已经坐在堂上喝茶等着了。

楚临仍然命人遣散了衙役,换了自己的亲卫把守整个公堂内外。

先审的是广泰公主和常海林合谋溺杀齐国公二公子赵拓一案,有广泰公主的贴身婢女秋荣,和当日湖边饮宴的两位目击者指认,毫无悬念的定了常海林和广泰公主的杀人罪。

但是现在两名凶手都罪有应得先后死于非命,倒是省了判刑处罚。

只是秋荣死咬着不放,一定说是一切都是常芷馨在幕后指使。

常芷馨哭哭啼啼的不肯认,又因为双方俱是口说无凭,就暂时搁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