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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凤鸣殿,头也未回。
宋皇后看向尚未抓周的小儿子,轻轻一叹。
书房内,他久久伫立在一幅染血的画前,指腹反反复复摸着画中之人,仍旧不敢相信,她回来了。
这么多年来,每当他想起大明湖畔的那一晚,想起他们一起看日出时的情景与誓言,都不禁黯然神伤。彼时的他一心只想助吴翌夺得皇位,而后自己再逍遥自在游山玩水,成为一名天下人景仰的神医,何曾想过,造化如此弄人,大明湖畔的誓言最终竟会落在自己身上。
自从得知宋子星带着她去寻医中途坠崖遇难,便再没有她和宋子星的消息。原以为她终究也死了,追随吴翌而去,想到自己每次宴席上看到长绫舞就心绪烦躁,索性就此禁了那个舞,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每次想起他们都越发感觉孤单,不仅怅然泪下。
时过境迁,世事无情,而今早已物是人非,可记忆中的他们却越发的清晰,越发让他思念。他真希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当初大明湖畔的那一晚,让一切全部重新来过。
江山如画,如画江山,到底要来何用?全比不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还在自己的身边。
不过,还好,她回来了。
赶往京城须途径庐州,方若兮与宋子星夫妻二人夜宿庐州客栈。
天未亮,方若兮却已醒了,昨夜,她梦到了刘修,伸手抹向眼角,残留的泪渍尚未干去。
庐州明月,山中竹屋,在这里他们有太多的回忆。
为惊动宋子星,她悄悄起了床,披上了外衣,将长发随意束了束便出了门,一路疾驰,向城外奔去。
天方发白,她已来到竹海。
记忆中的路依旧那么熟悉,仿佛昨日才刚来过。
那个他们搭建的竹屋还在,而今历经数年风霜,虽已破败却仍未倒塌。
屋前的荒草已高过四周的篱笆桩,她一步步走进,稍一碰篱笆就倒在了地上,她停下脚步,伸出手试图扶起来,却又倒了下去。
往事一幕幕重现在眼前,这篱笆桩是他亲手一点点围起来的,她曾笑这篱笆桩做得太粗糙,看到他几次手被划伤却又说不出的心疼。
院内的竹椅染满风尘,她试图将上面的灰尘擦去,可如何擦都擦不掉岁月留下的斑驳。想起了他亲手做竹椅的摸样,那般小心翼翼,还几次伤了手指,待竹椅做好了,她还质疑,这竹椅坐上去会不会倒……
伸手推开门,微一用力,竹门便倒在了地上,震起满屋尘土。
屋内的陈设一如当初,只除了岁月的痕迹。
这里有太多他的记忆,他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可微微一碰,却又破碎。
时光荏苒,终究物是人非。
她深吸一口气,回头看向初升的太阳,新的一天又来了。
一转身,她飘然而去……
刚一下山,她便看见了站在山下的宋子星。
察觉身后有人,他一回身,便看到了她。他只轻轻一笑,便已到了她身前,展臂将她揽在怀里,笑道:“我等你有一会儿了。”
“你跟踪我?”她生气了。
“非也。”他笑得恣意,道:“我是来保护我的夫人。”
“切……”明知他说的是谎话,却因他说得理直气壮反而觉得好笑,再气不下去,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忽然将她抱起,惹得她惊叫,气恼地捶了他一下,便听他笑道:“夫人奔波了一早上,肯定累了,为夫我就辛苦些,抱夫人回去吧。”
她撇嘴,一挥袖道:“起驾吧。”
“是,夫人。”宋子星笑道,骤然将她高高抛向空中,在她的惊叫声中大笑着飞身将她稳稳接住,而后跃向了远方。
她气得捶他,他却笑,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初升的太阳闪耀着灼目的金色。
竹屋前的荒草上那不曾被人记得的几滴眼泪早已被初升的旭日蒸发不见。
山中,竹屋依旧在,只是主人却不会再来。
“皇上下了圣旨为我们接风洗尘,这可是天大的荣宠。”京城大街上,宋子星牵着方若兮的手,引得路人纷纷侧目,有老者指着二人道:“世风日下啊!”他二人却旁若无人地不管不顾,仍旧手牵着手坦然走在大街上。
宋子星笑问方若兮道:“你去不去?”
