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不得结果,终是一声长叹,起身轻拍归海莫烬的肩头,迈步而出。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四十二章 圆梦

南方战场此刻已到了生死危急之刻,而此刻的漠北一场史册长载的大战也渐渐拉开了帷幕。

永封三年冬季,漠北的雪下得特别早,连着几场大雪,致使海天对北纥的宣战变得不合时宜。一个冬季,大雪封路,漫漫雪原,海天和北纥虽是有过数次交锋,可却没有大型的战役。

再加上北纥单于身死,北纥又一度陷入了内乱,内部小冲突却也不少。每逢大雪,游牧民族水草荒芜,牲畜饿死颇多,再加上内斗,北纥一冬都极为不安宁。而这般情景在大地回暖时也有了变化,北纥内部终于达成共识,推壶衍提虚之子稽握衍为新单于,由稚斜、都乌奇等人共立四王辅政,共同治理北纥。

政局稍见稳定,北纥便忙着解决一冬积压下的问题,粮食不足,牲畜死亡,百姓冷死饿死者甚众,唯今只有掠夺,向南面的海天掠夺,用外侵来解其内困。

可是北纥碍于渡飞关的十数万海天大军却一直不敢有异动。

直到不久前,传来消息海天和南翼开战了,翰王归海莫烬被派往了南方战争,于是北纥便再也抑不住心头的瘙痒,开始蠢蠢欲动。

然而此时,海天竟又派遣大将领兵镇守边关。

慕王归海莫湛虽在海天颇具贤名,可其领兵这却是第一次。而他的仁名贤德在北纥看来却都成了笑话,归海印派这么个若王爷前来镇守渡飞关,这不是天助北纥嘛?

谨慎其间,北纥派出暗探前往边关探查敌情,带回的消息乃是,慕王整日和边境的文人们搞什么花会、茶会,每日只做附庸风雅之事。其到渡飞关尽一个月,竟是一次也未到过军营。逸王归海莫凌更是因此事,和慕王多有不欢。

这且不提,慕王从京城带来的府兵更是嚣张跋扈,已和边关守军多次发生冲突。慕王更是多有偏薄,竟还私自扣下了边关守军的十万两银子的军饷。逸王找其理论,他反指逸王虚报兵员,吃空额。

为此两人争执多次,再后来,慕王愈加过份,调拨军粮时拨给边关守军的军粮以次充好,鼠屎沙砾乱布其中,还由一日三顿口粮变成了一日两顿。

守兵们吃得火大,有性情鲁直者去找府兵麻烦,却发现府兵的吃食皆是白花花的上等大米,守兵一时便怒不可遏,再加上渡飞关副将梁有成乃是个粗人,当即便火冒三丈,带着守军去府兵营要粮。

双方一番激战,府兵当然敌不过身经百战的边关守军,府兵伤亡甚众,慕王大怒,谴责逸王治下不严。却不曾想逸王竟当面顶撞,还扬言要上奏海清帝弹劾慕王私扣军饷之罪。

慕王眼见边关守军气势汹汹,全然不将他这个镇北将军放在眼中,一怒之下,竟带着府兵车了军营在渡飞关以西的小镇定驻扎了下来,并扬言若是不将梁有成处以极刑,便不会读给关。

北纥人心知梁有成乃是翰王手下名将,逸王又素与翰王交好,岂会将梁有成处刑?再加上府兵与守兵一个月来积怨颇深,双方现在正卯足了劲地叫板,岂有退让的道理?不光这样,想来府兵被北纥围攻,守兵也是乐见其成吧?

