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烟摇头:“没,就是觉得纳闷,你说他这么做图个什么?”

萧正峰嗤笑:

“鬼知道呢,图着让天底下人都知道他有个什么出身来历?”

阿烟实在是琢磨不透,也就不去想了,恰好此时晚膳上来了,她便陪着萧正峰一起用晚膳。

沈越前来锦江城上任,新官上任虽然不见得烧三把火,可是总要去迎接一下洗洗尘。虽然沈越现在和晋江侯府闹翻了,可大家都知道人家十五岁的少年郎竟然破格成了锦江城的知军,又是未来齐王的女婿——尽管这婚事可能玄了。

萧正峰如今已身为二品镇北将军,可也不想慢待了这个人,更何况这个人身上还有他颇为感兴趣的事儿呢,当下亲自陪着吃酒,又带着他四处视察了军中各项事宜,最后还陪着进了知军大人的府邸。

接连几日萧正峰不见人影,阿烟虽操心着萧正峰到底打得什么主意,不过捉不到人她也没法问,就算问了自己也管不上事儿。上次因为自己拿着个鞭子乱舞导致伤了腿儿的事,可是被萧正峰凶得不轻,从此后他是越发严令身边众位丫鬟,要好生照料好夫人,不能有半点差池。

阿烟现在哪里都不敢去,就没事去后院伺弄下自己的花草蔬菜,她种了一片窝瓜甜瓜等等,眼看着都要结出小青瓜蛋子来,等到那些青瓜蛋子长大变熟,就是香甜美味的甜瓜了。

虽说现在也不缺她这一口吃的,她想吃什么萧正峰都会专门命人快马去各处购置,可自己亲手种出来的到底和外面买的不一样。

这一日她正在瓜地里拔草儿捉虫,看着地里的绿色枝蔓爬到到处都是,小黄花在那翠绿枝叶中摇摆,偶尔间露出几个青涩的瓜蛋儿,她心里是充满喜悦的,擦擦额头的汗,便是累一些也觉得充实。

就在这个时候,那边传来脚步声,不是平日里丫鬟们的脚步,而是刚硬的战靴踩在松软泥土上特有的那种声音。

她抬头看过去,果然是萧正峰,没穿战甲,只紫罗兰长袍,后面是玄色披风,身板挺拔地走过来时,身后的披风随着飘荡,看着矫健洒脱,意气飞扬。

萧正峰走近了,不敢苟同地望着阿烟:

“没事看看书弹弹琴也好啊,不是把你的那个什么焦尾琴带过来了吗?怎么跑到这瓜地里来,小心累着身子。”

说着时,皱着眉,抬起头来用自己手帮阿烟擦拭额头的汗水,口里责备道:

“眼瞅着都成小花猫了!”

阿烟见他那皱眉一副嫌弃的样子,心中忽然想使坏了,便故意凑过去,抱住萧正峰的腰。美人主动投怀,他哪里能躲闪呢,于是便抬手揽住她:

“今日这是怎么了?”

阿烟趁机把脸埋到了他怀里,把脸上蹭的泥儿啊汗啊都狠狠地往他衣袍上抹了一番。

萧正峰原本看着阿烟行动异常还有些担忧,如今被她这么一揉一蹭,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泥巴,顿时明白过来。

“你啊!”

萧正峰无奈笑着摇头。

亏他当日以为娶了一个大家闺秀,觉得她跟个天外来的仙女一般高不可攀,如今时候长了,看着越来越像个小野猫,还是一个伸着爪子会挠人的调皮小猫儿。

一时夫妻二人回了东院,齐纨和鲁绮端来了热水帮着二人洗过了,又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这才坐在喝着香汤吃着糕点,说着话儿。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还没到晚膳时候呢,这几日他忙,有时候晚膳都来不及回家吃,就在外面凑合了。

“这几日忙,没工夫陪你,今日左右没什么事儿,就早早回来了。”

“都忙什么呢?”阿烟一边尝了口煎鹌子,一边随意问道。

萧正峰笑,笑得意味深长:“这几日虽忙得不能着家,可却委实得了一些消息,都是外人不轻易得的。”

阿烟眼皮儿颇跳了一番:

“哪里得的?”

萧正峰淡道:“沈越那里呗。”

啊?

