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白奕的意识清醒,并没有晕过去的迹象。

两人共乘一骑,秦菁控了马,让他伏在自己背后一路小跑的出了山谷,在谷外换乘秦宣留下的马车,快马加鞭火速折回军营。

刚一上车,秦菁的眼泪瞬间弥漫了眼眶,朦胧一片。

“怎么哭了?”白奕慌了神,急忙探手去给她擦眼泪,“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这也叫好好的?

秦菁想要瞪他,但这个时候却显然是没心情。

“别动,肩上应该是啐了毒了,我先给你拔出来,省的毒素蔓延!”勉强定下心神,秦菁飞快的拿袖子抹了把眼泪。

白奕背上的短箭没有拔出来,无法仰卧。

两人相对而坐,白奕的脸上虽然一直带着丝可以称之为温和的笑意。

秦菁知道他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但是那苍白的脸色和迷蒙的目光之下,她看在眼里的就只剩下心疼。

灵歌被她打发了不在身边,身边也没有别的丫鬟随行,只能自己来。

秦菁扶了白奕趴伏在自己肩上,咬牙撕开他后背的衣服。

因为袖箭的爆发力强大,入肉锐利,倒是没怎么流血,整个箭头隐没在背后的血肉里,周围皮肉翻卷。

明明是中毒,那血色却没有化作暗红或黑,却也隐隐有些不对劲,不如正常人的血色那般鲜亮。

“忍着点!”暂且压下心里的疑惑,秦菁轻声的出言安慰。

“嗯!”白奕懒洋洋的应了声。

秦菁先从一个瓶子里取了药水给他的伤口周围消毒,然后用干净的帕子,倒了金疮药,合着之前给白奕服用过的清毒药丸一并碾碎了,一起洒在帕子上备用。

白奕似乎是没怎么有力气,难得软塌塌的伏在她肩上,安分的不动。

秦菁握着那袖箭尾端的手隐隐的有些发颤,心里却明白,这样的情况之下,一刻都不能拖下去,终于一咬牙,用了最大的力气拽着那箭尾狠狠一抽。

血光飞溅的刹那间,她闭了眼。

白奕闷哼一声,同时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溅了秦菁一脸细碎的血沫子。

秦菁抓过左手事先准备好的帕子堵住他的伤口,急忙的唤他,“白奕?你还好吗?”

白奕没动,秦菁怕他昏死过去,就有些急了。

但是为了怕牵扯到伤口让他的伤势加重,也不敢妄动,声音里瞬间就带了鼻音再唤一遍,“你还醒着吗?”

白奕的身子轻微的动了动,紧跟着提过起来却是先咳了两声,然后才含笑应道,“嗯,我没睡!”

他的声音绵软而虚弱,那么一点刻意混淆进去的笑意漫上来,像是三九寒天温润的水珠滚在心头,柔软温暖的让人心悸。

秦菁鼻子一酸,就又落下泪来。

她抱着他,不敢动,眼里滚下来,滑落他衣衫撕裂的脊背上。

白奕感觉到了,身子一颤,似乎是想要动作,但是一动牵扯到伤口就咝咝的抽了口气,低声诱哄道,“我现在没有力气动,你别哭好不好?”

秦菁回过神来,突然想起那箭上的毒,忙是抹了把泪,道,“对了,你有没有觉得怎么样?这箭上该是啐了毒的,如风留下的药虽然有清毒去淤的功效,但毕竟太笼统了不对症,回头还得让随军大夫给诊一诊,你现在有没有觉出什么症状?”

“是么?”白奕的语气倒是一派闲适,他像是拧眉仔细感觉了一下,然后便是如释重负的轻笑一声,“好像没什么,就是伤口有点疼,大约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吧。”

秦菁仔细听着他的话,虽然觉得他这语气不像是装出来的,心里还是不放心。

楚风以堂堂一国储君之尊,他身上配置的东西,定然不是凡品。

虽然就目前来看,白奕的确像是没什么大的反应,她就是觉得这事儿不能这么简单。

白奕见她不语,就迷迷蒙蒙的又笑了笑,道,“昨天你瞒着我做的事儿,咱们是不是该秋后算账了?你好像——还没给我道歉。”

秦菁心里一软,再度破涕为笑。

见着他伤处的血似乎是已经止住了,就小心翼翼的扶着他坐直了身子,重新找了干净的帕子和布带过来,扯掉他的上衣给他把伤口包扎好。

白奕靠在身后软榻的边沿上,微眯了眼睛看着她皱眉给他处理伤势,唇角那抹笑便越发的明朗起来。

秦菁半跪在地毯上,前前后后把转了好几圈才算是勉强把他的伤口粗略的做了处理,又去榻上拽了薄被给他裹住,要退回旁边坐下的时候,白奕却突然抬手攥住了她的指尖。

他的手指微微有些发冷,秦菁颤了颤,使劲低垂着眼睛,突然就猝不及防落了一滴泪下来。

白奕怔了怔,随即抬手抚上她鬓边碎发,轻声道,“我跟你说着玩的,你还真要给我道歉不成?”

