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宽比那常长也好不到那里去。”归海莫烬轻哼,一甩缰绳,驰焰一声嘶鸣,急冲而去。
“哈哈,咱们这回是跟那莲妃结上大仇了,你猜那莲妃闺名为何?”归海莫凌望着归海莫烬远去身影,转头笑望觅尘。
觅尘轻笑:“这哥哥叫常长,弟弟叫常方,那莲妃该不会叫常圆吧?结上大仇了,此话怎讲?”
“哈哈,丫头够机灵,就是常圆圆。你忘了昨儿四哥说来军营干什么了?办删员的事情啊,可是今日四哥对这事可是只字未提。哈哈,这下虎翼军的几个将领可不是删员这么简单就完了,四哥怕是要拿他们杀一儆百,敲山震虎了。你说这要是斩了常宽,能不跟莲妃结下大仇吗?”归海莫凌轻快一笑,扬鞭飞蹄,去追前面的归海莫烬。
觅尘一愣,想到政治本就是最残酷的,再说那常宽伙同虎翼军上下吃空额,贪污**,就算真是被判斩刑也不为过,摇头轻叹,紧跟其上。
翌日正午他们三个总算赶到了定陵北五十里,当灰河入沙河之口的北舞渡。这北舞渡,城临沙河,西通汝洛,东下江淮,南连荆楚,北通郑卞,地当冲要。人口稠密,交通便利,商业发达。自前朝商景朝就是商业重镇,海天建朝以后北舞渡也称得上是除了帝都以外的又一个小经济、文化中心了。
商人云集北舞渡,江南百杂商货,沿海芦盐水产由此吐吞中转。觅尘早就听闻北舞渡有“北舞渡日进斗金”、“九门九关小京都”的赞誉,如今竟能来看看,高兴地眉开眼笑,惹得归海莫凌一个劲打趣她没见识。
觅尘望着高高的城墙,夯石垒墙,竟是比帝都也不诚多让,城门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觅尘他们下马入城,但见城街熙熙攘攘,市面繁盛,甲于诸邑。
这北舞渡借沙河四季通航的便利,沿着沙河两岸建立街市,商号林立,热闹非凡。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觅尘竟有回到了京都的感觉。
“几年不来,这北舞渡还真是越来越繁华了,看这样子这沿街的商号就不下五百家。”归海莫凌不无感叹地道。
归海莫烬四望,但见沙河之上舟船穿梭,画舫散布,歌舞喧嚣,虽不及京都可也繁华无限了。
“陆行者易舟,舟行者易乐。确实是更显热闹了。”
归海莫烬说着转身从觅尘手中拉过她的马缰:“跟紧了。”
觅尘笑笑也不推辞,自然地任他牵过圈圈,自己也赶紧快步几步跟在了他身边。
“四哥,我们先找个地方用膳吧,饿坏了。我告诉你啊,这北舞渡出名的小吃可是不少,魏家的卷子馍、关家的羊肉烧卖、庄家的油酥火烧、凌家的糯米元宵、张家的辣角醋什么的。德绍二十年我来过,记忆犹存啊,晚上带你出来玩。”归海莫凌转身对觅尘和暖一笑。
“莫凌,你可真好。”觅尘正好奇地四下观望,听他这么说,扭头嫣然一笑,娇滴滴地道,还不忘抛个媚眼过去。
自从发现归海莫凌很怕她这样子,觅尘就时不时地逗逗他,屡试不爽。
“叫八哥,没上没下的,你再这模样,晚上自己出来。”归海莫凌撇嘴佯怒。
“八哥好像是对鹦鹉的别称吧?还是叫莫凌的好,叫哥哥会把你叫老的。”觅尘眉眼一弯。
归海莫烬不紧不慢地在行在前面,听着觅尘和归海莫凌笑闹,见前方车马驶来,觅尘又扭着头正对归海莫凌笑着。归海莫烬长臂一横,拉着觅尘往路边靠了下,那马车呼啸着自觅尘边上疾驰而过。
归海莫凌正欲对那马车发火,见觅尘傻呼呼地看着归海莫烬,唇边反而一勾,转头看向前方。但见一家酒楼模样的店面前拥满了人,熙熙攘攘地甚是热闹:“前面是怎么回事啊?”
