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宫里蓝月仙一家独大,她的寝宫换了又迁,最终定下的这座广绣宫也是秦菁走后才搬过来的,当时说是体恤景帝为国政奔忙,不想给他分心,就要的离了正阳宫稍远。
圣驾浩浩荡荡的一路前行,因为前面中央宫的晚宴不能耽搁太久,就象征性的加快了速度,约莫一刻钟之后,前面隐约可见的已经是广绣宫灯火辉煌的大门。
辇车落下,门口值夜的小太监急忙跪下迎驾,“恭迎皇上。”
“嗯!”景帝坐在辇车上,抬眸往那门内看了一眼道,“你们主子呢?朕都亲自来接她了,还不出来?”
“哦!奴才这便去请!”小太监慌慌张张的应了声,起身刚要往里跑,景帝也是眼尖,忽然注意到院子里一个不似太监服的蓝色背影直奔向着内殿方向而去。
景帝目光一沉,管海盛已经察觉出他脸上异色,只是还不待他说话,景帝已经挥挥手招了小太监过来踩着下了车。
“皇上!”管海盛上前扶了他的手,景帝却又在门口站住不动。
几个守门的太监战战兢兢的跪着,恨不能将脸紧贴在地上不要抬头,景帝目光扫过已经再度抬脚,不由分说的跨进门去。
他脚下不停大步的往里走,直奔最后面的寝殿而去,一路走来便越发觉得不对劲。
蓝月仙这是他赐了给她最大的宫室,最齐全最奢侈的宫人配置,平日里他过来都是人来人往站了满院子也不嫌多,今日他就这么一路走过去,院子里居然是一个人都没有,恍惚一座废宫。
管海盛看着这空荡荡的院子心里也是砰砰直跳,急忙一挥手招呼了随驾的护卫上来两名跟着。
景帝脚下如风,飞快的穿过灯火辉煌的前殿,一路下去,后院居然也没有人,殿中却是灯火辉煌,晃的人眼花。
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虽然看不透心思,眼底却已经失去了之前那种闲适的颜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管海盛气喘吁吁的跟上来,刚要说话,却被他一把甩开,等再稳住身子,他已经快步穿过前面花园。
这广绣宫里的的情况太过异常,傻子都看得出来,管海盛心里虽然没说,但是方才在门口看见的那个背影他却是认得的——
左丞相司徒南身边臂膀兼护卫。
管海盛心里有一瞬间不太拿的定主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带人跟进去,这一迟疑景帝已经到了后殿门口。
他抬手去推门,本来是用力全力,但那门却是被人从里面卡死,生生将他落在上面的手掌震了一下。
心里蹭的起了一股火,景帝怒然回头,只就目光冷冷一扫,管海盛已经知道避无可避,无奈的回头对两个侍卫道,“去开门。”
“是!”两个侍卫心里也正嘀咕,却不敢违抗皇命,悻悻的快步迎过去,取出随身携带的尖刀插在门缝里把从里面插上的门闩一点一边的拨开。
景帝一头的乌云盖顶站在原地看着,只听得那门闩咔吧一声脱落,已经怒然一脚踹开殿门,冷声道,“等在院子里。”
司徒南是他的近臣,方才院里那人的背影既然管海盛能认得,自然也瞒不过他的眼睛。
两个侍卫如蒙大赦,急忙往院子里退,景帝一脚踹了殿门进去,迎面却是和从侧门摸进来的琼儿撞了个正着。
琼儿本来就是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正准备往里面去报信,迎面被景帝一道阴厉的目光逼退,竟然一句话都没能叫出来,腿一软就似是一滩烂泥般趴在了地上。
景帝进门,目光四下一扫的同时,首先入耳的却是一片稀里哗啦的水声,透过殿中绯色的重重帷幔泼洒出来。
那水声清脆,撞击的却极为激烈,四散的水花中更是弥散着满室糜败的气息,灯影晃动,帷幔轻扬,男人厚重的喘息声和女人忘情的呻吟尖叫夹杂在一起,于这暗沉的夜色中声声入耳惊心动魄,即使他方才踹门的那一脚来势凶猛也未能搅了里面两人的兴致。
夜深人静,这广绣宫本来就靠近正殿的外围,远处中央宫里喜庆的丝竹声完全不及。
脑中嗡嗡作响,景帝脚下一个踉跄,猛地后退一步险些被门槛绊倒。
“皇上小心!”管海盛急忙一把拖住他,心急如焚之下急忙对里面跪着的琼儿打眼色,奈何那丫头此时已经吓软了脚,整个人都伏在那里,完全没有闲暇看他。
景帝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脸上已经涨红一片,却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
管海盛想要拦腰将他拖住已经是来不及,景帝再度一把推开他,脚下健步如飞穿行于那飘舞的帷幔中。
管海盛呜呼哀哉的捂了眼,下一刻就听见里面景帝的暴怒声响起,“贱人!你做的好事!”
