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多很有礼貌的回了一句:“不客气。”
公子修却于这时,不声不响地饮尽了杯中酒。
自此以后,宋子星当街放肚兜纸鸢之事被确定为事实。证据确凿,已毋庸置疑了。
宋子星自己也未曾想到,竟在这样的因缘巧合下,亲自默许了这件事。
这事很可能成为自己一生也抹不去的污点,终身被人耻笑。
宋子星微微扬起了嘴角,笑自己,的确可笑……
卧看牵牛织女星
任何人都预料得到,唐夜是不会道歉的。但却想不到,吴多多竟对此事毫不在乎。不追究,不埋怨。虽然对方是唐夜,没人敢多问,吴多多不追究也有情可原,但仍能笑面如花平心静气的将肚兜拿与宋子星,而后再回到座位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却不是一般女子能够做到的。
这一晚虽然过得跌宕起伏,但最后却是索然无味地收场。
酒宴结束时已近深夜,许多大人、公子都是被搀扶着出了大殿。有些实在醉得厉害的,只好安排暂住王府一宿。
公子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边走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面,无比纳闷地自言自语道:“怎么湿了……”
他本无意一语,却让跟在后面喝得东倒西歪的公子语听到,公子语稀里糊涂地回了一句:“没憋住吧。”
公子翌迷迷糊糊道:“是吗?可前面怎么没湿?”
“……”这回公子语无法回答了。
这时花无多上前扶住公子翌道:“哥,我扶你回去吧。”
公子翌对她一笑,天经地义般地靠了过去,二人并肩而行。
花无多在他耳边道:“我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吧。”
公子翌低低道:“我早就习惯了。”
闻言,花无多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这时,才和刘谨、刘玉寒暄过后的公子琪也随后跟了上来,并遣退了提灯引路的婢女。
夜风迎面吹过,明月悬于深空,偶尔几片轻叶飘落,四下里出奇的安静。
三人缓步而行,不知都在想着什么,均不言语。
在花无多心里,今晚的震撼不在于见到了唐夜,而在于宋子星的挺身而出。公子翌的公然袒护或许是为了妹妹吴多多的名节,但宋子星……花无多猜不透也想不通,宋子星为何那般做法,宋子星一向令她厌恶,但今晚却颇为出乎意料。以宋子星的奸诈,又怎会默认了那等不入流的事去。
至于唐夜,今日一见,虽不惧,但也不想再招惹,或许姐姐说的对,唐夜此人她惹不起。如此轻易便能辨识出是她放的纸鸢,此人真的很可怕。而且他浑身是毒,从其兄唐枫也对他敬而远之的情形来看,或许此言非虚。开玩笑,她可不想用自己的小命为一时意气博弈。识时务者为俊杰,面对唐夜,她选择退避三舍,并且敬而远之,不打算再招惹此人。
但缘分往往如此,茫茫人海,一个肚兜从天而降都可以砸到他的话,又岂是想避便避得了的。
三人各怀心事,行了一段路后,公子琪忽道:“还有两三个时辰天就亮了,我们一同去看日出如何?”
花无多满腹心事,正不困倦,便道:“我不反对。”
公子翌道:“去哪里看?”
公子琪道:“此处最高的地方便是晋王的议事厅房顶。”
公子翌道:“走吧。”
夜色如水,漫天星辰。三人仰躺于议事厅房顶望着夜空,公子翌居中,花无多、公子琪分居两侧。
晋王的议事厅房顶的确很高,房下官兵巡逻频繁,四周还有守卫看守,方才爬房顶时,公子翌酒醉后蹩脚的轻功险些被人发现,还是花无多急中生智学猫叫方才解难。
议事厅房顶偏高,瓦砾咯着并不好躺,不过四周高高扬起的屋檐到正好可作隐蔽,四下均有守卫,三人聊起天来也是十分小心。
花无多望着漫天闪烁的星辰,伸手去拨,仿佛这样能将天上的星星拨乱。
公子琪笑道:“无多今日之舞着实令人惊艳。”
公子翌闻言不以为然道:“不过仗着轻功好,卖弄而已。”
花无多嗤之以鼻,道:“还不是被你害的,否则我才不去跳。”
公子翌一下子来了精神:“我可是花了两千两银子的!”两只手指故意伸在花无多面前,放大。
花无多一听两千两银子便眉开眼笑起来,白银两千两那,想起来就开心。
公子琪道:“我觉得这次是你花钱花的最值的一次。”
公子翌斜眼睨着公子琪道:“琪,花骨朵一支舞把你迷的神魂颠倒了吧,竟帮着她说话。”
公子琪道:“非也,我乃实话实说也。”
花无多闻言极为得意。
公子翌嗤之以鼻。
公子琪忽而一叹,道:“唐夜原来长成这个样子。”
公子翌也颇为惋惜地一叹道:“是啊,连人模人样都算不上。”
“噗……”花无多喷笑出来,立刻看到旁边的公子翌横了她一眼,忙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眼睛却已笑得弯弯。
公子琪叹息道:“他定是自幼食毒,所以才会那般模样。”言语之中竟有点怜惜。
花无多好奇问道:“靠近他三步以内真的会死吗?”
