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方?”
百里流觞怔怔地喊出了一个名字,其实在他的印象之中,百里云方还是那个白白胖胖孩子,他直到三岁了还是走路不稳,那个时候北雍还没有战败,云方总是喜欢跟在他们的后头,摇摇摆摆地走着。百里流觞不敢确定,他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不是他的七弟,那个跌倒了之后放声大哭之后却还倔强地红着眼摇摇摆摆地跟在他身后的那个弟弟。
十三年的时间太长,太长,长得几乎是要百里流觞遗忘了那个弟弟长得是怎么样的一张面容,却还是固执地应承了母妃的承诺。
那少年也是听到了百里流觞的声音,他抬起了头,有些狐疑地看着这三个人,他在这浮图塔里面整整呆了三年,曾经压着他上塔的将士死在了这个塔中,整三年之中,他也瞧见过旁的上了塔上来的人,但是不管是谁,却是没有一个人能够活着走出浮图塔的,刚进塔中的一个月,他是天天怕在那细小的窗户上透着那缝隙往外看着,但是时间一长之后,他也不再看了,因为他知道这根本就没有用,没有人会来救他,也没有人会想着他的。
“你是谁,怎敢直呼本皇子的名!”
那少年皱着眉头,声音严厉,他打量着人,他几乎已经快要忘记上一次喊着他这个名字的时候是谁是在什么时候了。但是他还是清楚地记得,他是百里云方,北雍国的七皇子殿下,如果有机会,他一定是要回到自己的国度去的。他时刻都谨记着,一刻都是不敢忘怀的,所以他在这个几乎是要把人给彻底逼疯的塔内生活了下来,整整三年。
“云方,我是四哥!”
百里流觞走上前了几步,他瞧见了百里云方眼神里头的戒备,他愣了一下,扯开了自己的衣襟,扯下了他的脖子上挂着一块通透的翠玉,上面有着北雍皇室的图腾,还有他的名字。这是每一个在皇室出生的孩子都会拥有的信物,在出生的那一天,父皇就会命天底下最好的工匠用最好的翠玉雕琢出属于皇子和公主专属的玉佩,从生到死,绝对不会解下。
百里云方微微愣了愣,在看到那玉佩的时候,他的眼中划划过一丝亮光。他一把丢开自己手上的古琴,上前了几步,细细地端详了百里流觞捏在手中的那一块玉佩,又细细地打量了百里流觞的脸。是了,当年他离开北雍的时候虽然很是年少,却还是能够记住一些东西,记忆之中有一张脸,他是从来都没有忘记过,那一张脸就是眼前他正在面对的那一张脸。
“你是…四哥吗?”
百里云方迟疑地问着,他那长长的睫毛抖动着,眼眶微微地红了起来,在喊出这一句问话来的时候,仿佛是触动了百里云方的情感一般,他一下子扑到了百里云方的怀里,一下子狠狠地抱住了百里流觞的腰。
“是四哥吧,你是四哥吧!我在南嘉国整整十三年,每日只能念着北雍而不能回去,后来我听到四哥你进了军,我就在想着,或许那一天四哥能够大败南嘉一雪前耻,我便是就可以回家了。后来,我在这塔里不见天日了三年,每天都是在想着有有一天你会闯入了塔中来解救我一番,但是我又清楚地晓得这种事情不会发生的…”
百里云方埋在百里流觞的怀中,嘤嘤地哭泣着,他这个模样半点也没有一个皇子的矜贵,倒像是一个对着兄长撒娇的孩子一样,他哭得很是伤心。百里流觞也由着他哭着,他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百里云方的背部,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一样,任由他将眼泪鼻涕蹭在了自己的身上也半点都不介意,直到百里云方的不再哭泣,只剩下小声的抽噎。
“四哥,你真的来了?”百里云方抓着百里流觞的衣摆,那模样且怯生生的像是生怕被丢弃一般,有些不敢相信,就怕这只是自己臆想得太多而产生的幻觉,只要自己再眨一下眼睛,眼前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是的,我来了。”百里流觞也察觉到了百里云方那些个不安的情绪,对于这种情绪,百里流觞觉着自己也是能够体谅的,云方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在异国多年,自然是没有安全感一些,再加之在这塔之中呆了整整三年,也难怪会有这样的反应。
百里流觞宽慰着人。
“我带你出塔,带你回北雍,带你回家。”百里流觞拍了拍百里云方的肩膀,“把你的眼泪擦干,眼下不是哭的时候,若是要喜极而泣,可以等到我们出了塔之后再哭。”
百里云方擦干了眼泪,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他还得出塔,只有出塔才是最紧要的事情,但是…
“四哥,这浮图塔万分的凶险,当初将我押解到了塔中的人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出去的,而且也曾经有过旁人闯过塔,但是到最后大多都是死在塔内的。”百里云方犹豫了一下之后这才开了口,“四哥有什么必胜的法子么?”
