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日前来,乃是奉庄主之令,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让师姐说出这份童鹿秘宝的下落,那么师姐大可不必拼个鱼死网破,前事纠纷也会一笔勾销,师姐还能在柳明山庄安度晚年,何乐而不为呢?”
似男似女的声音飘荡在月下,听得骆青遥与辛鹤脸色同时一变,心惊不已,他们彼此对视了一眼,一个大胆的念头瞬间从脑海中冒了出来——
这所谓的“童鹿秘宝”,难道就是那本《妙姝茶经》?
“呸!”木屋门前的左霜狠狠一啐,对着月下的那行人道,“什么童鹿秘宝,我根本就不知道,那老家伙还没死吗?竟然道听途说了这些可笑荒谬的东西,他狼子野心,比天还高吗?竟还想一统江湖,做个千秋霸主?”
那手持红伞的为首者不气不恼,只是依旧阴阳怪调地笑道:“师姐有所不知,老庄主早已离世,如今的这一位新任庄主,可比老庄主聪明多了,短短几年间,令柳明山庄迅速壮大,在江湖中立起了赫赫威名,若再得到这份童鹿秘宝,柳明山庄一统江湖的日子,可就指日可待了,师姐难道不想见到这一天吗?”
“我只巴不得那座鬼地方被炸个稀巴烂,彻底沦为灰烬!”左霜厉声喝道,话语中对柳明山庄简直是恨之入骨。
那为首者冷冷一哼,双眸已有几分不耐,“我劝师姐不要再逞口舌之快了,还是乖乖说出那下落来,这份童鹿秘宝,我们势在必得,反正你这里不会再清静了,就算没了我们,日后也有会数不清的江湖门派,闻风而来,与其让这份秘宝落在别人手中,还不如交给自家人,也能保师姐一个平安无恙,师姐说是吗?”
“狗屁,根本就没有什么童鹿秘宝,只有你们这些贪婪的人,终究会得到老天报应的!”左霜恨恨的声音响荡在夜空下。
那为首者耐心耗尽,再不想纠缠下去了,握紧手中的红伞,内力暗自涌动间,凶相毕露:“师姐在这里装什么糊涂,当年你与叛奴灵晴共同逃离柳明山庄,躲进了宫学之中,与那章怀太子关系密切,如今叛奴灵晴不知所踪,活在这世上的知情人,只剩下你一个人了,你要是再不说实话,就休怪我们不客气了!”
狂风大作,花海萧萧,左霜袖中两把短刀霍然探出,月下寒芒毕现,“早不耐烦与你们啰嗦了,动手吧!”
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飞身掠下,直接袭向那个为首者,那人红伞一转,哼道:“敬酒不吃吃罚酒!”
万针瞬发,带起劲风阵阵,如天女散花,齐齐射向半空中逼近的左霜。
那些针与木屋周围机关里射出的极为相似,只是左霜设置的是普通的银针,这些却是鲜红如血的赤针。
骆青遥一见便知,脸色陡变:“前辈小心,这些针上都淬了毒!”
左霜如何不懂,闪身避过漫天针雨,嘶声喊道:“你们快走!”
骆青遥与辛鹤眸光一紧,却毫无退缩之意,两人默契非常,迅速在木屋旁折下了两节树枝,也飞身掠入了红伞针雨之中,与那道黑纱罩面的身影并肩作战。
“不是让你们走了吗?”左霜急得浑身都在发颤。
“前辈,我们绝不会弃你不顾的!”骆青遥与辛鹤后背相抵,以手中树枝为剑,迎向那猎猎风中射来的赤针。
他们从未演练过,却配合得天衣无缝,手中的两把“剑”舞得飒飒带风,滴水不漏,将那些赤针尽数打落。
这身手不仅让左霜一惊,更叫那帮柳明山庄的人始料未及,未想到眼前这两个黄毛小子竟有如此高的武功,倒比左霜还要棘手百倍!
“你们二人是何来头?哪个门派的弟子?为何要插手我山庄事务?”那手持红伞的为首者倏然问道,眸中精光迸射,红伞转动间,针雨愈发如瀑洒下。
骆青遥与辛鹤一刻也不敢懈怠,树枝舞如飞剑,衣袂烈烈飞扬,月下少年的声音随风高高响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来那么多为什么?我们两个是菩提仙人座下的弟子,专门替天行道的!”
