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脉息很乱。”
归海莫烬低沉的声音响起,觅尘猛然回过心神,见他正扣着云诺右腕为她输入真气。忙抬手扣上了她左手脉搏,脉息果然很乱,虚浮微弱,可重要的是她的胎象不稳,尺脉突然转急,却无切绳转珠、瓜熟蒂落之感,竟似要落胎。
许是归海莫烬的真气起了作用,她微微挣扎了下,面容痛苦。
觅尘心头一痛,根本来不及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猛然回头大声喝道:“快!找个干净的场地,她怕是要生了!”
章宁一愣忙吩咐下属去找帐篷,归海莫烬抱起云诺大步跟上,觅尘忙将马上包袱扯下,跌跌撞撞地跟上。
奔至整理出的帐篷,归海莫烬将云诺放下,觅尘迎上见她面色苍白,额头不断冒出冷汗,神色痛苦,忙从包袱中翻找出银针在她手上数处落针。
归海莫烬见她恢复了冷静,轻笑叹息,起身望了眼微微睁开双眸的云诺,他的双眸带过几分沉重。他方才为她把脉,脉息微弱,再加上动了胎气,怕是…
见觅尘起身,归海莫烬忙冲帐篷中的几人挥手,众人见觅尘给云诺扎针已知她是大夫,忙跟在归海莫烬身后弯腰除了帐篷。
“把她扶起来,脱掉衣服。”觅尘冲呆愣一旁的萧忆喊道。
萧忆方才已经认出了她的声音,她心知觅尘是要给云诺扎针,不敢懈怠忙起身坐在云诺身后,几下便除去了她的衣服。
觅尘深吸一口气,只见她的后背被河中暗礁擦伤多处,被河水冲过更是一片惨白,皮肉外翻,触目惊心。
她冷抽一口气,却听云诺突然痛吟一声猛然睁开了眼睛,手更是抚向鼓起的肚子,银牙紧咬,额头汗水滚滚而落。
觅尘暗道一声不妙,她怕是要生了。就在此时帐外传来戴郇翔的呼声,接着帐帘被大力挥开,带过一阵冷风。转眼,戴郇翔已经飞扑了过来,痛呼一声,抓住了云诺的手。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十二章 剖腹
“云诺!”
随着一声嘶吼,戴郇翔身影如风飞掠入账,转瞬便跌跪在矮塌之前。他伸手紧紧攒住云诺垂在身侧的手,双眼已是血红。
似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云诺靠着萧忆的身体微动,挣扎着轻颤睫毛双眸半开,她恍惚地望着眼前晃动的身影,被戴郇翔拉着手微微一动,唇际蕴出一丝浅笑。
“你…回来了…啊…”
云诺的话被一阵剧烈的绞痛打断,她尖呼一声,右手紧握戴郇翔的双手,面色又苍白了几分。
觅尘一惊,大呼一声:“大哥,云诺动了胎气,要生了!”
她说着一把推开戴郇翔,扣上云诺的脉搏,一阵冷汗骤然袭身。
“怎么样,尘儿?你嫂嫂她怎么样啊?”戴郇翔见她面色骤变,再看不断从云诺身后淌出的鲜血只觉浑身冰冷一片,他扯着觅尘的手臂急急问道。
觅尘深吸一口气:“胎动欲产,无论浮、沉、迟、数皆有动象,而云诺现在分明是要生了,可脉象无动…”
她双眸紧蹙,微咬下唇定定望向戴郇翔:“不是顺产。”
戴郇翔一怔,突然钳制住觅尘的双肩:“那是什么意思?是什么意思!”
觅尘垂头望向正虚弱靠在萧忆身上的云诺:“她这胎只有不到八个月,如今她受了重伤又动了胎气,胎儿胎位不正,再加上她身体极度虚弱,恐怕凶多吉少。”
戴郇翔听觅尘这般说只觉身体力量陡然被抽空,扣着她双臂的手陡然垂落,木然转头望向云诺,却见她亦虚弱地支起身体望了过来。她的目光似是含着一层水光,缠绵而忧伤,戴郇翔心头一触,跪地抱过她,小心地将她揽在怀中,手臂剧颤,咬牙看向觅尘。
觅尘见他微微恢复了镇定,这才继续道:“胎位不正,不可能顺产,即便是胎儿能产出也必定会引起大出血。云诺现在身体太虚弱,经不起…”
戴郇翔怒吼一声打断觅尘:“说重点,到底要怎么做?”
