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染风寒,已经无妨了,劳烦大人了。”觅尘笑道,这顾风亮因着一直在乐府台协助她排演封禅舞蹈,两人倒是熟络,这两日归海莫湛病倒,他这礼部侍郎才从乐府台调回礼部,看来正忙春闱的事情呢。
这时候顾风亮带着的三人已是也到了近前,觅尘瞟了一眼却是吓了一跳,三人竟有两人是她认识的。一个是在北舞渡见到的儒学大家谢铭晦,看那身上的红袍定是金科状元公无疑了,还有一个便是那是锦悦楼的蓝明远。
“无妨了便好,但愿王爷的伤寒也能早早好起来…”顾风亮自言自语道,面上净是担忧。
觅尘自然知道他指的王爷是谁,见他面上表情,心里一突,不免为归海莫湛担忧了起来,难道他真的得了伤寒重症…
“大人还是快去正清殿吧,圣上这会儿怕是还等着您呢。”
“哦,是,是。多谢郡主提醒,微臣听说今日圣上心情不好,好像后宫出了什么事,不知郡主…”顾风亮探寻地看向觅尘,神色慌然。
“大人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皇上圣明,岂会受情绪影响圣断。至于后宫之事,大人还是莫要打听了,有时候知道的多并不代表就好了,大人说是不是?”觅尘轻笑道,微微侧目避过了两道探究夫人目光,从刚刚那谢铭晦过来,就一直盯着自己看,他认出她是那个女扮男装气得他昏厥的人了吗?
“是,是。郡主说的是,那微臣这就过去了,恭送郡主先行。”顾风亮一突,看向面前的不清尘郡主,但觉那美丽的容颜上带着的清贵,竟让他不敢直视,忙匆匆说着,躬身让道。
觅尘轻轻点头,从几人面前缓步走过,好似瞥见了蓝明远苍白而恍惚的面容,看来他是认出了自己…这样也罢,早日断了他的念想也是件好事。觅尘想着,便加快了步子,几步就转过了廊回。
“顾大人,刚刚的是…”紫色朝服的新科探花上前一步问着顾风亮,面上还带着些恍然,俺般风采,真是天人之姿了。今日得见,他苏梁绯不枉痴活着一世了。
“哦,那就是清尘郡主,咱海天第一美女靖恪公主的女儿,左相戴世钜的千金,在圣上万寿节宫宴上以一人之力力挫南翼众才俊的就是这位清尘郡主,风华绝代啊。”顾风亮感叹道,满脸的崇敬。
“原来她就是清尘郡主,难怪,难怪…”苏梁绯也感叹着,转身去看,可那回廊下哪里还有那抹碧绿的身影,可是那回廊却似乎因为她刚刚的出现而变得异常美好了起来。
而此时的谢铭晦却是拧紧了眉头,总觉得刚刚的清尘郡主很面熟,可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呢,那般的风采,倘若见过必是过目不忘啊,那么该是没有见过吗…
蓝明远此时却是僵直了身子,再也移动不了一步了,刚刚他抬头看见她时还以为是幻觉,那渺然如月华般清丽的身影不知在自己的梦中出现过多少次,他岂会不识得,他总算看到了她的面容,她果真很美很美,自己无法想象的美,可是这美却像一根刺现在在扎的他满心淌血…
她的动作总算那么高贵那么典雅,他本来以为她只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他甚至私心地希望她只是落魄的需要自己抛头露面挣钱养家糊口普通人家的女儿,他以为自己考上的榜眼以后出侯入相终于可以像她吐露自己的爱慕了,他已经想好下次再见道她一定问清楚她的家府不日就前去提亲,今日他终于见到她了,却是如此…
原来一直都是自己痴心妄想…刚刚她站在高高的台阁上,一身碧色描银花的淡色春衫,那长长地裙摆如同雪月光华般流动轻泻于地,那乌黑的长发沿着颈部优美的弧线如同瀑布一般的滑下,盈盈而立,人不胜衣,如同碧潭寒水之中盛开了的一朵精致的玉兰花。那样子那么美,那么圣洁,那么高贵,却让他清楚的认识到,她和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是主子,而自己就算再努力,也不过是臣子罢了…