“黄口小儿,一派胡言!”那为首者恼怒了,一只长长的袖子忽然疾速甩出,妖魅似蛇地直直飞向左霜,挟雷霆之势,想要一举破了“剑影”。
“前辈小心!”骆青遥与辛鹤赶忙上前,挡住那只飞袖。
漫天像下了一场红雨,剑挑血花,疾风飞袖,几股内力真气猛烈碰撞,激荡得叫人眼花缭乱。
一轮又一轮的攻势迅猛逼来,压根不给骆青遥与辛鹤一丝喘息的机会,他们还从未遇到过这般凶险的情况,就连之前闯一线天,被那些白蝙蝠围攻也没有这般可怖。
红伞疾转,万针齐发,又一阵猛烈的攻击下,那道黑纱罩面的身影忽然痛楚地倒吸了口气,一只腿上霍然中了两支赤针!
“前辈!”骆青遥与辛鹤瞳孔骤缩,脸色一变。
今夜的月格外冷肃,云层稀薄,星子密布,夜风吹过寂静长空,似在奏一曲扣人心弦的旋律。
骆青遥背着受伤的左霜,一路狂奔在山林之中,辛鹤在旁边心跳如雷,手里的树枝都快叫她捏断了。
风声愈急,月光愈冷,身后那一片红伞发出凛冽寒光,如同催命的符咒,紧追不舍。
“你们将我放下,速速逃命去吧!”左霜负在骆青遥背上,汗水湿透了发梢,苍老的声音急切劝道。
“前辈,不要再说这种话了,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我们绝不会扔下你的!”骆青遥咬牙道。
辛鹤一边飞奔在夜风中,一边望向月下那张俊逸的侧脸,鼻头一酸,眼眶都红了:“青瓜,对不起,都是我,都是我将你害了……”
她脸上汗水涔涔,心弦紧绷下,泪水不知不觉模糊了视线,嘶哑着声音道:“等那些人追来后,我来挡住他们,你带着前辈快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小鸟。”骆青遥忽然笑了,扭头打断辛鹤,双眸在月下熠熠生辉,“如果这回我们能活下去,我想告诉你一件事,你愿意听吗?”
第41章 葬身火海
昏暗潮湿的岩洞里,三道身影躲藏在下面,屏住呼吸,听到外面夜风呼啸,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明明看到他们跑到这来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人一定就藏在附近,快找找,无论如何,也绝不能让他们逃掉!”
黑纱罩面的身影按住受伤的腿,咬牙强忍着,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时,才发出了痛苦的喘息声。
月光斑驳投入岩洞中,一地霜白,辛鹤看向那只中了毒针的腿,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左霜前辈,您的腿……”
那道黑纱罩面的身影掀开裤子,中针的一只腿已经僵住了,奇毒从伤口处蔓延开来,黑了一大片,甚是骇人。
“是柳明山庄的贪兰香之毒,只有他们才有解药……”左霜靠着岩壁,冷汗打湿了发丝,却咬紧牙关,冷冷一哼道,“以为这样就能逼我就范吗?简直妄想,我宁愿毒发身亡,也不会向那群恶狼低头!”
她抬起手,将罩在头上的黑纱一扯,大口喘息着,一张脸再无遮掩,清清楚楚地露在了月光中。
骆青遥与辛鹤目光一紧,看着那张霍然露在月光中的脸,眸底写满了难以置信——
那张脸同洛水园的石倩姑姑一样,几乎看不见皱纹,五官明艳大气,却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眼角处一直延伸到了唇边,横贯了一整张脸,将那份美丽彻底破坏掉,只剩下令人惊愕难言的残缺与遗憾。
“怎么,两个小娃娃被吓到了吗?”左霜靠着石壁,浑不在意地一笑。
辛鹤有些结巴了:“前辈,您,您的脸……这是谁干的?”
