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响起轻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坚恭谨的声音,“先生,君上召上大夫议事,使者正在门外等候。”

“怀瑾…”樗里疾沉吟片刻,心知此事目前恐怕还真的只有宋初一能解,必须的让她早做准备。

“嗯?”宋初一应声。

罢了,反正就算出了什么问题,也不至于要命,他说的可是件要命的事儿,“山东诸国流言暴起,四处疯传怀瑾的《灭国论》,整篇六千言,字字都是残暴逆天之言论,短短十余日,竟是引得天下哗然,百家均有口诛笔伐之势,墨家巨子今早已亲至咸阳拜会君上,质问君上为何用此等…此等…唉,如今时间尚短,其余各家还未至咸阳。”

饶是扁鹊向来专注,乍闻此言依旧心中大震——如此之大的一个生死局!九死一生!

第235章 清寰宇之心

就在事情开始时,宋初一就已做好心理准备,对方一心一意要置她于死地,又怎么会散播言论之后就罢手?她已经预想无数个最糟结果,因而此刻听了这个消息,的确不至于有什么心绪波动,“大哥只管放心,《灭国论》是道家庄子一脉的《灭国论》。请将此言转告君上。”

道家主张什么?无为、清心寡欲…

老子的道,大致分为两种,一是修身之道,二是治国之道,无论是无为而治还是小国寡民,都与家、国、天下息息相关;稷下学宫的黄老道学派将这后者发扬光大,成为相对而言的“实用派”;庄子的道,主张天人合一、清静无为,摒弃荣华富贵、权势名利,在乱世之中守心如一,求的实是人性之道。

在这大争之世中,每个人都力争上游,百家争鸣也都积极表达治国之策论,就连老子和黄老道学派亦有涉及此类,惶惶世间,却只有庄子逆流而下,欲图脱世间一切束缚,追求思想的自由。在此时大环境看来,固然逍遥洒脱,却也不免有些消极心理。

“大善!”樗里疾俊逸的面上总算露出一丝笑容。

扁鹊不放心的探了探宋初一的脉象,发现果然并无异样,不由暗叹:年纪轻轻便有这份定性,当真是奇事一桩!

施针顺利结束,宋初一又敛容认认真真的同扁鹊致了一回歉。

扁鹊第一次遇到这样想撒手却又不忍撒手的病人,内心实在很纠结,但既然妥协一回。也就不惧第二回,就当…是给她梅花酒的报答吧!

接着两日,樗里疾都不曾过来,宋初一半刻不休的刻字。连用食都是草草了事。

扁鹊看着,终究忍不下去了,与她掏心挖肺的谈了一席话。其中大意是:老夫对你这种不遵医嘱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你好歹也要考虑一下老夫的心情,是不是?看着你这样,那八成把握显然就降了两成,老夫不能眼见你成为自己人生中的污点!

宋初一耐着性子听完,很是诚恳的劝慰道,“白璧微瑕嘛。即便怀瑾变成一个小污点,也掩盖不了璧玉光华,据闻那和氏璧也并非没有丝毫瑕疵,可见在这浑浊世间,人来世上走一遭。大抵都要染上纤尘的。怕是上苍亦觉得前辈高洁的有些逆天,故而才给您添点堵。道法自然,前辈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话听起来实在不对味,但又似乎很有道理。

扁鹊是个独独对医术执着并苛求完美之人,这与道家顺应自然的说法正相悖,可他也是真心推崇喜道家淡薄!

他平时并未意识到自己竟然自相矛盾,此时被宋初一挑出来一说,竟是被绕了进去,兀自闭门悟道去了。

“呼!”宋初一摊在席上。手腕的酸痛和指尖刺痛传来,让她一动也不愿动。

躺了一会,宋初一爬起来,伸手摸到放在几旁用来覆眼的黑绸带把手缠起来,摸了刻刀正要继续,忽而察觉到身边轻微的呼吸。想也不想便用手中刻刀挥了过去。

手腕被人握住,那边传来一个冷冷的质问声音,“弑君?”