他也是听说过浮图塔的凶险,这三年来,他一直呆在这个七层上面半点也不曾移动过,他到底还是怕的,怕自己踏出一步,就死于非命,他到底还是怕的,怕死,所以他不动。
“不晓得。”百里流觞沉吟了一声。
听到百里流觞这一声,百里云方脸色微微一变,甚至是差一点就将百里流觞一下子推了开去,他努力克制了良久这才没有让自己做出这种举动来,但是心中却是微微有些气恼,他心想着,既然是没有半点把握来将我救出去的,那又何必来这里不可,难道是想自己陪着一块死不成。
百里云方这脸色微微一变,却是叫百里绍宇心中起了一把无名火,他手上的折扇唰地一下收拢了起来,横眉冷对着百里云方道:“怎么,你是宁愿在这里苟延残喘地活着也不愿意同我们拿着生命一同闯上一闯么?若是你这半点胆量也无,也实在是称不上咱北雍的皇子的身份,流觞你这辛苦来救人,委实是错了的,就应该叫这个小子在这个塔里面呆上十年二十年,了此残生罢了!”
百里绍宇也是见过不少人不少大场面的人,哪里是不知道百里云方这个毛头小子心底里面在想的事情,他根本就是害怕了,害怕会遇上危险,害怕会因此而丧命!早知道这个百里云方是这样一个畏首畏尾的小子,百里绍宇觉得自己当初就应该极力劝阻,哪怕是从背后袭人将流觞打伤也好过为了这么一个不是东西的人物拼命得好。
百里云方这念头才刚刚一转,就是被眼前这个拿着玉扇风流倜傥的公子哥给看穿了,但是百里云方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处的,他是皇子,虽然现在是在南嘉当质子,但是却还是有着应有的尊荣,不比寻常人家一般的平庸,他也有着一个皇子的金贵性命,要是这样就死去了,那他也委实太冤枉了。
百里云方看了这出声训斥自己的男子,他本以为这个人是百里流觞的侍从,但是听他刚刚说话的语气,倒是和人很相熟的模样,一时之间,他淤积在胸口的的怒气不敢轻易地朝着他发上一顿。他在这个到处充斥着寂寞和腐尸味的空间里面太久了,好不容易终于是有人来解救他了,百里云方哪里是敢放弃这一次的机会。
而且这个来救他的人是百里流觞!他说要带自己离开塔,离开南嘉,回到阔别多年的北雍之中,他不想再当这个人人可欺的质子,他要回到北雍,去当他的皇子!他原本就是一个皇子,为什么要过着这种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的生活!
且这些,原本就不该是让他来承受的不是么?百里云方狠狠地想着,不要以为他当时年纪小就真的什么都不晓得,对于当年的事情,他可还是记得清清楚楚的。
“三哥!”
百里流觞看了百里绍宇一眼,三哥对于这件事情已经看淡了,否则他今日也不会愿意同自己进了塔中来的,但是他不知道三哥为什么会突然之间发难。
百里云方在听到百里流觞那一声唤声,他心中略微咯噔了一声,能够让百里流觞唤之三哥的人只有一个——百里绍宇。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在记忆之中,这个三哥是被太后教养长大的,唯一亲近的人也就只有百里流觞一人,且从小开始,这个四哥便是同他不算交好,偶尔遇上,总是会捉弄他一番。
百里云方不曾想居然连这百里绍宇也一同来了!想到刚刚百里绍宇说的话,百里云方这膝盖一软,一下子跪了下去。
“云方不才,不曾为北雍做出过什么贡献,倒是累得两位兄长为自己疲于奔命。三哥刚刚说的话极是,云方不过是一个质子,原本就不该让四哥为了自己做出这般大的牺牲。四哥是过之栋梁,一切都是云方的错!云方在这里,先谢过两位哥哥了。”百里云方低着头,那一番话说的是极其的恳切,他跪在地上,朝着百里绍宇磕了一个响头,那响头磕得很是响亮,磕完百里绍宇那一下之后,他又跪行了一步,朝着百里流觞又是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百里绍宇冷哼了一声,似乎并不是很受他则个情,百里绍宇觉得百里云方这人委实太过乖戾,这心中所想是一套,面上做的又是一套,百里绍宇的声音冷冷的,“你这应该跪得不是我们两人,而是她!”