蓝明远恍惚回头,只觉阳光耀眼地他头疼目眩,竟突然觉得有些站不稳,左右摇晃了两下。
“明远你怎么了这是?怎么面色这么不好?”谢铭晦见旁边的蓝明远面色苍白,身体竟摇晃了起来赶紧扶住他的手臂,急急问道。
蓝明远似乎这才回过神来,对上他关切的眼神,微微扯开一个苦涩的笑:“没事,可能马上要见圣上了,我有些紧张,谢兄,走吧。”
第三卷 扬名天下 第三十七章 探病
春雨过后的璟瑄殿花叶长得更是繁盛,一夜间鲜翠纷吐。一扇雕花精致红木窗半开着,窗外一株高大的石榴树经过大雨的洗礼,非但花朵没有凋萎落尽,反而开得更红艳多姿,阳光下如凝了一树的晨光霞影,越发红艳好看。
觅尘一进璟瑄殿便被那一树的火红吸引了目光,随即四下打量了下。这院阁倒是一所好去处,遍植着百年古木藤萝,花木扶疏,假山嶙峋,浓荫翠华欲滴,倒是比别处多了几分凉爽之意,春意盎然。这时节院子里翠色匝地,花却极少,只有那一树的石榴花开到极盛,让觅尘伫步看得痴迷。
突然自那扇半开的窗户传出一阵激烈的咳嗽声,似要将心肺都咳出一般,隔着窗格也打碎了这一院的静谧。觅尘一惊,看了眼身旁的领路小太监。
“你们王爷病的怎么这么厉害。”
觅尘说着也不待那太监回话便蹙眉快步往那屋子而去,行至门前见宫人恭谨无声侍立门外,见她过来一愣,正欲回身通报,觅尘轻轻摇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便径直跨进了屋。
一进屋扑面就是一阵浓郁的药味,屋中倒是敞亮,三面开窗,只是此时除了那一扇半开的,其余三扇都紧闭着。窗户上用的雨过青天蝉翼窗纱轻薄如烟,虽是紧闭窗绯阳光却不受影响地打进了屋字。
屋内的装饰摆设均透着朴实,可是却都是精细的玩意,许是皇子的住所,看不到丝毫的女人留存,到处都是男子平易温和的气息。
一个小巧的侍女站在窗前,健美操进屋略一诧异,正要行礼,隔着屏风有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声,那侍女犹豫了下急急绕过屏风跑了进去。
觅尘听见侍女急急的低呼声,和归海莫湛略带虚弱的低语。
“无妨。”
觅尘本不欲进那内室,只在这里站着说几句话,询问下他的病情就回去,如今倒是心里一惊,急急地跟着绕过了屏风。入眼,归海莫湛斜斜依靠子啊床棂上,半躺着的身影显得有些瘦弱,面色苍白如纸。见她进来,似乎有些诧异不信般轻摇了下头,随即一愣,忙推开侍女轻拍他胸膛的手,挣扎着似要起身。觅尘分明看到他额头上细密的汗珠和微微蹙起的俊眉,赶忙上前两步走到床前制止了他。
“躺着别动,怎么病得这般厉害。”
归海莫湛见觅尘阻止便也不再坚持起身,轻轻靠在厚厚的床垫上,微微仰头温和一笑,喘息着。
“无妨的,只是…咳咳…看上去比较严重,将养两日就好了。”归海莫湛轻笑,摆手示意那侍女给觅尘搬来座椅。阳光隔着窗纱映透这檐外婆娑的树影,风吹拂动,打在他苍白的面上留下了明珠不定的光影。
“都这样了还叫无妨?要是无妨怎么会还住在这麟阳四所。”觅尘有些嗔怪地说着,目光看向放置在床前案上的半碗汤药。
“是母妃太过紧张了,并不严重。你看我这不是还看综卷呢。”归海莫湛见觅尘嗔怪心中喜悦,低头轻笑,拿起身侧的宗本扬了扬手。刚一动作又是一身的细汗,微微轻咳了起来。
“这也叫没事?”觅尘轻轻拍扶着他,扣住了他的手腕,感觉归海莫湛略一挣扎,疑惑看他,却见他微微避过了目光,笑笑便不再挣脱。
觅尘细细切脉,神色微微一恍,蹙眉抬眸,略带怒气地看向归海莫湛。
“你那晚是不是给我输了内力,怎么身体虚弱成这样?”
