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明艳鲜活的少女,就这样归为一捧黄土了吗?
白奕不会这么做,他们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挑起翔阳侯与宫中派别之间的矛盾,引他起事大闹京都而已,颜汐死与不死,并不是那么重要。
她对颜家人祸水东引之举是有不满,但还不至于必须得要杀人才能泄愤。
事情,好像再一次超出她的掌控之外了。
全殿上下都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连楚明帝也像是明显一愣,秦菁的目光飞快扫过,唯有叶阳皇后在抽气之余目光沉稳。
再联想到那日半途楚风被人传召进京的事,直觉告诉她——
这双母子是提前知情了的。
“颜卿此言何意?”楚明帝一时间还是在消化他所传递的讯息。
“五日前,小女与犬子在翔阳境内一处山中狩猎,突然冒出来十数名武功卓绝的黑衣人,那些人出手狠辣,招招无情,将我女儿刺成重伤,不治而亡了。”颜玮神情悲恸,说着已经迫不及待猛地抬头看向叶阳皇后,铿然怒道,“老臣怀疑,那些人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指派!”
“颜卿,你不要血口喷人!”叶阳皇后厉声道,脸上表情还是惊大于怒,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冲着她来。
“颜卿,皇后是一国之母。”楚明帝沉声提醒,言谈举止却都万分从容,仿佛半点不受影响的样子。
“老臣有证据!”颜玮寸步不让,袖下一抖落下两个信封,“如若不是做贼心虚,娘娘何必一再颁下密旨阻我入京?”
“本宫何时有密旨于你?”叶阳皇后勃然大怒,猛地拍案而起。
下面张惠廷已经将那两封信函呈送到楚明帝面前,楚明帝取过一封打开,上面字迹隽秀,就连旁边的叶阳皇后都一眼认出——
那是她自己的字迹!
而且,信上凤印清晰,当真就是一封出自她手的皇后手谕了。
信上字句她粗略扫了眼,无不是强势镇压,让翔阳侯息事宁人的。
她,几时写过这样的信件?
叶阳皇后勃然变色,但下一刻她已经马上明白——
自己这是被人算计了。
“皇上!”一改方才的凌厉和霸道,她转身已经屈膝跪在楚明帝面前陈词,“颜儿那孩子也是臣妾看着长大的,无缘无故的,臣妾何必与她为难?再者臣妾的为人您是知道的,如果此事真是臣妾所为,在这样明知道纸包不住火的情况下,我也断不会写出这样的信件来给人把柄的。”
她是聪明人,她的聪明决断朝野尽知。
所以这样的嫁祸根本不可信,但是不可信又怎样?虽然每个人都知道她叶阳氏不会做出这等欲盖弥彰的蠢事,眼下铁证如山,她是无论如何也抵赖不了的。
字迹她可以说是被人模仿,那凤印呢?
天下唯此一方的凤印,又要如何开脱出去?
究竟是什么人?竟然能够把手伸到她的宫里去?
叶阳氏心思急转之下,胸中怒意大盛,却唯独没有办法发泄,只觉得一口气顶在胸口,压得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这一辈子凌驾万人之上,几时被人这样的算计过?
几乎是下意识的,她忽而凤目一挑就看向斜对面安然静坐的卢妃。
卢妃本来正是幸灾乐祸之时,冷不防被她冷目一射,顿时就起了落井下石的心思。
“以皇后娘娘的为人怎么可能出这种蠢事来?想必是有人的设计嫁祸的吧?就是可怜了颜大小姐,这样年纪轻轻的就——唉——”卢妃适时的捏着帕子叹一口气。
她这样,说是为叶阳氏开脱,实际上无疑火上浇油。
就算是有人要算计你叶阳珊,又凭什么要拿我的女儿来垫背?而且如今有这信函在手,他实在没有心情去分辨这到底是不是嫁祸。
“皇上!”武将出身的颜玮是个一点就然的个性,马上目赤欲裂的一声低吼,“皇后娘娘的亲手信函在此,而且两次送信的人我也都押下了,陛下可以传他们上殿一问就知。”
还有送信的人?不用说,肯定是她身边的熟面孔了!