他这一声的确是太过突兀,以至于里面兴致正好的两人不察,那水声紧跟着又溅了两声才骤然停止。
“皇——皇上!”半晌,蓝月仙才结结巴巴的一声惊呼。
然后紧接着才是四荡的水声和窸窸窣窣的穿衣声,景帝转身气急败坏的又从里面云遮雾绕的寝殿里奔出来,声音近乎凄厉的对着大门口的方向怒吼一声,“来人!”
第210章
除了龙阳谷一役时候的风采,或许今日这振臂高呼的一声“来人”便是这个一生践踏人上的王者最力拔山河的声音。
院子里静静站立的两个侍卫一动不动,面面相觑,管海盛拢着袖子侍立门边,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迎面四通八达一直通到殿外他仪仗队伍和禁卫军的御道之上空空如也,风扫残云,从旁边的花树上折下几片半黄的叶子翻卷而过。
这夜色寂静凄清,几乎是歇斯底里的,景帝再是一声怒吼,“来——人——”
没有人来,而下一刻他却因为迎面灌进喉咙里的风呛得把持不住,扶住门框一阵咳嗽。
“管——管海盛——”他咳的直不起腰,抬手想去拉管海盛,不想那个奴才却是轻巧的一个闪身就避了过去。
手下抓空,景帝的身体几乎是整个一僵,却不等他抬头去看个究竟,身后已经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迫近。
想到方才在室内见到的那一幕,景帝只觉得一口热血直冲天灵盖,再也顾不得叫人,霍的回头看去。
殿内蓝月仙一边匆匆整理着身上衣服一边拨开那重重叠叠的帷帐快步走来,脸上情动时候的颜色不及消退,神色间还带着羞恼和尴尬。
她一路走,一路已经在心里把整个事件飞快的过了一遍。
她原是在水榭那里被秦菁推了下水,匆忙回来换衣服,又让王兮墨去找了司徒南来研究对策。回来之后她一身的污秽正在殿中清洗,司徒南就赶了来,也不知道什么回事突然就见色起意了。眼前的事情千头万绪,万不是行这种事情的时候,她正想着推拒,但是不知道怎么居然也跟着头脑发热半推半就之间就真的没了忌讳。
要说景帝是等她久不过去才找了来也顺理成章,但事情发生在这个时候却让她怎么都不能只当是个巧合。
就算是司徒南怕人进来撞见而调走了她殿中宫人,但是他们从谋划这件事起就一直谨慎小心,景帝既然闯了进来,怎么都不可能给没人进来报信,即使她的人都被打发了,怎么司徒南的近侍也不见人影?
而且她会和司徒南在这个时候动情,还这么一发不可收拾,本来就是不合常理的。
是秦菁,一定是她,从她在水榭推自己下水的时候起应该算计的就是这一步,为的——
就是让景帝撞破这一幕吗?