百里绍宇的手指朝着宋珩指了一下:“你最是应该感谢的人应该是这宋家小姐。”
百里云方睨了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的女子,他还是有些意外,原本他还以为这个女子大约是个侍卫而已,一个女子侍卫罢了,不过是一家的小姐而已,什么时候轮到他这一个皇子朝着一个平常人家的小姐磕头,这也太刁难他一个皇子了,但是他也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如果不服软的话,只怕只会对自己不利。
百里云方这么一想之后,他就俯下了身子,想要磕了下去。
冰凉的物件抵在了百里云方的额头上,那力度不算大,却是阻止了百里云方那磕头的动作,让他再也磕不下去,百里云方低头一看,这抵着自己的额头的是那女子手上那一把长剑的剑鞘。
“殿下,你可确信这人真的是七皇子殿下?”宋珩看向百里流觞,认真地问着,“我可不想自己辛苦营救出去的不过是个冒牌货色,殿下可要确认了个清楚才行!”
宋珩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百里云方,提醒着百里流觞,从头到尾这个人没有拿出什么可信的证据来证明自己就是百里云方,如果南嘉存心使诈,那么也很有可能找人冒充了,而且这百里云方四岁那一年就来到了南嘉国,眼下已经过了整整十三年,谁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百里流觞要找的人。
百里云方闻言,微微抬头:“你怀疑我?!”
宋珩瞥了他一眼,说的很是云淡风轻,“怎么,不该怀疑么?”
宋珩的声请冷冷地响在这一层上:“进塔容易出塔难,我可能要花上大半的力气或者是性命才能够将你们带出去,难道我连怀疑都是不能的?”
百里云方微微一窒,他点了点头,“你说的极是!”
他说罢就是拉开了自己的领口,那脖子上有着用金线产缠挂着的一方玉佩,那同刚刚百里流觞拿下来的玉佩是一模一样的,同样刻着北雍皇室的图腾,上面刻着两个小篆——云方。
“若小姐你还不相信。”
百里云方一下子拉扯开了自己的衣襟,在他的右肩上有着很大一块烫伤的印记,那上面还有几个字,百里流觞很清楚这是怎么来的,那是庆历帝在质问安贵妃的时候错手推了当时只有四岁的云方一把,云方触防不及,一下子触碰到了殿中的香炉上被烫到的,这个是怎么也造假不了的。
“他是老七,。”百里绍宇沉吟了一声,他刚刚看的真切,那伤处是没有半点造假的痕迹,虽然他宁愿希望老七已经死在了这浮图塔之中,至少也好过让他们辛苦这一遭了,但是这天不遂人愿就是这么说的。
他转过了头,看向宋珩,“如今我们要怎么出去?”
宋珩走到楼梯口,第七层和第六层所相连的那一层楼梯并没有消失,“想走下去,只能走一层是一层,呆在这里只会被困着半点也是逃脱不掉的。”
百里云方见宋珩已经带头走了下去,他赶紧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襟,紧紧地跟在百里流觞的身后,他微微拢着自己的衣袖,那里头藏着一把极其锋利的匕首,虽然他被困在这塔中三年,但是他每天都要细细地擦拭一回这匕首,偶尔也会磨上一磨,所以这匕首到现在也很是锋利,虽然它半点血腥都没有沾染上过,百里云方想,当三哥四哥还有那个女子护不上自己的时候,自己总是要能够护着自己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能够完全指望得上的。
第六层和第七层的楼梯还在,六层看上去也是半点异状也没有,但是谁都知道,一旦出塔的时候,所有的阵法和机关都会启动,这看着很是稀松平常的地方,却有可能在一瞬间就会成为致命的杀人地方。
十三阶台阶,宋珩这才走到第八阶的,这脚下的台阶居然一瞬间化为虚无。
“小心!”