秦菁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上还沾着些刚刚干涸的血迹——

是白奕的血!

“我是不是太任性,太自大了?”半晌,她开口,语气嘲讽,“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其实我不想要你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我只是——”

“这一次,是我自己想要去做的事,和你没有关系!”白奕笑笑,指尖缓缓在她腮边细腻的摩挲,“而且你若是不去,想要把他从四十万重兵护卫之下单独引出来,谈何容易?”

明知道他是安慰自己的话,秦菁的心里还是慢慢凝结了一层苦涩。

“不,其实也不是非得把他从西楚军营引出来的,当时还有别的更利落的方法——”秦菁道。

“我明白,我都知道。”白奕轻声打断她的话,语气温润,“那就当你是为了成全了我,是我想亲手来做这件事。”

秦菁终于鼓起勇气重新抬头看他,目光复杂。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抬手掀开窗帘往后看过去一眼。

“当初二舅舅就是葬身于此,尸身受辱,不得全尸而葬。”秦菁的眼中露出些许苍凉的神色,默然闭上眼,“当初是我用了一具假的尸骨骗了萧羽。”

“都过去了!”白奕宠溺的抬手揉了揉她脑后发丝,就势把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肩头靠着。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马车颠簸着激起大片烟尘,快速消失在旭日的光辉里。

是日,西楚太子薨于两国边境,秦军的埋伏之下。

就在武烈侯叶阳安全线指挥士兵搬山营救的时候,西楚军中风波再起。

通信兵来报,黎明时分,趁着西楚主帅不在军中,群龙无首之际,梁明岳率五千精兵从后方包抄杀入西楚军营,以硫磺之物烧毁大片粮仓。

叶阳安闻讯,带人火速回营堵截,等他的人赶到时,对方早已逃之夭夭,只留下一片火海之后的废墟。

太子战死,主帅受伤,西楚方面粮草短缺,一时间人心动荡,士气大衰。

大秦方面瞅准时机,由梁旭、梁明岳和秦宣帝亲自带兵,兵分三路,对西楚大军形成夹攻之势。

一夜之间,西楚大军溃败连退三十里,退到边城内线防守。

一国储君被杀,军队连连受挫,叶阳安身为主帅,罪责难逃,但是在这个危急关头,他却没有选择留守军中戴罪立功,而是秘密返京,亲自去向楚明帝请罪。

紧跟着数日之后,西楚帝京莫如风从东南道秘密出京遭遇截杀。

叶阳晖在翔阳的私宅也被一群未知身份的歹人连夜闯入,夷为平地。

半月之后,西楚方面开始反攻,增兵二十万,再度全线压境,以雷霆万钧之势,一力反扑。

秦军方面虽然竭力抵抗,却在对方的强势镇压下节节败退,最后封锁城门,退回祈宁城内防守。

驿馆的主院里,秦菁一筹莫展的守在白奕床边。

那天的事果然不出所料,楚风的袖箭上的确是啐了毒的。

回营之后她马上召集了所有的随军大夫会诊,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白奕的伤势看似无恙,伤口也在一日一日的愈合,但是身体却在日渐虚弱,尤其是精神,一日比一日不济。

起初的两天他只是说疲乏困顿,休息一下就没事了,可是最近这段时间却越发的嗜睡,往往一觉醒来,说两句话,饭都没有吃完就又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秦菁知道,一定是楚风那支袖箭上面的玄机,但却束手无策,最后不得已,只能让人快马加鞭奔赴西楚帝京去请莫如风。

按照行程上算,莫如风早两日也应该能够赶到。

莫如风的身体本来也不好,秦菁想来就心乱如麻,正在失神,外面灵歌匆匆的推门进来,面露狂喜之色道,“公主,您看谁来了!”

秦菁疾走两步迎上去,看到一身风尘仆仆的旋舞时,脸上也跟着露出喜色,但紧跟着却是神色一黯道,“只有你一个人?你家主子呢?”