心中千头万绪,而待到行至景帝面前时,蓝月仙已经完全恢复了惯常冷静的模样。
“贱人!”景帝两眼充血狠狠的盯着她,那感觉像是一只饿极了的狼盯着送到眼前的食物一般,眼中幽光闪闪的让人发慌。
他宠爱的妃子和倚重的臣子,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种事?
这是背叛,是亵渎,对他而言,是完全无法忍受的侮辱。
气,羞,恼,各种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近乎发狂。
“贱人?”蓝月仙冷冷的看着他,慢条斯理的把领口拢了拢,却是淡淡笑了,甚至是有些回味的感叹一声道,“呵,是啊,我记得当年你将我打入冷宫的时候便是这样骂我的吧?十年了,我在陛下心里还是还能保持这个地位真是不容易。”
景帝倒没有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跟自己叫板,竟是一时愣住。
明明是她做了不知廉耻的丑事不是吗?她不是该羞愧难当跪在自己面前告罪求饶的吗?
他看着眼前这女人来脸上陌生的表情,胸口一起一伏,喘息的厉害,只看着她宫装的领口处裸露在外的一段雪白的脖子,更觉得气血上涌。
他本能的反应是冲上去给这个贱人一巴掌,但是手脚之下却完全提不起力气来,只在原地站着都属勉强。
“来——来人——”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脱口而出更像是破旧的风箱里鼓出来的气,只喊一声就禁不住又再剧烈的喘息起来。
“来人?皇上难道没有看见,这里已经没有人了吗?”蓝月仙冷眼看着眼前他老迈无能的模样,心里顿时觉得十分痛快,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她这声音清脆,却透着明显的阴冷味道,听的景帝心里又是一跳。
他忽而想起,方才自己歇斯底里唤了好几声,竟然真的没有人理会他。
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脑子里一个出其荒唐的念头闪过,他忽然猛地抬头看向眼前的蓝月仙,“你是故意引朕过来的?”
她差了宫女请他来,然后宫门大敞让他闯进来,亲眼看着她的背叛,现在他的侍卫和随从还都不见了,这个女人,她到底是要做什么?
大脑充血的状态过后,景帝的脑中才隐约有了个模糊的印象,下意识的往后退出一步。
“陛下小心!”身后管海盛急忙搀住他的一只胳膊,以免他被门槛绊倒。
“管海盛,快——”景帝一个机灵,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握住管海盛的手,急切的吩咐道,“快,快去叫人来,把这座广绣宫给朕围起来,朕——朕要处死这对不知羞耻的狗男女,去,快去!”
沙哑的声音回荡不绝的声声入耳,已经没有任何的力度。
可是管海盛依旧没动,他虽然是扶着他,目光却是一动不动的注视着对面的蓝月仙。
景帝猛一阵咳嗽之后才察觉出这一点异样,一个踉跄,不可置信的霍然甩开管海盛的手,他往殿里倒退一步,眼睛里布满血丝怔怔的看门垂手而立,他宠信了二十余年的太监总管,颤声道,“你——管海盛你——”
“陛下莫怒,当心龙体。”管海盛脸上笑容依旧谦卑,语气仍然得体。
既然是要扳倒,那么蓝月仙怎么能留一个对他死心塌地的奴才在他身边,景帝身子一震,只觉得晚风吹来彻底的凉。
他宠爱的女人,他心心念念惦记了十多年的那个女人,居然这般处心积虑,已经把他算计到了这般田地。
“咳——”又一股怒火袭上胸口,他再度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可是没有人管他,一直看着他咳到最后体力不支,跪倒下去,甚至都没有人上前问上一声,任他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断的抽搐着,像一条流浪狗一般逐渐失去神智。