公子琪道:“不清楚,不过传言的确如此。”
公子翌道:“你当时去拿纸鸢的时候差不多距他就有三步,可惜你没死,看来传言不可信。”
公子琪道:“是啊,传言不可尽信,不过,无多去拿纸鸢时的镇定,真让人佩服。”
花无多闻言不禁得意洋洋,道:“那当然,我是谁啊!”
斜睨着花无多的自鸣得意,公子翌无语。
公子琪道:“无多,你和宋子星到底有何牵扯?”
花无多道:“我和他一点也不熟。”
公子翌道:“鬼才信。”
花无多不以为然,道:“爱信不信。”
公子琪轻轻笑了起来。暗夜中,低低浅浅的,很好听。
花无多也轻轻笑了起来,想到两千两就有很好的心情。伸出手,向夜空胡乱的画着。
公子翌望着夜空不再言语。
三人等待着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可还没过多久,公子翌就发觉身边的花无多偏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呼吸浅浅均匀,就这样睡着了……哎,真是没心没肺。
月色下,恍然映出公子翌淡淡地浅笑。
公子琪对月低低叹息了一声,浅吟道:“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公子翌却在这时道:“晋王议事厅房顶一点也不好呆,下次不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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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卯时初刻,天边的太阳迎着朝霞冉冉升起,原本要看日出的三人,却东倒西歪地仰躺在晋王议事厅房顶睡得一塌糊涂。当三人醒来时,太阳已露出圆圆的脸来。
因凤舟赛之故,今日晋王并无议事,府中守卫也比平日松懈不少,也幸好如此,否则他三人的恶形恶状要是被人发现了,可就不好办了。但公子翌与公子琪似乎并不在乎被人发现,否则也不会任由自己睡到这个时候。
唯有花无多望着议事厅下一大早精神抖擞站得笔直的守卫,问了一句:“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
公子翌听到了,满不在乎地答道:“就说你扑蝴蝶不小心扑到了这里。”
公子琪闻言哭笑不得,问道:“那我们俩呢?”
公子翌答:“我俩是帮忙扑的。”
闻言,花无多与公子琪互望一眼,无语凝噎。
花无多寻得机会正欲施展轻功而去,却被公子琪拽住:“无多,你轻功最好,先下去引开守卫,我和翌才好寻得机会离开。”
花无多也没多想,本欲点头答应却又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道:“凤舟赛怎么办?”
公子琪如春风般和煦微笑道:“放心,一切我都安排好了。”
花无多看了一眼公子琪那副望之亲切无比,实则笑里藏刀的笑颜。心里不禁有些没底,问道:“真的?”
公子琪笑着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
花无多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里更加没底,却又说不出什么,便不再多言,足尖一点,瞬间消失在楼宇之间。
眼见花无多身影消失,公子琪不禁有点泄气,原本是叫花无多先引开守卫让他们择机而逃的!可……那个花无多竟然给忘了……!公子琪收回无奈而渴望的目光,瞥了一眼旁边的公子翌,不禁哀叹,他就知道,这年头谁也靠不住,本来还想偷点懒的,可惜剩下这个还不如自己!看来凡事还得靠自己啊!
见花无多走远了,公子翌这才开口道:“你真为她安排了替身?难道你不好奇为什么她死都不肯唱歌?”
公子琪略一沉吟,道:“我的确安排了替身。不过……”
公子翌一听,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问道:“不过什么?”