楚明帝挥挥手,示意带人上来。
叶阳氏袖子底下的手指握了又握,虽然一再极力的压抑,终于还是忍无可忍挑起眼角往大殿某处最不起眼的角落了扫一眼那纤尘不染的一抹白。
是他吗?是他吗?真的会是他吗?这样局,卢妃那些人做不来,只有那个女人!只有她!
张惠廷去了不长时间就很快折返,身后带人五花大绑的押着两名高大的侍卫和一名矮小的太监。
这三人刚一入殿,太子楚风已经噌的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不可置信的指着那名小太监,惊疑道:“小李子?你怎么——”
“哼!”颜玮自鼻息里哼出一声冷笑,“这正是我想要问太子殿下和皇后皇后的,娘娘口口声声说是有人嫁祸,这信上的凤印不是假的,这几个奴才也没贴着假面,陷害你?难不成是太子殿下自你宫中取了凤印做下的吗?”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楚风怒道,一个箭步从桌后冲出来,一时冲动之下他本欲去找颜玮拼命,但这多年来的储君之位他却也不是白做的,走出来两步脾气已经压住,只就走到当中对着楚明帝跪下道:“父皇,请父皇明察,儿臣前些天前往大秦边境迎荣安公主大驾,这一月之内都不曾有机会进出过宫门了。而且诚如母后所言,咱们都和颜家小姐无冤无仇,实在犯不着这么大费周章的害了她,还平白无故给自己惹一身嫌疑。”
“你人不在京中,难道事情就不能做了吗?”一直阴着脸站在旁边的颜璟轩终于忍不住上前一步,冷笑道,“若论杀人,谁还会比你们母子更有理由?何必还要我们家人来多言?”
楚太子迎娶大秦公主,同时为了防止颜家和七皇子连成一气,杀人以绝后患!
这样的解释,合情合理,如果不是有叶阳皇后的手谕出现,这个理由完全可以取信于人,可就是那手谕又将他们撇清了——
如果真是叶阳氏这边做下的事,她又何必自找麻烦,给人留下把柄?
显而易见,那个设计她的人,不在乎事情是不是做到天衣无缝,就是要以一个光明正大让她解释不了的证据要彻底压死她!
“颜世子,注意你自己的身份!”面对颜家人的咄咄逼人,叶阳氏终于忍无可忍,目寒如冰的猛地抬手一指颜玮,厉声斥道:“这些天你暗自运兵往帝京靠近已是有错在先,今日胆敢持兵刃入宫,还诬陷一国储君,这是你这两朝老臣该干的事吗?”
颜玮动了兵,但是动了之后又莫名其妙的撤了回去,这一点消息楚明帝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不想点破罢了。
而同样,叶阳皇后本来也不是不该说的,没得让人知道她盯着翔阳兵权的事,可是情急之下,她终于还是按耐不住了。
“老臣痛失爱女,请陛下体谅。”颜玮深吸一口气,掩不去眼中悲戚之情。
想来是对叶阳皇后怨恨已深,面对叶阳氏的质问他理都未理,只就扔了那战刀在地,对着楚明帝重重拜下,“陛下,若非万不得已,老臣也不会做出这等无礼之事,可是方才在宫门前,老臣击鼓鸣冤,宫门守卫却抵死不予通传,更是无视陛下钦赐令牌,老臣无奈,迫不得已之下才不得不硬闯进来。”
眼下宫中三处宫门的守卫都是太子的铁衣卫,再一次重新阐述了何为做贼心虚!
颜玮说着已经从怀里掏出一方纯金打造的金牌,张惠廷急忙过去接了要呈给楚明帝过目。
有人要置叶阳皇后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这一点,除了眼下正被仇恨冲昏头脑的颜玮,在场的其他人,哪怕是颜璟轩心里都看的清楚明白。
这是一个一眼就能看出破绽的局,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偏生就是无人能圆。
楚越心下沉吟,不由悄然抬眸看了眼斜对面端坐在酒案之后的秦菁,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来。
他的目光,秦菁自然是收到了。
虽然此事与她无关,但到了这一刻她却突然明白了楚越的心思——
这个人,竟然比她想象中的还难对付,自己的銮驾都进了西楚帝京了他还能沉得住气,就因为笃定了自己不想嫁给楚风吗?