宋珩叫了一声,她试图想要抓住点什么,但是事出突然,脚下突然之间一空,她连提气纵身的踏脚点也没有,而她身后也传来了一声惊叫声,那声音是百里云方的。
明明剩下的路不过就是五步台阶那么短短的,不过一米的距离,可宋珩只觉得自己不停地在下坠着,仿佛那五步台阶的一个长度,那是一个无止境的深潭,那是一个悬崖。
“别怕!”
宋珩只觉得自己的腰肢一下子被人给揽住了,她这抬头一看的时候,却见百里流觞出现在她的面前,紧紧地抱着她。他那灼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腰间,伴着一起下坠,耳边似乎还有一些风声而过,吹散了他那一句浅淡的叮咛。
落地的时候,并非是那浮图塔的第六层,脚下柔软无比,低头一看,却是一片黄沙。
一片漫无止境的黄沙,风打着过的时候,卷起了一些灰尘,黄沙之中有不少的枯骨,森然无比,这一片黄沙之中有着死一样的寂静。
百里绍宇瞠目:“这还是在浮图塔之中么?”
他们所出的地方,明明就是一处修罗场的地界吧,甚至,他还瞧见了自己的头顶并非是那一层楼,夕阳斜挂在上头,不远处有一棵已经枯死的老树,有一只乌鸦停驻在那上面,寂静地注视着他们。
百里绍宇觉得这像是一个梦境一样,不,他对自己说,这不过就是一处幻境罢了,他们不过是好端端地从第七层下到第六层罢了,怎么可能会是突然出现在这一处黄沙场地。
这场景,就像是在战场上一样,可这里哪里来的战场!
百里绍宇弯下了身,抓了一把黄沙,那粗糙的触感从手掌心传来,流沙从他的手掌心滑落,留下了一手的灰尘,真实的叫人可怕。
宋珩落了地之后一会之后这才发现百里流觞还扣着她的腰肢,她退开了一步,和百里流觞略微隔开了一些距离。
“殿下多虑了。”
宋珩一脸拘谨地看着百里流觞,那神色就一如他的下属看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百里流觞微微一滞,她现在是连一步都是不愿意同自己靠近了。
百里云方并没有关注百里流觞他们三人眼下的心境到底是如何的,他所关注的一切也从来都不是在哪方面上,他三年来没有踏下过一步,现在终于踏下了一层,他最是珍惜的自然是自己的性命,哪里还能管得住旁人到底是如何的,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远方,在那像是黄沙尽头的远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涌来,扬起了层层的黄风。
那些东西越来越近,就连他们脚下那一片黄沙地也一并震动了起来,远远地,还能够听到号角的声音,其中还掺杂了一些鼓声,这场景对于百里流觞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那是战场上最常见的画面,看着那一团黑云,相比来者不少。
“这大约是古战场吧,”宋珩看着那前来的那一团黑影,她喃喃了一声,“这第一关就是要过千军万马么,真是太叫人有些烦躁了。”
☆、第一百二十章 魂噬
那一团的黑云很快就近了,那是黑压压的一片,全都是战士,排首的是一群骑着马,大半张脸都蒙着金属面具的将士,他们的手上都拿着兵器,在一众骑兵之后,那是黑压压的一片步兵,那腾腾的杀气惊得那老树上的乌鸦一下子惊叫了一声,呱呱地叫着,盘旋了好几下之后以及其快的速度飞走了。
那军团就站在离他们不过咫尺的地方,杀气喧嚣,那浓郁的杀气几乎是让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
百里云方有些被震慑住了,他从未见过如此恢宏的场面,一时之间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鼓,他的身子甚至是有些颤抖。
“这是上古战场杀戮所化,”宋珩的声音平平静静地响起,“凡事小心,若是刀剑无眼,在阵法之中,我们是真实的,而他们也同样是真实的。”
在阵法之中伤了就是伤了,流血,死亡都是真真实实的,只是宋珩他们被砍上一刀刺上一剑会性命垂危,而他们却是会消散,消散在这个天地之间。
“杀!”