阿烟一颗心忽而便开始跳起来。

其实倒不是她要瞒着这男人什么,实在是朝廷中的大势,除了以后齐王要登基为帝,其他的她也不知道啊。至于他上辈子娶什么李明悦的事儿,她是压根儿就不想提,提都不想提!

还有他封侯拜将,这都不用说,照着这辈子的势头,他将来不封侯拜将都难。

只是没有自己说,总还有沈越呢,她不免想着,沈越到底是被萧正峰给拿住了,不知道抖搂出什么事儿来给萧正峰?

萧正峰笑着吐出一口气,舒服地靠在半圈花梨木椅上,卖起了官司:

“其实也没什么紧要消息。”

阿烟这下子有些坐不住了,她知道这男人手段高明得很,如今就怕他什么都知道,自己被刷着玩儿!当下干脆凑过去,娇声道:

“夫君,有什么话你就说。”

萧正峰越发舒服地半躺在那里,眯着眸子道:

“忙了一天,正累着呢,话都懒得说。”

阿烟一听,便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帮着按压了肩背,按压得好生卖力,只听这男人满意地哼了声,略显沙哑的声音低声道:

“等回头再给我好好按。”

阿烟听这话便要恼的,不过想想自己如今想听他消息呢,便忍耐下来,继续低头按压。

谁知道这债主又提要求了:

“再给我按压下腿脚吧。”

说着时,人家还把两条笔直有力的长腿给架到了一旁的鼓凳上,等着她过去按呢。

她没办法,只好过去,继续帮他按压腿脚,半蹲在那里捧着他的两脚卖力地按捏,真是比最忠心的侍女还要卖力呢。

如此她呼哧呼哧累了半响,抬起头来,额头的汗珠儿晶亮:“能说了吧?”

萧正峰满意地看着帮自己按压腿脚的女人,柔顺的黑发蔓延下来,有那么一丝半缕黏在额头上,看着真是叫一个乖顺得让人心疼。

他长吐出一口气,宠溺地拍了拍她的头发:

“沈越今日透漏了一些北狄的消息给我。”

啊?就这些?

萧正峰挑眉,望着阿烟清澈的眸子里显而易见的诧异,笑问道:

“怎么,夫人还觉得应该有其他?”

阿烟蔫蔫地起来,随意坐在炕头上:“ 没!”

萧正峰:“另一条腿呢?”

这才捏了一条腿而已啊!

阿烟翻翻眼皮儿,淡淡地道:“自己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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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人不如求己,阿烟决定自己去设法见见阔别两年的沈越,也该是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第 184 章

如今天下初定,一切太平,要说起来只要别打仗别折腾,老百姓的日子便是再穷苦,也能自己慢慢过好。现在的锦江城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南来北往的客商又开始云集在这里。阿拉国通过西越到达锦江,再通往燕京城以及南方的线路再次通畅起来。原本引着阿烟买了绵羊油的三娘这几日前来求见了,说起现在的买卖做得还好,都想着再买几间铺子坐大了。

阿烟听着她的计划,觉得倒是靠谱,知道她缺银子,便干脆也入了股,苏三娘这边自然是喜不自胜。

正说着话间,恰好那边萧正峰回来了,阿烟本以为苏三娘会主动回避,谁知道她却仿佛没意识到这一茬般,就坐在那里不动。

少顷之后,萧正峰进来,许三娘便拜见了。

萧正峰见屋子里凭空多了个女人,而且看上去也是年近四十了,不免疑惑,不过到底早已修炼了喜怒不行于色的本事,当下并看不出什么来。

阿烟心里疑惑之下,多看了苏三娘一眼,却见苏三娘分明有特意打量萧正峰的意思。

一时送走了苏三娘后,阿烟陪着萧正峰洗漱,说话间不免提起这事儿来。

“这就是你说的苏三娘,那个最初卖给你阿拉国脂粉的人?”