他一直的不动声色,是料准了自己会出手替他解决?
秦菁心中苦笑,看来这次她真是压错宝了——
指望这个人,当真是要叫她一败涂地的!
大殿之上正争论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殿外小太监无声不息的引着一个人走进来,有些胆怯的轻声禀报道:“陛下,叶阳大人到了!”
众人心头无不同时一凛,齐齐举目循声望去。
面容清俊,神情冷淡的中年男子款步而入,一身天青色布袍,将他与在场这些衣衫华贵的百官群臣完全的区分开来,显得格格不入。
“臣叶阳晖,拜见我皇陛下!”叶阳晖一撩袍角对着上首的楚明帝拜下,但是很奇怪的,却未见他把明帝身边他的那位嫡姐也一并算在内。
“爱卿平身。”楚明帝眼中飞快闪过一丝情绪,又更快的被肃然的神色掩盖,冷淡道,“爱卿离京游历多年,怎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折返京城?”
“受人之托,实在迫不得已!”叶阳晖微微苦笑,抬头看了眼张惠廷手里捧着的令牌道,“日前侯爷上门索要此物,因着是故交老友,微臣不好推辞,便将此物相借,后来得闻侯爷府上出事,微臣一时不放心,只得跟着赶过来,不想还是晚了一步。”
他说着,面上表情更显苦涩道:“微臣特来向皇上请罪,至于侯爷,还请皇上体谅他一片拳拳爱女之心,莫要追究他的闯宫之罪了吧。”
楚明帝钦赐的令牌,是当年叶阳敏得宠,叶阳晖跟着水涨船高之时赐下的,既然翔阳侯是持此物要求入宫门,那便不算是闯,而那些瞎了眼的奴才挡了他才当真是活该。
所以这样算来,颜玮这也根本就算不得罪,叶阳晖所谓请罪一言,更是无从说起。
叶阳皇后看着跪伏在前的自家兄弟阴着脸冷声一笑:“七弟你离京多年,连家书一封都不曾传回,今日骤然回京,父亲在此,连招呼也不打一个吗?”
“君王在上,微臣不敢逾礼。”叶阳晖神色淡淡,绵里藏针的给顶了回去。
叶阳皇后一窒,秦菁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移向众臣当中的武烈侯叶阳安,他那脸色明显也是不好,但却作壁上观,只就默默的垂眸饮茶,半点没有搀和进来的意思。
殿中翔阳侯和太子争的面红耳赤谁都不让,一个恨意翻腾,一个怒火中烧,都是恨不能将对方踩死在脚下才能泄恨的模样。
叶阳晖端正跪御前,脸上波澜不惊,完全一副置身之外的表情——
这样的淡泊之资,总让秦菁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味道。
只是现在却容不得她多想,她只是脑中飞快的将整个事件串联起来想了一遍——
对叶阳皇后和太子恨之入骨的,看这男人的表情倒有几分可取之处,可是他会有这种出入皇后寝宫如履平地,又能买通太子近侍以命相抵站出来诬陷自家主子这种覆雨翻云的能力吗?
是他吗?会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事情的缘由她无从深究,只是她知道,不管在背后推动这件事发展的那双手究竟是谁的——
她的危机,待到今日西楚朝中这场闹剧过后就彻底解除了。
如果太子被扳倒,顺理成章,她可以高调返程;即使不能,这件事怕是也要闹上一阵子,之前进殿之前萧羽已经对她暗示的很清楚——
待到宫宴一散,她马上就可以乔装出城,快马加鞭赶回大秦去做她自己的事,这里,会有他瞒天过海帮她顶着。
眼前的太子和颜玮之间仍在跌得不休的争执,而在叶阳晖出现之后,叶阳皇后已经完全没了逞口舌之快的心情,因为这个人的出现已经让他方寸大乱。
本来她还只是怀疑,可是现在,她确定了。
是那个女人,这一切全都是那个女人做的,即使死了,她还要指使叶阳晖来给自己留下了这么一招——
而在她手里自己几乎从来都没有翻身的机会。
她心里飞快的在计较,整个事情还有没有什么漏洞可寻。
而事实上,此时她的心里已经完全凉透了。
无关乎别的,就因为楚明帝——
“够了!”楚明帝冷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和臣子,忽然沉声喝止,“全都跟朕住口!”
