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香却觉得应该施宫刑。

  “若是不用刑,只怕公主用不了他多久,他就会转而投向李氏。”龚香觉得用了刑,李非才会死心,才会一心一意替公主做事。

  姜姬刚想说不用,她又不担心李非作乱。可刚要开口就吞回去了。

  她现在不必再用这种手段,其实是因为她自持力量强大,这才不畏惧李非这等小人物。也不怕他日后爬到高处再反叛。她有自信压制他。

  可当日对龚香……她是输不起,也不能输,才对他用了刑。

  哪怕回到那一天,她还是只能这么对龚香。

  只是当着龚香的面这么说,只怕会令龚香难受。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转头让侍人去写回信。

  不宫可以,宫了也没差别。

  她想好后抬头,就见龚香眉目含笑,仿佛旧时佳人。

  他微笑着说:“公主怜爱某呢!”

  姜姬轻轻一哂,随手拿起身边的一只绣囊朝龚香砸了过去。

  现在天下够格被尊为皇帝的人本来就不多。李非和包蒸以前都算得上,现在一个死了,一个自甘堕落了。

  恰在这时,霍九弈又搞出新闻来了。

  他是一员勇将,性情“鲁莽”、“坚贞”。换句话说,就是人人都以为他能打仗,会打仗,但脑子不好使,不会争功劳,很容易就能哄到手。

  他除奸之后“痛恨难当”,也没回包家,开始四处流浪。

  跟李非不同,李非是人人都避之惟恐不及,他是走到哪里都是香的,哪一个城都愿意接纳他,把他请回家当一条看门狗。

  霍九弈就恍如“红颜祸水”一样,刚投靠一人,就有另一人来告诉他“这人是个坏人!”,霍九弈听信之后,常常一怒之下就把人给砍了。

  等他砍过两三个后,别的人再想伸手招揽,就挺犹豫的。

  这么忌恶如仇……

  只有自持品性高贵的人才对霍九弈伸出“援手”,免得他继续流浪。

  这人姓秦,排行第五,又被人称秦五公子。

  霍九弈在外流浪多时,整个人臭不可闻,秦五公子还能坦然自若的跟他同座而食,同榻而眠。

  这样的君子,岂不令人仰望?

  霍九弈就在秦家住了下来。

  同样在秦家的还有风迎燕,他走过几个城后,到了秦家,突然发现秦家竟然也有意天下。实在是让他想不到。

  而这秦五公子倒像是不世出的淑女闺秀,以前从来没听过他的名字,现在看起来,行事颇有章法。

  秦家强留风迎燕替《祈君书》做保证,现在已经召开了许多次文会替《祈君书》扬名了。

  风迎燕见此才留了下来,也省得他再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转了,索性暂时借秦家宝地一用。

  结果又撞上了如今炙手可热的霍九弈。

  外人对霍九弈有许多形容,风迎燕一个都不信。

  但他也摸不清霍九弈到底有什么目的。

  ——除非他以杀人为目的。

  他只知道霍九弈沾过的人都是一方英杰,最后都死于非命。凡其过处,必有人丢了性命。

  可要说他是图财、图名、图利,又都不像。

  霍九弈手下养着一群悍兵猛将,个个对他忠心不二。随着他辗转各方,都是座上之宾,但都待不长,最后离开时,说是落荒而逃也好,说是风光离去也罢,就是不像是赚到好处的。

  风迎燕觉得在这里能见到秦五公子和霍九弈两个妙人也算不虚此行了。

  他特意与霍九弈面谈,发现此人胸中自有丘壑,看似言语坦率,实则遮遮掩掩。

  他说起自己的出身和家传都不肯直言,只道家中早有训令不许子孙杀人,他逃家在外,因为犯了家训,所以早就不敢用祖宗姓名了。

  ——直言是假名。

  他又道跟随他的兵将都是一路走来收服的,各方各地的人都有,他也所知不详。

  ——如果他身边的有人问题,也不关他的事。

  他再道大丈夫只求建功立业,不求荣华富贵。

  ——这句听着倒像有几分真心。

  不过他的功业在哪里呢?风迎燕实在不相信他是传言中会为一句义愤之辞就提起屠刀,宰杀不良的义士。

  风迎燕暗中思量,觉得霍九弈不是一般的人,需要小心在意。

  至于秦五公子……

  且再看看吧。

  就不必再告诉公主了。

  不然要他何用呢?