那一声嘹亮的呼喊充斥整个空间之内,那些个人的嘴没有半点的动作,但是这一声喊却像是一声雷一样炸开,天摇地动一般的感觉。
那些战士们争前恐后地扑了上来,挥舞着手上的武器,他们的眼神之中有着满满的杀意,决绝无比。这就是古战场杀戮所化出的金戈铁马,没有半点的记忆,充斥着的只有一个念头——杀伐。
他们的目的就是杀伐,杀死在这个空间里面呼吸着空气的人类,至死方休。
百里流觞和百里绍宇是半点也不敢怠慢,取了武器就同则些个战士战斗了起来,动作伶俐无比,被百里流觞一剑削去了脑袋的将士瞬间化成一抔黄土,随风而散,但是如此一来,那些个为被砍杀殆尽的将士的眼神却是越发的凌厉了起来,那嗜杀之气越发的浓郁,熏得人几乎是睁不开眼睛。
百里云方抢夺了一个将士的手上的长剑,堪堪地避过了斜里刺来的一剑,一个反转将手上的长剑送入了敌方一人的心口,看着那被自己刺中的那一人乍然之间化为劫灰消失个干净但是却又有一群人围将上前,那黑压压如云团一般的敌营少说也是十万之众,他们不过四人,就算是能那个能耐将眼前的人残杀殆尽却也是死于力竭之中,怎么可能能够从这浮图塔之中走了出去。
想到这些,百里云方忽然想,如果自己还在七层上头未曾移动过半分,大约眼下也就不会落得如此境地了,这三年他都这样过来了,还不就是因为百里流觞和百里绍宇来了,自己就相信了他们是一定会将自己带出塔去的,现在想想,百里流觞他哪里是这么好的人,他怎么肯将自己带出塔去,如果不是他的关系,自己现在哪里会成为质子,在这塔中沦为阶下囚一般的存在。
这样想着,百里云方手上的剑也就快上了几分,他的剑术虽然不算大有所成,自保能力还是有的,只是当日压着自己进入这浮图塔的几名将士武功比他高强了一点,而且还是以众欺寡罢了,所以他才会被困在这个塔里面。
每每杀去一个人的时候,那嗜杀之气就会浓郁上一分,地下的黄土也渐渐地转变了颜色,有血红出现在黄土上,就像是那些个被斩杀的将士的眸子也微微地染上了猩红的色泽,等到留神的时候,那些个将士的眼眸已经成了赤红之色,就像是野兽一般的目光。
那大军一步一步地逼近,逼得他们往后退了一步。
百里流觞抹了一把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握紧了手上的长剑,他冷眼看着面前的阵仗,他是在战场上见惯了风雨的人,却是第一次面对如此厮杀的场面,他御气于剑,剑锋划过的时候带出了一阵剑气,那剑气分毫不差地划过几个将士的脖颈,那几个将士轰然倒地,瞬间消失,地上的红土颜色越发的浓郁了起来。
百里绍宇一边厮杀着,一边退到了宋珩的身边,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真的是至死方休?”
百里绍宇不是害怕那么多的敌人,也不是对于杀戮这种事情感到疲惫,只是对于这茫茫一片的敌人感到疲惫,要他们四人杀光眼前的人,估计得筋疲力尽了。
“是。这里阵脚难寻,唯一的法子就是杀光眼前这些人。”宋珩挥出一剑,随意地砍了两下,便是将四个扑了上来的人砍杀了个干净,还能有着余力回着百里绍宇的问话。
她不曾空闲下来过,这杀戮之境原本就是一个极其凶险的境地,或许这战场上的其中一个人就是她寻求的阵脚,这是一个至死方休的格局,如果找不到阵脚,那么只有将这个局面只留下一处,杀光这些有或者是被他们所杀。但是重重的杀戮,每造成一份杀孽,自己同眼前这些将士心中的戾气也就会是增加一分,带最后就会化作这个杀戮战场的催生物,这一片战场会彻底地被染红,不是因为鲜血而是因为杀戮,那些未消失的将士也就会越发变得狂躁难以对付,这才是真正可怕的地方所在。
宋珩不得不承认,南嘉方华,果然是一个狠戾的角色。
凤血歌看着那灿烂的阳光,他站在天坛的最高位子上,他的身边站着丞相苏闵,苏闵的手上托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雕刻着龙样花纹的玉冠,那是南嘉帝王的玉冠,而那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年轻男子正从下面徒步而上这一百零八阶的登云阶,百官们站在这登云阶的两旁,垂着眼看着那即将要登上天坛加冕正式成为帝王的小皇子,每个人的心中想法的都是不同的,但是却没有人阻止这一切的进行,因为这是国师的意思。