戴郇翔的咆哮声让觅尘心中一阵绞痛,双拳紧握,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启口。帐中一片静寂,突然云诺痛呼一声,身子剧烈一抖,戴郇翔忙抱紧她,猩红的双眸之中俱是痛苦。
“我要给她剖腹产,只有剖腹产才能有一线生机。”觅尘伸手一把狠狠扯下脸上的面具,随手抛向一旁,不顾面上的疼痛,扬声喝道。
戴郇翔一怔,虽是从未听到剖腹产一说,但是单听名字他似乎已隐约明白了什么。一脸不可置信地回头瞪向觅尘,但见她面容平静,只握着的双拳的手颤抖不停,却是身体克制不住地颤动。
“剖腹产?”萧忆亦是心中惊惧,惊疑道。
觅尘尚不及解释,云诺又是一阵痛呼,她忙扑上前查看,面色又变:“羊水要破了,必须马上动手,大哥。剖腹产顾名思义就是在她的腹部动刀,从切开的裂口中将胎儿取出,然后再缝合伤口,我…”
“不行!她现在身体这么虚弱,怎么…”戴郇翔被她的话吓得面上惨白,直觉反对,将怀中云诺揽得更紧。
觅尘亦是分寸不让,扬声打断他的话:“大哥!你听我说,我是大夫!你必须听我的!她现在能不能经得住剖腹产我不知道,可倘若放任她生产,胎位不正,她又这般虚弱,必然会导致大出血,到时候怕会是一尸两命!剖腹产起码还可以保证孩子会安然出生,云…”
“你住口!我不要什么孩子,我只要云诺,只要云诺。”
觅尘那一声“一尸两命”,那一句“起码还可以保证孩子安然”传到戴郇翔耳中,他只觉眼前一阵苍茫,尖啸一声抱紧了怀中云诺。
觅尘见戴郇翔此刻已是面容狰狞,神情痴狂,心知他听不进她的话。这海天医术发展极慢,她前世时尚且听说过华佗开颅医病的故事,虽真假不辨,可起码有这样的传言。
然而在这海天,觅尘学医多年,竟从未在任何一本医术上看到过类似剖腹这样的外科手术,她心知突然提出剖腹戴郇翔定是受不了的。可眼见云诺身体虚弱成这般,她不得不痛下狠心。
觅尘正欲上前拉开戴郇翔好喝醒他,却是云诺挣扎着看向觅尘,想她伸出右手。
觅尘忙上前握住,只觉她手中一片冰冷,面容苍白如纸,冷汗湿发,双唇已是毫无血色。
“尘…儿…孩子…救…”
觅尘双眸一红,拼命点头::“云诺,你听我说,我现在需要在你腹部开一道小口,将宝宝取出来,你信我!我定会让你看到宝宝的,你信我!”
听她这般说,感受到觅尘握在腕间的力道,云诺似是舒了一口气,闭目一下这才看向戴郇翔:“郇翔,让尘…动刀…我受得住…孩子…”
戴郇翔却是咬紧牙关,一行血痕渗出薄唇,他扭头避过云诺哀求的目光:“不行,你会痛死的!我从来也没听过…肚皮…被剖开人还能活的。”
“大哥!现在若是不剖腹云诺必死!你听明白了没!”戴郇翔的声音带着分明的哽咽,觅尘虽是心中不忍,可还是大吼一声,上前对着他便是狠狠一掌。
戴郇翔只觉眼前一黑,他胸膛剧烈起伏,闭目良久,睁开眼眸,眸中已不再那般痴狂。
“你有几分把握?”
觅尘对上戴郇翔复杂的双眸只觉喉中像堵上了一块大石,双唇颤抖,狠狠握双拳:“我从没做过,可大哥,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一字一句说罢,眼见云诺身下床榻濡湿一片,眸中闪过焦躁。
“让尘…”
云诺尚待再言,戴郇翔回她一笑,面上挣扎扭曲,双眸之中痛楚之意惊涛拍岸。深深望了眼云诺,他终是咬牙点头,回望觅尘,嘶喝一声:“还不快准备!”