阿烟点头:“是。”

萧正峰神色不变,只是抬头看了阿烟一眼,淡道:

“以后不要和她来往。”

阿烟早就感觉到异样了,不过萧正峰不说,她也就不问了,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低声道:

“好。”

萧正峰洗过后,拿起毛巾胡乱擦了一把脸后,仿佛也觉得自己刚才语气有点冷,走过来坐到阿烟身旁:

“这个女人是西越和大昭人的混血。”

阿烟挑眉,试探着道:

“西越和大昭人的混血,那又怎么了?咱锦江城的逯人多得是,并没有什么不好的。”

萧正峰低哼:

“她的背景太杂了。”

阿烟越发诧异:

“你认识她?”

萧正峰摇头:

“不认识。”

他话说得很平静,三个字干净利索,显然是没什么下文的,也不想让阿烟继续追问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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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江城的盛夏其实是可以让人很舒服。每日吃食有各种甜香的瓜果蔬菜,有丫鬟们细心准备的冰镇西瓜,腌好的各样果脯诸如莲子蓉方脯水晶鲜奶冻,做工繁琐用料上乘的各样糕点零食诸如脆皮菠萝球奶油灯香酥等。至于正儿八经的膳食,萧正峰专门在南方请了一个退隐的名厨过来,精通各种菜系,五花八门各样吃食,燕窝鱼翅珍珠粉,鲍鱼雪蛤灵芝孢,各样物事应有尽有,变着花样地吃。

至于每日穿用,那更是不知道花费了多少金银购置的顶尖上等丝绸做成的各样衣衫,几乎每日一件,都不带重样的。

金银首饰,她虽并不爱,可是如今梳妆匣里各样物事琳琅满目,燕京城最富盛名的翡翠楼里的独一无二的样式她匣子里不知道有多少,

桐油灯是早已不用了的,鸡蛋大的夜明珠如今每日里挂在帐子里,把个锦帐里照得粉亮,干点啥事儿彼此都看得一清二楚。萧正峰那个没廉耻的男人甚至还命人做了一块大铜镜放在帐子里,有时候便在夜明珠的粉润光芒下看铜镜里两个人交叠的影子,一个强健威武充满力道,一个骄柔妩眉仿若无骨,就那么在风浪中摇摆。这可真是把阿烟羞愤得几乎想给这恶狼一鞭子,奈何鞭子早已被没收。

如今的阿烟所享受到的并不比当年在燕京当姑娘那会子差,真个是玉露金汁浇灌着,养在房里疼着宠着。哪日她皱一个眉头,萧正峰都要心疼半天。

闲暇时她不免想着,其实这日子能不能过舒服,关键不是看你在哪里,便是你跑到穷乡僻壤,有细心周到的人小心谨慎地伺候着,再有个要银子有银子要权势有权势的男人疼着宠着,怎么也不至于受委屈的。

这一日,萧正峰因军中有事儿出门去吕阳了,听说是要第二日才能回来。阿烟坐在窗前抚弄着琴弦,有些日子没用了,手上倒是有些生疏。

正拨弄着,却见青枫过来,俯首到阿烟耳边低声道:

“外面知军大人求见,说是有事儿。”

阿烟挑眉:“他来做什么?”

如今再不是以前了,十五岁的少年郎也算是大了,又是城里的知军大人,她总不能轻易见的。

“说是有顾府的信过来了,知军大人亲自送来的。”青枫这么传话道。

“便是顾府的信来了,自有信差送到府里了,怎么会落到他手里,又怎么敢劳烦他亲自送来?”阿烟其实是明白,他都来了一两个月了,怕是想见见自己说说话,便找了这么一个理由。不过实在是不该在萧正峰不在的时候来,万一他想多了,到时候不会生自己的气,反而会把沈越好生一番收拾。

不过她低头想了下,自己到底是有话要问沈越的,也就点头道:

“让他请到西院花厅吧。”那是往日萧正峰待客的地方。

阿烟这边将焦尾琴收起来,又净手更衣,这才在几个侍女的陪同下慢腾腾地去了西院的花厅,待到了那里的时候,沈越显见得已经等了许久了。

沈越听到门外的脚步声,忙回首望过去,一见之下,却是微怔。十七岁的阿烟如今已经嫁人约莫两年,挽着如意高寰髻,以一根金崐点珠桃花簪定住,戴着鎏金绿宝石步瑶,上面的珠坠儿颤颤巍巍地半遮住一双如烟似雾的美眸,身上是一袭酱红色长裙,将那玲珑身段映衬得婀娜多姿。

她还是以前的那个顾烟,不过比闺阁时多了几分为人妇后的风韵,那是被男人疼宠捧在手心里才渐渐养出的华贵和从容,唇边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可以看出她嫁为人妇后的舒适闲散。

沈越的眸子落在她脸上,在那金玉映衬下越发白腻如脂的肌肤由里到外透出动人的光泽,仿佛被露水每日滋润着的凤仙花儿。

沈越定定地望着她半响,终于开口道:“阔别近两年,夫人可好?”