公子琪一笑,道:“不过,我更怕她临场逃跑,坏了我们的计划。所以我的确安排了一个替身。”
公子翌瞥了他一眼,当即道:“我不信。”
公子琪似笑非笑道:“爱信不信。”,言罢,一掠而去。
三人先后离开晋王议事厅房顶,各自潜回屋内。
清晨的露珠在花瓣间晶莹欲滴,早起的鸟儿在枝丫间跃来跃去,天空浮云随性绽放似在迎接初升的太阳。
这是一个多么可爱的早晨。
花无多一路小心潜回房内,一进屋便觉不对,昨夜似有外人来过,忙寻到床顶,翻出自己易容用的宝贝包袱清点了一遍,见东西都在,这才放下心来,当下不禁疑惑,会是谁进来过?尚未细想便听王府的婢女在门外敲门低声问她起了没有。花无多忙翻倒在床上扒了衣服躺倒,而后语气慵懒地应道:“进来吧。”
今日吴多多算是个重要人物,开场之礼是凤舟赛的重头戏,决不能马虎。想是上面有过交代,晋王府上下奴仆对吴多多格外殷勤。
公子琪与公子翌随后一路潜回各自屋内,忙着更衣梳洗,暂且不说,只说花无多此刻被一众婢女围绕,刘玉派人送来了专门为凤舟赛开场之礼定制的华服,她没机会穿了,便转送给了吴多多。
花无多梳洗过后,在婢女的侍候下穿上了衣服,这衣服是为刘玉量身定做的,花无多身材偏高,按理可能会短,可这华服却与平常衣服不同,下衣摆很长,即便花无多身材高挑穿上之后下摆依然铺展于地,衣服后面更像孔雀的尾巴一样,华丽不说还长长的拖着。双臂一展,便如孔雀开了屏。如果换了刘玉穿,可以想见,这衣服该是多么的华丽而张扬。花无多心里正想着孔雀,就听旁边婢女无比羡慕地说:“这件蝴蝶彩衣,可是郡主为凤舟赛专门订做的,听说这衣料可是皇后亲赏的,衣服上所绣图案也是郡主亲自画的图样,经由江陵手工最好的三个绣女绣了一个多月方才绣出的呢,郡主为了这件彩衣着实耗费了不少心神。”
竟然是蝴蝶?她还以为是孔雀呢……花无多暗道。
花无多当下笑道:“此衣如此贵重,凤舟赛后多多定要亲自去谢过郡主。”
那婢女闻言笑道:“小姐客气了,我家郡主本就十分感谢小姐出面为她解了凤舟赛开场之围,这区区衣服又何足挂齿。”
花无多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一个名为喜鹊的丫头正在为花无多梳头,梳的正是当下最流行的蝴蝶发髻,头发梳完后,众人都在一旁惊叹,一个劲的夸好看,唯花无多照着镜子看后便不敢再看,这哪里是蝴蝶啊,耳后长了两个猪一样的大耳朵,脑后还挽着一个犀牛角!能把头发梳成这样,也难为这个喜鹊了。想起这位喜鹊方才梳头的认真样,花无多真不好意思说什么。
喜鹊在一大堆首饰当中选出了几支白色花钿嵌入花无多的两个“大耳朵中”,再于额前悬扣翡翠珠链,又在花无多脑后别入两个浅蓝花钗,左看右看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花无多提心吊胆的又拿起了镜子,这一看方才放下心来,还好,“猪耳朵”打了耳洞看着倒还将就。只是不知道一会儿换替身时,替身会不会梳这个头发了,花无多想到此不禁心下惴惴不安,这可真是个问题。
换好华服,在众人的陪同下,花无多终于出了屋门,拖着长而华丽的“尾巴”就要乘车赶往凤舟赛了。
却在开门的一霎那,惊讶地看到无数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同时注视着自己。噗……的一声,公子翌更是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当场吓了花无多一跳。
却在这时,院中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花无多并未料到,院内竟来了如此多的公子。
公子语、公子巡、公子争、公子紫阳、公子诓全来了。
就在方才公子翌和公子琪返回后没多久,公子诓一群人便来到了东厢,美其名曰寻他二人同去凤舟赛,可刚一进院子,各位公子哥的目光均有意无意地向吴多多所住屋子瞄来瞄去。
此地若换成书院,这些人的眼珠子怕早贴到了吴多多的窗户缝上去了,但此地毕竟是王府,他们都是有身份的公子,虽然想看,却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忍耐了许久,公子巡最先问出了大家心中所想:“多多妹妹不知道打扮好了没有?”
