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嬷嬷见崔翎住得这样华贵,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老夫人说了,九姑奶奶不必准备什么,到了后日就直接上清晨山便可。”

她顿了顿道,“老夫人最近身子不好,那日就不去了。这是怡宁师太的帖子,您交给守卫的兵士,自然给您放行的。”

崔翎叫木槿给了那嬷嬷打赏,然后一副关切的神色问道,“不知道老夫人身子怎么不好了,前些日子我回去时,她老人家精神还很好呢。”

老嬷嬷掂量了一下银子,嘴角翘起,不过脸上却装出一副悲戚的神情,“九姑奶奶有所不在,老夫人这几日夜里老是做噩梦,有时候还要梦魇个几回,整个人都瘦了呢。”

她拍了拍胸脯,有些后怕地说道,“就昨夜,老夫人又被梦魇着了,那叫声可凄厉了,连住在老远的四老爷和四夫人都惊动了呢。”

崔翎眼眸微沉,派木槿送了那老婆子出去。

木槿返回的时候,却看到自家五夫人坐在那里傻笑,不由好奇问道,“您笑什么?”

崔翎抬起头来,虽然笑着,但眼角却又泪光,“我笑啊,我笑有些人心中有鬼难自安,做了亏心事,就怕半夜鬼敲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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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 东风

到了夜里,崔翎正自睡得香甜,迷迷糊糊中察觉自己被一个湿漉漉的东西舔着。

她心中陡然一惊,睁开眼却看到五郎兴奋莫名的眼神。

夜已经深了,屋子里点着一根幽暗的烛火,靠着这样微弱的光线,她都能看清五郎眉眼之间的得意和高兴。

她揉了揉眼起身,娇嗔问道,“这大半夜的,是发生了什么好事,才叫你这样?”

五郎咧嘴傻笑,“被你看出来了?”

崔翎撇了撇嘴,都这样明显了还看不出来,当她是瞎子还是傻子?

五郎最近时常早出晚归,尤其是这几日,总是子时过后才回来,身形越发消瘦,可神色之间却越发自信明朗。

她便晓得,那件事不只进行地很顺利,而且进度也很快。

毕竟,皇帝的身体如同风中之烛,只剩下最后几滴蜡油,很快就要燃尽了。

恪王若是想要登基,就必须赶在这之前做好万全的准备,这样才足够名正言顺。

是的,古往今来,帝位传承,也是有兄长传给弟弟,只要遗旨下达,玉玺都在,手续齐全,天下人都得承认。

但若是从侄儿手里将皇位抢了来,那就是乱臣贼子了。

就算用武力堵住了悠悠众口,到底名不正言不顺。

崔翎心想,五郎前几日回来不论早晚,都尽量蹑手蹑脚不肯吵醒她的,今日既然如此兴奋,那定然是找到了叫恪王名正言顺登基的理由。

她抬起头眯着眼对着五郎说道,“我叫人在小厨房给你温着羹汤,虽然这天还热着,但吃些温热的对胃好,要不要叫人给你送进来?”

五郎现下满身都沉浸在兴奋之中,哪里还顾得上吃东西,他略带几分惊讶地问道。“翎儿,你怎么不问问我,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连鞋袜都不曾脱,直接靠在了床头,“快问。你问了我就告诉你。”

崔翎扶额。只觉得五郎真是越来越幼稚了。

不过,她其实也挺喜欢和他玩这样的游戏,所以她昂着头。尽管心里也很痒痒,但却还是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好困啊,我觉得我还是应该睡觉得好,有什么事,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咱们明儿再谈也是一样的。”

果然,这把戏屡试不爽。

五郎连忙扯动崔翎的肩膀。“哎,听完再睡嘛。”

他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崔翎的耳边,压低声音说道,“禁军统领林长昆效忠恪王了。”

崔翎张了张口,“真的?”

