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王未至凤凰台,消息已经传过来了。
黄松年等人惊慌失措,纷纷入宫求见姜姬。
姜姬却不在。
她带着人出宫去了。
黄松年四下遍寻不着人,只见到了三宝公主,问清姜姬真出宫了,登时大怒:“公主重逾万斤!怎能轻动?!尔等怎能不劝?!”
他是辅相,如果论起官位来,他比龚香等人都大。龚香现在还只是鲁相呢。
就是比年纪,他也是殿上最大的一个。
他直起腰骂人,除了坐在上首的三宝之外,底下的人个个都要起身低头认错。
龚香自持年高,以袖掩面——不亲口认错,太丢人。
王姻只好站出来认错:“都是我等无能,拦不住公主。”
黄松年怒不可遏:“你就是抱住她的腿你都不能让她出去!公主身系天下万千!她就是丢一根头发都是比天大的事!!”
王姻只好跪下乖乖认骂。
黄松年挥袖去打,打半天自己先累得喘气,扶膝道:“还不快去请公主回宫?!”他举着两只大袖子挨个打脸,“都去!都去!!”
龚香都被袖子呼到脸上了,只好捂着脸匆匆跟在人群后出来,他出来后看黄松年站在殿中喘气,小声对王姻说:“这老头都九十七了,还这么大劲。”
王姻:“九十八,过完今年就九十八了。公主都要捧着。”他们能怎么办?
姜姬是出宫去看一看百姓们到底对鲁王前来有什么反应,让她高兴的是,诸侯王要来了——在这种情况下,肯定是来意不善的。
结果百姓们都不太在意。他们已经习惯了鲁律,鲁商,还有她这个出身鲁国的公主。听说诸侯王中有个鲁王要来,还带了许多鲁人,都觉得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算鲁人来了,也吃不穷他们。
现在凤凰台外到处是良田,每天都有流民往凤凰台来,他们来了就做田奴,能帮着种田。
鲁人来了又怎么样?让他们种田就行了。还有那么多田地没有人种呢!
姜姬打算让跟姜旦来的鲁人都住到河谷去,她本来担心本地人会反对鲁人迁过来,现在亲耳听到他们的反应让她放心多了。
结果她回宫的时候就看到黄松年、龚香带着人跪在她面前的宫道上,哭诉恳求她下一回再也不要出去了。
姜姬:“……”
这种大臣跪求昏君的戏码竟然会出现,真是太让她惊讶了。
还挺新奇的。
第749章 在下姜蟠龙
一群人都坐在宫道上, 正挡着姜姬的路。
姜姬觉得好玩, 深揖在地:“我错了。”
黄松年开始诵诗歌, 基本听不懂, 只能听懂大概意思是一个昏君从不认真祭祀致使国家毁灭的故事。
这个昏君不祭祀干嘛去了呢?去打猎了。众臣都不知道,干等半天,老天爷都开始打雷发怒了,他们才找到喝醉的昏君带回来。
还是很有警示意义的。
姜姬再说一声“我错了”。
毛昭接棒继续讲故事,这回说的是一个柔弱聪慧的小公子,听信邪恶之人的话逃出了宫去玩, 最终被害, 他的父皇母后十分悲痛的故事。
姜姬头回被“劝谏”, 没想到是这个画风,真是非常给主君留脸面了, 全都不直言,都是借事言事。
她再说一次“我错了”,终于黄公这些人满足了, 都起身让开路,让她回宫。
回到宫中,她在更衣时就听侍人说黄公他们还在等她。
好吧。姜姬只好再出来, 这回是黄公等人在请罪。
黄公道:公主出宫,必是有忧心之事,臣等未能替公主分忧, 请公主降罪。
毛昭道:臣等有罪。
呼啦啦跪一群, 跪着就不起来了。
姜姬:……
……皇帝真不好当。
虽然她还没当上, 但现在已经能感觉到大臣们是怎么约束皇帝的了。
真是钝刀子磨人。
姜姬只好再认一通错,“坦白”她为何出宫。
黄松年这才起身,皱眉道:“鲁王等是为何而来?”