阿烟默了片刻,终于抬手,命身边的侍女下去。

“好。”

她只轻轻淡淡的一个字。

端起茶来轻轻品着,茶是上等的雀舌,每年只产那么几斤,多成了皇宫里的贡品,萧正峰也不知怎么得了几两,虽然太过奢侈,不过阿烟喜欢这个味儿。

沈越的目光落在阿烟的手腕上,纤细柔媚的手腕上,艳亮的红玉镯和动人的玛瑙手链交互映衬,雪白绯红间自有一番风流态。

沈越垂眸,掩下眸中的黯淡。

“我知道这次来找你,又冒昧了,不过确实是有事儿想告诉你。”

阿烟轻笑:

“沈大人,有话但说无妨。”

沈越默了片刻,苦笑道:

“萧正峰这个人确实难缠。”

往世他和那个功成名就大权在握的萧正峰十年相争,应该早已知道这个人的本事。这一世自己占尽先机,以着先知的身份俯视着尚且羽翼不丰的萧正峰,奈何萧正峰倒像是有备而来,自己倒是大意,就这么入了他的套,不得不将自己所知道的一部分事实尽数送上以求解脱。

阿烟抬起眼来,盯着沈越的眸子有几分锐利:

“说吧,你到底对他说了什么?”

沈越道:“夫人不必担心,有些事我是绝不能开口说的,无非是北狄大昭之间的一些东向,我尽量模糊说了一些,对他倒是有用。他或许以为我不过是有些先能先知罢了,是不会怀疑到夫人头上的。”

阿烟笑了:“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他不会怀疑吗?”

他那么敏锐的一个人,枕边人的心思哪里能逃得过他的眼睛,不过是宠着自己,不想逼着自己罢了。

沈越微疑:“夫人,那你打算如何?”

阿烟品茶淡道:

“还能如何?他是我的夫君,这辈子的事儿和上辈子没什么干系,上辈子的事儿我不想提,也不想旁人提。”

以后,若是他能就这么伴着自己一生一世,也许到了白发如霜两个人相互搀扶着走在夕阳下时,她会对这男人讲起上辈子,上辈子那个蹒跚走在街头的狼狈女人。

只是如今呢,日子还长着呢,自己才十七岁,他才二十六岁,年纪还轻,将来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

最关键的是,阿烟想着,也许这男人上辈子对李明悦是有愧的吧?这种情境下,她怎么可能去说呢!

沈越沉吟了片刻,忽而道:“看来他对你很好,你嫁给他,过得很好。”

阿烟笑着点了下头:

“是,我嫁给他,才知道一个女人可以被男人这么疼着,才知道什么都不用操心,满心依赖着一个男人是什么滋味。”

垂眸望着花梨木桌纹路的沈越,听到这话没有抬头,垂下的眸子满是黯淡,只是终究是笑了下。

“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连头都没有抬的他,语气有一丝悲凉。

当他这么说的时候,阿烟忽然有种这个人即将永远离开的感觉。她眸中微动,抬头盯着他道:

“沈大人,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在做什么?”

沈越抿唇:

“你是问我被晋江侯府逐出家门的事儿吗?”

阿烟点头,捕捉着沈越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

“这实在是不像你做出来的事。”

沈越苦笑一声:“可是我偏要这么做。至于理由——”

他抬头看向阿烟,黑幽幽的眸子沉静冷然,可是却又高深莫测,让人猜不透看不懂:

“我自有我的想法。”

阿烟再是明白这个沈越了,她懂他的倔强,知道自己是问不出来什么了,当下轻轻地将茶杯放下,手上的红玉镯在碰到花梨木桌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声音。

“你来这里,就为了说这个?”

沈越见她有驱客之意,垂眸道: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夫人,也请夫人记在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