方若兮一笑道:“很久没参加晚宴了,还记得以前总是一个接一个的,不厌其烦,却从未当成主角被邀请过,这次琪这么认真,我还真有些紧张了。”
宋子星闻言摇了摇头道:“不要叫他琪,要改口叫他皇上。”
方若兮吐了吐舌头。
宋子星似笑非笑道:“你不用紧张,最紧张的恐怕不是你。”
“是吗?”方若兮笑了笑。
眨眼间,已有六年未见他了。
太监尖细的嗓子喊了起来,吓了方若兮一跳,宋子星见她这般模样不禁一笑,牵起她的手走进了殿去。
一路行去,四周喘气的人很多,可都鸦雀无声,不知是不是因为进去的路太长,四周注视的眼睛又太多,还是太久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了,方若兮几次险些后脚踩到前脚跟。
宋子星牵着她的手,叮嘱她小心。
见皇上,不能戴面具,她去掉了。见皇上,衣着打扮不能马虎,所以不得已穿得有点儿麻烦了,害得她缓步而行时,环佩叮当响,不禁有些埋怨地盯了宋子星一眼,都是他说她这么穿很漂亮害的。却见他颇不在意地一笑。她刚想偷偷掐他一下,一抬头,却看见了端坐在最上方的曾经再熟悉不过的人,心神顿时凝住。
终于明白为什么来时她会如此紧张,紧张得甚至忘记了呼吸。她不是怕什么宴席,更不是怕别人的目光,她只是……只是害怕见到他,那种害怕不是恐惧,而是既想见又怕见,因为只要一见,便会想到另外一个人……
吴琪坐在最上面,远远便望见了她。她一步步缓缓而来,身影迤逦,一身白色丝质长裙由上至下绣着盛放的莲花,腰间落英随步轻摇,明眸灵动如昔。这许多年,她竟似丝毫未变。她终于回来了。他紧紧抓住龙椅,忍耐控制着。
宋皇后望着哥哥宋子星牵着嫂嫂方若兮的手一步步走进大殿,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了嫂嫂身上,宋皇后忍不住看向了身边的皇上。
他表情淡淡,可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那一晚寒暄客套不停,方若兮觉得被太多目光打量得全身不舒服,便去了殿外透气,却恰好在廊下遇到了分别已久,如今已身居高位的孙争(公子争)。
当年书院的同窗,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如今还身在朝堂的只剩下孙争与驻守边关的赵巡(公子巡)两人了。他们早已成亲,儿子都已绕膝承欢。尤其公子巡,现今已娶了七放小妾,当真是三妻四妾,享尽了齐人之福。提起了温语,公子争说与他还有些书信往来,如今他成了个乡下的教书夫子,公子争还说皇上得知后还曾笑话温语很可能越来越像当年的季夫子了。不知是不是说得太高兴,不知是不是有点儿喝多了,叹息中,他们虽未提及却同时想到了吴翌和刘修,公子争忍不住,泪湿满襟。
公子争说,成王的墓已被皇上移到了皇陵。
公子争说,刘修尸骨无存,只在魏城与齐欢有个合葬的衣冠冢。
公子争说,公孙紫阳当年力竭战死,墓也在魏城,就在刘修的墓旁。王诓至今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
方若兮痛哭失声。
公子争也已泪流满面,他正在劝慰方若兮,便见皇上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公子争躬身退下,独留方若兮和吴琪二人。
他们的相见,必然会想起一个人,从前都是三人行,而今只有两个。她望着吴琪,越发地控制不住,失声痛哭。
他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住,亦红了眼眶,他们同时思念着同一个人,他们最了解彼此这份思念的心。他已极力控制却仍微微颤抖着,道:“宋子星果然救回了你,你还活着,还活着,真好。”
她重重地点头。
他笑着放开了她,抹去了她脸上的泪,道:“从今往后,你还有我,宋子星若敢欺负你,你就来找我,我为你报仇。”
她再次重重地点头。
他笑了笑,道:“别哭了,在哭一会儿进去宋子星看到你的核桃眼,还以为你被谁打了两拳呢。万一当众发起飙来,朕的面子往哪儿放。”
她破涕为笑,擦了擦眼泪,看着他近在咫尺戏谑的笑脸,曾经的回忆涌上心头,感觉竟是那么的温暖而熟悉,不禁问道:“当皇帝好玩吗?”