那张本该绝美动人,此刻却扭曲万分的面孔,在月光中,微眯了双眸,轻轻一笑:“没有谁,是我自己拿刀子划的。”
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简直让辛鹤与骆青遥都震惊了,望着石壁旁的那道身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左霜却是抬头看向虚空,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似乎喃喃自语道:“那时一直等不到灵晴回来,我十分难受,一个人隐姓埋名住在山上,痛苦度日,有一天,我终于不再欺骗自己,知道这辈子我是再也等不回她了……”
那样深入骨髓的绝望,让她心如枯槁,毫不犹豫地拿起了刀子。
“我对着镜子,将自己这张脸划烂了,反正灵晴也不在了,我这张脸还留给谁看呢?”
苍凉的声音在岩洞中久久回荡着,一字一句都透着深不见底的哀伤。
“从前跟她一同在柳明山庄时,她就最喜欢夸我了,说我生得美,这张脸怎么看都看不厌,既然她喜欢看,我心里也高兴,原本想让她看一辈子,却到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奢望……”
当年她们一同在柳明山庄中做“花奴”,也是照看一大片花圃,以师姐妹相称,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那样冰冷残酷的一座牢笼里,因为有了对方的存在,日子也不算太难熬,左霜曾以为,这样相互依偎的日子,会永远过下去,却没有想到,美丽为她带来的只有逃不掉的劫难。
柳明山庄的老庄主是个性子乖戾残暴,行事诡异,喜怒无常的人,一言不合就能要人性命。
庄中每个弟子奴仆都过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唯恐做错一点事情,就惹恼这位“魔王”,轻则挨骂受打,重则就要丢了性命。
那时老庄主在练一套邪术,每隔半月都会在庄里挑一名貌美的女弟子,送到他房中,供他采阴补阳,大练邪功。
那段时日,经常有裸露的女人尸体从房里被抬出来,庄中稍微貌美一点的人都惶恐至极,生怕自己被选中,送到老庄主房里,被他折磨致死。
而左霜,在最初一段时日里,竟然侥幸逃脱了。
因为她虽然美艳绝伦,论相貌在山庄无人出其左右,但她性子烈,不好摆弄,悟性也极高,武功在一群花奴中是最厉害的。
山庄管事的鬼嬷嬷尚算“惜才”,对左霜一直比较看重,便没有将她送往老庄主房里,而是尽量派她执行一些别的任务,以此避开老庄主的“毒手”。
可惜,美丽终究是藏不住的,有一日老庄主兴致忽起,在园中赏花时,无意看到了左霜的侧颜,惊为天人,当即命令鬼嬷嬷,晚上将左霜送入他房中。
左霜那样烈性,自然宁死也不会相从,她在袖里藏了短刀,跟灵晴说,自己死也要死得干净,留个清白的身子。
“我原先一直觉得灵晴胆小,是我在保护她,可直到那一次,我才知道,她为了自己在乎的人,能够有多么奋不顾身。”
灵晴将左霜迷昏了,换上衣裳,红妆覆面,义无反顾地替代了她,被送到了老庄主的房中。
左霜醒来时,灵晴已被送走,她只觉天崩地裂,当下提起一把短刀,潜入了老庄主房里。
所幸一切还来得及,老庄主仍在打坐运功,还没有开始“享用”灵晴。
“我看到灵晴瑟瑟发抖地坐在那,心里有一团火难以抑制地蹿起,恨不能将那老畜生千刀万剐……”
那时左霜趁老庄主运功之际,提刀刺了上去,却被老庄主躲过了要害,只刺瞎了他一只眼。
她们连夜逃出了柳明山庄,一路避过重重追杀,九死一生,最终逃到了皇城,因缘巧合遇到宫学的洛水园在招“花娘”。
左霜与灵晴正好种养花草多年,便凭借着手艺顺利进了洛水园,成为了两名妙花娘子。
所有阴霾一扫而尽,新的人生向她们开启,前路无限光明,那是现在回想起来,都是再美好不过的一段时光。
“我从没有那样安心又满足过,那是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我这漫漫余生,都靠着那段回忆,那一点点的甜头在支撑着……”
左霜那时候,是当真以为,再也不用和灵晴分开了,可以和灵晴在一起白头到老。
但她没有料到,灵晴在后来,会遇上章怀太子。
“从前她为了我,可以奋不顾身地代我送死,后来她为了他,也能奋不顾身地挡下那一刀,从那时起,我就知道,她不会再属于我一个人了……”
左霜看着他们相爱,自始至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章怀太子是个极其温柔善良的人,永远带着清浅的笑容,同左霜这样生性冷淡的人截然不同。
“谁不喜欢温暖的人呢?世人天生向往光热,灵晴会爱上他,实在再正常不过,我想不出任何理由阻止他们。”
他们是那样般配,灵晴也是那样快乐,即使左霜心里缺失了一块,但只要灵晴能得到幸福,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可是,灵晴的幸福……短暂得就如昙花一现。
童鹿被铁骑攻破,血流成河,生灵涂炭,正如章怀太子所说的,世人贪婪,美丽的事物只会被无情掠夺与践踏。
“那一年他们离开时,我问过他们,还会回来吗?”