觅尘这才惊醒,冲帐外大喊:“准备接生用物,另外还要一坛烈酒,一叠干净手巾,煮在水中的缝合针、线,绷带,剪刀,一把轻薄利刃,两把小小尖刀…止血草药膏剂,多置些明灯烛火,快快去办。”
此时早已有临时找来的数个妇人捧着一应接生用物进了帐中,觅尘不及去看,从包袱中翻出一只白玉瓷瓶丢给萧忆:“喂她吃三粒,是止痛的,快。”
药谷送来红参果时,百里螺还托人送来了彼岸花花中,以及几瓶彼岸花鳞茎粉末。彼岸花有止疼,麻痹神情的作用,这觅尘早在前世就知道。她在船上时无聊之间便试着研制了止疼片,倒不想在此派上了用场。一时心中繁杂难言,各种滋味来不及细尝,她忙又从包袱中翻找出一套银针,摆在床边支起的桌上。
帐中妇人进进出出,没一会便找好了觅尘所需物品,一时之间帐中烛火大盛,带起阵阵热意。尚未下刀,觅尘已是出了一层大汗。她索性将衣服脱下,只留下一层单衣,将锋锐的刀放在火上来回翻烧。
萧忆早已用酒为云诺擦拭了腹部,而戴郇翔却一直紧握着云诺的手,双眸盯着她一瞬不瞬。
觅尘执刀欺近,对上云诺平静的双眸只觉心中一痛,她眸底的恳求和哀伤,那清晰可辨的信任和感激让她手一抖险些丢掉刀柄。
云诺却似乎注意到了她微小的动作,双眸微闭再轻轻睁开,长长的睫毛宛若黑色的蝴蝶在白玉瓷面上翩翩颤动。她唇际牵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从容而镇定,一时面上绽放出圣洁的美丽。
觅尘闭目片刻,再睁开眼睛面上已是平静无波。心中默念几声镇定,再无一丝迟疑,上前一步跪倒在床前,深吸一口气,下一刻手中薄刀已经触上了云诺的肌肤。
双手握刀,对准她的上腹部,手腕微微而动,向下纵向划出一道长约一寸的刀口。一刀划下去,眼看着血一下就涌了出来,她迅速丢下刀,用力扒开伤口,在那满腔的热血中摸索着。双眸瞪大,咬紧舌尖,力持镇定,然而心头却暴跳如雷,更抑制不住头顶青筋突突暴起。
戴郇翔咬紧牙关,这才没有让自己嘶吼出来。他侧过头紧紧抱着云诺,将她苍白的玉颜压在怀中,许是止疼片起了作用,她竟只是微微挣扎了一片便柔顺地依靠着他。可就是这柔顺却几乎夺去了戴郇翔的心跳,他只有紧握她的手,感受到她微弱的回握才能心生安慰。
他只觉自己的心似被山石压碾而过,痛得几欲失去跳动。他的眸光掠过那把薄锐的刀,上面殷红的血在眸中不断放大,染红一切。那寒光一闪便如刀锋刻在心间,炽热的泪水滚滚而落,周身痛不能言。
萧忆只望了一眼便惊呼一声别开了双眼,心头却总也放不下,半响她微微睁开眼睛用余光看去,只觅尘神色平静,这才送了一口气,却再不愿意上一眼。
一时间帐中宁静一片,众人皆低着头,面色苍白,心生震动。
帐外归海莫烬望着不远处滚滚而流的江水,听着帐中的每一丝响动,再望向那蔓延数里的难民帐篷,只觉胸中异常烦闷。
他蹙眉踱步,仰望低压阴沉的天空,微微侧头冷声问着身旁兵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十三章 云逝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归海莫烬冷冷问着身旁的小兵,那小兵虽不知眼前清冷之人是谁,可方才他下水救人的身手却是令其震撼,再加上归海莫烬身上散发而出的冷冽和傲然,那股天生为雄的气质让小兵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已是开口恭敬道。
“明日朝廷筹措的赈灾粮食本该运达泗州的,施粥棚都已经搭好了,本来只等粮食一到便施粥赈灾的。可午时押送粮食的马将军突然派人来报信,说是赈灾粮在前面的兖城被人放火烧了个干干净净。这消息不知怎么就被百姓知道了,结果百姓民变,纷纷聚在城门要戴大人出来给个交代。戴大人今日一早便赶往曹村埽探查河工了,一时间哪及赶回。夫人担心百姓和官兵发生冲突,到时候必有死伤,所以就赶到了城门想亲自安抚百姓。可百姓群情激愤,根本就不听辩解,哄嚷拥挤下,夫人…夫人就被挤下了江…江水太急,一眨眼功夫就被冲得没了影,我们追到这里才…是属下们保护不利,倘若夫人有个…我们当以死谢罪。”
那小兵说着已是面容歉疚,眼有泪光。
归海莫烬撇了他一眼,挑眉道:“马将军?马庆峰?”
小兵一愣,半响才反应过来他是问那运粮的马将军是不是马庆峰将军,小兵赶忙点头称是。
归海莫烬眉宇微蹙,薄锐的唇角微抿,随即冷哼一声,竟压制不住心头的火气,怒骂一声。
“蠢材!”