觅尘扭头,见是一个面朝正南方向的三层十柱酒楼,柱不出头式牌楼建筑。柱子排成工字形,边柱斜出,边柱与中柱成三角形,使酒楼成斜出的歇山顶。楼顶灰色板瓦覆盖,整个楼顶屋面曲线缓和,层层叠叠,翼角高高升起,婀娜多姿,翩翩欲飞。酒楼建在沙河河畔,坐在二楼可以倚杆远望沙河街景,是个很别致精巧的酒楼呢。
他们又走几步,已是到了那酒楼的门前,酒楼正中宽大的龙凤板中央悬挂着“浩气英风”匾额,一个昂首张口蹲卧的石狮立于门前,石狮已经被“抚摸”得发亮,显出别样的盎然生机。整个酒楼近观轻灵中自有厚重,华丽间透着庄严,巍峨壮观,光彩照人。
“这就是浩气英风楼啊,上次我们来住在城东倒是错过了来此一观,如今赶巧碰上,四哥,我们就在这里用午膳吧。”归海莫凌说着便接过归海莫烬手中的马缰拉着三匹马安置去了。
“浩气英风楼?很出名吗?”觅尘抬头看向归海莫烬。
“那匾额是绍文帝亲笔,也是绍文帝在民间留的唯一墨宝。当年豫州兵马攻到这北舞渡时,城池坚固,绍文帝顾念北舞渡乃是中原重镇,繁华要冲,不忍它在战火中城池受损。所以眼看就要临近京都了,却在此地驻军三日,迟迟没有下令硬攻,后来是这酒楼的店主做了内应,大军才得轻松入城。绍文帝入城后亲书‘浩气英风’赐予他,后来这匾额就一直挂于此处,此楼也更名浩气英风楼。”归海莫烬望着那楼上正中悬挂的金色匾额,眼中一片沉寂,刀削的面庞在阳光下更显坚毅。
归海莫烬口中所说的绍文帝,正是海天朝的开国皇帝归海印的祖父高祖文皇帝。绍文正是这位改朝君主的年号,归海莫烬是绍文帝的子孙,却不称呼这位开国圣祖为高祖爷,反而只是清清淡淡地以年号称之倒是令觅尘目有诧异,抬眼看向他,只觉得阳光下归海莫烬的脸庞熠熠生辉,有股轻淡的凛然,转瞬又不见了踪影,觅尘失笑心道自己多心,这人不整日都是这副冷冷淡淡的面容嘛。
“四哥,尘儿,我说怎么这么热闹,原来是里面正斗诗呢。走,我们也进去凑凑热闹。”归海莫凌说着就举步往里走。
拨开围在店门前的层层人群,归海莫凌在前面开道,归海莫烬从侧面护着觅尘,三人这才进了那浩气英风楼。进得楼内但见一楼正厅开出了一个台子,上面摆着桌案、墨宝,几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正在上面急笔挥书,看样子确实是在斗诗。
三人在一楼的边角处找了一张空出的桌子坐了,又唤来店小二点了菜,便看向那临时搭建的斗诗台。
觅尘这才看见楼柱上已经悬挂了不少的诗词,粗粗地读了几首。觅尘虽说对诗词无甚研究,也觉这些诗语言精炼,音调和谐,韵律感挺强,情感丰富,应该算是好诗了。
“这些年朝局稳定,每到春闱还真是处处学子云集,这北舞渡倒是集中了不少人才呢。这会儿京都定也是热闹非凡,今年春闱五哥暂代礼部,放宽了乡贡的入闱要求,我看今年进京的学子可是比往年多了不少啊。”归海莫凌津津有味地看完那些悬挂的诗词不无感叹地道。