宋初一故作一惊,抽回手,忙行了个大礼。

“起来吧。”赢驷淡淡道。尽管他是君,不报而入也是不对在先,所以就算明知道宋初一是刻意而为也不能反过来怪罪。只能吃个哑巴亏了。

宋初一心道,难不成白刃又被下药了?那头圆毛小畜生本来就时不时的犯傻,药用多了会不会直接傻了?

赢驷拿起几上染血的竹简,目光落在她的指头上,“多久能完成?”

“依着这个情形,就算我脑中有一篇文章,没有个七八日也刻不完。”宋初一顿了一下,问道,“君上可知有谁会模人字迹又值得信任的?”

“明知故问。”赢驷站在她对面,抄着手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口述,或用笔写下,我来刻。”

想当初赢驷造假国书都能唬得住人,仿人字迹这等事情更是不在话下。

一时半会也找不出比他“手艺”更好,更值得信任之人了,但宋初一还是例行公事的客气了一句,“岂敢劳烦君上!”

“少废话!”赢驷将竹简扔在案上,弯腰将笔沾了墨汁,但看见那指头上的伤口,眉心微微皱起,修长的手指挑起垂落的绸带,手法利索的把伤口包扎上,顺势又将笔塞了过去,“写!”

宋初一干干笑了两声,摸了一卷空白竹简铺在面前。

赢驷这人干脆利索的程度令人咋舌,如非必要,能直接暴力解决的事情绝不曲折迂回,能一个字表达事情绝不说两个!宋初一腹诽,要不是他那张脸,就这性子半点都不惹人爱!

宋初一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一段已经想好却还没来得及刻下的内容。

赢驷固然也能仿笔迹,但在时下,一般重要的问卷底稿都是用刻的,一个人珍视的学术论言,即便先用笔写下,随后也会刻出来。

“君上,膳食准备好了。”外面卫士禀报道。

“进来。”赢驷道。

“喏。”卫士推开门,寍丫托着一大碗面汤进来,小心翼翼的避着赢驷远远的端到宋初一面前,“先生,用晚膳了。”

“君上用过晚膳了没有?”宋初一问道。

“嗯。”赢驷淡淡应了一声,下令让宋初一挪窝,“坐一边去。”

寍丫连忙把面汤端到另外一张小几上,给宋初一扑了席子,扶她做了过去,动作麻利比平时快了几倍。

从寍丫开始说话起,宋初一便听出她在颤抖,她怕赢驷。这是庶民对君权的敬畏。也是惧怕赢驷本身的严肃冷峻。

“我手伤了,伺候我吃饭吧。”宋初一道。

寍丫泫然欲泣,她现在抖的连箸都拿不起来…眼见宋初一等着,不由自主的偷看了一眼赢驷。

那边年轻君主正伏案刻字。一袭玄色广袖华服显得低调威严又不失贵气,头发整齐束起,未扣高冠。刀刻般硬朗的侧脸在夕阳光下显得略微柔和一点。

寍丫见他专注于手下的刻刀,悄悄吁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用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握起筷箸伺候宋初一用膳。

宋初一慢条斯理的用完膳,终于放了寍丫。

“这句‘天地之间,有人则争,有争则乱’之后再加一句‘乱不可以鞭朴治也。则有兵’,似乎更为顺畅些。”赢驷抬头看向宋初一。

宋初一略微理顺一下,“天地之间,有人则争,有争则乱。乱不可以鞭朴治也,则有兵。兵者凶器也,不可妄用,则有法…是我疏忽了,君上看看前面还有哪里需要改动?”

宋初一心喜,将之前刻的一卷取出来,请赢驷观阅。

天色渐晚,赢驷令人进来点上灯,两人将前半部分仔细斟酌了一番。之前的内容。因着宋初一思绪很快但刻字速度慢,能够在脑海里反复斟酌许多遍,倒没有什么不妥。

赢驷不曾想到,宋初一竟然能够短短时间就写出如此令人惊艳言论,从手法和叙述方式都颇有庄子之风,更难得的是。她也有如庄子一般瑰丽的想象力和吞吐八荒的气势。

赢驷不知这些东西并非短日之功。事实上,庄子都不可能如此迅速的写出这样的文章,宋初一又怎么能?