“我家公子那里出了点状况。”旋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过去,“这个是公子看了您让人送去那支袖箭连夜配置出来的,说是先让四公子服下,能暂时镇住他体内毒素。”

秦菁抓着那个瓷瓶,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如风他——是不是出事了?”秦菁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没!”旋舞下意识的否认,说着却是眼神闪躲的避开她的目光,笑道,“公子说他会尽快赶过来,请公主放心。”

秦菁直觉的以为莫如风有事,刚要再追问,外面苏沐已经疾步走进院子,一脸凝重道,“殿下,陛下刚刚让人传旨回来,说是城那里西楚军中有异动,请您马上去一趟!”

第229章

“知不知道是什么事?”秦菁问。

“不知道,来人没说,只说是让公主快些赶过去!”苏沐道。

“好,我知道了,去备车吧!”秦菁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瓷瓶塞到灵歌手里,“你先给他把药喂下去,本宫去去就来。”

“是,公主!”灵歌握了那瓷瓶在手,谨慎的点点的头。

秦菁又回头看了床上的白奕一眼,然后取了披风快步出门,直奔北城门。

这座祈宁城的防御工事还是那年冬天白奕和萧羽亲自督工修建的,城墙加固,并且引活水,在城下挖掘了宽约十丈的护城河,此时退居城内,便是一道天险屏障,即使以火炮轰炸,也只能毁城而不容易破门而入。

因为西楚人反扑并且来势凶猛,这些天秦宣一直没有返京,亲自坐镇祈宁。

秦菁下了车,拾阶而上,绕了三重楼梯,最后在城楼门顶见到了秦宣。

彼时他正负手站在瓦垛边缘往城外观望,衣袍猎猎,在阳光下也是给人一种挺拔如松,伟岸壮阔之感。

“皇姐!”听闻她的脚步声,秦宣回头,招呼她道,“你来。”

“宣儿!”秦菁微微一笑,从后面走过去,“苏沐说你找我?这里出什么事了?”

“暂时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所以叫你来看看!”秦宣道,明朗的眉目间竟是难得添了丝显而易见的褶皱。

秦菁见他这样,也不觉得庄重了神色,快走两步过去。

“你看下面!”秦宣抬手指向城下严阵以待的西楚大军。

不知道是不是楚风的死彻底激怒了楚明帝,这段时间西楚方面不断的往两国边境增兵施压,从上次战败后所剩的三十万人一路飙升至如今的六十万,完全是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但是因为祈宁城易守难攻,西楚一时想不出对策,并不强攻,而是自从秦军退入城中之后,就把大批军队驻扎在城外,日夜不离,对内城造成了封锁之势。

横竖这道城门所接只是关外,大秦方面倒也不甚在意,粮食装备供给全部取自自己国内,就这样与他们耗着。

这些情况秦菁都是知道的,她原以为秦宣这么急着找她,可能是西楚方面有强攻的趋势,但是俯瞰而下,却还是一切平平如常。

数十万大军黑压压的围困城下,与那往日无异,摆开了阵势却始终都是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

秦菁蹙眉,正在狐疑,目光忽而一闪,终于发现了秦宣所谓的“异动”从何而来。

西楚这支队伍的主帅一直都是叶阳安,这些天来一直都是他在领军,但是今日他的战马却失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顶硕大的明黄华盖。

华盖遮掩之下,是一辆挂了轻纱薄帐的华贵辇车,车上隐约似是可见一个人影,但是云遮雾绕,只能略微分辨出来一个轮廓,并不见人。

敌营阵中一直很安静,这辆辇车也很安静,看上去不动如山,似乎一切平静如常,却分明透出些古怪之意来。

这辆辇车的出现太过突然,秦菁一时也有些反应不及,站在城楼上看了半天也不见那里面的人露头,才转而对秦宣道,“这辇车是怎么回事?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这辆辇车是三日前就已经出现了的,但他营中仍然一切如常,我也是觉得奇怪,就观察了两天,实在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秦宣道,神色凝重的注视着那烈风之中舞动的华盖,“这华盖和辇车应该都是特制的,上面虽然没有明显的皇家标志,但是这个颜色的本身就已经足以说明问题。车里坐着的应该是皇室中人,而且——位份应该不低。”

的确,明黄,是只有皇室才能够加身的颜色。

秦菁的目光微微一动,脑中突然如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念头,“最近西楚帝京可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过来?”

“眼前两国战事吃紧,很多的消息渠道都被封锁,暂时没有有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秦宣摇头,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不由的倒抽一口凉气扭头看向秦菁道,“皇姐你该不会是说——”

秦菁神色庄重的点头,目光深远注意着对面的西楚军队陷入沉思:“你看,身为主帅的叶阳安都退到了后面,他叶阳家是功勋世家,享一等侯尊荣,试问整个西楚朝廷又有谁能在阵前抵了他的地位,取而代之?”