“父皇,请父皇明鉴,儿臣和母后绝对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楚风面有愠色,态度诚恳。
颜玮不由的怒火更盛,几乎是涕泪横流的怒声道,“证据确凿,请皇上做主,不能让颜儿白死!”
叶阳皇后心惊胆战,忙要回头去拽楚明帝的袖子,然则还是晚了一步,只见楚明帝大手一挥,指向门口那三个太子府上出来的所谓传信者,面无波澜的淡淡吩咐道:“送宗人府,查!”
这几个人是楚风的人,尤其是那小李子,几乎等同于他的心腹太监。
群臣之中一阵唏嘘——这样一来,已经等于变相将太子列为嫌疑犯了。
楚风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腿一软,险些跪都跪不住。
牵扯到一国储君的名誉地位,非同小可。
“皇上——”朝臣之中马上有人按耐不住的站出来,楚明帝却根本未看那说话的是谁,已经断然抬手打断他,继续道,“张惠廷,你亲自去,送太子回宫休息。”说着又稍稍移开目光对颜璟轩道,“颜卿你们父子你先回去歇着吧,朕会尽快查明此事,给你们一个交代。”
软禁太子?
就因为颜氏父子据理力争的几句话?这楚明帝的决断是不是做的太过轻率了?
这个男人,明明不像是这样昏聩而没有主见的人!
秦菁心头暗暗一惊,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扫,忽而注意到旁边与她隔了一席的付厉染。
那人依旧一身亦正亦邪的黑色锦袍,脸上纯粹一副事不关己的看戏表情,当真是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皇上——”叶阳皇后目赤欲裂,膝行往前爬到楚明帝的几案当前,愤愤的扬起脸来抬手一指跪在地上的楚风等人道,“你是要软禁风儿吗?”
楚明帝收回目光,淡淡的看她一眼,却是什么话也没,仍是轻轻挥了挥手,一副圣意已决的表情。
张惠廷自知这回连皇后娘娘也回天乏力,也就不再迟疑,招呼了两个侍卫上前来请楚风道:“太子殿下,请吧。奴才送您回宫!”
楚风浑浑噩噩的从地面上爬起来,临转身时忽而忍不住自嘲的笑了出来,回头看向楚明帝和叶阳皇后,“父皇,您一向圣明,英武决断,今日这般明显的一个局摆在眼前,您就这样信不过儿臣吗?”
叶阳皇后心里冷笑,不是信不过,而是为了做给某个人看的!
说到底,这么些年来,他的心里还是放不下那个贱人,即使她根本不在眼前,他对着叶阳晖也要顺着她的心意去办事情。
楚风兀自笑的自嘲,楚明帝却都不曾再正眼看过他。
楚明帝虽然不是很喜欢他,但是这么多年来,却也从不曾这般冷酷无情的对他。
张惠廷也不敢再拖延,只得挥挥手示意两个侍卫上亲将他拉下去。
叶阳皇后眼中厉色一闪而过,突然一咬牙自地上爬起来,提着裙子两步冲上台阶,将人给拦下来,回头愤然盯着王座上那个俯视天下的男人,冷冷道:“皇上,现在在尚未查明前因后果之前,您觉得这样妥当吗?风儿他是太子,一国储君,回头审完了这些个奴才,即使证明了他的清白,你又让他日后如何在群臣百官之前立足?就为了翔阳侯的一句话?您就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吗?”
