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砻谷不妄起身离开。对于宋初一行礼请罪,他一点没觉得占到便宜。什么年轻冲动,谁不年轻,谁不冲动!

白刃头顶修剪完之后,毛少了一块,少了几分凶猛相。宋初一伸手抬着它的狼脸看了半晌,嗤的笑了出来,“太傻了,哈哈哈!”

白刃一双豆子眼显得越发无辜,见主人笑的如此无良,委屈的爬到她腿上呜咽。

“白刃啊,你是狼…”宋初一揉着它脑袋,发觉真如砻谷不妄所说,白刃被她养的像一只小狗,除了体型和长相威猛,丝毫没有狼的野性。现在脑袋秃了一块,傻乎乎的更加不像狼了。

宋初一研究了一会儿棋局,听见院子里传来咔嚓咔嚓的声音,便唤了个侍婢进来,“外面怎么了?”

“回使节,是砻谷副使在劈柴。方才他令人将所有干柴都运到梅园里了。”侍婢道。

“这次果真气的不轻啊。”宋初一咧开嘴。拍了拍白刃的头,“咱们去瞧瞧。”

白刃爬起来颠颠的跟着宋初一后面跑了出去。

前面的梅园里,砻谷不妄身上只着一件白色中衣,身边堆了两大堆干柴,果真正在举着剑劈柴。

在今天以前,宋初一不知道砻谷不妄用剑居然用的十分不错,几乎全部都是一剑将木头劈开。切口整齐。而他手里的剑只是普通的青铜剑,并无那种吹毫断发的剑刃,能做到这种地步,说明本身一定要有武力基础。

不过她也不奇怪,庞涓便是文武双全,进能冲锋陷阵,退能入帐为谋。砻谷不妄崇拜庞涓,向他学习也实属在意料之内。

在砻谷不妄身后看了一会儿,宋初一发现他的衣襟散开。唇角一弯,带着白刃跑到对面的廊上。隔着一小片湖的距离,能看见他胸腹间紧实的肌肉。虽然还不完美,但作为他这个年纪来说,实在很可观了。于是宋初一又领着白刃直接跑到梅林里,蹲在他面前近距离观看。

雪还在下,砻谷不妄把木头当做白刃和宋初一,劈的畅快淋漓。而那一人一狼也看的津津有味。

劈着劈着,砻谷不妄觉得浑身有些不自在,遂停下手。皱眉看向宋初一,“老师在这里做什么?”

宋初一暗暗掐了自己一把,眼圈一红,哽咽道,“不妄啊,为师看着你大冷天的衣衫单薄在雪里,实在心疼,为师计划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宋初一上前,伸手拍了拍他胸口,“原谅我吧。”

砻谷不妄看着宋初一,见她确实“情真意切”,便丢了剑,狠狠呼出一片雾花,“罢了,我不记仇。”

“快去沐浴吧,小心着凉。”宋初一笑眯眯的道,“要不要我帮你擦背。”

砻谷不妄狐疑的看着她,迟疑了一下,道,“要不一起洗吧,我也帮老师擦背。”

“我刚洗过了,你没看见?”宋初一道。

“何时?”砻谷不妄诧异道。想起宋初一那神一般的速度,他确实有些相信。

宋初一拍拍他肩膀道,伤心道,“不在意为师也无妨,你去吧。”

说罢,领着白刃落寞的回屋了。

砻谷不妄满头雾水,宋初一态度与之前截然相反,令他实在难以接受。刚刚走上廊,看见籍羽过来,不禁问道,“籍师帅,老师他在秦宫受挫了?”

不然怎的会如此不正常?

籍羽顿下脚步,道,“未曾。”

“那为什么…”砻谷不妄道。

籍羽打量砻谷不妄一眼,道,“因为你今日穿的少。”

这跟穿的多少有何关系?怎么去了一趟秦宫,回来之后都神神叨叨?说的全都是他听不懂的话。是计划太顺利,还是太艰险?