蓝月仙一直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冷漠的看着,看着这个高高在上的一国帝王倒在她脚下,变成最后这般摇尾乞怜的可笑姿态。
管海盛走上前来,道,“娘娘,中央宫那里还等着您去开宴呢,您看——”
蓝月仙闻言,目光微微一动,这才把目光从景帝身上移开。
“把他——”她张了张嘴,却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司徒南接了她的话茬道,“先留着他一口气,拖到偏殿关好,别出什么乱子。”
说话间已经从后面过来,一把揽住蓝月仙的腰就要把她往怀里带。
蓝月仙眉头一皱,要去拉他的手,却被他大力一拽压到旁边的桌子上。
管海盛进来招呼了跪伏在旁的琼儿一起,两人心无旁骛的把景帝半拖半抬的给弄了出去,顺手把殿门带上。
这个时候,千钧一发,确实不是想这些风月之事的时候,蓝月仙心里一恼,才要推开司徒南,扭头才发现,他根本就没有去处理正事的打算,到了这会儿身上还只草草套了条裤子,手忙脚乱的开始扯她的衣服。
“你做什么?这都什么时候了?”蓝月仙怒道,这会儿已经肯定,一定是秦菁让人在她这殿里动了什么手脚。
司徒南的为人她很清楚,他们少时相识,即便那时正是好冲动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把持不住,何况是现在。
不过说是这样说,她这边刚一挣扎,司徒南已经一把扯到她的外袍,伸手去下面掀她的裙子,哑着嗓子道,“别动,方才才到一半,不差这一会儿。”
“你疯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蓝月仙半惊半恼就去拨他的手,却不想那男人的手探进衣服,火热的掌温烙上肌肤她的身子就没来由的一软,方才站在门口与景帝对峙时候刚刚下去的那股燥热又升上来,后面便是连声音都变了。
远处的楼台上一角,秦菁取了个视野最好的位置遥遥望着广绣宫院里的动静,眼见着景帝被人拎麻袋一样的搬出来,唇角慢慢扬起一抹冷酷的笑容。
其实今天晚上要顺利成事,她原是不必费这个心思临了还要设计再坑蓝月仙一回的,这一出戏,只是为了让那人能够亲眼看到这般彻底的背叛,让他知道众叛亲离的下场是何等的让人心凉。
曾经她是答应过梁太后不会对景帝下手,可是现在,她不仅要亲手送他下地狱,还要让他不得好死。
一次一次的牺牲和背叛,她忍让过,也试着迁就过,最终的结果却是换他下一次更加绝情的抛弃。
这样的人,无情无心,不配做她的父亲,这样的人,也不配继续留在大秦皇朝高高在上的王座上。
晚间吹来的风抚过她耳际碎发,女子的目光冷毅而决绝,那一剪背影,遥遥看去,虽然单薄却强大的仿佛能够撑开天地。
这是她贵为皇家公主与生俱来的气度与风华,鲜血刀锋之下磨砺出来的气魄与胸怀。
灵歌站在她身侧,看着这个女子表情冷毅的侧脸不由的暗暗抽了口气,“公主——”
“按我原先的吩咐去做吧,到底是父女一场,本宫总要送他最后一程。”秦菁道,目光之中再不见半分温情,反而透出丝丝寒彻心扉的冷意来。
“是!”灵歌应声退下,临走不放心,又对隐藏在周围的暗卫做了个手势叮嘱他们注意秦菁的安全,然后身形一闪飘下城楼,很快消失在这灯火辉煌的宫殿群中。
广绣宫里,蓝月仙和司徒南各自整理好衣服,殿中还是那一片颓靡的气味弥散,两个人此时却已完全冷静下来。
“你到底怎么回事?”蓝月仙冷着脸,抓过王兮墨重新给她准备的晚宴礼服穿上。
对面司徒南坐在椅子上,正慢条斯理的在整理袖口,闻言忽而抬头向她看去,讥诮一笑,“你有那么不情愿吗?还是终于承认十年间你根本从头到尾都是在利用我?”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现在是说这话这种话的时候吗?”蓝月仙一愣,眉宇间顿时添了几分怒色,回头见司徒南一脸阴沉的看着她,心思一转,马上又缓了语气道,“今天这是什么时候?一着不慎就有可能前功尽弃,我也是为大局着想,你知道,今日之事万万不容有失。”
司徒南看着她变得飞快的脸色,却只当没看见,埋头把靴子穿好,凝重道,“你这殿里到底怎么回事?”