左霜靠在岩壁上,望着苍凉的月光,刀疤横贯的一张脸也无端柔和起来,让人看了心里酸楚不已。
“其实章怀太子心思细腻,什么都知道,他同我说,这一辈子苦了我,他很抱歉,但不后悔,只希望我也能有个好归宿,放下一切,好好活下去。
“他还让我替灵晴看好那片鸢尾花圃,有朝一日,说不定他们还会回来一趟。
“我问他,我要守着这片花圃,等待多久?
“他说,三月、五月、半年……等到我认为等不下去的时候,如果他们再也没有回来了,我就将那片鸢尾花圃烧掉吧。”
听到这里,辛鹤再也忍不住,有些惊异地问道:“前辈,原来,原来是章怀太子让你烧掉花圃的?”
骆青遥也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眉心微蹙:“为什么章怀太子让您守着花圃,又让您在等不到他们之后,将那花圃烧掉呢?”
“难道,难道……”骆青遥与辛鹤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什么,压低了声道,“难道跟那所谓的童鹿秘宝有关?”
左霜一怔,似乎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她若有所思地摇头道:“我不知道,章怀太子并未对我明说过,如果真是这样……”
她忽然呼吸一颤,神情激动起来,一把按住了骆青遥与辛鹤的手,眸光灼灼:“若真与那童鹿秘宝有关,你们一定要将这个秘密守好,万万不能让皇室秘宝落在柳明山庄那帮贼人手中!”
骆青遥与辛鹤只觉手上一沉,肩头陡然多了一份重担,对着那双灼热的眼眸,终是深吸口气,点了点头。
辛鹤却在这时,心念一动,倏然想起了什么般,从怀中摸出了一物,递至了左霜前辈眼前。
“前辈,您看,您还记得许多年前,您与灵晴前辈参与过的那场傩舞仪式吗?”
她拿出来的正是那张傩舞表演上,妙花娘子“送花福”的画像,灵晴在其中最为显眼,章怀太子将她画得清丽动人,笑靥如花,美好无比。
左霜一见到这张画像,整个人便浑身一颤,呼吸急促地接了过来,难以置信。
辛鹤在一旁道:“这画像是在章怀太子曾经住过的那间折竹居找到的,前辈您看,跟你记忆中的灵晴前辈像吗?”
她之前就跟左霜前辈解释过,他们在宫学中念书,对章怀太子那段往事感兴趣,才一路寻来,左霜前辈也只当他们是两个好奇的学生,并未想太多。
此刻甫一见到了灵晴的这张画像,左霜激动得难以自持,泪水瞬间漫过了眼眶,她捧着画像的双手不住颤抖着,喃喃道:“临死之前,竟还能让我再见你一眼,上天到底待我也算不薄了……”
那份灼热入骨的情意,叫骆青遥与辛鹤也深受感染,辛鹤微微红了眼眶道:“不,不会的,前辈,您不会有事的……”
左霜将画像贴向了心口,双眸紧闭,泪水无声流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睁开了眼,对着骆青遥与辛鹤,以一种生死淡然的语气道:“背我起来吧。”
“前辈,您是要?”骆青遥神色一变。
左霜道:“我们出去吧,背我回到木屋那里。”
“回,回木屋?”骆青遥与辛鹤对视一眼,都疑心自己耳朵听错了,“现在出去,他们一定会发现的,咱们为什么要折返回去呢?”