小兵不知眼前冷冽的男人说的是谁,可只那冰冷的语气却让他浑身打了个抖。
就在此时帐中传出惊呼声,归海莫烬微微侧头,眼眸微亮。
“取出来了,是个女孩,快接过去!”
觅尘说罢,半天不见有人上前,回头却见那些找来的妇人一个个低着头,面色苍白竟不敢上前。她正欲怒骂,却是萧忆快步上前扯过一个妇人抱着的小棉被冲了过来,赶忙从觅尘手中接过胎儿。
觅尘忙剪断脐带,双手飞走给云诺清理伤口,正欲用缝合针给她缝合,云诺却突然用右手轻轻抚上了她的手。
觅尘诧异抬头,却见她苍白的面上满是焦虑,一双大眼正含泪望着她身后站着的萧忆。
“孩子…尘儿…”
戴郇翔焦急地拉过云诺的手,嘶吼一声:“先缝合伤口!”
“孩子…”
觅尘一惊,这才发现并没有听到婴儿的啼哭声,难道是…
望着云诺满是坚持和焦虑的眼眸,觅尘狠心回头,从萧忆怀中接过孩子放在小塌上,扯开棉褥细细看过,面色微变。
她迅速从针袋中抽出几支银针在婴儿的胸前连扎数针,毫不犹豫地用嘴对上满是血污的婴孩,做起了人工呼吸。一个回来孩子竟仍旧毫无声息,就在觅尘的心脏快要停顿时,一声清亮的啼哭声冲破了帐中的死寂。
觅尘松了一口气,忙回身拿起缝合针双手飞走为云诺缝合着刀口,可她的身下却淌出大量的鲜血,被褥间湿红一片,似乎是生命渐渐流失而去。
觅尘双手微颤,泪眼模糊,只拼命地走针,可她却心知一个事实。
云诺的子宫过度膨胀,子宫肌纤维过度伸长,孩子取出可子宫不能缩复,导致大出血了…
她之所以为云诺剖腹产一来是她这样虚弱根本无力支持几个时辰,甚是十几个时辰的生产,再来是胎位不正无法顺产,而最重要的就是她担忧会发生大出血,在这种情况下,一旦大出血便意味着死亡。
可现在…觅尘双手抖动不已,微微闭目咬牙道:“把孩子给她,让她抱抱。”
萧忆似是也明白了什么,忙上前将啼哭的孩子放在了云诺臂间。云诺虚弱一笑,伸手轻轻抚摸着孩子已被擦拭干净的小脸,神情安宁而慈爱。
孩子似是感受到了她温柔的抚爱和那满是疼惜的温暖,小小婴孩竟停止了哭泣乘乘沉睡在了母亲的怀抱中。
戴郇翔望着这一幕心中疼痛难言,微微侧头热泪滚滚而落。那不断蕴染在被褥上的鲜血他懂!纵使身为男儿,他也清楚产后大出血意味着什么,何况现在的云诺还这般虚弱,怎么经受得起…
只是这样冷酷的现实,却让他无法面对,这样真实的残忍欲将他的身体生生撕裂两半,一时之间,他只觉万念俱灰。
他咬牙望向凝眸看向自己的云诺,望着她几分欢喜、几分悲悯、几分楚痛、几分哀求的双眸…望着她的盈盈眸光,他喉结滚动。
“你们都出去。”
觅尘正颤抖着双手在缝合好的伤处覆上药粉,听到戴郇翔冰冷的话语手一抖险些将药瓶脱手。扭头抹下了泪水,扶着床榻站起,正欲转身却感受到云诺望过来的目光。
“尘…”
觅尘擦了下泪水,笑着转身,俯身靠近云诺将她沾在额际的湿发拂开。
“你要说的我都明白,孩子很健康,长大后一定跟她娘亲一般漂亮、勇敢…我定视如已出…好好陪陪宝宝和大哥,我等下再来看你。”
见云诺笑着眨眼,觅尘赶忙转身再抑制不住蜂拥冲去眼眶的泪水,跌跌撞撞向帐帘走。止不住回头去看,却见大哥低头抚摸着云诺的面颊,动作是那般轻柔,从微颤的手指边滑过的亮光,那是男儿滚烫的泪水…
最后望了眼淡淡笑着的云诺,那永远耀眼若火,眼媚如骄阳的面容此刻却宛若美丽的昙花,清丽脱俗的笑,恬淡满足的眼,是否一阵风过便会落花无痕…
觅尘泪如雨下,一把挥开帐篷冲了出去。她一路飞奔,看不清方向,辨不明周身,直冲向滚滚洪流近处。
归海莫烬见她帐中冲出,心中担忧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身后,见觅尘冲到了江水边,吓得神色微变。纵身飞掠到了她的身后,正欲伸手却见她跪倒了江边,将满是鲜血的手摊在怔怔地望着。他叹息望着,眸中俱是心疼,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觅尘突然探身向前,似是想把手伸向奔涌的江水中。归海莫烬一惊,见她半个身子伸出江岸,生恐她不小心掉进去。忙蹲下抱住了她,觅尘疯狂地挣扎,眼泪混着酸涩滚滚而落。
“尘儿!别这样!”