他的脉象虚浮,分明就是内力外泄,引得寒气侵体,才会如此。想起昨天自己醒来时虽是感觉难受,可是体内到似有强劲的内力护体,休息了一天今日更是神清气爽。先前她还以为是那春恤胶留在自己体里的余毒作祟,原来…
“是我最近为吏部和礼部的事情太过操劳了,没想到只输出了些许内力身体竟虚弱至斯…咳咳…你别放在心上,仔细用上几日药便能调理好的。”归海莫湛见觅尘的神情已知骗她不过轻轻笑笑安抚着觅尘,心中却是因着她的关切泛起暖意。
“这是太医开的药吗?怎么没有喝完?”
觅尘见他眸中净是暖意,双眸晶亮,目光似轻柔的羽毛拂过自己的面上,那嘴角蕴涵着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缕缕淡薄阳光般暖人心扉。知道多说已是无益,轻轻一叹,将这份感激记在心中,眼眶微微一热,便侧头躲过了他的视线,端起案上的药碗凑到鼻尖轻轻闻着。
浓浓的苦味袭来,看来这一屋子的苦药味都是从这里传出去的。觅尘心中一个念头闪过,抬头略有诧异地看着归海莫湛。
“你怕苦?”
归海莫湛微微一怔,面上闪过些尴尬和羞赧,苍白的面上浮起一些不自然的薄红,须臾浅笑道:“药确实苦了些…”
觅尘莞尔,好笑地看向他笑道:“堂堂幕王爷竟怕苦,这药方还行,我再给你加两味药就不会这么苦了,屋子还是通通风的好,这样闷着病也不易好,毒素都闷在屋中了。”
说着,便起身将散落在归海莫湛胸前的锦被拉高,掖好被角,转身将床对面墙上的窗户一把推开,清新的空气带着清风便倾进了屋。
归海莫湛静静地靠在福枕上,觅尘倾身给他盖被时她的发微微在鼻翼掠过,在这满屋的苦药中带来一股清香。他略略凝神,目不转睛地用柔和的目光跟随着觅尘,看她轻盈的身姿在眼前晃动。屋中静谧而安详,她静立窗前的背影映着窗外的翠绿,暖阳下满身都镀上了一层金光,春日暖阳清风浮香之中,那动人的身影便直直落入他的眸中,溜进心中。
风吹过,觅尘伸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扭头看向身后的归海莫湛,伸手拂了一下被风吹起的鬓发,歪头轻笑:“这样多好!是不是感觉好多了?”
觅尘清亮的面容落入眸间,那清越的声音宛若天际弯月,归海莫湛眸中闪过浓浓的满足和欣悦:“是,真好…”
“等到屋中的药味散了再关上吧,这生病了药可是得按时用的,不然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好啊,我去给你亲熬一次药,就算是报答你了。”觅尘笑言,端起案上的半碗凉药便要往外走。
“尘儿?”归海莫湛略微抬身,略带虚弱的清浅声音响起。
“什么?”觅尘回头,挑眉看向他阳光下半透明的面,那眸子嵌在苍白的面上越发显得乌黑晶亮。
“没事,只是想谢谢你…”
“谢我?呵呵,就算是我替海天的百姓慰问我朝贤王了,你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你吃了我的药保管过不了几天就活蹦乱跳,不对,是生龙活虎!”觅尘轻盈一笑,碧色的身影便转身过了屏风。
归海莫湛看着那屏风处恍然晃过的清浅影子,眸中晶亮。轻轻合上了双眼,神情平和,唇边却带着浅浅的笑意,阳光下在嘴边晕成温暖的褶痕。
璟瑄殿的偏房设了个简易的药房,里面药材倒是齐备,觅尘亲自抓好了药,置了药罐,用文火细细熬好,将药汁缓缓滤出倒在一只青瓷莲花碧荷碗中。端起闻了闻,虽是有苦味却是淡淡,萦绕成一股药香,觅尘轻轻一笑,端起托盘出了房。
再进屋,那房中已经没有苦药味,窗前的案几上新摆了一瓶青翠的松柏枝,鲜亮的颜色映着和田白玉错银的长颈瓷瓶甚是好看。葱翠的绿色让人的呼吸也清凉了起来,带着微微的高远的香气。
归海莫湛还是那样仰身靠在高高的福枕上,神色安然,看起来倒似是睡着了,只是仟长的睫毛在阳光下微微闪动着金光。