砻谷不妄忧心忡忡的唤了侍婢送衣物到浴房去。

“先生。”籍羽敲了敲宋初一的房门。

“进来。”

籍羽推门而入,看见宋初一早已经换过衣物,在教寍丫识字,丝毫无方才那般玩世不恭的模样。

“坐吧。”宋初一转过身来。

籍羽在对面的垫子上跪坐下来,道,“某令人去方圆十里探查过了,雪并不深,官道上有商队往来,积雪几乎被清除,只是结冰之后道上有些滑。七里以外的地方并无大雪,若这两日雪势不变大的话,可以按时出发。”

“善。那便交代下去,这两日多加休息,顺便去添买路上所需。”宋初一道。

“嗨!”籍羽领命,正要起身退出去,却听宋初一道,“籍师帅,我欲拜你为师,教我防身的功夫吧。”

籍羽怔了一下,拱手道,“先生乃是博学之士,某只是一介武夫,不敢为先生之师,先生若是想学。某自当倾囊相授。”

“夷先生的学生,岂能是只是一介武夫。”宋初一看着籍羽,见他神色不改,知道他心意已决,不会收她这个徒弟。便行了一礼,道,“既是如此,怀瑾先拜谢了。”

籍羽还礼,起身出去。

看着他关上门,宋初一垂眸,若有所思。

重生之后。宋初一前前后后遇到过的人也不算少,可是最让她另眼相看的不是那些士子中的任何一人,而是籍羽。

籍羽这个人,几乎从来不说废话,但凡说出口的,不是必须说,便是一针见血。他的心永远沉着冷静。且在宋国山林里相遇的第一面,宋初一便知道他是个极讲义气、有血性的男人。且用人不疑。竟有魄力将三万将士的性命托于她一个少年。这样一个人,定非池中之物。

所以,宋初一想要收他归己用。并非是想把他变为自己的下属或者仆人,而是想跟他建立一种互相扶持、互相帮助的关系。

然而这世上,有才学有能力的人之间,很少会有永远的友情,因为追求不同,选择也不同。将来一旦各事其主,一夕为敌也尚未可知。便如她与闵迟之间,并不存在谁背叛谁。

宋初一恨闵迟,是因为他利用了与她之间的感情。倘若不是如此,就算闵迟那日率军破城,她也输的心服口服,不仅不会恨,还会叹服他的手段。

可,世事的变化不如人心难料啊!

宋初一微微叹了口气,转回头看寍丫写字。

小姑娘握着笔,每一划都写的万分慎重,她知道笔墨、竹简都是贵重东西,一个卷普通竹简的售价对她来说都是天文数字。而识字,在她看来是高贵之人才有资格做的事情,宋初一在她心里就像是神一样,而眼下神眷顾她,还教她识字,寍丫很珍惜机会,亦更加尊敬宋初一。

“寍丫,我把你与母亲分开,你难过吗?恨我吗?”宋初一见她写完最后一笔,忽然问道。

寍丫连忙将笔放下,匍匐在宋初一面前,“奴不恨,先生对奴好,奴若是不知感激,心便是被狗吃了。”

这话没有任何雕琢,朴实至极,在宋初一听来却也是动听至极。

宋初一伸手扶她起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卖掉你吗?”

这个问题,并不是询问寍丫,她兀自答道,“因为你的母亲是真的疼爱你,这份疼爱,使我不忍损毁。”

许多人吃不上饭便卖儿卖女,那可是从良民入里奴籍,永世不得翻身的啊!寍丫的母亲即使病入膏肓,女儿还是她的心头肉,不愿割舍。

她阻止不了自己的丈夫卖女儿,但倘若不是那日季涣冲动之下,对她拍着胸脯用自己的命保证,绝不折辱她女儿,恐怕那妇人能拖着病躯一直跟随车队。

“人之所以尊贵,是因为自爱。”宋初一摸了摸寍丫水嫩嫩的小脸,微微笑道。

宋初一贩卖人口绝不带手软的,既然身为父母都不珍惜自己的孩子,她犯得着杞人忧天吗?可对于寍丫母女这样的,她也不会狠心糟践。

想起她家那个老叟,虽然被活活饿死这件事情很傻,但她永远铭记在心。

倘若…重生的再早十几年多好。

宋初一让寍丫带白刃出去玩,屋内只剩下她一个人。

静坐了半晌,她才从匣子里掏出地图,手指在秦魏之间一块空地上划着。

宋初一早就注意到了这里,却一直未曾去证实,是因为有点迷茫胆怯。她手指划着的地方,原本应该是阳城所在,可地图上所绘,是囊括在魏国领土之中,并无一个叫做阳城的地方。

是地图有误?还是她所知的世界发生了某些改变?

这地图,宋初一看了一路,虽一直不动声色,心底的某些地方却有些焦灼。或许一个月后就会达到原本阳城所在之处,那些一直回避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面对。

倘若阳城不在了,那个自己还存在吗?

