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的速度根本跟不上降雨的速度,下降过程中,视线变得越来越窄。

阮思娴紧紧抿着唇,几乎是从缝隙中窥视着前方的跑道。

感觉到着陆那一瞬间的震动,旁边的乘务员拍了拍胸口,想侧头给阮思娴打个气,却见她拧紧了眉头。

她随着阮思娴的视线往左侧窗口看去,胸口突然猛跳。

-

雨势不减,穿着雨衣的机务地勤飞快穿梭在机场指挥安排以保证跑道通畅。

机组车内,手机铃声此起彼伏。

“副跑道排水怎么样?”

傅明予问。

“雨势太大切来得及,水没能及时排出,现在地勤正在处理。”

柏扬看了眼手机,又说:“国家民航局和江城民航局已经派人赶往江城国际机场第一时间了解情况,您要过去吗?”

“交给胡总,我就在这里。”

傅明予拿出一直响个不停的手机,打开微信,视线停留在阮思娴最后一条消息上。

[阮思娴]:好了好了知道了,要起飞了,你快闭嘴。

每天有上百趟航班在空中穿梭,尽管所有人小心翼翼,动用所有力量保证每一趟航班的安全。

但大自然的变故说来就来,人力在自然的面前完全微不足道。

狂风骤雨、冰雹雷云,他尚且可以在机组车内安然站立,而他的女孩,纤腰细腿,明眸皓齿,明明该被人捧在手心里宠爱一生,现实却是时时刻刻要跟大自然做斗争。

耳边的雨声忽近忽远,傅明予始终一言不发,紧紧盯着前方跑道。

他周身散发着一股极沉郁的气场,机组车上其他人不敢靠近,身旁的柏扬连大气都不敢出。

若不是外面灯光在闪,人员在走动,柏扬甚至有一种时间冻住的感觉。

手上的腕表一分一秒地走动。

不知过了多久,柏扬双眼一亮,“落地了!”

傅明予眸底幽深,没有说话,视线紧紧跟随着前方闪动的灯光移动。

然而下一秒,柏扬看了眼手机上发来的实时信息,又说:“可是现在严重偏离跑道!”

-

因为强大侧风影响,飞机和跑道两端的指示灯偏离得很厉害,飞机根本不在跑道中心线,如果这样下去,飞机很可能滑出跑道。

乘务员心跳得厉害,抓紧了扶手,手心一阵阵汗冒出来,但她看见阮思娴的模样,心里又莫名镇定了下来。

“需要帮忙吗?”她见阮思娴拼命踩着方向舵脚蹬,试图通过控制垂直尾翼上的方向舵改变飞机行驶方向。

但是跟空中飞行相比,地面滑行时候的速度低了很多,阮思娴动用了双脚,同时双手操作者反推杆和前轮转向控制杆,明明是很怪异的模样,可是她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狼狈。

“把副翼向右偏转最大。”阮思娴开口,声音比她平时还要清冷,“主仪表盘第二排第一个,不要慌张。”

乘务员就坐在机长旁边,娇娇艳艳的一个女孩子第一次触碰到仪表盘,虽然紧张,但是肢体的控制却极佳,连一丝颤抖都没有。

“可以了吗?”

她问。

阮思娴没说话,乘务员转头看见指示灯几乎与机身平行,稍稍松了一口气。

-

连宴安都闻讯来了机场,他冒着雨走进傅明予所在的机组车,拍了拍身上的雨水,“什么情况现在?”

“飞机已经回归中间线。”沉着如柏扬,此刻的声音也有些慌,“但是因为地面积水轮胎打滑,飞机没有持续减速。”

“我靠……水上飞机?!”宴安整个人愣住,手僵在半空中,浑身突然发冷。

消防车和救护车已经全部就位,进近灯光在雨幕中依然透亮,眼前全是红色的闪灯,映在傅明予的瞳孔里。

见他如此,宴安半张着嘴,小声说:“她在飞机上?”