北纥又打探到慕王的府兵扣下的军饷,军粮皆带到了丰定。

顿时,北纥各部便达成了自内乱以来最为一致的决议。出兵丰定,夺军粮银响,最好能活捉慕王归海莫湛,向海天索要钱财。

倘若归海印再因为这件事撤了归海莫凌的兵权,那便更好,北纥更能趁南翼海天开战,海天无暇北顾之际,多抢掠一些财物。

一番商讨下来,北纥各部谁也不愿放过这只肥羊。永封四年五月二十四日,北纥六部兵汇单于庭,三十万骑兵兵发丰定。

二十六日,丰定城中,天晴,微风。

归海莫湛反剪双手站在一所民居的庭院中,遥望着南面高旷的天空,清隽的面上带着一丝浅笑。清风吹起他一袭青色夹纱儒袍,愈发显得整个人儒雅温润。

镇北军的副将章阅站在他身后,朗声一笑,调侃道:“王爷这般姿容,还真似拿不起斧锤的弱质书生。”

归海莫湛听他这般说也不着恼,淡笑回头:“已经入夏了,这漠北的风到也凉爽。”

“王爷今日心情甚好啊?”章阅身受感染,也仰头任清风拂面,笑着道。

归海莫湛但笑不语,昨日收到京城传来的消息,已经确定了尘儿失踪的缘由,心知她不会有危险,他自是放下了心头一块重石。

“王爷是料定这两日北纥定有所动吧?”章阅见他不语,笑着上前又道。

归海莫湛双眸微眯,笑道:“怎么?章将军着急了?放心,不出明日北纥定有所动。”

他的话刚说完,便有一名小兵满面兴奋地跑了进来,跪地昂声道:“王爷,北纥各部汇集三十万大军,已经过了渡马原,向这边来了。”

归海莫湛一双湛湛清眸骤然眯起,挥手道:“好!去请众位将军,另外,逸王那边速速派人知会。”

“是!”小兵领命而去。

章阅也朗笑了起来:“王爷的话应验了,这次本将军定让北纥三十万大军又来无回。”

归海莫湛只淡淡一笑,回身便向房中走,再出来时已是一身帅服,玄甲铁衣衬在他颀长的身段上却仍带优雅,每一个动作都透着种与生俱来的闲适贵气。

他大步踏入议事房,早已有众将领在房中恭候,皆是一脸喜色,见他进来忙纷纷站了起来。

归海莫湛朗声一笑:“哥哥满面春风、士气高昂啊,坐。”

他说着抬手示意大家落座,身后玄色披风一扬便已落座在主位,众人朗声而笑。

“幸苦演了一个月的戏,如今老鼠总算出洞,王爷不也满是笑容。”

归海莫湛轻笑,却不在接茬,目光微敛,望向长案上的地图。众人见他这般,皆摒气敛神。

“多的话本王也不再说了,现在北纥三十万大军已经过了渡马原,到这里刚好是深夜,众位为这一战虽是准备了一个月,可亦不可掉以轻心。崔将军早已在燕然山埋下伏兵,只待本王引大军过去。待北纥大军入城,本王便将大队引往燕然山。留在城中哄抢军粮的自有逸王关门打狗。战略和任务早已商讨过,各位将领都看好自己所辖兵营行事,还有什么问题现在说吧。”

归海莫湛面上云淡风轻,眼中却颇有凌厉之色,扫向众将领。

众人静默间,却有一名将领上前道:“王爷,您让我的人前往余水河上游待北纥大军过河便掘潭堵其退路,我的人多的是豫州人士,识得水性的极少。末将以为这差事让高朗的人去更为妥当。”

众人一愣,看想那将领的面上不免多了几分忍俊不禁的笑意。

“嘿,王国阳,王爷让你的人去掘河堤,又没让他们下水堵口子,关水性屁事。”高朗听他这般说忙上前道。

众将纷纷点头,却是那王国阳面有愤然:“王爷计策是好,可为何这种既不刺激又不过瘾又不能理工的任务都派给我键锐营,也未免有些不公平。”

归海莫湛却是一笑:“你可错了,你的任务可是重中之重,若是办好了本王自会为你键锐营请头功。”

王国阳双眸一亮,哈哈而笑,忙单膝跪地朗声道:“王爷放心,王国阳定完成任务,让北纥大军过了余水河便别想回他大草原。”

众人跟着朗笑,归海莫湛却是神情一凛:“好了,各自下去准备吧,另外,程将军,你带人再确认一遍,看看城中还有没有拉下的百姓。”