第八十七章 籍师帅好胸

砻谷不妄沐浴过后,来寻宋初一,敲门敲了许多遍都无人应,他心中担忧,便推门进去了。

一进屋便瞧见宋初一跪坐在窗边,面前摊着一张地图,而她静静看着外面,仿佛不知道他进屋。

砻谷不妄就想不通,那一张地图都快被她看烂了,有什么好看的?来时的路上,宋初一每天要看好几遍,他问起来,便说看的天下大势。可砻谷不妄知道,宋初一的记性很好,看那么多遍,说不定这地图早已经印在她脑海里,部署行程,根本不需要拼命的捧着地图看。

“老师。”坐了一会儿,砻谷不妄忍不住轻声唤道。

宋初一转回头,上下打量他一眼,心觉得,穿上衣服之后,还真是看不出来这副身板不错。

砻谷不妄见她神色还是不大正常,忧心道,“老师,可是计划遇到阻碍?秦公不答应?”

“倘若真的只是如此,那便好咯”宋初一吐出一串雾花,被窗外来的寒风卷走。

“只是?”砻谷不妄有些不淡定,声音拔高。

宋初一掏了掏耳朵,散漫的道,“你喊什么,吓我一跳。”

这么说,不是宋初一太自信满满,秦国如今正处于朝内大换血的时候,各种势力蠢蠢欲动,倘若秦公不答应伐魏,她有许多理由可以去游说,能说服他的把握很大。可她眼下所遭遇的事情,仿佛在一片浓雾中,看不见前方,也看不见来时的路,这种迷茫、孤立于世的感觉,当真令人糟心。

“你瞧瞧这地图是否有误?”宋初一将图推至砻谷不妄面前,她决定立刻斩开迷雾。

其实,宋初一方才想了很久,心里也早已经有了隐约的答案。砻谷不妄虽则从未曾出过远门,但他读得书不少,尤其是兵家。读兵家之人,几乎没有不看地图的。前些日子,她一直在看这副地图,而且经常和砻谷不妄一起看的时候,手指会刻意划过那块地方,他都未曾说那里少了什么。

“这块地方,画的可对?”宋初一直接指到那块地方。

砻谷不妄看了半晌,道,“没有不对啊?只是籍姑城被画在了秦魏之间,分辨不出是哪国。”

虽早在意料之中,但听到答案时,心还是沉了一些。即便砻谷不妄常常被她逗的团团转,但她从未怀疑他的智慧和学识。

前世,阳城只是个弹丸之地,但从一般意义上来讲,它是一个小诸侯国。这些年来,七雄国不断将小国消灭吞并,如狼群食肉一般,而阳城毕竟是秦魏之间仅存的一块小肉屑了。绘图之人应当不会粗心大意把它给弄丢,砻谷不妄亦不会不知道这个小国的存在。

至此,她已经可以确定,并不是阳国灭了,而是它从来没有存在过,因为在这地图上,根本没有一个叫做阳城的地方。

这是否也说明,原来的宋初一也不存在?

可是那铸剑的老叟,分明还记得一位观星师,那是她前世的父亲…

“老师,这图是我父亲派人出去游学时,专门绘制,大致上应当不会有错。”砻谷不妄道。

宋初一沉默片刻,才将自己的心绪稳住,“你可知,庄子如今在何处?有几名弟子?”

“不知,庄子隐居山野,又喜游历,据说遇到合心意的好景,便会居住一段时日,因此极少有人知道他的住所。至于收了多少名弟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说清楚。”砻谷不妄纳罕,宋初一想法实在跳跃的厉害,问地图之事怎的忽然又问到庄子?

“老师,怎么了?”砻谷不妄问道。

“无事。”宋初一将地图抛到一边,道,“秦公比我们想象的更干脆利落,事情早已经办妥了,这两天你也莫看书,好生休息,又要赶路了。”

砻谷不妄见她似乎又恢复常态,愣愣的应了一声,被撵回去休息。

宋初一已经飞快的分析了自己现在的处境,暂时只想出两种可能性,一是,因为她的重生,导致这个世界发生了改变,抑或因为世道需要变化,她才有机会重生;二是,她重生到了一个类似于原来世界的地方,而这个世界与原本的世界有着一定的关系,她是自己,又不是原来的自己。

“他娘的,都是些什么操蛋玩意啊!”宋初一不耐的抓了抓微乱的发,决定不再去想,有些事情注定光用脑袋想不清楚,越发反而越发迷糊,毕竟这些事情,她找不到绝对的证据。想多了,便如师父所说的梦蝶一般,分不清真真假假。

宋初一不愿陷入那样的迷茫之中,所以还是看当下,看眼前更实在些。

“先生,秦公召见。”籍羽敲了敲门道。

“咦?”宋初一眼睛一亮,飞快的打开门,问道,“难道要找我秉烛夜话?”