傅明予依然没说话,紧紧盯着前方,助航灯光下,已经能隐隐看见快速滑行的飞机。

宴安屏气凝神,机组车内气压已经紧到不能更紧。

另一边的摆渡车上,金雅金旋两兄妹和人群一样安静。

“我们今天要不先不走吧?”金旋低声说,“今天这个天气太可怕了。”

“现在还能走吗?都上摆渡车了。”金雅手心冒着汗,因头等舱摆渡车人不多,可以给她来回踱步的空间,她时不时抠下唇,心快跳到了嗓子眼儿,“我要是在那趟飞机上会吓死,机长突然是能,那飞机还不得乱撞啊!。”

说完,她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新闻,“都这么久了,怎么还没成功降落的新闻出来?是不是出事了?呜呜呜呜我不想坐飞机了。”

“你别吵了!”

后面一个女乘客受不了金雅制造恐慌,白了她一眼,说道:“机长有事情不是还有副驾驶吗?!什么交通工具还没个意外了?这不是还在等消息吗你丧什么啊丧,台风天人家都能平安无事,你这儿慌什么呢,真是的,光在这儿叫衰,也不怕吓到车上的小孩子。”

说完她又转头去安慰要哭不哭的小孩子,“别怕啊小弟弟,没事的,你看连挡风玻璃破裂都没出事,现在肯定也不会有事的,你要相信大人哦。”

此时的机舱内,乘务员眼睁睁看着飞机眨眼间驶过B4滑行道,刚刚送下来的一口气又提了起来,指甲无意识地掐着掌心。

前面所剩跑道空间已经不长,而飞机依然没能成功减速,还在高速滑行。

照这样下去,飞机就要冲出跑道了。

阮思娴踩着刹车踏板,全身的力气全都灌注到了腿上,可是飞机依然没有成功减速。

乘务员不敢出声打扰阮思娴,可是跑道两侧的灯光飞速后退,跑道越来越短,飞机已经逼近跑道尽头。

她低着头,看着阮思娴的腿,仿佛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在了那条腿上。

几百米的跑道,给与阮思娴的时间不过几秒之间。

怎么办……

怎么办……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

“啊!”乘务员竟然看见阮思娴突然松开了刹车踏板,差点吓得晕过去。

-

客舱内,乘客以为飞机已经落地,大多数都打开了手机,短信声此起彼伏。

而倪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觉到飞机还未减速,浑身绷紧,客舱里纷杂的声音像被抽了真空一样飘远。

没事的。

她默默安慰自己。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肯定没事的。

突然,她又弯下腰用手捂住脸。

可是人家这种情况下都有机长坐镇,他们现在机长失能,只有一个副驾驶。

突然,一股惯性推了倪彤一把,她猛地坐直看着窗外的出口指示灯,几乎忘了呼吸。

“搞什么啊刹车刹这么急。”

不知道情况的乘客忍不住抱怨。

-

在松开刹车板的那一秒,阮思娴再次用尽全力重新踩下去,飞机的滑行速度突然降了下来,制动的效果在这一瞬间达到最大。

旁边的乘务员起死回生,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完全不敢相信,阮思娴刚刚松开刹车板竟然是为了能重新制动。

“在B3驶出!”

管制员再次发出命令。

可惜这个时候,B3也已经驶过。

“在B2驶出!”

即便制动效果下,飞机也驶过了B2。

眼前只剩B1。

也就是跑道的最尽头。

“在B1驶出!”

-

傅明予所在机组车四周先是极致的压抑,特别是大家看到飞机驶过B2时,眼前仿佛都黑了。

原本在B4就应该转入滑行道的飞机,过了B2还没有转向。

这意味着什么,在座的人十分清楚。

眼前就是跑道的尽头,那边是一望无垠的田野。

都说田野代表希望,可此时却是绝望。

似乎已经预见到了这架飞机将葬送在那片田野上。

全机人的姓名,整个航空公司的前途,已经生产飞机的制造公司,全都在劫难逃。

最后的一秒时间被拉得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雨依然那么大,连灯都照不亮这片夜幕。