“对啊,前辈,难道是木屋里面,有什么密道,可以通向外面吗?”辛鹤也跟着问道。
左霜面无表情,只是幽幽道:“你们背我回去就知道了,这里藏不住的,只有死路一条,回去还能有机会,我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给自己准备了一条后路,既然他们真的找来了,那就莫怪我了……”
夜风猎猎,四野萧萧,灵犀山上,杀意隐隐浮动,一片冷肃。
骆青遥背着左霜,一路狂奔在月下,身后是一片急促的脚步声,红伞在风中疾转着,紧追不舍。
月色清寒,骆青遥与辛鹤心跳不止,背着左霜一口气又折返回了那片花海前,正要飞奔进正中那间木屋时,左霜却扬手一指:“不是这间,是旁边这间,快背我过去!”
一踏入那间屋中,骆青遥与辛鹤就隐隐闻到了一阵奇怪的味道,却来不及多想,将左霜放在床上后,她已经直接将他们往门外一推——
“你们快走吧,我留下来与他们周旋,他们的目标只是我一人而已,与你们无关,快走!”
骆青遥与辛鹤同时变了脸色:“不,前辈,我们不能……”
“快走!我一人可以应付,既然我选择回到这里,就有法子去对付他们,你们留下来,反而会成为我的拖累!”
左霜呼吸急促,屋外那股杀气已迅速逼近,她厉声喝道:“记住了,一定要守好童鹿秘宝,千万不能落在柳明山庄手中!”
“前辈!”
辛鹤还要说什么时,骆青遥已咬咬牙,一把拉过她的手,“小鸟,快走吧!”
望着两道身影奔入月下,随风消失在夜色之中,左霜总算松了口气,唇边露出了一丝笑意。
她微微抬头,屋外的月光透过窗棂,苍白地洒在她的眉目上,她刀疤贯穿的一张脸上,满怀解脱。
夜风烈烈,那一片奇诡的红伞终于逼近,杀意凛凛地围在了木屋外。
左霜望着那群人,忽然笑了笑,低头看向怀里的画像,喃喃自语道:“一切就在今夜了结吧,浮生六十载,大梦一场,灵晴,我来找你了……”
月光笼罩着灵犀山,大风掠过骆青遥的衣袂发梢,他拉紧辛鹤的手,没命地狂奔着,心头狂跳不止。
辛鹤发丝飞扬,冷不丁在骆青遥耳边问道:“青瓜,你方才有没有在那屋里,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骆青遥哪还顾得上回答,只是随口道:“或许是前辈屋外的花香,总之……”
他话还未落音,身后已传来剧烈的一声轰鸣,几乎是地动山摇,将耳朵都要震聋了!
两个人彻底蒙住了,随着这记巨大的爆炸声,猛然回过头,只遥遥看到那木屋的方向,竟是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将天边都染红了!
有什么福至心灵,骆青遥与辛鹤几乎在瞬间明白过来,火药,是火药!屋里那股味道是火药!
没有密道,没有生路,木屋之中只藏了大量的火药,左霜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她那样烈性的人,自始至终,给自己留下的都只有一条同归于尽的路!
耳边骤然响起那一番决绝的话语:“今生今世,谁也休想再将我囚于其中,纵然一死,我也不会跟你们回去的,我宁愿死在外面这片广阔的天地,死在自己亲手种植的这片花海中!”
如今,她实现了,滔天火光中,仿佛有一道身影,含笑而去,抱着那张心爱之人的画像,被火苗彻底吞噬,了却此生。
“不!”
辛鹤一声嘶喊划破夜空,她泪流满面,不顾一切地往那道火光奔去,骆青遥没能拉住她,也紧追她的步伐而去。
夜风迎面而来,拂过少年的眉眼发梢,天地萧萧,他在这一瞬间,忽然想起幼年义父教他念书,曾无意间读过的一句佛语——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第42章 茶经重现人间
大火烈烈,热浪滚滚,漫空的烟雾翻涌着,花海顷刻之间沦为了一片废墟。
“左霜前辈!”
辛鹤飞奔而来,满面是泪,不可置信地望着这熊熊火海,浑身颤抖着无法自持。
紧随而来的骆青遥将她一把拉住,嘶哑着声音道:“小鸟,冷静点!”