他也不傻,方才是药力发作情难自已,这会儿冷静下来,不可能看不出有问题。
“八成是被人动了手脚了。”蓝月仙恨恨道,猛地一下把手里一根步摇拍在了桌子上,“荣安那个小贱人偷偷从西楚潜回宫里来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她做的,至于目的——那个丫头心机重的很,似乎不该只是为了给老爷子添堵那么简单。”
“什么?”司徒南正在整理衣服的手不觉一抖,像是一时耳背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荣安!”蓝月仙道,指甲狠狠的恰在桌面上,“我找你来,本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事儿,那会儿我在御花园里见过她了,她好像对我们今晚要做的事已经知道了。”
司徒南的脸色变了变,他很清楚今日之事会有多凶险,绝对容不得有人搅局。
蓝月仙还想再说下去,他却是抬手制止,沉吟了好一会还是有些不很能相信道,“西楚帝京离这里远在千里之外,她这一路回来,就算快马加鞭,没有大半个月是不行,怎么可能把西楚方面瞒的滴水不漏,一点消息也没透出来?”
大秦西楚两国一直交恶,彼此朝臣之间可以利用的关系甚少,他的消息上不来也不奇怪。
“谁知道这个丫头做的什么鬼,我总觉得她突然回来是有蹊跷。”蓝月仙道,说着不由的紧张起来,自妆镜前起身走到司徒南面前,“会不会——”
“哎,你不要自己吓自己,她一个女人能有多大能耐?这次的计划我们布了很久的局,过来之前我又确认了一遍,每一个环节都运作正常,不会有漏洞。”司徒南握了她的手把她扯到怀里,目光却是一片深沉,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的冷声道,“她现在人呢?你没把她留下?”
“别提了!”蓝月仙怒声道,说着已经不动声色的从他怀里脱身出来,“不知道她怎么带了一批顶尖高手进宫,我的人没能奈何的了她,不过她既然来了,此时应该还在宫中,你马上让人去搜,务必要在我们控制全局之前把人给我拿下,不能让她坏了事。还有——你那个老头对头白家,你确定没有问题吗?”
“嗯?”司徒南不解,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白穆林是个十足的中立派,他倒是没有想到白家能掀起什么大浪来。
“荣安是跟着白家老四混进后宫来的。”蓝月仙道,这个时候也不容细说,只就言简意赅的解释了两句,“她跟我说白家和梁家都在她手里,这话虽不可信,我心里总是不太平。”
“不可能!老头子那里的军机要案管海盛一直盯着,梁家人手下的五十万人全部压在大晏边境没有动,白爽那里,人就在江北大营。”司徒南一口否认,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个丫头突然出现确实蹊跷,我马上让人暗里去查,把她拿住,然后放出风去给西楚那边。”
“嗯!”蓝月仙点头,回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唇边扬起一点冷笑道,“时间差不多了,我要马上准备去中央宫,你那边也快去安排吧。还有蓝玉衡,我不是很信他。”
“知道了!”司徒南道,起身又重新整理一遍衣服往外走。
蓝月仙坐回妆镜前梳妆,他行至门口忽又止步稍稍侧目回头看了眼,眼底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寒芒,然后才是一撩袍角跨出门去。
在年纪上他比蓝月仙还要小上两岁,那时初见,她已经是景帝的妃子,而他刚入仕途,中秋晚宴上对她一见倾心,聪慧美丽又懂得变通的女子,想来是个男人都爱吧。她对他的示好并不拒绝,保持的态度一直若即若离,也确确实实在景帝面前为他出了不少力,让他混迹官场少走了很多的弯路,就是因为那样,他才会觉得她亦是对自己有意。于是后来她被打入冷宫之后,他不惜一切打通关系暗中照拂于她,无所不用其极的步步高升,也不乏为将来铺路的打算,想着有朝一日他可以权势滔天,偷龙转凤的把她弄出来。
后来好了,她出是出来了,也第一时间让人找上他与他共叙昔日情谊,可是好话说一大推之后,迂回到最后还是那副若即若离的模样。
他不傻,到这时候还看不出来这个女人从头到尾对他有的都只是利用,那他这些年也不可能平步青云,坐上这当朝丞相之位。
不过利用也无所谓,横竖大家都是逢场作戏,蓝月仙需要他在前朝的地位作支撑,他也需要有人替她把持后宫,把所有的皇室成员控制在眼皮子底下。
利益纷争而已,人在官场,谁还会跟谁认真?