她最后出口的声音,已经近乎凄厉。
可是面对她此时咄咄逼人的姿态,楚明帝的态度却没有半分被撼动。
这个君临天下的男人缓缓的抬起眼,目光甚至不用刻意的严厉,已经将那些太子党的朝臣压迫的把将要出口的话统统吞了下去。
“那么皇后你来告诉朕,这信件上头的凤印又是从何而来?”楚明帝起身,款步自王座上下来,颀长挺拔的身影在灯火绚烂中长身而立。
他的声音不高,叶阳皇后紧跟着却是一窒。
铁证如山,那是她抵赖不掉的。
虽然所有人都认定这是一个局,可是只要楚明帝愿意相信这个所谓“证据”,那么无论是她还是楚风,谁都无能为力。
巨大的无力感侵袭而来,让这个一向精明强干的女人身子一晃摇摇欲坠。
深思恍惚间她再回头,眼见着楚风已经被人请了下去。
“不,不可以!”叶阳皇后暗暗呢喃,没有人能够理解楚风对她的意义,她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为的就是要把他推上至高无上的皇帝宝座,怎么可以功败垂成,损在这里。
“放手!”下一刻她已经疾步冲到门口,一袖子挥开楚风身边的两个侍卫,然后转身,以一个强硬而猝不及防的姿态跪了下来,远远的面对楚明帝,字字坚定道:“皇上,你两封密信臣妾的确解释不了,可是——臣妾的凤印半之前已经遗失了。”
此言一出,再度满座皆惊。
皇后凤印,是何等重要的东西,虽然此时声称凤印遗失可以免了那两封密信的嫌疑,但遗失凤印同样亦是死罪,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抖出来,更会沦为天下笑柄,只要楚明帝稍有不悦,那整个凤寰宫怕是都要跟着一起遭殃。
弃车保帅?秦菁心中巨震,马上明白过来叶阳氏的意图——
她是宁肯将自己推到风尖浪口上,也要借故移开众人的视线,把楚风从这整个事件中解救出来。
这个女人的个性,果然精明强悍,毫不拖泥带水。
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这样站出来,只能说是无故吸引火力。
旁边卢妃的眼中已经飞快的闪过一丝喜色,但是开口前她却是下意识的往下面皇子一席上去看了眼自己的儿子。
楚越自事情发生开始就一直是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在自斟自酌的默默饮酒,此时收到自己的母妃递来的目光,却是不动声色的微微摇了头,示意她不必去做这个出头鸟。
彼时殿上正是乱作一团的时候,这母子俩之间的讯号又传递的极为默契和迅捷,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注意到。
卢妃定了心,垂下眼睛不说话,果然她后一席上的赵元妃已经强压着笑意惊讶道:“怎么皇后娘娘的凤印被窃了吗?怎么宫里都没听见闹刺客的呼声?莫不说娘娘记错了?借了谁,忘了取回来?”
这一句话,还是直至太子楚风!
毕竟楚风身边出来的那个太监和两名侍卫是硬伤。
叶阳皇后眼神一厉,顿时横扫过去,这个时候她是不会当着楚明帝的面做出任何有违皇家体面的事情来的。
楚明帝说一不二的性格她再清楚不过,而且说楚风派人暗杀颜汐一事本来就有漏洞,楚明帝更是心知肚明,她这样把自己推出来,不过就是为了给楚明帝一个台阶,让他退一步路,也好保住楚风的生命地位。
同样的,对于自己这位结发妻子的想法,楚明帝也再清楚不过。
这个女人敢想敢做,野心勃勃!
事实上,他并不喜欢这个妻子,但是叶阳氏在后位这么多年,楚风也是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他并不想在一夕之间突然坏了朝中各方势力的平衡。
他是一个帝王,在家事和国事之间,必须有所取舍。
他接下来的决定,秦菁几乎是完全可以预见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楚明帝身上,等着他最后的决断,然则他却无视所有人,亲自走过去,将跪在颜氏父子身边的布袍男子扶起来。
他抬了抬手,张惠廷马上会意,从怀里掏出之前颜玮呈上来的那个牌子递到他手上。
楚明帝拿了那牌子,再次递给叶阳晖,语气略带几分感叹:“一别十八年,爱卿无恙,朕心甚安!”