国师的意思那就代表着帝王的意思,没有人甘愿拂逆国师的意思,哪怕是南嘉的赵钱孙李四大家族也不敢,赵钱两大家族已经是附庸在了凤血歌的羽下,自然是不会有任何的异议,而孙李两大家族则是秉着老家族,自然是拥护着秦家人上位,凤血歌如何作为他们不管,但是这天下还是得姓着秦,所以对于凤血歌此举,孙李两家是乐见其成的。
苏闵端着那玉冠,等到那小皇子到了天坛之上的时候便是会由国师亲手冠上成为南嘉新一代的帝王,但是看着那已经走到半中央的小皇子,苏闵倒是有一种冲动,将那小皇子一脚给踹了下去,将那玉冠冠在了凤血歌的头上算了。
“国师,眼下您若是黄袍加身还是可以的。”苏闵低低地道了一声,声音之中没有半点的戏谑。
“多事!”凤血歌低斥了一声,他没有多少表情,对于苏闵的这个提议并不在意,“你若是再如此,我看你还是去守无双城的城门罢了。”
听到要去守城门,苏闵是半句也不敢再说了,他不过就是顺口一提罢了,怕就怕国师大人眼下这么做了,这日后要是反悔起来可是要被称之为谋朝篡位的,只要这小皇子还没有登上天坛,没有冠上这玉冠,那就不过是一个皇子而已,要改变这一切都还来得及,但是凤血歌偏偏就是无心在此,他果真是多说无益,免得真的叫凤血歌一个不耐烦之后将他驱逐到了城门上成了一个守城小将。
在凤血歌心情还算不错的时候大约自己还能够称之为是他的朋友,但是事实上,苏闵是从来都不敢以凤血歌朋友而自居的。国师他,从未有过任何的弱点被人拿捏得住。
苏闵看了凤血歌一眼,只见他眸光淡淡的,若有似无地看向那浮图塔的方向,估摸着凤血歌是在想北雍的那两位皇子同那位女子是否已经闯入了浮图塔之中。
他那一口水晶棺已经是备好了,他做事一贯是极其稳妥的,那有一口水晶棺买的也是最好的,没有人能够从那浮图塔之中走出来过,所以那三个北雍的皇子也是要死在塔里面的,苏闵一想到这件事情就是有些头疼,到时候如何同北雍交代还是一个问题,这一点就足够叫人难受的了,国师大人怎么就是让几个人进了塔呢!
“苏闵,如果是被自己信赖至深的人背叛,你当如何?”凤血歌遥望着远方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声。
“这…”苏闵想了想道,“自然是痛不欲生的。”
“然后呢?”
苏闵又想了一想,这才又低声地开了口:“拼尽全力将那些个背叛自己的人杀尽,即便是鱼死网破也成。”
凤血歌轻声一笑,那笑容如同春花一般灿烂,天坛上略微有风,吹得凤血歌那一头三千白发翩飞了起来。
“这人的成长,总是要经过血泪去祭奠,只有过了一道坎,这才觉得这世间上大抵也是没有什么能够困住自己了,什么君臣之义,什么母慈子孝,在利益的面前,最后还是不堪一击。”
苏闵闻言微微一惊,看了一眼凤血歌,又微微地低垂下了头,道了一声是,只是心里头觉得如果真的用这样的方式让人成长起来,委实也太过心寒了一些,苏闵想,这凤血歌大约说的人是…宋珩吧,不然的话,也不会叫他亲自去准备那一口棺材来用了。
凤血歌只是静默地看着那浮图塔的方向,明明自己都已经是拉了那小丫头一把这样警告她了,可偏偏还是这样不听劝,若是有了什么三长两短,那也就是她自己寻的,怨不得他了。
杀伐已经成了所有人眼前唯一会做的事情,那砍杀的动作也就成了机械一般的,成了一种习惯,在瞧见敌人的时候,条件反射一般地杀了过去,在杀死一个人的时候,没有飞溅的鲜血,也没有刀剑入骨的时候那一番陷入骨肉的声响。
脚下的黄沙越发的红,红的几乎是耀眼无比,就像是被鲜血染透了一样,妖异得厉害,而面前的将士依旧像是乌压压的云层一般的多,一般的厚实。
他们吸食了那些杀戮之气,眼睛里头流出了猩红的血泪,那动作却是越发的凌厉和难缠了起来,眼下杀一个人比之最初的时候,要为难上了许多,百里绍宇清楚,百里流觞也清楚,而百里绍宇是越发的清楚。
他看着那些个像是永无止境的将士,而自己那手臂却是沉得几乎是抬不起半点力气来,突然地,他将手上的长剑一丢,长剑插进红透了的黄沙之中,微微摇晃了两下。
百里云方看着百里流觞,气道:“我受够了!我真宁可四哥没有来浮图塔之中救我,眼下我也就不会在这里受这样的苦楚了,对着这些个像是永远都杀不完的将士,我实在是累了,够了,就让我死在这个浮图塔之中罢了,反正也从来都没有人能够走出过这里!”