禁军掌管着帝宫的安全,他们的统领等于便是帝宫的钥匙。

有了林长昆的效忠。那固若金汤的帝王宫阙就等于对恪王开放了,恪王可以仗剑横行,长驱直入,直接杀入皇极殿和金銮殿。

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激动不已的大事,怪不得五郎会如此兴奋。

五郎压低声音说道。“如今便只等将太后娘娘安全地从宫里头弄出来,然后便……”

太后对恪王有养育之恩,恪王自从出生就在太后身边长大,和亲生的没有什么不同。

先前恪王一直都对举事有所保留,不仅是顾忌着和皇帝的兄弟之情,还有担心宫中太后的安危,他其实对天下没有野心,如今这样也不过只是为了自保。

假若因为他,而令太后的生命受到威胁甚至遭难,他是于心不忍的。

崔翎便笑着说道,“不怕,后日一早我就会去清晨山怡宁师太的庵中,到时候,我会使劲浑身解数说服她的。”

她想了想,“你说,要不要请祖母和我一道走这一遭?祖母和怡宁师太也曾经有过书面之缘,她们年龄相仿,说不定说话起来更容易一些。”

五郎却摇了摇头,他目光微动,低声说道,“不必,等到后日,我陪你亲去,到时候,自然有办法说服怡宁师太的。”

既然打着为罗氏持诵的名义,他这个做女婿的也出席是件太自然不过的事。

所以五郎跟着崔翎一道去,并不怎样惹人注目,就算传了出去,想必也没有人会怀疑到其他上头。

崔翎略一沉吟,小声问道,“你是说……”

五郎轻轻点头,“嗯,没有错。”

他看了看时辰,到底已经太晚,不由连打了几个哈欠,直接躺倒,“翎儿,我今儿太累了,能不能就这样睡了?”

崔翎闻到他身上一阵浓烈的汗味,不由踢了他一脚,“不行,你身上味道太重了,快去洗洗,没得弄脏了我新换的床单被褥,快点去。”

一边说着,她又补踢了一脚。

五郎痛苦地啊了一声,最后还是认命地乖乖起来,跑到隔壁的耳房冲了个澡这才又回来重新上榻。

一夜无语。

和怡宁师太说好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崔翎穿了一身简单的素色裙衫,脸上没有涂抹脂粉,只是在鬓上插了一支简单的珍珠簪子,便和五郎出了门。