永封四年五月二十六日夜,北纥大军三十万夜袭丰宁城,海天府兵不敌,护慕王归海莫湛匆匆向燕然山方向逃逸。

北纥大军分两路,一路追赶慕王向燕然山奔进,一路则留在丰宁城掠抢城中粮食及军饷,正当大军兴奋地将粮仓中的军粮装车时,逸王带渡飞关守军自四面八方冲入城中,一场恶战在丰宁城打响。刀剑声,哀嚎声,火光刀影一夜不息,翌日辰时,北纥八万大军死的死,俘的俘,剩下少许掏出丰宁向被流窜。

与此同时,二十二万北纥大军追赶慕王及海天靖府兵向燕然山而去,追至齐凌锋,慕王归海莫烬及上万靖府兵竟突然消失。北纥骑兵只能下马找寻。

北纥铁骑向来都是往来如风,锋锐无挡。大军更是习惯与闪电战,依靠铁骑强大的冲击力,摧毁挡道的一切军队。

与海天不同,北纥人从小就在马背上长大,对马的熟悉了如指掌,所以其骑兵分外强大,就如钢铁一样坚硬,如利箭一样锐利。而此番上了山,却不得不弃马打山地战。

那知道山上竟早已遍挖陷阱,设置机关,北纥骑兵没有任何优势,尚未找到隐藏在山林中的海天大军已是颇有伤亡。

燕然山乃是北纥南部最高的山岭,山路崎岖狭窄,山石尖锐突兀,归海莫湛隐在山谷中目光冷冽望着正费力攀爬的北纥士兵,唇际隐笑。

北纥士兵身着铁甲,手中的马刀不断挥舞着劈砍山道间横生的树枝,强壮的身体在这里却成了负担,即便有发达的肌肉也不能使其顺利爬上山谷,因为这里需要的是轻巧敏捷的身手。

再加上现在已是夏初,山中皆是草木,四处皆被葱绿覆盖,放眼望去方向不辨,偌大的山谷根本就找不到半个人影。

归海莫湛眼见二十万北纥大军在山林中东突西找,宛若迷路的蚂蚁,再没有骑兵的威势,他轻佻眉宇。待日上三竿,北纥人大汗淋淋,有些人已被干得呼呼喘着气倒于地上时,归海莫湛猛然抬起右臂,使劲下压。

顿时山谷间雷鼓响动,锦旗挥扬,顿时便从山谷上滚下数万快巨石,铺天盖地,带着震动山宇的力量砸向山间的北纥骑兵。

惨叫声不断想起,尚未等他们避过巨石,火箭已是如暴雨般激射而下,启禀没有盾牌,只能躲在大树后隐藏身形。

然而数日不曾下雨的山谷,没一会便燃起了熊熊烈火,呛人的浓烟将足有二十万的大军包围其中,没一会已是将人熏得双目通红,流泪不止,呼吸不畅,只能四处逃窜。

逃窜中不免被流箭射中,滚下山谷,带起一阵火光。北纥人心知上当,忙大军下山,待出得箭羽射程,已是死伤无数。

尚未喘过气,四面便涌出了大批海天士兵,吆喝着挥舞着手中刀剑冲了上来。

归海莫湛站在山谷上,眼见下面的北纥人被杀得昏头转向,唇际扬起了笑容。他心知这场战争后北纥再无力侵扰海天边境。

战争谋略,一己之长,攻彼之短。北纥人离开马背,便会处处受制,这次他们没有做好大举入侵的准备,却贸然而来,失了算计,遭受这般惨重的败局。若是不愿为海天称民,怕是只有远徙才能避祸了。

眼见山谷间的喊杀声已经稍小,一部分北纥人已是向山下逃逸而去,归海莫湛嘴角慢慢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他轻轻侧头。

一名将领已是笑着上前:“王爷放心,余水河已经决口,北纥人休想逃走。”