她幼时对文字的理解常有偏差,庄子便让她三日交一篇文章,不限内容,不限字数,十余年来积累了很多。后来云游时遭遇变故,沦落到衣食不济的境地,那三年虽短,但着实历经煎熬,不仅是身体承受饥寒交迫,几度徘徊生死边缘,心理上更是遭受重重打击…

那时候她已经能切实体会,师父追求的精神自由其实是对这个世俗的绝望,她自己亦迫切的想挣脱束缚,因此常常写一些理想化的东西宽慰自己,抑或说麻痹自己。

她最终也不明白师父是否得到了大解脱大自在,但她一方面淡然,一方面却生出了比旁人更强烈的野心--振清寰宇的野心!

哪怕用杀戮!

这个天下已经战火纷飞,山河残破,道义、道德、情感对人的约束越来越破碎支离,那就干脆崩裂!破而后立!浴火重生!唯有在一切死亡的懵懂之中,才能开出新的生机之花。

人性,如道一般,有黑有白,看似是各种矛盾的糅合,实则一直有序而相对的存在。

君臣夜话。

一夜未眠间定了一千言。

赢驷将竹简整理好,准备带回宫去,批阅奏简的空档再重新刻出一份正式的。整理好之后,他推窗看了看天边鱼肚白,“这个死局,你打算如何破?”

对方既然有备而来,恐怕光凭这新的《灭国论》,不足以脱险。

“宋怀瑾光明磊落,谁能以阴夺阳。”宋初一一副要邪不胜正的模样。

赢驷微微侧脸看她,无声微笑,语气却如寻常没有多少差别,“莫糟蹋那几个字!我走了,回头令人给你送那份《灭国论》。”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恭送君上。”宋初一挥袖行大礼。

“嗤!”赢驷看了窗外一眼,发出一声嘲讽,亲自拿着那两卷竹简大步出门。

宋初一莫名其妙,心想自己这礼行的有什么不规矩的地方?还是不够心诚?她彻夜费神,即使以前积累深厚,也架不住要熬夜弄出个新的框架,此时什么都不再想,拖着疲惫的身体趴到床榻上,须臾便昏睡过去。

寍丫缩在屋角的草丛里,看那一袭玄袍的人领着虎贲卫出府,才瘫软在白刃身旁,“咱们可以出去了。”

白刃挪着屁股从里面钻了出来,等寍丫出来,一人一狼趁着天色朦胧摸回了宋初一的屋子,全然不知,想瞒住的人一个都没瞒住。

寍丫进把窗子关了,给宋初一盖上被子,又出去打水生火做早膳。

白刃凑到宋初一脚边继续睡。

赢驷回宫之后,在书房换了备用的衣物,便开始一日之始的朝会。

下了朝会,赢驷就着书案,草草用了几口早膳,令人把墨家巨子拿来的那份假《灭国论》给宋初一送去。面对堆积满案的奏简,又继续打起精神批阅。

朝中官员大批换新,纵然他看人的眼光一向极准,可是有一大部分人是接手新政务,难免会生疏,纰漏不可避免。新上任的大良造公孙衍最擅邦交与兵事,也不能熟练处理内政,再加上外战派出许多打算重用的人才,还有暂时调遣到各个郡县的人,朝中可用之人太少,眼下只有他和樗里疾两人挑大梁。而一般越过樗里疾到他案上的政务,更是个个棘手。

直到深夜,赢驷案头清空,才得以刻宋初一的字。

“君上,国后令贴身宫婢送汤面来。”门外内侍禀报道。

“进来。”赢驷放下刻刀。

总得来说,他对这个国后还算满意,老老实实不惹事,也能把后院的事情处理妥当。

宫婢拎了食盒进来,跪在案前,伏身将面取出,“这是国后亲自做的面呢,君上请用。”

赢驷接过筷箸,也不管味道如何便吃了起来。他吃相算是豪放派了,宫婢偷眼瞧着,心觉得这才是大丈夫该有的样子,那些她以前觉得高贵的、细嚼慢咽的男人反倒不能入眼了。

一大碗汤面吃的连一滴汤都不剩。

赢驷刚搁下筷箸,外面内侍又道,“君上,玉夫人亲自来送汤面。”