“恩,确是件好事。‘物外山川近,晴初景霭新。芳郊花柳遍,何处不宜春。’倒是好诗。这青田谢羽时倒是名不虚传,确有真才实学。”归海莫烬看向那台中刚挂起的一幅诗,喃喃道。
觅尘挑眉,她倒是从蓝明远那里听到过这个青田谢羽时,记得蓝明远说此人颇有才学,是今科状元的不二之人,必独占鳌头。好奇地顺着归海莫烬的目光看过去,那是一个很年轻的布衣蓝衫男子,蓝衣着身虽没有归海莫湛那么让人惊艳,但也静如青松,一身的书卷味与眉眼间添了些许儒雅睿智。
“青田谢羽时?怎么这么熟悉啊?”归海莫凌也望了过去,目有思索。
“啊......是那个提出儒家‘五伦’观念的谢铭晦?!”归海莫凌蓦然醒悟。
“恩,正是他。有言这谢羽时会成为海天朝第二个弱冠状元。江浙更有‘北有邹苑曦,南有谢铭晦’一说。”归海莫烬轻叩桌子,若有所思。
第二卷 闺阁展妍 第二十章 斗诗(下)
“儒家‘五论’?”觅尘茫然地望向归海莫凌。
“这谢羽时提倡:人之异于禽兽,乃是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谓之五论。”归海莫凌轻笑,看向觅尘细细地讲解着。
觅尘挑眉看向那台上的蓝衫男子,可真是封建统治的忠实守护者啊,他这“五伦”对于强化森严的封建等级观念可真是一把利刃了。绝对是对个人行为思想的限制和禁锢,在这种思想统治之下,人的自由、平等、公平还不都成了虚幻。
“听闻他的父亲在他出生前,卜过一卦,卜曰‘富也只如此,贵也只如此,生个小孩儿,便是孔夫子。’”归海莫烬把目光自台上收回,轻举茶盏,目有所思。
“哈,还有这等事?有趣。”归海莫凌喃喃轻笑。
觅尘倒不想归海莫烬对这一个学子如此熟知,诧异地看他一眼。
“此人必被父皇重用。”归海莫烬感受到觅尘疑惑的目光,呷了一口茶,说得肯定。看似无相关的话却回答了觅尘的疑惑。
是因为此人必会入朝为官,必被海清帝重用,所以才特别留意的吗?觅尘说不出什么感觉,只觉得心里一突,眉头不觉就轻皱了起来。他!眼前这个男子,该是想要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的吧?也是惦记着正乾宫的那把龙椅的吗?不然何须如此的未雨绸缪,如此的留意朝堂......
觅尘似乎从来没有如此深刻地意识到眼前的男子,这个总是一身凛然和清贵的男子,这个总能似有似无影响到自己的男子,他是一个皇子,一个有可能承袭皇位的人。而这样的人,不一直是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吗?这样的想法刚在心中闪过,就似一道利刃划得她浑身冰冷,似当头一棒拍得她茫然无措,又似一盆凉水当头泼下,凉了心里的暖意。
“尘儿,想什么呢,眉头都皱成小山了!”