觅尘轻步走至床前,分明感觉到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微微睁眼,嘴角浮起了满足的微笑。
“辛苦了。”
觅尘将那药微微端近他:“闻闻,是不是不苦啊?一会儿稍凉一点就可以喝了。”
归海莫湛鼻翼轻动,药香袭来,瓷碗在近前袅袅的白烟连绵不断升起盘旋着,在二人之间升腾成千万的形态。飘渺中觅尘尽在眼前的笑靥如同月光洒照的荷花般美丽动人,恍若梦中。
归海莫湛微微起身,却又剧烈地咳了起来,脸咳得红起来,神情憔悴。觅尘忙用手轻轻拍打他的后背,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苦于无法压制那咳声,猛得直了直身子,咳声便停了半刻。
“怎么了?咳出了,别忍着。”觅尘蹙眉,心中不安。
该后缀名却没有说话,深深地看觅尘一眼,温暖自那漆黑的眸子只能够闪现,微微摇了摇手。
觅尘赶忙取过来床上放着的墨蓝色蝉纱枕垫在他的身后。锦被滑落,他今日穿了件薄薄的月白衫子,宽大的袍子更显消瘦,之前温润的脸庞隔着药气白烟朦胧清瘦,可那白烟却似润进了他的眸子,漾起了柔和的波光。
觅尘将他扶好,看他安然依靠在了靠枕上,这才端起案上的药碗轻轻吹着,用药勺轻轻搅动那药,用手背贴在碗壁上试了试温度,端给了归海莫湛。
他接过,看也不看,只对觅尘笑笑,便仰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放下那瓷碗,唇边有一丝如流云般的浅笑,额际一丝碎发随风轻摇,一缕明媚耀眼的金光洒下,在他的面上光芒点点,那清澈的眸子似有碎金洒入般莹亮了起来。
觅尘笑着接过空碗,站起了身:“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把药方写下来,以后就照着这个方子熬药定然不苦的。”
觅尘见归海莫湛欲起身相送,忙轻压他的身子:“你就别起来了,好好休息,早些把身子养好,不然我该内疚了。”
说罢见他轻笑点头,便回身出了内屋。
归海莫湛目视着觅尘,她碧色的裥裙下,百褶的裙角随着那轻灵的转身划出一个美丽的圆随即轻轻地晃动了下便消失在了屏风后面。
归海莫湛听她轻轻地吩咐了屋中的侍女什么,清浅的脚步传来,他抬头去望,觅尘微有不悦地站在屏风处,指着外间紫檀案几上堆着的满满三叠小山似的综卷文案。
“怎么病了还有这么多的事情?你要是不好好休息怕是到泰山封禅时堂堂慕王爷就得像个女人一样躺在马车里出行了。”
归海莫湛俊秀的面容上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笑容,带着淡淡的温暖和满足。那笑在唇角勾勒出一朵笑纹,倒是让觅尘有些的无奈。
“我知道了,一定好好休息。你快回去吧,自己的病不是也刚刚好吗,别累着了。”
觅尘点头,知道他已经听进了自己的话,便笑笑回身出了房。却不想她的话还真是应验了,归海莫湛这病还真是持续了大半个月,直到圣旨下达举朝前往泰山才见好转。
觅尘刚出门便见敏妃和邹苑曦迎面正好跨进院门,忙轻笑上前行礼。
“尘儿给娘娘问安。”
“郡主快快起来,不必讲这些虚礼。湛儿的病都两天了也不见起色,听闻尘儿医术精湛,本宫还想着请尘儿来给他看看呢。”敏妃笑着上前拉起觅尘,拉着她的手,脸上和蔼的笑意让觅尘觉得很是窝心。
“娘娘就放心吧,王爷的病没什么大碍,只是劳累过度寒气袭了身,调理几日就好了。”觅尘笑着宽慰道,从敏妃带着关切和焦虑的眸中感受到了她对自己这唯一的儿子浓浓的爱意。
“这样便好,这样便好。尘儿这是要走了吗?前些日湛儿给本宫说了好几种治疗睡眠的方子,说是尘儿的主意,本宫用了这段时间果然睡得安稳多了,本宫还没好好谢过呢。尘儿无事时可要多去慕莲宫走走,本宫很喜欢你,怡雅出嫁时也是这般年纪的…”敏妃说着眸中闪过追思和忧伤。