他失笑摇头,道:“不好玩。”
她不相信,道:“皇帝不是很厉害,很有钱吗?”
他笑了笑,道:“还行吧。”
“那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儿什么好处啊?”她目光闪烁。
他考虑了一下,自腰间掏出一物,递给她道:“这是免死金牌,有了它,你便什么都不用怕了。以后你也可以将此物传给你的恶子嗣,保你家人世世代代平安。”
方若兮怔怔地接了过来,心知这金牌的贵重,却因吴琪提及了“子嗣”二字,神色黯淡了几分,轻声道:“琪,当初修那三箭我伤得不轻,我恐怕不会再有子嗣……”
吴琪闻言一怔,伸手抓起了方若兮的手腕,探向她的脉搏,半晌放下手来,紧蹙眉头。
方若兮却在这时笑了起来,晃着手中金牌道:“你给我的东西,好像还不错。”
吴琪点头道:“那是当然,朕怎么会亏待你?”
方若兮却道:“没钱的时候还能当了。”用牙咬了咬,喜道:“纯金的哎。”
吴琪气结,一挥袖,道:“下次换男装来见朕吧,另外换个名字和身份。朕再赐你个御前行走之职。”
“为什么?”她有些奇怪,没事让她当什么官。
“你这副模样,让朕的后宫一夜之间遭受百年不遇的罕见打击,朕稍后还要安慰无数受伤的心灵,太累了。”他一叹,找了个不是理由的理由,听起来意外的冠冕堂皇,令人信服。他嘴角不自然地轻挑,已有多少年没有说过这样的玩笑话了,已有多少年没有人令他有这种欲望再开玩笑了,他已不愿记起。
“听说皇帝都是后宫佳丽三千。你忙得过来吗?”她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
“还好吧,其实没那么多,也就几十个。”其实上至皇后,下至才人总共也不到十个,他并不是好色之徒。
“挺辛苦的吧?”她面露关怀,不耻下问。
“你指哪方面?”他不怀好意地反问。
她斜睨着他。
“哈哈,无多?”见状,他开怀大笑,多少年了,都没有人能和他这般随意说话。
“嗯?”她不太乐意地回应着。
“你回来真好。”他道。
“那当然了。”她得意洋洋。
他斜睨着他。
“还有什么好处没啊?你都当皇帝的人了。”她贼笑道,“不如把风雅品酒居还有那间兵器铺都给我吧。啊,对了,还有明媚小筑也一同给我。”风雅品酒居还有兵器铺是当初她离开南书书院时,公子翌在京城开设的。明媚小筑则是当年西京侯安插在京城的暗哨,后来也给了公子翌,公子翌死后便由公子琪接手,如今这几家店历经数载,在京城已颇有名气。即便公子琪当了皇帝,也没有关门,还在继续经营着,而且听说利润十分可观。她一到京城便去逛过了,对这几家店很是垂涎。这几家店幕后大老板是当今皇上之事,极少有人知道,方若兮却是那极少人中的之一。
“做人不要太贪心,小心出门被雷劈。”他望着她,却发现无论怎么着,她都很美,如果今天是翌而不是他,翌是否会……
“抠门。”她不屑道。
“你敢说朕!”他佯怒。
“就说了。”她嘴硬。
“朕可以诛你九族,你不怕吗?”他威胁。
“我夫君的妹妹是你的皇后,你也在九族之内了。”白威胁了。
“朕可以让你立刻变为乞丐。”掐你死穴就不信你不怕。
“不要啊……我怕了。”此生最怕的就是没钱。
“当真怕了?”果然有效。
“嗯嗯,可怕了。”她伏低做小,他很满意。
“无多?”他轻唤。
“嗯?”她抬眼回应。
“朕很想你。”他望着她。
“我也是。”她望着天。
“虚伪。”他瞥了她一眼。
“嘿嘿,嘿嘿……”她被揭穿了,怪不好意思的。
“无多?”他轻唤,清风吹过,扬起她鬓边的青丝,他怔怔地看着。
“嗯?”她回应,望着月下他二人的影子。
“下次有外人,不得在朕面前称我,不过没外人时随你意。”他道。
“万一忘了怎么办?”她蹙眉。
“打板子。”他回答得很干脆。
“啊?太严重了吧。”表面害怕,实则不屑。
“你别用内力将板子震断了就好。”他太了解她了。
“……”
“无多?”他轻唤。
“嗯?”她回应。
“朕该进去了。”出来太久了。
“恭请圣驾。”她装模作样比划了一下。
“是恭送……”他无奈了。
“……”她无语了。
他摇头笑着离去,满天星斗在他身后。
她凝望着他的背影,发着呆。
他已走出数步,却忽然停住,轻轻唤了声:“无多?”