不等觅尘细细理清心里的感觉,归海莫凌轻推醒了她。
觅尘回神,见归海莫凌略带诧异的目光,和归海莫烬幽深的眸子同时望着自己,才发现竟是愣了半天的神了。
“呵呵,没什么。就是觉得王爷说的很对哦,想这谢羽时确实算得上是一代大儒了。他这‘五伦’要是能深入人心倒是对海天的天下稳定有很大帮助呢。”觅尘收敛心神,中肯地道。
自桌上拿起茶盏举至唇边略微挡住了那道自右方投过来的深沉而略带探究的目光。
对于这绝对封建的‘五伦’,觅尘倒是没有过多的反感,只要自己不被迷惑也就罢了,至于其他人是怎样被禁锢了思想,她可不关心。何况这个时代跟人谈论什么民主、公平、平等才是有病,那样的思想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产物,也无法在这里得到肯定和发展。相反这‘五伦’在这个时代倒应是先进的思想了,起码这样的思想有利于天下的稳定,国家的治理,也算是儒家思想的新发展了。
归海莫凌挑眉:“你和四哥倒是对他评价极高。”
归海莫烬看向觅尘,那张美极的脸上云淡风清,虽然什么也看不出,可他却迟迟收不回自己的目光,只觉得眼前的女子似谜一般引人入胜。其实对于这谢羽时的‘五伦’他也谈不上有多赞同,眼前这女子却一语中的,切中要害,确实这‘五伦’能巩固皇家至高无上的地位,能稳定这天下。尚不足十四岁的闺阁少女却有如此精准的判断力又怎能不令自己惊叹。
这时响起一阵的喧嚣声,归海莫烬收回目光看向大厅的台子,却是那谢羽时又做了两首好诗,已是独领风骚。
觅尘感觉到归海莫烬的目光移开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看了他一眼,也望向那斗诗台。
“这谢铭晦的诗作倒是还有几分风骨。”归海莫凌看向台柱上新挂的两首诗,点头道。
“哈哈,谢贤弟的这几首诗作清新质朴,却隐有傲骨在其中,高洁的志向不言而喻啊,倒是把我们几个的诗比得毫无颜色了。愚兄甘拜下风,自愧不如啊。”
一个紫色锦衣的男子对那台上的谢羽时躬身道,旁边几个学子模样的人也都纷纷称赞着,倒是真心拜服的样子。
“铭晦兄的诗作确实是大家之作,我等比不得啊,待到兄台高中榜首,可要念及同科之谊多多提携啊。”
“是啊,是啊,今科的状元公必是铭晦兄无疑了,前途无量啊,到时候金榜题名,圣上惜才说不定会择了铭晦兄做那乘龙快婿呢。到时候那可是双喜临门,金榜题名、洞房花烛,风光无限啊。”
一个身着墨绿长袍的白面书生上前抓着那谢羽时的手,不无激动地说着,一脸的希翼,倒好像是在说自己一般。
觅尘颇有些兴致地看着,只觉得他们一个个说话酸酸的,再搭上那一身的长衫打扮,头上的方巾,还真是电视上演的迂腐书生的样儿,怪好玩的,瞧那谢羽时被那墨绿长袍的书生一说,白皙的脸上居然瞬间红了一片,觅尘好笑。
“子景兄此言差矣,大丈夫出得朝堂自该为君分忧,为民请命,又岂可贪图它事?圣人说食色性也,色是祸水,夏桀以妹嬉、倾周的褒姒,亡商的妲己,沼吴的西施,乱秦的暮颜。这些远的但且不说,单那迷惑越东帝的靖恪公主,就发人深省啊。红颜多祸水,铭晦岂能为祸水迷惑?!”谢羽时不无感叹地道,脸上还带有些许的悲切,似在为那些因红颜而亡国的帝王们叹息般。
“铭晦兄小心啊,祸从口出,那靖恪公主可是当今圣上的妹妹啊,是海天尊贵的长公主。”那紫衣男子上前,略有担忧地劝阻着谢羽时。
“大丈夫岂能畏惧权势而敢怒不敢言,那靖恪公主以海天朝第一美女的姿容迷惑越东帝,使得越东帝疏于朝政,这才有了后来的和帝篡权,东越国朝政动荡,不然岂会半年亡国?!”那谢羽时激愤道,白皙的面容染上了些许的红色。
觅尘本还对这谢羽时有几分的欣赏,可是却听他一口一个红颜祸水说得激愤,心里已是不以为然,可毕竟这个时代多数人都是这样的想法,若换作平常,她大概也就是讥讽地笑笑,不会跟这般的迂腐之人多做纠缠,可是这人偏偏好死不死地提及了靖恪公主。觅尘虽说没有见过那靖恪公主,可再怎么说她是这具身体的母亲,觅尘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一些儒慕之情的,再加上她看过靖恪的随笔,对于这个美丽的公主,觅尘心里是同情怜悯的。如今靖恪已是过世多年这些人居然还拿这么一个弱女子来说事,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她一人身上,觅尘只觉一股恼意蹿起,压都压不下来,不待反映,已是拍案而起。