归海莫湛点头,墨色的甲衣映得他一双温朗的眼眸深了几分,他轻轻扬手,山顶的旗牌官忙挥舞着大旗。

南面山谷间一队人马应令冲下,直逼逃亡余水河的北纥残兵。

永封四年五月二十七日至三十一日,燕然山一战北纥打败,慕王率十五万靖府兵将北纥二十余万大军围堵在山谷中,战争持续了五日,杀喊声不断。至三十一日,北纥各部全部投降。

此役北纥伤亡惨重,死伤十四万,俘虏四万余人,活捉北纥王公高级将领甚众,马匹兵器不计。北纥二十二万大军只余补到两万人逃逸,沿着余水河向漠北狼狈而去。

自此,丰宁城一战,慕王、逸王共歼敌近二十万,乃是有史传载以来对北方少数民族作战胜果最丰的一战。

战报传至;雒阳城,海清帝大喜,普天同庆。海清帝当即下旨,令慕王、逸王追击北纥残部,一月后处理好相关事宜,班师回朝。届时,海清帝将亲登赋天门,迎接大军凯旋。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四十三章

永封四年六月初三,掳南军副将戴郇翔,前锋少将柳逸远各领兵二十万,与同日攻打峰岭两处重关。

六月初五,峰玉关、双铜关相继被占,自此南翼大军被海天拦腰割断,南翼先头部队二十万深陷海天腹地,顿时三面被围。

同日,戴郇翔领兵乘胜追击,先后攻破南翼数座重镇。柳逸远率兵北上,与夷洲、翼州兵马张开两翼同时自南、东两个方向夹击北纥先锋军。

北纥大军手尾分离,粮道被断,士兵惶恐,士气低落。海天大军更是愈站愈勇,加之海天各地百姓频频攻击南翼兵士,至七日,海天大军已经攻潭州南缘。

六月十日,祁城南翼守将丰谷息叛变,平关两万海天大军夜入祁城,不归降者立杀无赦。

六月十一日,流砂城围得解,同时南翼皇帝万俟瑜娑被俘一事被传至整个南翼军中,南翼大军顿时惊惶无措,在三路海天军的围攻下伤亡惨重,节节败退。

同日,入夜,流砂城中灯火辉煌,锣鼓喧天,百姓们涌上大街,放起了鞭炮焰火,庆贺城围得解。即使有亲人在战争中死亡的,也是喜极而泣,人们暂时将战争的痛楚忘却,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

掳南军由左先锋白泰带领着进入流砂城,百姓们夹道欢迎,锣鼓声、欢呼声响彻了整个夜空。

然而这一切丝毫都感染不到城中的萧府,此刻,偌大的萧府一点声响都没有。若不是华灯便挂,府邸四处皆站着精神奕奕的士兵把守,当真会让人以为这是一座空宅。

屋中归海莫烬依旧是那个姿势,静坐在床前,轻抚着览尘的长发。他低头凝视着那恬淡清和的绝美容颜,轻轻抚着她的面颊,弟弟细语,一双早已充满血丝的双眸中尽是伤痛和无奈。

邹苑曦亲自端了汤药,蹙眉缓步走至房外,耳听屋中传出低语声,声音竟是震撼人心的凄哀欲绝。他心中一痛,只觉双手一阵无力,险些将托盘脱手而出。

前几日万俟瑜娑吞珠,归海莫烬让商飞捷从其腹中取出珠子,将两颗镶泪珠放在一起,用尽了所知的巫蛊办法企图能唤醒览尘,结果却是毫无反应,自此归海莫烬便没再出国这屋子。幸亏郇翔他们及早截断了南翼后路,不然这流砂城…这次也算得上是险之又险了。

耳听屋中没了动静,邹苑曦叹息一声迈步跨进了房,撩起内室竹帘却是一惊。

只见归海莫烬正错身望来,头发微乱,双目猩红,下巴处更是长出了长长的青茬,目光竟似带着几丝不清醒的偏执和激狂。整个人如同一只受伤的猛虎,又似一只被逼急的孤狼。

这些都不可怕,令邹苑曦惊惧的是,床上凌乱的情景。览尘身上雪白的纱衣早已被鲜血染的红迹斑斑,那两颗镶泪珠更是浸泡在一滩鲜血中,血珠沿着床沿不断向下滴落。

归海莫烬眼尖走苑曦一脸惊愕,却是眉宇蹙的更紧,回身扯了一条丝带随意缠绕在正不断滴出鲜血的左腕上。这才回头沉声道:“放着吧,一会我来。”