临行前,老太君千叮咛万嘱咐,将怡宁师太的性情背景都说了一遍,希望他们两个能够顺利地说服师太将太后从宫中接出来。

原来怡宁师太的经历也十分传奇呢。

她父母不详,是个孤儿,也不知道怎么得就到了人贩子手上,几经周折,卖到了当时的昌宁伯府,又因缘巧合,给了昌宁伯家的三小姐当了贴身的丫头。

昌宁伯府三小姐后来入了宫,封了淑妃,可惜没有半年就死了。

怡宁师太作为淑妃的陪嫁丫头,主子死了,原本是有机会回昌宁伯府的,可不巧的是,昌宁伯家竟然在那当口上犯了事。

她无处可去,便只好求了管事在宫里头当差。

也不知道是她命好,还是不好,竟然又阴差阳错地被先帝宠幸了一回。

自此便搬进了华丽的宫阙,成了一位小主,虽然品阶不高,但日子却好过了不少。

先帝对怡宁师太的美色似也十分满意。隔三差五就要去她那一回。

宫里头人人都以为,她这次是要飞黄腾达了,封嫔封妃指日可待,谁知道她却在最水涨船高的时候,提出来要在宫里头出家。替皇帝祈福。

先帝脾气不大好。宫妃们都暗自嘲笑怡宁师太这一回触怒龙颜,定是要倒霉了。

谁料到先帝竟然答应了,当真在宫里僻了一处安静的宫殿给她修行。

一直到今上登基。为了给天下人一个孝顺的印象,他不只给助他等级有功的德妃封了太后,还格外照顾怡宁师太,特地在清晨山给她圈了一块地。

据说,当初姜皇后一直都怀不上,还是喝了怡宁师太的送子方才一举得男的。

今上对怡宁师太不薄,姜皇后也十分信任师太。

老太君认为此行还是有一定难度的,希望两个孩子不要轻视敌手,别说服不成。反而走漏了风声,打草惊蛇可就不好了。

其实崔翎和五郎早先就对怡宁师太的事有所耳闻,此刻听老太君这样一说,也更加重视了,不过能否说服怡宁师太,这件事他们两个还是很有把握的。

所以。安慰了老太君几句,便还是上了车。

清晨山戒备森严,那些守卫的兵士非要看到了崔翎手中的印信这才放行。

马车一路沿着蜿蜒的小路直上,很快就看到了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

崔翎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问道。“这……这不会是怡宁师太的庵堂吧?”

传说中神尼们住的所在,都是清幽朴素的,几间茅草屋,青瓦白墙,就那么简简单单的几间屋子,清规戒律,山野生活,别提多么简单了。

可她现在眼前看到的,却是一座十分华丽的屋宇,华丽到,说宫殿都不为过。

五郎看了也有点惊讶,不过他的反应要比崔翎自然,“我派去调查的人说,庵堂里每日吃用的伙食都极其奢贵,所以怡宁师太住这样的屋子,倒也不奇怪了。”

这是一个喜欢奢侈生活的女子,虽然算起来也要六十多岁了,但仍然热爱富贵的生活,怡宁师太享受惯了,一下子要从这样的日子里抽身出来,恐怕不容易。

也许,这正是他们的机会。

一个圆脸的比丘尼迎了出来,“是镇国公府的五夫人吗?贫尼朱玉,师太命我来此迎接贵客,里面请。”

她的目光停留在五郎身上一会儿,笑着说,“是五爷?庵堂本来不迎男客,不过师太特意吩咐了,今日是为了五夫人的母亲祈福,若是五爷来了,自另当别说。不过,您身后的这几位就……”

五郎笑着说道,“这几位是我夫人带来的厨师。”

崔翎接口说道,“我新近研究了几味素斋,心想若是师太不弃,倒可以将方子赠给贵庵,不过是首次,还是需要有熟练的厨师在,所以便带了他们几个来。”

她笑着对朱玉说道,“还请朱玉师太通融。”

朱玉师太一听说是厨师,那眼神就完全不一样了。

她几乎是双目放光一般地在那几个人身上望了一圈,这才笑着说道,“早听说五夫人生了一双慧质巧手,会做许多人间美味,我们师太和护国寺的玄苦方丈也偶有书信来往,听说了五夫人赠方一事,心里也十分意动呢!”

既然有此一说,朱玉自然不会再坚持,欢欢喜喜地将崔翎一行人都迎到了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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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说服

朱玉先将崔翎等人迎到了正堂,“请诸位稍等片刻,贫尼去请师太出来。”

没过多久,她便笑着进来,“师太到了。”

崔翎连忙抬起头来,去看传说中神秘的怡宁师太的真容,这一见之下,倒是惊了半晌。

怡宁师太按说和太后是同时入宫的,而太后娘娘和袁家老太君则是姐妹淘,那就是说,怡宁师太应该和老太君是差不多年纪的,到今年没有六十五,也有六十了。

可眼前这位素衣师太却保养得极好,看起来竟然像是四十出头,面容光洁,找不到一丝皱纹,还十分水嫩。

假若不是目光里透露出来的深沉,崔翎差一点还觉得这人是不是假冒伪劣的啊。

怡宁师太看起来略显高冷,尤其是面对五郎的时候,眼中还带了几分不屑和鄙夷。

五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一向自谙乃是帅哥一枚,就不说大盛朝独一无二吧,至少也是盛京城中名列前茅的,怎么就那么不招人待见呢?