百里云方说完,那是半点也不肯再动一下了,他的身后有着敌将杀了过来,那一把大刀泛着森冷的白光,百里流觞一剑刺过自己面前的将士,他足下一点,手上的长剑一挡,帮着百里云方挡去了那挥来的一刀,他一手抓着百里云方,拿剑的手灵活地挡着那些个涌来的将士,他回头望了百里云方一眼,重重地呵斥了一声:“你在说什么胡话!”
百里流觞是一个发号施令惯了的人,又因为常年在军营之中和那些个将士一起,这一声呵斥自然是威仪无比,一下子就震慑住了百里云方。
百里云方这才恍然警觉自己时候是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了,要是现在这个时候惹恼了四哥他们,他们将自己丢在这个鬼地方真的是不死都难了,他怎么一想之后,神色又变得委屈了起来,他求饶道:“四哥是我不懂事了一些,我只是累了,真的是太累了,那些话不是我的本意,四哥你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百里云方想,如果他们要丢下他一个人,那么不如大家都一起死在这个鬼地方算了,至少他也算是有了个陪葬的。
“呵呵”
宋珩轻笑了一声,她也随着百里云方一般,突然地弃了自己手上的破军剑,她的脚步轻点了一下,一下子从这被团团围绕住的中心圈子里头跃了出去,她站在那干枯的老树枝上,就在刚刚乌鸦蹲坐的地方站立着,她站立上去的时候有不堪重负的碎裂声响起,最后却还是承受住了宋珩的重量。
宋珩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了一小瓶,拔开了封着瓶子上的塞子,她随手一挥,那瓶子便是飞了出去,有一层鲜红色的粉末从那瓶子之中扬出,随风而散,宋珩的手指捻成莲花样,有一滴一滴的鲜血从她的手掌心坠落下来,很快地就被这一片土地给吸收了。
有大片鲜红色的蝶凭空出现,那些蝴蝶都有着最鲜艳的颜色,就像是鲜血一样的红亮,那翅膀被阳光一照,几乎就像是透明一样的色泽。
红蝶停驻在每一个将士的那鲜红无比的眼上,翅膀微微地抖动着,就像是停驻在一朵鲜艳的鲜花采食着花蜜,这是一片诡异的景色,那些个充满着杀伐残暴之气的将士们的眼睛上都盯着一只漂亮的红蝶,这些个只懂得不停地扑杀上来像是傀儡一样的将士瞬间变得极其乖巧无比,没有人上前一步,他们只是微微扬着头,那流血血红泪水的眼睛被红蝶遮挡去了,那姿态安详无比。
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那些红蝶离开了那将士们的眼睛,在天空飞舞着,漂亮的让人几乎产生一种错觉,现在不是在沙场上,而是在一处生产蝴蝶的蝴蝶谷之中。
突然地,那些个蝴蝶一下子裂了来开,那殷红而透明的翅膀,还有那小小的肢干一下子分裂了开来,成了粉末,那些粉末落到了那些个将士的身上,成了一簇一簇的光矢。
将士们几乎是没有任何的反击能力瞬间就被那锋利无比的光矢扎了个通透,没有鲜血,他们不过就是化成了一缕一缕的灰烬,落在这一片已经成了红沙地的地方,天空之中的那一轮太阳也成了斜阳,透着那鲜红的血色,妖异无比。
宋珩从老树上落了下来,她微微地抚着胸口,只觉得自己身体内部气流不停地乱窜着,窜得她的胸口疼痛不已,连呼吸都是疼痛无比,脸色也一下子刷白了起来。
噬魂术就是有这么一点不好,叫她一时之间气息不稳,用了多少能力去镇压,就会有多少能力反噬在她的身上,这才是宋珩迟迟不肯动用的缘故,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这里的将士实在太多,宋珩想,自己大约这辈子都不会用这个阵法。百里流觞正要上前去扶,却是被百里云方一把拉开,百里云方跑到了宋珩的面前。
“原来你早就已经有了法子出了这个阵,为什么还要我们这般辛苦地杀敌?你为何不早早地使用出来,原来,你是打算将我们全部都置于死地你好一个人出塔是不是!?”