公子琪道:“还在打扮。”
公子琪话音刚落,就见吴多多的房门打了开来,一个灵巧的丫鬟先出了房门,而后小心翼翼地搀扶出来一位衣着张扬华贵的小姐。
就在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多多七嘴八舌的夸张称赞外加言词渗透甜言和蜜语时,公子琪重重地咳了一声,打断了众人排山倒海般地阿谀谄媚,道:“喜鹊,扶小姐上车吧。”
“是,公子。”喜鹊道,喜鹊声音很柔,极为好听。
花无多看了一眼喜鹊,立刻会意此人可信,暗道:这下省事了,不用担心这个复杂的蝴蝶发式替身不会梳了。
这时的公子翌还在旁边咳个不停,似被刚刚的茶水呛的挺厉害。
花无多微微向众人施了一礼道:“各位哥哥,多多先行一步。”
这些公子赶忙闭嘴收起手中折扇,一个个人模人样风度翩翩的还以一礼。
马车已在门外备好,众目睽睽之下,喜鹊搀扶着吴多多登上了马车。上车之前,花无多看清赶车的正是杜小喜(公子翌的书童),心中定了几分。
一路无话,自赶往凤舟赛。
花无多前脚刚走,公子巡等人就急急忙忙地拖着公子翌和公子琪跟了上去。
喜鹊虽名喜鹊却一点也不多话,坐入车中后,一路无声,花无多暗暗揣测喜鹊是何人,这才有心发觉,喜鹊身高和体态都和自己相似,心中便有了计量。
似乎没过多久,吱吱嘎嘎的车轮正唱得花无多昏昏欲睡,便听喜鹊道:“小姐,到了。”
花无多在喜鹊的帮助下拖着厚重的衣摆,下了车来。在喜鹊的引领下,提步向阁楼二楼而去。
阁楼下有两名护卫看守,这两名护卫花无多也认得,是公子翌来江陵八大护卫的其中两个。
看到身边都是熟悉之人,想来公子琪准备的还不错,花无多完全放心了,提步悠然走上阁楼。
可就在她和喜鹊刚刚进入阁楼回身关门之际,突然由内闪出一人,手法极快且悄无声息地点住了花无多的穴道,并同时点晕了喜鹊,花无多毫无防备,被那人一点即中,心下大惊,略微定神定睛一看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乌龟星!
凤舟赛
猜不出他所为何来,为什么又会选在这个时候在这里等她,此刻时间有限不宜拖延,花无多略微定了定心神,怒视于他,几个字从牙缝里蹦了出来:“你待如何?!”
宋子星悠然在厅内坐了下去,道:“我来是想给你讲个故事。”
此言一出顿令花无多哭笑不得,不禁哼道:“谁有心情听你讲故事!”
宋子星不理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于唇边浅饮一口,自顾讲了起来也不管那人爱不爱听:“在我十三、四岁的时候,有一次和爹爹去拜访一位远方的叔伯,爹爹和叔伯在书房商谈要事,我独自一人便在花园里闲逛,叔伯的庭院很大有些复杂,我无心乱走竟迷了路,一时无法返回又遇不到人带路,正在苦恼之际忽听隔墙有女孩儿的笑声,我跃至墙上本想向她问路,却未料忽然听到了她的歌声……”宋子星讲到此处突然停住,意味深长地注视着花无多,忽然长长叹息了一声:“哎……”
此刻的花无多目光已然大变,呼吸似在这一刻都要停止了,脑海一片混乱竟隐隐有种窒息的感觉,完蛋了,真的完蛋了,原来他就是……小时候爬墙头偷看她荡秋千,而后无意中听到她的歌声被吓得从墙头上跌下去很不幸的屁股咯在石头上,离开她家时听说仍然一瘸一拐的那个少年!
这么说,宋子星在小的时候就曾经见过她!
那么,宋子星此番提及,定然是已经知道……她是谁!
花无多看向宋子星的目光已由惊讶变成了惊吓!
竟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