赢驷神色陡然一冷,吓得那抬眼观察他神情的宫婢一个哆嗦。

“扔回去,禁足半个月!”赢驷冷冷道,转眼看见匍匐在地的宫婢,“你回去吧,时间不早了,让国后早些休息。”

“喏。”宫婢心里一喜,手脚利索的收了东西回去,规规矩矩的退了出去。

对于赢驷来说,虽是出于政治因素,既然嫁给他了,就是唯一的妻,其余都是单纯的政治牺牲品,他能给的就只有锦衣玉食而已。

至于他那唯一的妻…生的如何模样似乎已经有些模糊了,罢了,等忙完这阵子在抽空去看看。

这般,日子平静忙碌的过了六天。

赢驷暗中派到秦国各个郡县的人已经将关于宋初一的传言压制下来,追查传言的出处,也已经渐渐有些眉目。据说是从一些别国的商社流出,几乎每一国的商社都有。

而各家学派的声讨无法遏制的掀起一个滔天巨浪来。

墨家这些年一直对秦国很是支持,这一大助力,秦国不能失掉,然而百家之中,却属墨家反应最为激烈。

墨家一直坚决反对暴政,更甚至不惜以墨之一家之力以暴制暴。

这件事情显然不能久拖了,对宋初一的质问可以有,反对可以有,声讨可以有,但罪名一定不能坐实!赢驷一口咬定那《灭国论》不是宋初一所着,再加上秦国内部的舆论影响渐渐降低,诸子百家亦没有对宋初一喊杀,但情绪依旧激烈,各家主事已陆续抵达咸阳,等着宋初一给个说法。

第236章 真假灭国论

历时九天。

一篇论主张吞并灭国的言论,在宋初一的重新构架下,变成了研究历代王朝更迭灭亡的原因以及如何做才不至于被灭国。

这篇文章中认为,天下大争、兵者凶器,以及人身上所有黑暗的一面,皆因为有“欲”,分析了历代王朝因“欲”而灭的过程,而后宣扬用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去平衡人性中存在的“欲”,达到不争的目的。最后,又描绘了一个无欲、无争的美好世界。

这是一个与原本《灭国论》截然相反的一套主张。

全文定下之后,赢驷便令人抄了百份,放给各个学派。

拿到这明显带着道家痕迹的言论,诸子顿时噤声,细细研究了几日,最终还是要请宋初一站出来说个究竟。

“明日在清风馆里。”樗里疾将一只青竹筒塞进宋初一手里,不无担忧的道,“即便有这篇新的言论,怀瑾处境十分不妙啊,此行凶险…”

“大哥但说无妨。”宋初一握紧竹筒。

樗里疾略显憔悴的俊颜上神情凝重,“我夜观星相,觉形势不妙,便为你卜了一卦,卦象隐隐显出血光。”

“只要留着我宋某人一条命,不疯不傻,足矣。”宋初一唇角微扬,“就劳君上和大哥,保住怀瑾一条命了。”

樗里疾勉强扯起嘴角,“保你一命何难…我只是见不得你再受难罢了。”

有新的《灭国论》,百家一时也难以咬定宋初一的罪,活命不难。但…

“你让我查的闵迟。”樗里疾忽然想到造成今日局面的元凶,“他如今是卫国上大夫,官拜右郎中。从各地密探传回的消息来看,八成就是此人所为!”

樗里疾怒极拍案。“忒歹毒了!小人手段!”

宋初一垂眼,闵迟啊…当年你年近三十不过才能与我相当而已,今日我又岂会被你轻易逼死!就让宋某人告诉你。挑错了踏脚石会摔的多惨!

“君上那边可准备好了?”宋初一问道。

樗里疾道,“我看过了,君上做出的竹简就像旧的一模一样,且与你刻的字迹分毫不差。”

宋初一点头,“善。”

“你安心休息一晚,明天才能打起精神应对。”樗里疾拍拍她的肩,语气坚定。“你既喊赢疾一声大哥,赢疾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必保住你。”

“大哥…”宋初一抬手握住他搁在自己肩上的手,“怀瑾今生结识你,何其幸哉!”