籍羽无语的看着她一身凌乱的模样,微微吐出一口气,保持心平气和的道,“某不知,但先生或许需要片刻梳洗,香汤已备好。”

宋初一挥拳头砸了一下籍羽的胸口,方欲夸他周到,却吸了口气,瞪大眼睛,“籍师帅好胸。”

“过奖,先生请。”籍羽面不改色的给她让开道。

宋初一咂了咂嘴,朝浴房走去。籍羽喊了寍丫给她准备替换衣物。

泡在浴池中,宋初一感动的热泪盈眶,“良辰吉日啊!老天爷真他娘的对我宋某人太厚道了!”

给了一次重生的机会不说,知道她今日发现实情之后心情不好,所以还特地安排这三位美男子安慰她吗?纵然只是小小的看看摸摸,但已经很能令人心花怒放了。哪像以前,死爹死娘,做苦工,几番的死去活来,好不容易过了两天消停日子,最后还是英年早逝…不,是香消玉殒。

宋初一给自己找到了点乐趣,便草草的洗了洗,整理好之后,立刻乘车往宫里去。

经历过太多的艰难困苦,宋初一早已习惯苦中作乐,对于她来说世事也不过如此,像世界改变这样的事,抵不过眼前一场歌舞、一顿美味,或者一个男子…的好胸。

第八十八章 以美色招待

秦宫暖阁。

赢驷的案头的公文堆积如山,将他的身形都隐在其中。

“外臣参见秦公。”宋初一拱手施礼。

赢驷放下竹简,抬头看了她一眼,“坐。”

“谢秦公。”宋初一跪坐下来,心中揣测不出赢驷叫她过来究竟要说些什么,毕竟前两次见面的时候,也并未觉得他有想与她畅谈政事的意思,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话比较少的原因。

赢驷正欲说话,一名内监从一侧快步的走到他身侧,耳语了几句。

他好看的眉微微拢起,冷声道,“等寡人忙完政事再说。”

“喏。”内监躬身退下赢驷抬手令周围侍婢全部退下,“先生的《灭国论》是否还有下篇?”

宋初一的《灭国论》实际上只是一种言论,整篇文章只是针砭时事,将现实血淋淋的揭露,层层剖析直可见骨,然而文章中对如何灭他人之国,却只是寥寥数笔带过。

“公具慧眼,献给公的文章确实只有上卷,灭国道的广博与繁巨,实在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述说,在下已经动笔,希望能以微弱之力,将此大道的轮廓呈现于公面前。”宋初一道。

“霸道乎?”赢驷问道。

他的意思是,宋初一所言的灭国之道,是不是称霸之道。

上古帝王治世,按宏观治理的四种模式来划分,大致分为皇道、帝道、王道、霸道。

霸道崇尚智慧和武力。赏罚必信,法令显明,以力率民,民亦以力归之。用武力去争,只求效率。以诡诈为智谋,争强斗势,只讲求利益而不讲求德行。

商鞅所行之道,可归类为霸道。

而七雄国,大致上走的都是霸道这条路子,因为战国就是暴力的时代,你讲道义,别人不择手段,你就只有灭亡的份。

赢驷从《灭国论》的上半卷来分辨,觉得其内容,大约也可以归诸于霸道。

“是,也不是。”宋初一知道在赢驷面前最好不要卖关子,因此只见他目光微有疑问,便紧接着道,“灭国论,起于霸道,帝王道以行,终于皇道。”

也就是,开始的时候其实是以霸道的姿态出现,以王道和帝道贯穿,走到皇道为终结。

赢驷好看的眼眸中微亮,往前挪了挪席子,道,“请先生解惑。”

他的兴趣,使得宋初一亦十分有兴致,不由也往前坐,道,“怀瑾出身道家,最崇尚皇道。

皇道讲求用无为,以道率民,民以道而归之。然而大争之世,行皇道者,无异于自寻死路。观古往今来天下大势,但凡有数国鼎力,必然硝烟不断,绝不可能并存相安。唯一之法,便是统一天下。”

她叹道,“虽我心中怀仁,但凤凰唯有浴火才能获得新生,苍生须忍得这一场痛。”