“如果是楚明帝出京,这么大的事,西楚方面不可能一点动静也没有的!”秦宣拧眉沉思,“而且他来了三日,一直都按兵不动,目前来看也不像是恼羞成怒会有所动作的样子。”

“这一点我也想不通。”秦菁道,也是一筹莫展,“楚明帝这个人,深沉睿智,是个很有决断的人,如果真是他亲自来了,那么必定是有什么特殊目的,我们就要小心了。”

“现在毕竟也只是猜测,那辆辇车神秘的很,一直没见那车里人的真容到底是不是他。”秦宣沉吟,顿了顿又道,“就目前看来也就只能静观其变了。”

“嗯。让人盯紧了,多加防备!”秦菁点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这里的防御工事做的很好,你也不用太紧张,时刻守在这里,眼底都泛青了,回去歇着吧。”

“我没事!”秦宣给她一个宽慰的笑容,扭头再往内城方向看过去一眼,神色肃然:“西楚不断的往这里压兵,感觉不会善罢甘休,或许他们是想借此机会一举拿下祈宁城,一雪前耻为楚风报仇。”

“今时不同往日,西楚的一国储君都折在你手里了,万不得已的之下,让他一座城池也不算什么。毕竟人死不能复生,但是丢了的东西,迟早还是有机会再找回来的。”秦菁弯起眼睛,语气里一扫方才的浓重之气,难得的调侃两句。

秦宣一怔,随即眼底眉梢的笑意就都跟着明朗起来:“这些道理我懂的,皇姐不用担心。这次西楚来势汹汹,提前做好准备也是应当,昨天我已经和魏国公商议过了,让阁臣们早点拟定策略出来,安排这里的百姓往内陆城池迁移。”

审时度势,未雨绸缪,他都已然做的很好。

秦菁眼中闪过些欣慰的情绪,用力握了握他的肩膀。

秦宣敏锐的察觉到她笑意背后的一点疲惫,不由的神色一黯,转移了话题道,“白四怎么样了?还是不见起色?”

“还是老样子。”秦菁牵动嘴角,最终却还是没能笑出来,只道,“不用担心,如风让旋舞先送了药过来,说他过两天就到,应该会有办法的。”

“那就好!”秦宣抓过她的手指在掌心里用力握了握,“这个时辰皇姐应该还没有用膳吧?一起走吧!”

他这是怕自己没胃口呢,所以每餐饭都找借口过去陪她吃。

“好!”秦菁笑笑,姐弟俩转身一前一后的下了城楼。

接下来的日子里,那顶明黄华盖就成了西楚军中的标志物,风雨无阻的日日都会出现,但也就只是出现而已,其他的事物则是一切如常,他们似乎一直都没有动兵的打算,就是雷打不动的列阵死守。

秦菁偶也去城门处观望一二,但自始至终也没有人能够确定那辇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楚明帝。

白奕那里,服用了莫如风给他送来的药,当天晚上突然咳了一口黑血,陷入重度昏迷。

秦菁紧急召了所有太医会诊,最后林太医给出的结论是:莫如风给的那瓶药并非解药,而是另一种毒,可以将白奕体内那种虚无缥缈的毒素转化为药性凶猛的烈性毒药,但具体的解毒之法还是无人知晓。

之后的几天,白奕一直没有醒过来,但他不醒却也不见毒发,就是每日早晚必定会咳一大口黑血出来。

秦菁心急如焚的等着莫如风来,不知不觉已经是十日光景。

这夜无事,他在书房陪秦宣批阅奏章,下半夜太累了,秦宣就直接安排她在后室的软榻上睡下了,他自己忙完就带上门回了院里休息。

这段时间,秦菁一直都睡不太安稳,这夜突然换了陌生的地方,更是容易惊醒。

半夜突然觉得面上一冷,迷迷糊糊的以为是窗子开了,刚好喊晴云去看,却突然觉得不太对劲。

一瞬间睡意全消,秦菁猛地睁眼开,翻身坐起来的同时,就抬手去枕头底下摸匕首。

她的动作极快,在黑暗中也十分流畅,不带一丝的停滞。

短刃入手,她立时拔刀出鞘,眼前寒光一闪而逝,却冷不防腕上一麻,手指突然失去力气。

匕首坠落,却没有预料之中的落地声,黑暗中似乎是有什么力量无形推,下一刻却是嗖的一声细响,快且锐利,穿插入木的声音。

黑暗中仍是一片寂静,伸手不见五指。

秦菁静坐不动,对着眼前看似空茫的夜色忽而冷笑一声:“是你!”