直到此刻。听见宋初一动容的言语,樗里疾紧绷的心情才松动几分。

宋初一一贯平静的心底,也难得波动,直到樗里疾离开之后才渐渐平复下来。对于宋初一来说,这辈子有两个大贵人,一个是赵倚楼,另一个就是樗里疾。

“倚楼。”宋初一自语。

她一直知道赵倚楼不是一个志在天下的人,但是大丈夫当顶天立地,她不希望他像坚一样永远跟在别人身后。宋初一没非让他变成手握重兵的大将军。但至少能与她并肩而行,一起堂堂正正活在这世上。

她宋初一不是怂蛋,也不喜欢怂蛋!

月华清如水,满咸阳不知多少人不眠,而这个深陷罗网之人却是睡的又香又沉。

次日,早膳过后。扁鹊照常给宋初一施针。

樗里疾来接人,看见扁鹊,心中一动便邀请他一同去清风馆听百家争鸣。

虽说各家各派的辩论早已屡见不鲜,但一次百家齐聚,也实在机会难得,便略略准备了一下,随着一同前往观看。

马车之中,扁鹊打量宋初一几眼,中肯的评价道,“怀瑾收拾起来,倒也挺能入眼。”

她今日还是一袭黑色广袖袍服,领口袖口上绣着青灰色的兽纹,头发比平时梳的更整齐,眼上覆着黑色绸带,几乎遮盖了半张脸。

宋初一咧嘴一笑,“前辈慧眼独具。”

“不羞也!”扁鹊笑斥。心中不禁唏嘘,由来天妒英才,天才大都在磨难中夭折,他希望宋初一能好好活下去。

马车行进咸阳城的主干道之后便有些堵了,今日百家齐聚,除了声讨宋初一,彼此之间也难免会有一场论战,所以各国士子闻风赶来,这几日咸阳城人满为患,尤其是清风馆附近,黑压压的一片,壮观至极。

清风馆是秦孝公所设,如今属秦国廷尉府管辖,是为士子而准备专门论政、雄辩、演说自家学术的地方,也是秦国为发掘人才而设,所以并不向使用这里的士子收取任何费用。有人想借用此处宣扬自己的言论主张,或与人辩论,或针砭时弊,只需向廷尉府下辖的文馆投卷,倘若廷尉府认为内容佳,便可以无偿提供场地。如果是有真才实学,秦国便会想法设法收为己用。

而直接想入秦为官的人,便可以直接通过清风馆隔壁的文馆登记投卷,这些文卷,会一卷不落的呈到大良造府,那里有专门审核这些文卷的机构。然而自从孝公与商君先后故去,老氏族企图复辟,手早已伸到文馆,对于他们不利的人才,一律都拦在门外,文卷绝不会呈到大良造和秦公案上,所以这条路子已经断了好几年了,虽最近又重新开辟,但士子对此的信任度已大不如从前。

有黑甲军开道,马车径直驶到清风馆门口。

外面的噪杂声渐渐弱了下来,扁鹊与樗里疾先下了车,随后扶宋初一下来。

千人霎时噤声,只安静了几息,便有些人猜出她的身份,“宋怀瑾!”

“是宋子!”

这两种称呼,显然对她的态度不同。

转眼间声音又杂乱起来,不知是谁高喊一声,“反对暴政!灭暴政言论!杀宋怀瑾!”

很快便有许多人响应。人们的情绪总是容易被煽动,不出片刻,呼声越发大了起来。

宋初一嘴角一撇,随着樗里疾从容步上清风馆的台阶。

站在高台上的官员大声道,“诸位保持肃静,以便稍后听清馆内侍者的传话!”

他的声音被淹没其中,喊了好几遍也无人搭理。

“呜——”

犀牛角号声鸣起,低沉肃穆的声音让现场激愤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君上到!”虎贲卫粗犷的声音与犀牛角号和在一起,让人仿佛置身军营,零零散散的嘈杂也被压下来。

马车停下,虎贲卫立刻将清风馆正门清出近两丈宽。

一袭玄色广袖华服的赢驷下车,两侧士人连忙躬身行大礼,“参见秦公。”

赢驷脚步不停的往清风馆去,所过之处一片参拜声。

在清风馆门口的宋初一等三人也都避到一侧,拱手见礼,“参见君上。”

馆内早到的百家诸子亦纷纷出馆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