车里的呼吸声小时,压到最低处,目光与思维几乎全都定格。

然而只是眨眼间,机组车外那一排地勤和机务之间的气场陡然一变,两秒后才后知后觉地爆发出一阵欢呼。

当这股欢呼传达到机组车内时,救护车和消防车已经飞速开向停机坪。

“卧槽……”宴安怔怔地看着前方,喃喃说道,“牛逼啊……”

傅明予眉间终于松下来,打开车门,走向雨幕。

-

管制员发出这道命令的时候,飞机终于减速到能够转向进入滑行道的速度。

看到数据的时候,耳麦那头的管制员也长长舒了口气。

“制动起效了吗?”

他问。

耳麦里传来温柔的声音。

“嗯,我松开刹车板重新踩了。”

管制呼出一半的气又凝固住。

如果重踩刹车的决定再晚一秒,这时候的飞机就已经压着指示灯冲出跑道,后果不堪设想。

但是重踩刹车却是他职业生涯里见过的最大胆的操作。

不重新踩,制动效果无法达到最佳,飞机注定冲出跑道。

重新踩,尚有一线希望,但这却是最冒险的行为。那种千钧一发的时刻,如果操纵刹车的人晚了0.1秒,没能在瞬间将刹车板踩到死,那么将迎来更可怕的后果。

管制员在这个岗位做了快十年,什么突发事件没见过,却依然再此刻说不出话。

他更难以想象,敢这么做的人,居然是个女人。

-

阮思娴旁边的乘务员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她靠着座椅,看着旁边依旧昏迷不醒的机长,不知道为什么,眼睛突然就有些酸。

她从没想过看起来这么健康的机长会在飞行途中突然疾病。

更没想到偏偏在这个时候遇到极端天气。

等下了飞机,她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把看上了半年都没舍得买的包买下来。

飞机正缓缓停稳在停机坪。

阮思娴松开手脚,仰着头看着雨幕中的灯光,终于出了口气。

她感觉刚刚就没呼吸几口。

有一种绝地逢生的感觉,抽空了她所有力气,眼前的灯光似乎在转动,脑子里像拍电影一样出现很多画面。

有她的爸爸,她的妈妈,各种尘封多年的记忆都在眼前盘旋。

而在她整理好情绪的最后一刻,出现在眼前的人是傅明予。

幸好我没死,不然把这个男人让给别的女人可太亏了。

-

机组楼梯很快架起来,医护人员第一批赶进驾驶舱,用担架抬走因病昏迷的机长。

她打开手机,上百条未接通电话提示短信差点挤爆她的手机。

这会儿不用她一一回复,想必新闻已经第一时间报道。

她这会儿打开手机,是因为起飞前,她跟傅明予说过,落地报平安。

[阮思娴]:平安落地了哦。

[傅明予]:嗯。

这么冷淡?

我救了你的飞机你的乘客你的员工知道吗?!

阮思娴收起手机,站起身来,推开已经解了锁的驾驶舱门。

傅明予就站在门口,身上的衣服几乎全湿透了,头发上还滴着几滴水。

他就那么紧紧盯着阮思娴,漆黑的眼睛里似乎有很多话要说。

但最终他只说了四个字。

“受伤了吗?”

阮思娴摇头,下一秒就被他抱紧怀里,紧绷的神经还没有放松下来,她还想跟他说说刚刚的情况。

“那个……”

“别动。”

傅明予手上用力,按着她的后颈,头发上有些雨水,全都浸入他指尖,“抱一会儿。”

耐心余量告急,他的手臂箍得阮思娴有些喘不过气。

而他又不说话,任由身边人来人往,纷纷往这里看,也没有松手。

鼻尖那股熟悉的气味有一股让人安心的作用。

高度紧张了一个多小时的大脑松懈了下来,阮思娴没有抬手抱住他,就那么紧紧地靠在他怀里。

虚惊一场,最能使人精疲力尽。

这个时候,有那么一个人的怀抱只给她,填补了心里所有的恐惧。

静静抱了许久,阮思娴拍了拍他的背。

“资本家,你得给我涨工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