“呵——”黑暗中发出一声低哑的浅笑,却又隐隐有种魅惑之感,付厉染的声音穿透夜色,带一点熟悉的香木味道扑面而来,“这样黑的天色,公主殿下竟能一眼便认出我来,本座心里真的是十分欢喜。”

“国舅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秦菁往旁边让了让,避开他的气息,穿鞋下地去掌灯。

付厉染也不阻止,自然的一撩袍角坐在了那张榻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秦菁点了灯,外面却不见晴云和灵歌等人的动静,心里已经了然,就坦然立于桌旁,对付厉染道,“国舅大人深夜来访,有事儿?”

“是有点事!”付厉染对她的敬而远之也有些逆来顺受的意思,他闲适的笑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西楚大军压境,这里很不太平,如果我料想不错的话,近日这祈宁城中必有大事发生,而你未必想要看到。”

他话中有话,非常明显。

秦菁心中谜团渐起,面色却是不动声色,“所以呢?国舅大人此来是要助本宫渡劫的?”

“可以这么说吧!”付厉染淡淡的看她一眼,目光之中那种隐含很深却特别明显的情绪一直没变,“怎么样,眼下是个机会,要不要跟我走?”

秦菁怔了怔,倒是没有想到他还会执迷于这件事。

当时他隐晦的说可以帮她,喜欢她之类的话,她都只做了无伤大雅的玩笑一笑置之。

毕竟他们这样的人,一生只谋权,只想着占得高处的荣耀,实在是不适合谈情来煞风景的。

付厉染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实在是很耐人寻味的。

秦菁的心跳突然没来由的快了两拍,再看他眼底那种陌生而深刻的情绪时,就冷了脸道,“国舅大人说笑了,而且这样的笑话也确实不好笑。本宫的喜酒您是当面喝过的,此时却来与本宫说这样的话,您觉得合适吗?”

“我觉得只要我愿意,就没什么不合适的!”付厉染轻笑,起身朝她走过去,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我想你现在应该还不了解我这个人——”

秦菁没接,往旁边别过眼去避开,同时开口打断他的话:“国舅大人与宫远距千里之外,根本就是毫无干系的两个人,你是怎样的人,本宫没有必要知道,也不想知道。现在,您似乎并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付厉染的目光微动,心里突然有些恼意——

她冰雪聪明,明明是已经察觉到他话中深意,却偏要这般强硬的拒绝。

原以为她果断狠厉,却不想到了这个时候竟偏是要自欺欺人的装糊涂。

“荣安!”深吸一口气,付厉染的语气突然也跟着冷了下来,“说实话,这世上能让我看上眼的人或物并不多,但是我却一直在给你机会。你或许不知道,在你之前,我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人,我不是威胁你,只是想要告诉你知道,只要是我想要的就必须得到,即使得不到的也要亲手毁掉。”

他的语气平平,看不出任何威胁的迹象,但偏偏强横霸道,给人一种无形压力,压得整个空气里温度骤降,不会让人觉得他是在说笑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能一眼望透到她的心里去。

秦菁知道,在他面前自己永远处于弱势,但是她也不准备回避,漠然忘了他半晌,忽而红唇微启,一字一顿的吐出一个字来:“比如——婗嘉公主!”

“你说什么?”付厉染闻言,脸色巨变!

这是头一次,秦菁在他身上看到这种不可自控的情绪流露。

她觉得心里彻骨的凉,但走过他身边仍是言笑晏晏的说着话:“传言大晏的倪嘉公主与国舅大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之谊,国舅大人对她情根深种,彼此间又有终身之约,国舅大人爱之深恨之切,一定不忍心她受颠沛流离之苦委身他人的不是么?”

她虽然不知道付厉染和付太后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很显然,那对姐弟有过节。

从前世种种来看,后来付厉染虽然权倾朝野万人之上,但他却始终没有废弃晏英的帝王之位而代之,由这一点可见他本身想要的并不是至高无上的权柄,他真正享受的反而是那种随意操控他人生死命运的能力。

而他与付太后之间如果不是为了夺权,那么唯一的矛盾就只能出在人情上。

他们是亲姐弟,一奶同胞,付太后对他又极为器重,问题不会是出在亲情上,那么就只剩下唯一的一种可能——

死在和亲路上的晏婗嘉就是那个可能!

秦菁知道她这话过于尖锐刻薄,她也无异于揭人疮疤,但是无可否认——

今夜付厉染出现的姿态吓到她了,让她顷刻之间方寸大乱,不惜抓住一切可以利用的武器来攻击他,进而让她忽略掉一些别的。

一灯如灯,灯光下付厉染刀雕般的面孔泛着诡异的冷光,眼中神色明灭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