司徒南走后,蓝月仙也匆匆整装出发,临行前还是觉得之前的事情有异,又召了王兮墨和琼儿过来仔细的询问了一遍。
王兮墨是请了司徒南过来之后又被差去中央宫确认那边的情况,回来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琼儿则说是因为司徒南过来,所以遣散了宫里服侍的大部分宫人,而司徒南贴身的侍卫则是被人刻意引走了,至于殿中催情香一类的东西,则完全一问三不知。
眼下箭在弦上,一切都在紧张筹备,蓝月仙也不及细想,吩咐了加派人手把景帝看好就上了辇车往中央宫去。
好在是彼时管海盛正在门口帮着打理车辇,并没有人记得追究琼儿去朝阳宫请景帝一事。
这边蓝月仙一走,灵歌马上带人过来,以最迅捷利落的杀人手法,将她一宫屠尽,携了景帝出来。
数十条人影飞纵而逝,很快消失在这偌大皇城的各个角落,淹没了踪迹。
灯影袅袅的空旷宫室里,帘帐低垂,龙涎香的味道婉转飘渺,在空气里缓缓弥漫。
明黄帐子笼罩的大床上,虚弱干瘪的男人不安的睡着,睡梦中嘴角的肌肉还在不停的抖动,让整整脸看上去狰狞而惹人嫌恶。
灵歌走上前去,从怀里掏出一个翠色的小瓷瓶扒掉塞子在他陛下晃了晃,然后收了瓶子无声无息的退出去。
“荣——荣安——”景帝朦胧的张开眼,待到看清坐在他床边的女子的侧脸时,登时脸色铁青,一副白日见鬼的表情。
“是我!”秦菁道,声音平和而温婉,却没有马上回头看他,“怎么,不过短短一个半月的时间,父皇这就认不出儿臣了吗?”
“你——你——”景帝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发现他全身上下自脖子开始都是僵的,即使不能动,也还是忍不住道出心中困惑,“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
他说着,眼中忽而露出几分恐慌的神情。
这殿中灯光昏暗,敞开的窗子外头灌进来的风声吹着烛火摇曳,他又看不到秦菁的正脸,疑心生暗鬼之下忽然有个可怕的念头闯进脑海——
他怀疑,这个端坐在他床侧的女子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回来向他索命的恶鬼。
大秦距离西楚距离遥远,她当时走的时候又是那么的不甘愿,万一想不开——
心中越想景帝便越是觉得这个想法可信度颇大,捂在棉被下面的身体不觉已经被汗水泡透了。
“我不是应该在大秦欢欢喜喜的和西楚太子举行大婚仪式,办喜事的对吗?”秦菁轻声一笑,笑过之后声音又在顷刻间化为冰冷和荒凉道,“儿臣走这一趟确实不容易,所以此番回来也希望能够和父皇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父皇,儿臣知道,您是怕我,可是怎么办呢?我们之间的这层关系是生来就已经注定的,即使是个噩梦,我想事到如今,你也只能勉强自己接受了。”
“你——”景帝张了张嘴,他此时说话吃力,秦菁却没有耐性听他发牢骚,只就语气平淡的接着道,“我怕来日方长,以后再没了这样的机会,所以现在咱们长话短说来算一算那些旧账吧。”
“什么旧账?”景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喘着气阴测测的说道,“荣安,你为什么回来?不要用这样的语气跟朕说话,朕是——朕——”
“您是什么?帝王还是父亲?”秦菁反问,语气依旧温婉,眼中却无半点温度的字字从齿间迸射出来,“因为你是一国之君,所以国师推演说是宣儿天生命贵会冲撞了你,你就暗中授意秦洛去对他下手?因为你是他的父亲,所以,在明知道秦苏和蓝月仙伤了您儿子的情况下,您选择作壁上观,等着他把这条命还给你?您的皇位跟性命就那么重要么?重要到宁可手刃自己的亲生骨肉也容不得半分的差错?”