“嗯?”她依旧凝望着她的背影,回应了一声。只见清冷月光在他身后投射出了一个长长的影子,竟有些寂寞和孤单。
半晌,他依旧伫立在原地,始终未曾转身,她正有些疑惑,就听到异常清晰而温柔的声音传来,“朕坐上了这孤寡之位,掌握了天下人的命运和生死。万万人之上,这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东西,朕拥有了它,便等于拥有了这天下间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可朕……却不开心,朕的心很空,朕再没有真正的朋友。”
她一怔,待明白过来,忽觉一阵心酸,便听他继续道:“但朕有个奢望,希望我们不会变,朕会用全部去守护住这份不变。”
她无声地流下泪来,重重点头,重重应道:“嗯。”
在她看不到的角落,他微笑,渐行渐远,喃喃对自己道:“此生还有你陪我一同记住大明湖畔的旭日初升,足矣。”
方若兮回去告诉夫君宋子星,皇上封了个御前行走给自己,宋子星微微蹙眉道:“难道你打算一直留在京城?”
方若兮这才发觉哪里不对,不禁也学宋子星的样子紧蹙着个眉。
可当圣旨真的颁下,方若兮才发现自己错怪了吴琪。
这个御前行走,不过是个闲职,干领俸禄、不必干活不说,主要问题是,吴琪将这个御前行走的官职封给了宋子星的跟班徐清,而不是方若兮本人。徐清忽然得了个这么得宠的官职,不禁一头雾水。
这许多年来,徐清一直留在苏州前安南将军府打理事务,前些时日得知宋子星回来了,便快马加鞭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往京城相见。
六年后,初见宋子星,徐清扑跪在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那副激动的模样着实令人看了头疼。方若兮原本在旁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理会他,没想到这小子为了留在宋子星身边当个跟班,天天夫人前夫人后,夫人要什么夫人喜欢什么的围着她转悠。后来眼见赶不走他了,方若兮便与宋子星说:“留下他吧,他烤的羊腿还挺好吃的。”
宋子星便留下了徐清。
结果有半个月的时间,方若兮发现饭桌上顿顿有羊腿。终于在半个月后,她找来徐清,道:“如果你想当厨子,我会在夫君面前替你美言几句。”
徐清摆明了不想,而后饭桌上才不见烤羊腿。
宋子星因其妹宋皇后之故,成了当今国舅爷。想起前朝刘修,这身份对宋子星来说很是有些不喜。
宋子星不愿留在京城,便欲携爱妻离开。却因为一事,在京城留了一年有余。原因无他,只因当今圣上汇集天下名医为方若兮治病,并请来一向行踪飘忽的梁王,吴琪之父,亲自下天山为她诊治病情。
当初宋子星带着方若兮本欲去寻梁王医治,可途中因故坠崖,不过机缘巧合让他们遇到了隐居深山中的好心人救了他们,也奇迹般地令一直昏迷的方若兮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