邹苑曦蹙眉上前,将托盘放在小桌上:“你这是做什么?她若知道你这般轻待自己,岂不是要心伤。”

归海莫烬听他这般说,将手深处抚向览尘沉静的面颊,却又猛然顿下,望着受伤点点血迹,又收回了手,道:“今日听说有一种古老的巫蛊之术,用爱人的鲜血方能解开。我只是想试试,你不必担心。”

邹苑曦微微一愣,轻轻摇头:“你这是胡来!既然知道这和镶泪珠有关,总会找到办法的。”

归海莫烬却是长声一叹:“我知道,放心吧。城中怎么样?”

“白秦已经带大军入城,明日我亲自带兵南下,王爷放心吧。”邹苑曦眸有黯然,目光在览尘面上微微带过。

归海莫烬却是回身看向他,沉声道:“不,明日本王领兵南下。”邹苑曦一惊,呆愣片刻,万没想到归海莫烬竟要领兵南下,不再守着览尘。

归海莫烬想是猜到了他的想法,回头望了眼览尘,蹙眉道:“她在这里很安全。既然万俟瑜娑说这镶泪珠乃是其祖上留下,想来圣明宫定能找到相关记载,本王定要早日攻入景和城。”

邹苑曦心知他说的有道理,他本也是这个打算,暗叹一声,点头道:“一切听从王爷安排,我去让人来收拾一下。”

归海莫烬点头,望着身影消失在房中,这才缓缓转身,望着览尘低声道:“尘儿,你等着我。我定会找到唤醒你的办法的,定会。”翌日,天尚未亮,归海莫烬便领着掳南军除了流砂城,一路追击潭州的南翼大军。

永封四年七月二十日,海天大军攻破南翼京都景和城,占领圣明宫。俘获南翼皇室、妃嫔众多。

盛夏的景和宫燥热的空气中漂浮的尽是鲜血的味道,海天离一统江山又近了一大步,然而万民归一的过程中,往往却伴随着血腥和残酷。圣明宫中死伤无数,海天士兵在杀戮的同时却也在唏嘘,若是此战胜者乃是南翼,会不会现在悲苦哀恸的便是自己的亲人兄弟。

于是,将士们不免对掳南军的最高将领翰王归海莫烬愈发的敬仰了起来。然而却在将士们欢呼的时候,这位本该欢悦蔚然的海天战神却是一脸铁青,一骑冲出了圣明宫,带着一队黑翊军向景和城外数里处的阙云山汹汹而去。

归海莫烬一骑飞纵,在阙云山下勒马,驰焰嘶鸣一声人立而起。归海莫烬已是翻身下来马,急急向山谷奔去。

此刻乃是盛夏,这南翼京都外的阙云山更是风景迤逦,茫茫青山,夏蝉鸣唱,雨垂纤草,风聚落好。然而归海莫烬却没有心情欣赏着优美的景色,他脚步匆匆直接向山谷间隐着的水云庵奔去。

水云庵并不大,依山而建,掩映在绿树修竹之中,山谷泉水之侧,玲珑别致中偷着安详宁静,乃是万俟瑜娑亲自为其母后静德皇太后选旨建造的理佛之所。

归海莫烬到水云庵时,庵外早已被黑翊军守了个滴水不漏,他大步跨进院中,自有黑翊军士兵领着他向庵后的一处僻静小院走去。

士兵在一间佛堂前停步,躬身道:“就是这里。”

归海莫烬大力推门入室,室内光线昏暗,陈设极其素净,一鸟发瑙衣的中年女人正坐在拂案前,静静地注视着他。女人约四十来岁,眉目清雅中略显华贵气息,神情平静中似带着一丝阴霾。

归海莫烬心知这便是万俟瑜娑的生母静德皇太后,眼见她眉宇微挑,唇际带着一抹阴鸷的笑意,不免微眯双眼。

“便是你取了吾儿性命?”