景帝会护着秦洛,并不只是因为蓝月仙的关系,因为有些事,他不方便自己动手,他还需要借这个儿子的手。
皇室之家,为了大位之争,同室操戈再合情合理不过,但是秦宣无过,作为父亲的景帝想要亲自对他下手便不好推脱了。
这样的一个父亲,无怪乎她心凉至此,却总不忍心把这份残忍的真相堆到秦宣面前。
她宁愿他相信,这一路走下来的杀戮和血腥都是为着天下皇权大位之争所做的牺牲,她可以让他学着残忍和征服,却不能让他跟着坠入冰冷的地狱永不超生。
许是因为在心中藏匿的久了,这些话说出来的时候秦菁的语气和表情都异常的平静,仿佛在叙述的是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而她身后正用一种惊惧和愤恨的眼神瞪着她的男人也只是个不甚相干旁观者。
景帝的目光晦暗不明,嘴唇已经开始隐隐的发抖,“这——这些话是谁跟你说的?”
他又想歇斯底里的吼,以此来掩饰心底的恐惧,但是他太过虚弱,虚弱到这质问声都成了无力的哀求。
秦菁坐在床沿上,终于第一次回头对他淡然一笑,道,“因为我让人刑讯了晋天都!”
“什——什么?晋国师他——他——”景帝神情一震,看着眼前女儿脸上冰冷的笑容,出口的声音都带了些微颤,
“是啊,我已经杀了他了。”秦菁道,毫不避讳的看着他眼中先是震惊后是愤怒的表情,字字清晰懂啊,“他连自己的生死寿数尚且估算不出,父皇竟是恁地信任于他?儿臣觉得,他这种欺世盗名的江湖骗子,不配留在父皇身边,想来父皇若是知道,也不会轻饶了他对吗?”
“你——”景帝眼中闪过一丝惶惑,虽然秦菁说的信誓旦旦,可是明明他昨日还因为蓝月仙寿宴的事传召了晋天都。
一天之内,难道事情就发生在这一天之内?
秦菁却不理会他脸上变化莫测的表情,端起放在旁边桌上的一碗药,舀了一匙递到他唇边,淡淡道,“太医说您虚火上升,需要仔细调理,您可千万不能再动怒了。”
这个丫头,分明就是对他怀恨在心。
景帝死咬着牙关,戒备的看着她,目光阴霾而凶狠。
秦菁往他唇边把那匙药汁倾过去,浓黑的液体就尽数从他青紫色的嘴唇上漫过,流到了衣领里。
她这个父皇,无论到了什么都懦弱的可怜。
秦菁看着那药汁消失在他堆满死皮的脖子底下,脸上笑容越发温婉的抬手对门口招招手道,“初元!父皇像是又发作了,你还不快进来看看,把你的那些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药丸再化开几粒给父皇吊吊命!”
景帝心下一阵狐疑,随着她手指的放行看过去,便见到他一直依赖的国师坐在轮椅上,姿态雍容的向他挪过来。
这个人是秦菁的人,现在已经毋庸置疑,可是方才秦菁说了什么?她杀了晋天都?她叫这个人——
初元?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景帝的思绪飞转,戒备的看着眼前这张怎么找不出破绽的脸,颤声道,“你——你——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