  他盯着霍九弈,暗道:或许可借此人一用。

  霍九弈上下打量着风迎燕。

  听说他是公主的情人。

  生得倒是不错,就是年纪大了。

  公主有将军那等猛男,怎么会看上这个老叟呢?

第747章 指鹿为马

  秦氏在湘干并不是一等一的家族, 湘干的大姓是毛。跟凤凰台毛氏算得上是同出一系,但早八百年就分家了。

  风迎燕算是熟知这个典故。

  湘干毛氏据说在湘干这个地方有八百万族人。这当然是虚指,据风迎燕来了这段时间四处游历估算,八百万没有, 三四百万倒是有的。

  毛氏还有自己的图腾,仿佛下山之虎。可见此姓在此地是古姓了。

  由古传今,人口繁多,支系庞杂, 所以毛氏在湘干早就不论一个祖宗,各支都有自己的族谱, 除了每年祭祀时是同一天之外,平时各支做什么事, 并不会知会主支嫡系。

  因为毛姓庞大,湘干本地其他姓氏多爱跟毛氏联姻。

  秦氏跟别姓不同,这个姓氏惯例只跟毛氏嫡支联姻。

  可见就算都是姓毛的,也分三六九等。

  秦五公子一家是寄居在毛家的, 每年除了祭祀的时候回家去祭祀祖先之外,秦五就是在毛家长大的。

  不止是他, 他爹、他爷爷、他曾爷爷、他高祖爷爷都是在毛家寄居。

  到现在已经在毛家住了一百四十多年了。

  而且秦五一家跟秦氏的关系反倒不如跟毛家嫡脉亲近。

  风迎燕却无论如何打听不出秦高祖是怎么被毛氏收养, 不曾改姓,却能一直寄居毛家的。

  他有一个猜测。

  他对从人道:“我怀疑秦五一家是遗脉。”从人一听就懂,也跟着发愁道:“这要如何证实呢?历来出宫的公子们去哪里, 只有凤凰台知道。”应该说只有皇帝一家知道。

  现在凤凰台没皇帝, 有公主。让公主查是肯定能查出来的。

  风迎燕却不想费这个功夫。

  “若是我这里派人回去查证, 一来一回的被人察觉怎么办?打草惊蛇啊。”风迎燕道。

  从人懂了,毕竟两人相伴多年,他翻了个白眼:“你就坏吧!”嘀咕道,“怎么比小时候还坏!”

  风迎燕就当没听到。等过了中午,秦五公子邀请他去文会,立刻打扮得好好的去了。

  从人就在屋里看家。

  他一边给风迎燕洗衣服,一边想,其实他也不是不懂。以前阿燕就是这个脾气,他自小长得好,又聪敏好学,不到十岁寻常的大人就辩不过他了,他就爱看低别人,总想着做一番大事业。

  可惜岁月徒长,他把灵武整治得就像房里的盆景,一草一石都照着他的心意生长摆放。

  风家也尽归他手,周围也没什么好让他操心的。

  他年轻时行走各城,走一地,贬一地。都觉得盛不下他的那颗心。

  凤凰台也去过,见过先帝与朝阳公主后,他复笑复叹,再也不肯留在凤凰台,也不肯为官。

  回到灵武后,人人都道他是稳重了,其实叫从人说,他只是灰心了。

  他常在家中叹这世道配不上他。

  从人知道他不是在自嘲,而是真心的感叹。有时也觉得他这副脾气不好,有时也可怜他,盼着这天下能有一个让他激动起来的人。

  终于,安乐公主来了。

  从人也在暗地里问过风迎燕:“你怎么没想过造反当皇帝?”