“孟子虽是大贤,却不比先生务实。”赢驷听完这番话,诚恳的做出一个评价。

孟子是以仁政为本的王道,不得不说,他的那一套言论的确将王道升华到了一个十分完善成熟的状态,也把人伦思想更深化,作为长远的发展来看,的确有可行性。但这一套理论,是由春秋时期延伸过来,在充满鲜血和暴力的战国,不会有那个君王能接受。也就是说,大家都能分辨出他的思想言论是好的,尊他为圣贤,但并不符合现实,满足不了雄主们那颗野心。

两人志同道合,凑在一起竟是不可收拾,聊的忘乎所以,连晚膳都省了,只令人送了几壶热米酒暖身。当真秉烛夜话起来。

宋初一发现赢驷其实并不是那种三巴掌拍不出一个屁的木头,他大多时候不说话,约莫是因为觉得没有说的必要。而且赢驷对待政治、战事的敏锐,以及犀利的评论,都让宋初一叹为观止。她外表虽然年幼,但其实年纪已经不小了,但赢驷可是如假包换的天才。而从初见面至现在,赢驷心里一次次的对宋初一重新审视,每一次都会让他有更加惊喜的发现。

宋初一的实力如何还有待考量,但以她这般年纪,便有如此眼光和学识,再过几年恐怕更是不得了。他忽然有些不想放她离开了,万一这等人才若是突然改变心意,投了别国,岂不是对秦国深具威胁?

“先生不如弃卫?”赢驷试探道。

温暖的光中,宋初一看着赢驷俊美无寿的面容,没有任何绮念,正色道,“怀瑾素来没有什么德行可言,大多时候亦如策士那般有嘴脸,没面目,可是但凡为人,尤其为士人,必须得有坚持。于怀瑾来说,那坚持,便是‘信’之一字。”

不过宋初一讲信用也是对人对事的,使诈术的时候,谁还会讲“信”?但为人处世,宋初一不是个没有底线之人。

“我信先生品德。”赢驷方才的话,不过是考验罢了,倘若宋初一真的答应,他放心之余,必然也会另起戒备之心。

正此时,忽然响起咕的一声。

赢驷看向声音发出处——宋初一的肚子,哈哈一笑,道,“竟是把先生饿着了,来人!准备汤面!”

宋初一诧异的盯着赢驷那张笑起来颠倒众生的脸,愣了一会儿,才开玩笑道,“公可以不信怀瑾品德,但一定要相信,只要三年后公之风采依旧,怀瑾便只剩一口气也会到秦国来看一眼公再死。”

“这倒是新鲜,先生对外貌在意已经到此种程度?”赢驷也曾听闻,有些男人好端端的放着女人不喜欢,偏就喜欢男人,难道宋初一也是这种人?他喜欢宋初一的才华,但对此事却是十分厌恶排斥。

宋初一自是看出来赢驷的疑惑,笑道,“山川巍峨、湖水汤汤,均是上苍恩赐。怀瑾一度穷困潦倒,衣食不济,只有清风明月不要钱,不看白不看。美色之于怀瑾,亦是如此。”

“先生好洒脱。”赢驷面上重新浮起笑意,亦同她打趣道,“他日先生入秦,以秦之明月清风、我之美色招待先生如何?”

宋初一刚含了一口酒,险些喷出来。她素知道赢驷是个不拘小节的豪爽之人,但委实没看出来,一贯严肃的家伙,竟然能开出这种玩笑。她稳了稳情绪,堪堪把一口酒咽下去,“我反悔行吗?”

“我现在就来。”宋初一笑道。

两人相视大笑。

内侍端了汤面和小菜进来,两人这才各自回位置用饭。

陇西都是民风彪悍却也朴实,就连身为一国之君的赢驷,衣食也并不奢华,相对于那些精致的菜肴来说,还是一碗热乎乎的汤面更合他心意。不过为了秦国体面,一般不会用这样的食物招待外客,尤其是外国使节,赢驷是将宋初一当做友人才会如此。外面还飘着雪,一大盆汤面下肚,浑身暖洋洋的。不管是饭是菜,陇西人就喜欢大份量,秦国的碗比宋初一的脸要大的多,她也知道秦人不喜剩饭根的行为,吃完之后,撑得腆着肚子一动不能动。

赢驷漱口之后,看见宋初一四仰八叉的动作,不禁莞尔。

歇了片刻,才发现天色已经朦胧,似乎快要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