归海莫烬一听那谢羽时提及靖恪公主就把目光转向了觅尘,但见她眉心皱起,脸上低沉,正要起身制止那谢羽时,却不想觅尘已是怒极而发。
归海莫凌本来还悠哉悠哉地听着他们说话,兀自吃着茶点,却突然听得那谢羽时公然指责靖恪公主是红颜祸水,一时倒是愣住了,没想到有人会如此大胆地谈论皇族之事,待反映过来去看觅尘时,她已经怒目站了起来往斗诗台那边走了过去。
“四哥?”归海莫凌不无担忧地看向归海莫烬。
“没事,稍安勿躁,那丫头不是没有分寸的人。”归海莫烬轻勾嘴角,倒是有些性味地看向了斗诗台。
“呵呵,也是,怕那谢书呆要倒霉了。”归海莫凌听他这么说,想想觅尘的性格倒是放下了心。
觅尘那拍向桌子的力道很大,本来就不算吵杂的酒楼一时间就更静了,所有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当然也包括斗诗台上的那些人的。
觅尘清冷的目光直逼那谢羽时,几步便绕过了几个桌案来到了斗诗台下,潇洒地一掀袍角上了那大厅正中的台子。
走向谢羽时,看向那挂在柱子上的几首诗作,怒极反笑:“在下久闻谢公子大名,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嘛。”
轻笑着说完,觅尘漫不经心地转身,右手轻拂衣袍,狂傲地撇了那谢羽时一眼。
“你是哪里来的狂悖之徒,竟如此目中无人?”那紫衣书生上前一步满脸怒容。
“不知这位小兄弟名讳为何?小兄弟若觉谢某这几首诗有什么欠缺之处,还请不吝赐教。”谢羽时看向眼前容貌惊人的少年,弯腰行了一礼,有些弄不明白自己何处惹了这少年,他眼中的怒意分明写着对自己的不满和厌恶。
“哼,连我急如风、静如林、掠如火、不动如山,号称一朵梨花压海棠,人送绰号上天下地无所不能的玉面小飞龙陈谧都不知道,还敢在此大言不惭,大放厥词?你这几首诗没什么欠缺之处,根本就是辱人耳目、一文不值。”觅尘轻狂一笑,目光掠过谢羽时看向正拼命抚胸咳嗽的归海莫凌。
第二卷 闺阁展妍 第二十一章 争辩
就算是再好修养的人,听到自己的诗词被当众说是辱人耳目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谢羽时眉头皱起,脸色也低沉了下来。/“你这小子好大的口气,我看是你在此大放厥词吧,谢兄的诗乃是传世佳作,岂是你这毛头小子能领略一二的?有本事你也做几首诗给我们听听。”那墨绿衣袍的男子上前两步,颇有些愤慨地怒视着觅尘。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觅尘轻撇了一眼怒视着自己的男子,转身闲步至那挂着的一首咏春的诗旁,状似鄙夷地瞄了两眼,目光转向窗外的一树柳枝,有模有样地开口就是一首贺知章的《咏柳》。
目光转向刚刚还一脸怒容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绿袍男子,但见他张大了嘴一脸的惊愕。觅尘眼中划过得意,心道自己五千年文化底蕴熏陶培养出的大学生,随便剽窃几句小诗还怕镇不住你?!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觅尘嘴中轻吟,拿起桌案上的毛笔,轻沾墨研,挥笔疾书。没一会儿洋洋洒洒就把杜甫的《春夜喜雨》,杜牧的《清明》,武元衡的《春兴》,王维的《鸟鸣涧》全默了出来。心里想着管它应不应景,反正都是些写春天的诗,应是不比谢羽时的那首差才对。
写完抬头但见那谢羽时一脸苍白,伸出纤细的手颤抖着捧起她刚写的那些诗稿,嘴唇哆嗦着半天诺诺不能语。觅尘正想得意地讥讽几句,却见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自台下匆匆忙忙地奔了上来,扶住了那谢羽时。
谢羽时似乎这才如梦初醒,目光从那诗篇上移开,对那小厮轻轻一笑,伸手推开了他的扶持,转身把诗稿放在桌上,深深地看向觅尘。
觅尘只觉得他的脸色极其苍白,他刚刚对那小厮的笑苦涩难当,看向自己的目光复杂难懂,正想开口询问,却见他对着自己深深地拜了下去,极为谦恭,倒是把觅尘吓得退了一步,茫然地眨眨眼睛。
“陈公子好才情,谢某钦佩。铭晦自幼勤学苦读,五岁成诗而扬名江淮,后又着书立说而知名于海天,自以为学识渊博,才思敏捷,唯京华邹伯鸾(邹苑曦的字)堪可一较......”