归海莫烬却不答话,只冷声道:“你说你知道如何使用镶泪珠?”

尹太后冷声一笑:“老太婆也是有脾气的,王爷这般态度,还是用自己的方法救你那心上人吧。

归海莫烬心知这尹太后竟然能探知到览尘的事情,那便定不是简单之人,不敢有怠慢之心,上前一步欠身一礼。

“你有什么条件?”

尹太后微微一怔,随即哈哈而笑:“海天的翰王果真是快人快语,不想王爷倒是个痴情种子。”

尹太后笑意微敛,冷哼一声:“老太婆历来喜欢快人快语的,只可惜你杀我儿,让老太婆白发人送黑发人,此仇不共戴天。你现在又求于我,老太婆也不是刻薄狠辣之人。吾儿已死,你若能答应老太婆的要求,老太婆便将那镶泪珠之事惧数以告。”

归海莫烬双眸一亮,他这次南下主要就是为了找镶泪珠的线索。却不想再圣明宫中竟是没有找到一本关于此珠的书籍。这时候有士兵说,这静德皇太后要求见他,正是为镶泪珠一事,他便马不停蹄赶了过来。

如今听尹太后如此说,归海莫烬即刻应声道:“好,你说。”

“你挺好了,对面的屋子中我已经摆好了吾儿的牌位。我要你走一步叩首三下,进了那屋在吾儿牌位叩首一百次。你可愿意?”尹太后微眯双眸,阴暗的光线下显得唇角笑意布满快意。

归海莫烬身躯一僵,身后的柳逸远已是先一步惊声道:“王爷不可!”

“哼,老太婆料你也不肯。我不勉强,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你可想好了,出了这门,再反悔,哼…”尹太后说罢,轻笑一声,再不看归海莫烬,低头兀自拨弄着手中佛珠。

归海莫烬冷冽的目光直直盯着她:“本王若是当真照做了,你食言该当如何?”

尹太后轻声而笑,闭目道:“去带兄弟们下去。”

柳逸远眉宇骤然蹙起,可心知归海莫烬已经拿下主意,他正欲转身,却听一声尖锐的女声响起。

“且慢!我可没说他们可以退下,我要你当着众人的面,向吾儿叩首,让他泉下安息。”

“你!你方才可没这么说!”柳逸远怒语冲口而出。

尹太后却是闭上了眼睛,竟似睡着了,在不多言一句。

归海莫烬双拳紧握,鼻翼轻扇,双眸闭目良久,骤然回身,冲柳逸远摆了摆手。柳逸远双唇微张,蠕动几下终是什么也没说悄然除了屋子,冲院中黑翊军吩咐了几句,便兀自出院而去。

归海莫烬眼见数名黑翊军进了房,团团围住尹太后,他深吸一口气,撩袍便重重跪在了青石地上。

顿时整个院中静谧无声,连空气似乎都凝结了。黑翊军更是一个个双拳紧握,低垂着头。

归海莫烬脊背挺直,缓缓叩首,起身迈步,重新跪下去,叩头。

尹太后却是猛然睁开了眼睛,盯着他高大的脊背,冷声笑道:“王爷今日没有用膳吗?”

归海莫烬双拳篡起,骨骼清晰而响,却是重重再次叩下。顿时整个天地间似乎唯有那一声声重击声响彻在人们心头。尹太后冷冷望着他一步步向对面而去,竟是哈哈而笑。

尖锐的笑声因为激动而显得恐怖,笑声戛然而止,她扬声高喊:“我儿,你可看到,母后为你报仇了!你泉下有知,当与母同乐。”

他的话响彻在身后,归海莫烬却是再不受其影响,他大力推开房门,跨步而入,在当堂跪下,望着香案上的牌位,冷冷一笑。

为了尘儿,纵使磕这一百个头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