觅尘忙笑着应道:“娘娘快进去看看王爷吧,怕是王爷在屋中听到娘娘说话,要怪尘儿不懂事挡了他见娘亲的时辰呢。尘儿也来了一会儿,先回去了,以后定去慕莲宫请安。”
“好,好。”敏妃笑着拍拍觅尘的手,这才不舍地放下,轻步往房中而去。
觅尘对邹苑曦笑笑,便迈步出了璟瑄殿。
第四卷 初起风波 第一章 相思
德绍二十六年右相邹杰臣连同左相戴世钜,及六部尚书,文武重臣共同上奏,曰:“封禅者古不死之名也。秦皇帝不得不封。陛下必欲上,稍上即无风雨,遂上封矣。易姓而王,致太平,必封泰山,禅梁父,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不日海清帝准众卿奏,并昭告天下,于德绍二十八年农历七月丙寅封禅泰山。
德绍二十八年农历四月海清帝归海印发布封禅檄文昭告天下,禅社首玉册文曰:“惟德绍二十八年,岁次乙四月二十七辛卯,嗣天子臣印,敢昭告于皇地袛:臣嗣守鸿名,膺兹丕运,率循地义,以为人极,夙夜祗未,迄未敢康。赖坤无隆灵,锡之景,资植庶类,屡惟丰展。式展时巡,报功厚载,敬以玉帛、牺齐、粢盛、庶品,备兹瘗礼,式表至诚。海清帝大圣真皇帝配神作主。尚飨。”
自此海天朝从德绍二十六年向内外正式宣告封禅泰山,朝廷上下经过近两年紧张筹备和精心部署东封泰山终于成行。并于启程离京当日,下旨改元,更年号为永封。
永封元年由海清帝带领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万邦百国酋长,特使;文淑皇后率内外命妇,从都城洛阳出发,历经宣武义城,天平等重要城池行程数千里,开始了历时近三个月的东行。
史载从驾文武官员及仪仗队伍,封禅车乘连绵数百里不绝,而来自四邦的友邦属国也数以百计,成千上万品级较低的陪驾文武,由于无法满足车马配给只能徒步随驾东行,每当夜幕降临,停车驻跸之际,列营置幕,弥漫原野,仪仗旗幡,遮天蔽日,使道路为之阻塞。
觅尘跟着随行车驾离京,一开始心情高昂,一路但觉处处美景,离开了宫廷的四方天地,只觉得外面天大地广,身心通畅。再加上似乎这出行就意味着马上就可以见到想念已久的那人一般,满心的欢喜。待到十多天过去,好心情了也随之消减到了所剩无几,唯独留下疲倦,望不到尽头的劳乏。
每日闷在马车中颠簸,只觉得身上的肉都被坠下了不少,虽然马车里垫上了厚厚的毛毯子,可是仍是颠地她头晕目标眩,每日一上马车就感觉天旋地转的,每到路面崎岖之在,更是被颠地恶心连连,她甚至还吐过好几次。每日天尚未亮大队伍就起程,直到夜降临才安营扎寨。再加上天气一日比一日酷热,马车中虽是置放了冰块却也闷热难当,如此,就算路上风景再美,觅尘也完全失去了观赏的兴致。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随着离泰山的路途越来越近收到归海莫烬带回的信却越来越频繁了。而且一路还有云诺陪着自己,两人多是在一个马车中,或是她去找云诺,或是云诺来她这里。有个人说说话,倒是打发了一些时间,枯燥的行程也不再那般难耐。
觅尘他们从京都出发时尚还是初夏时节,轻风这爽,爽心怡然,上路没几日就已是夏日炎炎,闷热难当。女眷的马车两边车窗车门全部都挂起了轻纱,门窗大开,车行,风吹,轻纱飞扬,蔚为壮观,但仍是酷热难耐。一路上只有到大城郡时才能沐浴,觅尘有一次大半月都没有洗澡,整个马车都感觉臭烘烘的,期待已久的旅程变成了一种无尽的折磨。
觅尘不止一次地跟云诺抱怨出行的不便,兴奋地跟她讲述现代的汽车、火车、飞机,云诺总是一副见到鬼的样子骂她做白日梦,梦魇着了。以至于说到最后觅尘也觉得那像是自己做的一个长长的梦,一切想起来那般的不真实。