谢羽时说到这里,神色又黯然了几分,一声长叹又道:“如今才知是铭晦妄自尊大,目空一切了。实乃井底蛙耳,夜郎自大也不过如此啊。”
觅尘听他这么说,又见他神色忧郁,目光黯淡,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了,原来准备的一堆训斥讥讽之语哪里还说得下去,反而觉得是自己欺负人家一介书生一般。求救地看向归海莫凌,却见他幸灾乐祸地对自己扬扬手耸耸肩,干脆低头喝起茶来。觅尘正觉无奈,却是那谢羽时又开口了。
“陈公子是不是对谢某有什么误解之处?公子才华横溢,能做出如此清新不落凡俗的诗作又岂会是故意与人难堪之人。但请公子言明,谢某也好致歉。”
觅尘转回目光,看向一脸真诚的谢羽时,暗道这就叫大家风范啊,要是自己被人这么存心找茬早就面红耳赤地与人骂起来了。
“宴书看他的诗也不怎么样嘛,多是不知所谓,一点都不迎合此情此景。公子何必对这种嚣张跋扈之人以礼相待,宴书扶公子去休息。”
觅尘正兀自想着该如何答话,却是那谢羽时的小厮怒目瞪了她一眼,扶着谢羽时就要他下去休息。觅尘这才注意到那谢羽时的脸色确实越来越差了。
“晏书不可放肆。”轻叱小厮,谢羽时对觅尘歉意一笑。
“道歉倒是不必了,我刚刚确实是有意与你难堪的,有出言不逊的地方还请见谅。其实只是对于谢...呃,谢公子的一些言谈有些别的看法,想与谢公子切磋探讨。”觅尘对谢羽时抱拳和善一笑。
其实刚刚激起的怒意早就在他的低姿态中消散得差不多了,再加上冷静下来一想,这谢羽时刚刚所说的话也就是个观念问题,并非刻意针对靖恪公主而言的。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自小就读着四书五经,接受的教育从来都是男尊女卑,何况这个谢羽时还专门着书立说发展儒学,分明就是个老学究、老迂腐,认为红颜祸水怕是也理所当然。
“愿闻公子高见。”谢羽时略一施礼起身静候觅尘开口。
“公子刚刚说那周朝的倾覆乃是褒姒之过,商朝的灭亡乃是妲己之错,吴国的败落皆缘于西施,秦末的祸乱是暮颜之责,言及红颜皆是祸水,我虽不才却不敢苟同此论。那夏桀殷纣周幽之流,昏庸无道,身死国灭是必然的。吴王事事堪亡国,未必西施胜六宫!西施忍辱负重,埋藏了自己的花样年华,自己的情感,到最后难道就是为换得一身的骂名吗?谋臣本自系安危,贱妾何能作祸胎?家国兴亡自有时,时人何苦咎西施?西施若解亡吴国,越国亡来又是谁?当世人都在责骂这些柔软的女子是祸水时,那么她们是否又该沉痛委屈地感叹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四十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觅尘只觉得越说就越是激愤,声音也急促了起来,为那些被称作祸水的美丽女子悲叹着。看向面色似又白了几分的谢羽时,见他的眼中复杂难辨,似有所思,觅尘缓了一口气才又接着道。