老头锐利的视线就盯着她。
姜姬一脸真诚:“想必是听说陛下有难,特此前来。”
黄松年:“……”
皇帝现在还没有下台。
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帝是傻子了,也知道皇帝不能再当皇帝了,但皇帝还是没下台啊。
只有当一个新帝出现后,入主凤凰台,或废或囚,用各种方法让皇帝退位,现在这个傻子皇帝才算是正式下台了。
所以说诸侯王是来护驾的,完全说得过去。
黄松年跟姜姬对视良久,谁都没让步。
她都把局布好了,不可能再退回去。
黄松年先叹气,“公主,事缓由圆。以公主之能,改朝换代之后只需稍用手段就能将天下降服,何必急在这一时半刻呢?”
姜姬温柔道:“公所言有理。”然后就不说话了。
她就是要借此一举除掉诸侯与那些还在顽抗的城池。
等她登基后,就是所有人都成她的敌人了。现在才对,没有人以她为敌。她先把所有人都打瘸,这样登基后再打,那就能轻松取胜,让天下人看也会认同她的力量。
——或“运气”。
总之,就是要造成天命所归的局势。她的天下才稳固。
黄松年知道无法再劝服公主,只好道:“依礼而行,诸王无旨前来……”姜姬:“有旨。”
她下的。
她还给过鲁国空白圣旨呢,想填什么填什么,所以鲁国肯定不是师出无名。
黄松年重重的叹了一声气,大声说:“那吾等也要派人去责问诸王为何离开封地!”
姜姬不敢再刺激这老头,温柔点头:“公自行便可。”她就不多说了。
黄松年等人质问的旨意还没到,姜旦那里已经有“贤人”前去责问了。
来人是风迎燕和斐忧。
风迎燕借霍九弈从毛家逃出来后就去找斐忧“庇护”。斐忧也深恨毛家做事不谨,令世家蒙羞,见风迎燕险险逃了出来也愿意收留庇护他。
斐忧感叹现在贤人难寻,不见英雄,这锦绣天下要托负何人呢?
结果外面就传来诸侯王来了的消息。
斐忧当即悲叹:“虎狼来!”
这天下要被诸侯王夺去了!
这诸侯王的狼子野心,自古昭然!还有谁不知道吗?
现在皇帝失德,天下失主,他们就来了,可见其心!
风迎燕也跟着一起悲叹,叹完就义愤道:“这天下事,天下人管之!我要去问大王们到底是为何而来!”
斐忧一喜,知道这是一个扬名天下的好主意!如果他能拦住诸侯王的去路,与其对质三两句,七八篇,日后这天下当有斐氏斐忧之名了!
他当即表示要跟风迎燕一起去。
风迎燕痛快道:“同去,同去!”
两人又纠集了几十个人,开了好几场热热闹闹的文会,把质问诸侯王的问题汇总一下,挑出最难的,准备好,就一行人车马扈从,浩浩荡荡的去了。
鲁王一行相当显眼,鲁人追随其王身后,浩浩荡荡的,慢得像乌龟爬。
斐忧和风迎燕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鲁王王驾,也不出意料之外的在王驾周围见到了固卫崔演、灵武风迁——风迎燕亲弟弟,以及其他大城城主世家的家主。
斐忧等人也是浩浩荡荡而来,两边都派出随从护卫接头,等通了姓名之后,崔演和风迁就亲自来见风迎燕了。
崔演见到从车里下来的风迎燕,第一句话就是:“你也被洛水之仙劫去了?饮仙露酿仙酒品尝仙家手段了?”
他看风迎燕竟然好像凭空小了几岁一样,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风迎燕对类似的吹捧的话听得耳朵都起茧了,闻言自谦的拱一拱手就算了。
风迁对这个大哥也是崇敬得很——不崇敬他的前面几个哥哥都完蛋了。
“哥哥风采更胜往日。”风迁的嘴巴也甜得很。
两人再见过斐忧,才算是亲近完了,可以说正事了。
斐忧最好奇鲁王风采:“君等可见过鲁王了吗?大王风采如何?”