这,是个变相的逐客令。
“帝都繁华,与臣无缘,叶阳晖一介布衣,不敢再持此皇恩厚赏,此物——还是交还陛下吧!”叶阳晖委婉推拒。
楚明帝一怔,随即却是笑了下,仍是将那令牌塞到他手里,“拿着吧!”
叶阳晖垂眸看一眼手中纯金打造的皇帝信物,最终也只是微微一笑,反手塞到了张惠廷怀里,对楚明帝道,“微臣今日冒昧,谢过皇上不责之恩,微臣告退。”
青衣袅袅,洒然转身,对这殿中万般尊贵繁华,没有半点留恋之意。
谁都看出来,这位隐世多年的七国舅叶阳晖此行是来搅局捣乱的,此时他这般轻易的说走就走,的确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楚明帝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晃了一晃,忽而对呆立在门口的楚风道,“风儿,送送你舅舅。”
楚风微愣,对于这个舅舅,他早年是听叶阳皇后提起过的,只是素未谋面,生分的很。
“不必!”只在他这反应的一瞬间,叶阳晖已经出言制止,他的目光却是自进门以后第一次看向叶阳皇后道:“皇后娘爱子之心拳拳,草民此等身份,不敢劳太子殿下大驾。”
此言一出,看似驳了皇帝陛下的盛情,实则,更是毫不容情的把叶阳皇后等人撇清了。
叶阳家的这个庶子,温吞守礼,向来懂得做人,此时殿上却公然与皇后对立。
听到楚明帝对楚风的称呼变了,旁边的颜玮如梦初醒猛地反应过来,心有不甘的怒声道,“陛下圣明,我女儿之事不可就此作罢,老臣精忠为国数十载,半生戎马对我西楚王朝忠心耿耿,陛下怎得忍心看着老臣这般晚景凄凉,白发人送黑发人?”
因着早年他全家被屠一时,楚明帝对颜家是存着愧疚之心的,再加上叶阳晖的态度在侧——
叶阳皇后心一凉,就听得楚明帝一声叹息,摆摆手道:“罢了,今日的晚宴就此作罢,来人,送大秦公主和大晏国舅诸位贵客出宫,几个奴才压下去交宗人府连夜开审,皇后遗失凤印视为大不敬,暂居凤寰宫思过,等凤印找回来再说。太子和颜卿父子——随朕到御书房去!”
他有条不紊的吩咐完,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做了交代,说完,就要抬脚往殿外走。
楚风那里本来就百口莫辩,这样一带下去和颜氏父子当面对质,必定会处于劣势。
“皇上!”叶阳皇后一咬牙,霍的抬头再度迎上楚明帝的目光,道,“皇上,遗失凤印是臣妾的疏忽,臣妾甘愿领罪,可是风儿无辜,这分明就是有人刻意构陷于他,今日您当真要不顾父子情面,便要定了他的嫌疑了吗?”
楚明帝的脚步顿了顿,声音平静,“朕并没有说怀疑他。”
“与其这样,您倒不如直接怀疑臣妾好了。”叶阳皇后忽而冷笑一声,眼中神色刚绝的仰头看着楚明帝的脸,铿然怒道,“颜家姑娘无辜枉死,陛下您体谅翔阳侯的丰功伟业不忍他受屈,那我们叶阳家呢?难道我父亲就不是半生戎马为了西楚的万千基业出生入死肝脑涂地吗?他们颜家受不得委屈,我们叶阳氏又何曾能受得了这样的侮辱?臣妾与您夫妻二十余载,就算您信不过臣妾的为人,难道你就不想想姐姐的在天之灵吗?”
大殿之上,再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楚明帝纯黑色的眸子里面颜色突然无限的深沉下去,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盛气凌人的女人。
叶阳皇后毫不避讳的与他四目相对,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大殿之中对峙的一帝一后。
半晌之后,楚明帝忽而抬起一只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