“一句‘红颜祸水’让所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的容貌在历史兴衰王朝更迭面前承担了过重的罪名,抹杀了那些红颜所有的艳丽色彩,而唯只剩下祸害的名声警示着历代帝王将相及其他的男人们。可是谁又为这些柔弱的女子们辩白过一句,一介弱女子在皇权夫权隆盛的时代,她们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这样的她们真就有亡人国害君命的能力吗?如果真有,那倒是令人难以置信了!君王们事成归功于仁人志士事败就理所当然地归咎于红颜祸水,那些红颜何其无辜?就只因为她们有美丽的容颜吗?依我看女人是决不会有这么大的力量的,兴亡的责任,都应该男的负。那些将败亡的大罪皆推在女人身上的男人,才是一钱不值的没有出息的男人。他们怯懦地不敢正视自身灭国丧家的失败,又无力拂逆对红颜的渴求所以他们乐此不彼追逐美色一旦失败就毫不犹豫诿过于女人。可笑而有趣的是,自古贤良皆沉寂,唯有‘祸水’留其名。为什么呢?皆因“祸水”都是美女,倾国、倾城,或者倾家,因美获罪,因美而千古扬名。男人们一边的道学,一边的三妻四妾,岂不是水不为祸,人自找祸。圣人说食色性也,色是祸水,由此膳食也是祸水,那干脆大家都不吃饭了,还来这酒楼做什么?!倾国倾城的从来只是刀兵战火而并非红颜…这天下从来就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王朝的覆灭多是君主的昏庸所致,就算是有例外那也是他生不逢时,岂能把所有的过错尽皆归咎与女人。”觅尘慷慨激词,目光灼灼,一口气吐出这么许多方觉气顺了不少。
一开始也许只是为那些被说成是祸水的女子们鸣不平,可是说到最后觅尘已经把它当成是自己的一种发泄。
长久以来在这男尊女卑的朝代生活,虽然很努力地去适应、去融合,努力地让自己过得开心快乐,可是还是不免有很多的不顺心,很多的不适应。未雨绸缪地为未来做着打算,小心翼翼地面对那些自己认为是该设防的人,似乎每天或紧或松总有那么一根弦绷在心头,有一丝的彷徨在心底栖息不愿飞离。觅尘心里是压着沉沉的负担的,如今倒好像通过这辩驳的话语也或多或少地倾吐了自己对这封建社会的不满一般,感觉心里舒服了不少。
畅快地吐出一口气,却发现四周静寂一片,觅尘茫然四顾,发现众人的表情皆有不同却是同样的反应,皆盯着自己不发寸语。
归海莫烬神色复杂的看向台上侃侃而谈的女子,万众瞩目下仍是气定神闲,神采飞扬,那潇洒的动作和一身的风华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炫目。本以为她会对那不敬其母的谢羽时讥讽戏弄一翻,而她一开始也确实这么做了,可是在那谢羽时谦恭的姿态下,她竟马上承认了自己是刻意找茬,言语中还有致歉之意。自己也不得不为这样的女子喝彩,她很冷静、豁达、懂事的让人怜惜。
确实,历来尊男贱女,从来没有人为女子申辩过一言,而女子也多怒而不言,只能委屈地落几滴泪水而已。自己不也看不起女人,从不愿多花一点的眸光一点心思在一个女人身上吗?她的言语却有道理啊,也许惊世骇俗,但却振聋发聩、引人深思。
归海莫烬目光炯炯地望向觅尘,心道,好在今日她是男子穿着打扮,动作和声音也都刻意地模仿了男子,倘若仍是女子装扮,怕是话都说不完已经是满场哗然,被谩骂责打了。想到这里,归海莫烬目光一闪,豁然起身已向台上走去,想着能就近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