他不自觉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里真是复杂。

不过,怡宁师太面对崔翎的时候却是春风满面的。

她慈宁地笑着问道,“你就是阿岚的孙女儿小九吧?我常听她提起你呢。”

崔翎面上带着笑容,“给师太问安,我在娘家确实排行第九,祖母也时常在家中提起您呢。”

话虽然这样说,可是她心里却对怡宁师太的看法更加深入了一点。

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可怡宁师太说道这番话。明显就是假的啊。

家中的这些孙女儿里,安宁伯夫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她了,平素在家中时就直接将她当空气一般忽略掉了,到了外头,怎么还会提起她?

就是有,多半也是说坏话吧。

可怡宁师太却是用那样欢快的口气说出来的,那种语气好像崔翎就是安宁伯夫人最疼爱的孙女一样,说得又快又自然。

崔翎当即就对怡宁师太这位传说中的“神尼”了然了。

再多往师太身上的衣衫看两眼。她猛然发现师太身上的素衣远看素净寡淡,可是仔细地去认,却还是能看出来是千金难得的白云锦。

连她脚下的尼靴都是用上等的锦缎做成,上头还绣了两颗珍珠。

崔翎微微垂下眼眸,心里暗自有些后悔她此番前来,是拿已经故去的罗氏当借口。像怡宁师太这样的“神尼”给罗氏持诵,真不知道是件好事还是坏事呢。

她前世倒不迷信,但自从经历过穿越这样的事情之后,还是对鬼神之说有几分相信了的。

所以。此刻,虽然顺利地进了清晨山,也见到了怡宁师太。但内心里却对死去的罗氏带了几分抱歉和愧疚。

她心里默默说道。“娘,等这件事过去之后,女儿一定请真正的得道高僧去为您念经祈福,这一回,您就当是权宜之计,眼睛闭住。耳朵塞住,就这样过去了吧。”

怡宁师太看起来虽然不像是个真尼姑,但好在做事还算爽利。

与崔翎面带笑容地寒暄了几句,就直截了当地进入了正题,“听说你带了做素斋的厨子过来?我叫朱玉领着那些人去厨房吧。”

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瞒你说,我这里的小沙弥尼们听说你要来。早就翘首以盼了呢。”

崔翎略感惊讶,“怎么会呢,师太过奖了吧?”

她会厨艺的事,知道的人虽然不少,但也不会太多,毕竟她平时很少出门,来往的人也有限。

就算是她的娘家安宁伯府崔家,也只有少数的人知道她有这样的兴趣爱好。

但那些人应该还没有能耐嚷嚷地叫整个清晨山都知道吧?

怡宁师太笑着说,“我这里虽然远离尘世,可天下间的佛寺却是相通的,早先你给护国寺送了素斋的方子,这件事都传遍了。”

她连忙补充一句,“这是大好事,你不必拘谨。”

崔翎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既然如此,那今日必定要大展厨艺,好让山上的师太们都吃个尽兴了。”

她心下微微讶异,最近见到的佛门中人,怎么一个比一个更不像是佛门中人似的。

先前的玄苦方丈那么多小心眼,还会生气,完全就不像是一个戒了嗔痴的得道高僧嘛。

现在的怡宁师太则更加诡异,住着这样豪奢的房子,穿着如此华贵的素衣,那样兴致勃勃地跟自己讨论着吃食,这简直……

崔翎觉得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了。

好在,怡宁师太听到那边厨房已经在准备后,神情就十分满足。

她略闲扯了两句,见时辰差不多了,比丘尼们也将现场布置得差不多了,就开始入座,木鱼声响,佛经诵念起来,倒是层次有序,声音洪亮而优美。

五郎轻轻扯了扯崔翎的衣袖,压低声音说道,“经书倒是没有念错。”

崔翎虽然不懂佛经,可这时候再去看怡宁师太时,却猛然发现师太的脸上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自信和满足,那种光芒很神圣,也很美好,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那一定是圣洁。

她心下狐疑,难道师太是将自己内心的佛性隐藏在了外表的不羁中?

好吧,怡宁师太到底是不是个好尼姑,这件事不在她探讨的范围之内,此行的重点,其实是要说服师太站在恪王一边,帮助他们,将深宫之中处于危险境地的太后娘娘接出来。

其他的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