归海莫烬紧紧钳固着怀中的觅尘,感受着她的颤抖,她的伤悲,感受着她清泪蕴透他的衣衫,他唯有轻声叹息。
半响觅尘才抬起头,泪水凌乱,用尽全身力气扣住归海莫烬的双肩嘶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归海莫烬薄唇微启,半响也不该如何安抚她,只用手轻抚她的脊背,轻声道:“哭吧。”
觅尘盯着鲜红的双手,只觉透骨悲哀,低低抽泣,挣扎说着,一句句似是呓语,隐忍着痛彻心腑。
“为什么会这样…咸阳困城时那般危险,她红衣怒马,冲杀厮搏,她保护着我,是那么勇敢。那样的日子都好好的,那么艰险都活过来了,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她不该这样!不该是这般消失…她是那般勇敢,那般火热,那般鲜亮的一个生命,就像太阳一样,永远那么高声的说笑怒骂,怎么会…怎么会这么脆弱,怎么可以…”
“她说过,要做一辈子的知己,说过将来要比比谁的孙女更漂亮,说过要比比谁的白发更多…她说过等我回京定要促膝夜谈的…说过一定会等我回来的!怎么可以说话不算?!”
“那么多的血,触手滚烫,那血漫过衣衫,染透被褥,在床上四处蜿蜒,就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地带走她的生命,可我竟什么都不能做…大哥…她走了,大哥怎么办,孩子怎么办?孩子那么小,躺在她的怀中就不哭了。她都是妈妈了…做娘亲的人了,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
觅尘断断续续地哽咽着,心间的痛却一刻也不肯放松,随着思绪,伴着回忆一刀刀要将人撕裂,听着耳边汹涌的江水,觅尘银牙紧咬,唇间一片血色。这如猛兽般的洪水,夺取了多少鲜活的生命,天灾如斯,要她去恨谁!这般无情,又要哥哥将满腔的恨宣泄在何处…
远远的传来一声嘶吼,长声悲鸣,震物天际,觅尘回头只见帐篷外士兵纷纷跪地,低垂颈项。这般情景…觅尘的身体一僵,泪水凝滞再也流不出半滴。她茫然地低头望着手上已经凝固干涸的血迹,只觉疼痛已经抽走了身上所有的力量。
抬头间,不知何时阴霾的天空又飘起了雨丝,冰冷的雨打在手上,觅尘眼前一片迷糊已分辨不清手上的到底是雨,还是血,只觉双手一丝湿热都没有,鲜红之色在眼前不断扩大,冷冷淌满了整片天地…
眼前一黑,觅尘软倒在归海莫烬怀中,迷蒙中似乎又回到了初见,那个阳光明媚的季节,她如一道火冲入了自己的视线,那个红衣驽马飞冲而来的身影,她笑如骄阳,轻灵若风,望着她扬声笑道。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十四章 悲戚
红,红,还是红
漫天的红色铺天盖席卷而来,眼前就只余下那一种颜色,胸口似压着巨石,每一次呼吸都仿佛灼烧般刺疼。那一片红色更加模糊了起来,似江水旋转成一个黑洞,要将世间的一切吞没,那黑洞的中央却又浮动着数不清的幻想。
那个红衣女子笑容如火,身影飘渺,黑发飘扬于空中飞舞。
“我喜欢你。”
她咯咯而笑,笑声爽朗,引人跟随。
她远远地望着那抹红,跟着她欢笑,往前踏一大步,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个红衣女子,然而眼前一黑,只转眼,那个笑靥便湮没在了红色卷出的黑洞之中。
“云诺,云诺…”
她嘶吼着扑上,可那望不见底的黑洞却似猛兽的血口,里面黑漆漆什么都望不到。
归海莫烬刚挥开帐帘进入帐篷便见觅尘伸出双手挥舞着,口中呼喊着,面容痛苦,显是梦魇着了。
他眉头微蹙,闪身迈步塌前,紧紧握住了觅尘挥动的手。犹豫一下,终是怕她伤到自己,扣住她的双肩微摇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