火光映亮了他们的脸庞,夜风扬起衣袂发梢,骆青遥亦红了眼眶,死死拉着辛鹤道:“我们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忘了前辈的叮嘱吗?”
辛鹤胸膛剧烈起伏着,一张汗水涔涔的脸仍是盯着那片火海,泪水模糊了视线,身子摇摇欲坠间,骆青遥忽然捂住她双眼,不由分说地将她一把背起。
“走!别看了,我们回宫学去!”
少年咬咬牙,扭头大步踏入风中,义无反顾:“我们快去洛水园里找到那本《妙姝茶经》,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童鹿秘宝落入歹人手中!”
辛鹤仍泪流不止,不住回头望着身后的火海,骆青遥迎风向前,头也未回,在月下一字一句道:“小鸟,不要再回头看了,前辈凄苦了大半生,如今终于能长眠于她亲手种植的这片花海中,对她而言,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呢?”
他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里,却没有发现,那硝烟弥漫的四野中,一把红伞被乱花遮掩住,握住红伞的那只手微微一动,一双眼睛陡然睁开,迸射出狼一般的精光——
正是柳明山庄那一行人中的为首者,他没有被炸死!
当他们踏入木屋时,他就嗅到了那股火药的味道,立刻觉察到不妙,在左霜动手的一瞬间,抱紧红伞飞身退出了木屋。
轰然一声,花海爆炸。
他避得及时,虽受到了热浪的冲击,却并无大碍,侥幸逃脱了一劫,只被震晕在了地上。
一阵迷迷糊糊中,他听到了骆青遥与辛鹤奔来的脚步声,还有他们那番对话——
回宫学、洛水园、茶经、童鹿秘宝……
几个关键词一丝不漏地钻进了他耳朵中,夜色里,那双狼一般的眼睛迸射出精光,笑意阴鸷:“原来,东西藏在宫学里面……”
一只手不由在风中伸出,摸向了怀里的信号弹,便欲朝天而鸣,通知山脚下的另一帮人马。
柳明山庄此次来的人共分了两批,一批上山寻找左霜,还有一批人守在了山脚下,还好如此分开两批,才没有“全军覆没”,能够保存实力,继续追寻那童鹿秘宝。
那幸存之人正这般想着时,手却一顿,眉心一蹙,倏然计上心来,暗自思量道:“先不能打草惊蛇,须得跟着这两个小子,让他们回宫学找到那宝物后,再来下手抢夺,必要时连人带物一同劫回柳明山庄,让他们来解开童鹿秘宝的奥妙,否则即便得到了秘宝,也参不透里面的玄机,不知该如何开启……”
冷月之下,那人手持红伞,慢慢站了起来,风掠衣袂,目光阴寒,唇边挑起了一丝冷笑。
夜风掠过四野,树影婆娑,星子闪烁,天地寂寂。
骆青遥背着辛鹤下到了半山腰,月光拉长着他们的身影,发丝飞扬间,辛鹤伏在他背上,双眼泛红,忽然问道:“青瓜,你之前说,如果我们活下来,你有话要告诉我……你,你要跟我说什么?”
骆青遥一怔,冷不丁被问住了,夜风迎面拂过他俊逸的眉眼,他抿了抿唇,不知怎么,耳边又回响起左霜前辈那番话:“她喜欢看,我心里也高兴,原本想让她看一辈子,却到底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奢望……”
人世匆匆,如白驹过隙,几十年一晃眼就过,那些眷恋无比的东西,就如穿过指间的风,不知何时就会消散无踪。
爱恨嗔痴,求而不得。
人之渺小,譬如朝露蜉蝣,能做的唯有珍惜,珍惜此时此刻的点点滴滴,珍惜身旁的……那个人。
少年仰起头,望向漫天星光,心里骤然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触动,双眸亦有水雾渐渐升起。
他忽然在月下,一字一句,轻轻开口——
“小鸟,我想跟你一起好好活下去,活得很久很久,看遍四时风景,走遍万里山河,吃遍天下美食,永远……永远也不要分离,好不好?”
——
洛水园里,微风轻拂,花香四溢,长空下一片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