百里云方愤怒无比,原本他还以为宋珩只会一些个三脚猫的功夫,却不想竟然看到如此的画面,她根本早就已经能够将他们脱困,却还要装模作样地在这里同他们一起杀敌。
这个女子,委实好歹毒的性子!
“啪!”
宋珩站直了身体,狠狠一巴掌扇上了质问着自己的百里云方的脸,她咬着牙受着心口因为气息不稳而产生的疼痛,但是那声音冷然的叫人听不出一丝的端倪。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质问我?!”宋珩冷冷地看着百里云方,“睿王同秦王殿下都没有资格这般质问我,你有什么资格遮掩对我说话,若是惹怒了我,当场要你死无葬身之地对我而言,不过就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第一百二十一章 阿兰若之境
宋珩那一巴掌扇的是又快又狠,别说百里云方没有预料到,就连百里流觞和百里绍宇都没有预料到,自然的,那一巴掌百里云方可以说是承受得扎扎实实的。按 Ctrl + D 快速收藏 "请 看 小 说 网"
百里云方一直不算是瞧得起宋珩,以为这个女子不过是会一点花拳绣腿而已,却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手劲居然会这么大,这一巴掌扇得他整张脸瞬间麻木了,嘴里面甚至还有腥甜的是味儿,脸上也尽是粘腻,他伸手抹了自己的脸颊一下,发现自己抹到的是一手掌的鲜血。
面上火烧一般地疼痛着,嘴巴里面似乎有什么地方伤到了,百里云方呸了一声,一口鲜红的血液从他的嘴里面吐了出来,落在地上很快地就被地面给吸收殆尽了,只有一个洁白的牙齿在地上。
她居然一巴掌打掉了自己一颗牙?!
百里云方瞧见地上那一颗牙齿的时候,整个人就像是被重重踩了一脚而炸起的猫一样,“你居然打我!你还敢质问我是什么东西,你一个小小的女子,竟然还敢对本皇子不敬!”
百里云方几乎是挥舞着双手想要扑了上去,那眼神凶狠无比,恨不得是想要将宋珩瞬间碎尸万段了。
宋珩站得直挺挺的,明明她已经难受的厉害,多说一句话都会让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就像是被人给狠狠捏住了,但是她还有着自己的高傲所在。
百里绍宇拦在了宋珩的面前,他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其实对于他来说,刚刚宋珩给百里运放的那一巴掌看的百里绍宇倒是觉得很是爽快,从刚刚开始,他就很想给这个不识相的小子狠狠一巴掌了,但是又怕是和流觞闹了个不愉快,所以在瞧见宋珩出手的时候,他的心底里头倒是觉得宋珩这人够敢,让他也觉得痛快了起来。
这小子就是个欠揍的!
“怎么,你还想动手来着?”百里绍宇皱着眉头看向百里云方,“宋珩这话说的可是半点都没错,你敢同她动手,我们皇家没有这般恩将仇报的人!你若是敢动手,看看我这当哥哥怎么对你,流觞容你那是流觞的事情,我可不同流觞那般容忍你!”
百里绍宇这几句话说的是严厉无比的,百里云方是十三年来第一次瞧见自己这两个人应该是被称之为兄长的人,他不知道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性子,原本他就是仗着两位兄长敢来这里寻找他,应该是极其重视他才对的,可百里云方的内心伸出还是有着惊恐,他到底还是怕的,怕这些人会突然之间把自己给丢下。
被百里绍宇这样一说,百里云方只觉得自己一下子是没有什么底气,但是却还是有些不大死心地道:“三哥,你护着她?!”
百里云方的眼眶微微红了红,他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他指着宋珩:“她想要杀了我,她明明从一开始就有法子从这个鬼地方离开,可是她却偏偏没有那么做,如果不是咱们机敏,大约是早就已经是死在这个鬼地方了,不知道她安得是什么心?!”
百里云方指责着宋珩,声音里头满满的都是怒不可遏,他觉得宋珩这人从一开始就是没安什么好心肠的,如果是真的想要救他们,为什么不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出手相助,非要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才这么做了,这分明就是别有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