这样,难耐的两个月过去,盛夏已是临近尾声,九月中旬的一个傍晚,浩浩荡荡的车驾终于行至了距离泰山最近的一座大城彭城。
彭城郡为迎接圣驾,专门将郡守府衙改建成了一座临时行宫,大队伍在城外休整,海清帝带领皇室宗亲,正一品官员携家眷进城,觅尘的车驾跟着队伍风风光光地进了城。
由于皇帝入城,郡衙早早就封锁了街道,觅尘探头去看,宽宽的青石板路在夕阳的映照下放着波光般,街上空荡静寂,车马经过,唯有车轮压过路面的声音和马蹄声久久回荡不绝。
清宁河穿城而过,彭城郡府便建在河的一侧,马车行过高高的拱桥,觅尘探头俯身看向那涛涛清宁水滚滚东去,河岸边晚风吹来轻纱曼拂,觅尘的心情也随之飞舞了起来。再有六日便可到泰山了,这一路的折磨总算是到头了,最重要的是她马上就能见到他了…觅尘想着仰头闭目,承接着夏日期闷热过后的一丝清凉,微风拂面像流水滑过面颊,洗涤了一天的疲倦。
临时行宫并不大,只皇室宗亲就占去了大半,左右相府只能共用一个小院,不过比之那些进不了城依然在城外安营的官员已是不知要好了多少。
觅尘下了马车就直奔屋中的床而去,一个急冲扑在了床上,横在上面就再也不想动弹了,虽是有些的硬,不过好赖都是张床啊,觅尘觉得身上的僵硬这么一趟削减了不少。鬼知道她有多久没有碰过床的边儿了,天天睡帐蓬,新鲜劲儿一过,就唯剩下了厌恶。
“小姐,这样躺着很没教养呢。”红研收拾好行囊进屋,一眼就觅尘四平八稳呈大字形横在床上,扑哧一笑打趣道。
“唔,红研啊,有床的日子怎么这么美妙呢…我真想就这么躺到天荒天地啊!”觅尘也不搭理她的调侃,微微动了动头,侧面看着红研说得一脸认真,惹得红研又咯咯笑了起来。
“这可是小姐说的哦,那红研就去跟青黛说不用烧洗澡水了,小姐是不是会起身的…”红研说着就要转身。
“呀,能沐浴啊?那还等什么,我都快臭死了,红研你闻闻?”觅尘突地翻身爬起来,几步走到红研面前抬起胳膊凑上红研的面,咯咯笑着。
“我才闻呢,臭小姐。”红研嬉笑着躲过觅尘袭来的身子,一溜烟就跑出屋子。
“小姐等着啊,我们备好了水就来叫小姐。”
十几日期没有洗澡,还是夏条,后果可想而知,觅尘觉得身上一股的汗臭味。如今好不容易能沐浴,心情愉悦地想大声欢呼几声。取了自酿的花酒往木桶中滴了不少,浓浓的酒香随着热气升腾,氲散在屋中。觅尘快乐得哼起了洗澡歌,添了几次热水,直到泡得身上明显缺水,晚阳西斜,才怏怏地爬出来,换上一件鹅黄色梅花锦纹的薄裙步出了屋子。抬头仰望晴空夕影,风微过,彩霞逍遥,无拘无束。觅尘只觉得神清气爽,刚刚还满身的风尘已是无影无踪。
晚风弄影,轻风送爽,觅尘伸开手臂深深吸了两口气,感觉清风顺着张开的毛孔钻进了身体一般浑身通透了起来。步下台阶在小院中漫步,忽见假山后一汪清泉清澈见底,如玉如碧,望之生凉。
觅尘快步过去,那是一池碧波,一面假山,三面围植青藤。夕阳之下,浓郁的绿色上只洒下淡淡光景斑点,静里透着细碎的柔和,明媚。
丛翠中的一波莲池落日余晕下反射出粼粼觳纹,如金如银碎了满塘,耀得人睁不开眼。睡莲娇嫩,粉白淡红轻缀了几点,含苞特放的依偎沉睡在那碧叶恬恬中,池水清澈,碧波荡漾,群鱼锦现,密密丛丛。
觅尘洗了澡,本就靸了双自制的木板拖鞋,见这一池可爱的汪汪明澈,干脆鞋子一脱,掀裙跃进了池中,坐在池沿上,任由水波流过脚踝,池边的水很浅,觅尘能看到池底的细细小石,偶有三两只鱼儿好奇地溜过调皮地轻触觅尘的脚,又一溜渐地游出好远。
觅尘轻轻笑着,抬头去看那天边的几许烟霞,红光带紫,让觅尘不由想起一句诗来,便轻轻念了出来。
“烟光凝而暮山紫,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感觉身后传来清浅的声音,觅尘正要转身,又想起什么。唇边勾直怀抹调皮的笑,心道定是云诺那丫头跑过来找她了,还要偷偷吓唬下自己吗?