在他的设想中,鲁王当然是一个雄才大略、充满野心的人!或者是一个奸诈狡猾,城府深沉之辈。
崔演与风迁互看一眼,一起笑起来。
风迁为人谦和,想了一下,说:“鲁王直率,不拘小节。”
斐忧双眼一亮:“哦!”原来是个磊落的君子!
风迁见斐忧误会了,只好让崔演说。
崔演很直接:“就是个傻子。”
把斐忧吓了一跳,脸色都变了:“又是个傻子?!”
怎么前面皇帝傻了,鲁王也傻了!
崔演和风迁立刻大笑起来。
斐忧才知道他误会了,自嘲轻笑,跟着反应过来。
鲁王不是雄主,不是奸雄,是个……?!
等到斐忧和风迎燕一起求见鲁王,结果听说鲁王正在与侍人玩球,暂时没办法见客时,他才依稀、仿佛明白过来。
枯等到黄昏,远远看到一群人浑身大汗,衣衫不整,浊臭逼人的向这里走来,当中一人,腿短腰长,鸭行蛙步,方头方下巴,疏眉绿豆眼,身长不足五尺,一身皮肉晒得尽赤!浑身肌肉磊磊,好一个粗汉!
斐忧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旁边的风迁与崔演是早见识过了,宠辱不惊。
斐忧转过头来问风迎燕:“公主……不相类……”吧?
风迎燕嘴里的安乐公主可是貌胜朝阳的美人!怎么一父所出的鲁王生得这么丑!
风迎燕也好奇的盯着鲁王看,闻言立刻斩钉截铁地说:“公主貌如天仙!”
风迁还惊讶的想像了一下。实在是他这个大哥从来没夸过别人漂亮,男的女的都没有。他最有名的拒婚辞就是说父亲想给他聘的女子容貌——
“不如我。”
此言落地有声,据说他爹当时都说不出话了。
风迎燕都夸安乐公主是天仙,那该多好看啊……
他当年游学归来,评价朝阳公主都是“俗艳逼人”。
能得他一字“艳”,一词“逼人”,可见朝阳公主容貌何等不凡。
崔演也很向往,不由得更加痛悔当日安乐公主还是鲁国公主时,路过固卫,他真应该请公主进固卫住几天,也好一睹芳容。
有这样一个姐姐,鲁王的容貌更加不堪了。
几人不由得都想起一个传言。
崔演小声道:“据传,鲁王不是先王之子……”
风迁:“此子生于野外,其母为婢,后随其父归国,却久无封号。”
斐忧对鲁国的旧事一无所知,闻言好奇道:“那他怎么继位的?”
风迎燕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
——那当然是公主。
风迁因为风迎燕的关系对鲁国也相当熟悉。应该说整个灵武都因为风迎燕的关系对鲁国充满好奇!这几年灵武人出门游学,首选就是鲁国。
而且去的人回来后都说鲁国神异!没有一个后悔的。还有人去了就不肯回来了。结果就吸引更多的人去鲁国一睹究竟。
此时风迁道:“鲁国先王受奸臣所害而死,安乐公主当时护持其弟继位,并立幼弟为太子,鲁国方安。”
这也是官方说法,流传最广的。
风家派去魏国、晋国、郑国的人回来都是这一个说法,应该就是真的了。
斐忧不由得对风迎燕感叹:“此女果然大义!”当年在鲁国就是这样,现在到了凤凰台,还是一心一意为天下人谋福。
风迎燕深情道:“公主一心为公,从无私心!”
只有崔演听着觉得有点不对。
安乐公主不是性好享受、骄奢淫逸吗?
再聊一会儿,他开始觉得自己太久没出门,已经不了解现在的天下了。
安乐公主是一个贤良的妇人、坚贞的女子、深情而热烈、大义而忘私。
崔演:“……我听说公主在凤凰台诞下一私生子?”
其余三人一起鄙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