觅尘童心忽起,眸中闪过狡黠,跳进水中,弯腰便掬起一捧凉凉池水,猛地站起身,双臂向后扬起那捧水便越过觅尘的头顶直直往身后而去。
听见身后传来的吸气声,觅尘咯咯笑着得意转身。
“云诺你这丫头还想吓…”话还没说完,当看清身后的人时觅尘却是呆住了。
只见邹苑曦一袭青色的锦衣上胸前一片水渍晕开,在天青色的素淡中侵染出一抹浓重的墨色,衣上雅致的暗纹清晰浮现,他的面上似乎也被泼上了些水,夕阳下一滴水珠带着流光缓缓滑落,清朗如月的面庞略有怔意。
觅尘见他正一脸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无辜的眸中些许狼狈,想到他平日里儒雅的样子,倒是让她一愣之下咯咯笑了起来。
“抱歉,我以为是云诺呢。不过夏日炎炎,清凉一下你该是不会介意的吧?”
邹苑曦望着水中盈盈而立的觅尘,碧水清池中俏然可爱的样子,让他如何生气?无声叹息,唇边笑意韵开,微微摇头。
“我只是听到你在吟诗,所心…”邹苑曦说着缓步上前,却看到了什么般,脚步一顿,面上一愣。
觅尘见他专注地看着什么,顺着他的眼光一看--是她的脚,可能因为从来不穿凉鞋,那双天足小巧而雪白,纤细地沉在碧波中,肢理分明。
想起这古代好像不能随便露脚的,觅尘略带尴尬夺抬头,但见邹苑曦已经又退后了几步到了原先站立的位置,略微垂着目光,白皙的面上有着夕阳的光彩。
对于有着现代灵魂的觅尘倒是不觉如何,但是看着他面上的红晕竟有种自己轻薄了这个儒雅男子的感觉,顿时哭笑不得,有些无措。正要说些什么,却有细弱的叫喊声远远传来。
“哥…”
邹苑曦微微转身,望了一眼,一阵风吹过衣袂翻飞。
假山那侧转过一个少女,一席素白的拖地长裙随风轻晃,衬得她纯净而优雅,长发用淡蓝色的丝带随意在头顶束了个飞云髻,耳际留下几缕碎碎的发飘扬着,添上一丝别样的美丽。樱唇柳眉,眉宇间凝着一抹书卷味,白皙的肌肤和娇俏的瓜子脸,清澈眼眸,盈盈浅笑。
她看到觅尘微愣,随即轻轻点了下头,微微一笑。觅尘看她的装扮和年龄,又听她唤邹苑曦哥哥,想来定是那右相府的才名在外的小姐邹月叶无疑了。便也对她轻眨眼,回以一笑。
“哥哥,父亲让我来唤你,好像有事吩咐。”
“哦,好。”邹苑曦对她轻点头,回头又望向觅尘。
觅尘见他回头轻笑,眸中似湖水澄明如镜,遥遥映着夕阳霞光,唇边优雅平和的笑意已不见了刚刚的羞赧,安抚了她无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