  ——一个女流都敢想,敢干的事,你为什么没想过?

  他因为他的这句话醉了数天,醒来后就又变了一个人。

  之后,他不但孤身投过去,还把灵武也送给公主。公主想做的事,他从来没有推辞!

  他对从人说:“我要看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样!”从人觉得,他并不在意这天下是变好,还是变坏。

  ——他只是想看当公主登基,这天下人会是怎样的一张脸!

  到那时,他该能含笑九泉了。

  风迎燕在文会上是十分骄傲的。他的骄傲不是流于表面,而是隐含在言语举止之间透露出来。

  这倒也相当合衬。

  毕竟他是灵武公子。

  秦五公子倒是一副虚怀纳谏的样子,对所有人都含笑温文,像足了老好人。

  风迎燕自从怀疑他是大梁段氏遗脉后,再看他这副作派是越来越眼熟了:这不就是贤人君主的样子吗?

  文会上都是在议论天下英雄的。

  这天下的乱局人人都看在眼里,个个都盼着赶紧有一个英主出现,大家好看一看他到底能不能当皇帝。

  文会开到现在,结果前面被他们议论过的人都下去了。

  有两个死了,一个自甘为奴了。

  唉,英雄难寻。

  风迎燕在文会上起的作用有两个:讲安乐公主的故事;

  再详细解说《祈君书》的来由和内容。

  世人对安乐公主总有许多想像。

  风迎燕也不介意他们是怎么看待猜测公主的,反正这些人的意见一辈子也到不了公主案前。何况还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活到公主登基呢。

  他讲述的公主那就是一个花容月貌,温柔如水,心存大义,被一众凤凰台世家苦苦相逼的可怜人。

  基本符合这些人对公主的猜想。

  前有朝阳公主,大家对安乐公主的想像中第一条就是美貌!必定是一个美人啊!

  但美人有许多风格,朝阳公主艳丽,安乐公主当是楚楚可怜。

  这样才能吸引许多男人追逐。她柔弱不堪,无法招架,才引来这许多艳名。

  毕竟没人觉得云贼与安乐公主之间,是安乐公主强逼云贼。倒过来才是正理。

  至于心存大义,就是说安乐公主不肯让她的私生子做太子,继而登基,现在又写出《祈君书》,要将帝位拱手让出来。

  做皇帝都不动心!这是何等的品格啊!

  至于安乐公主有私生子的事,风迎燕就不止听过一百个人对他说“此必不是公主之过!”

  “必是受人强迫!”

  然后替公主落下痛惜之泪。

  风迎燕跟着他们落泪感叹,回来就对着从人发笑,笑完说:“就像男子必然英武,士人必然君子一样,女子也必然是柔弱堪怜的。”

  就没一个人想过安乐公主也有可能不是这样。

  从人:“前后五百年,你可见过第二个安乐公主?怎么能怪他们?”

  要怪,也该怪安乐公主!明明是此女生得奇怪!从人叹:“那鲁国先王是死得早,他要是还在,也能约束安乐公主一二。”

  风迎燕笑道:“以前没跟你说过。我早觉得鲁国那大王死的蹊跷,他把公主赶走,又接回来,结果公主回来没几天他就死了,公主才举其弟继位为王的。”

  传言中倒是说鲁国先王是奸人所害,多亏安乐公主机巧百变,除了奸人,保下了姜氏。

  他当初也信了。还是最近越想越不对,他认识公主越久,越觉得这鲁国先王的死恐怕……

  从人骇得变了神色,抖着道:“难不成她还弑父?”

  这谁知道呢?

  鲁国那先王早死了,骨头都化成灰了。现在鲁国上下都是公主的臣民,对她信服得不得了。

  风迎燕只要想一想,都恨不能早几十年认识公主!

  公主所做的事,每一桩都叫他耳目一新!

  正是如此,他才相信她可以做皇帝吧?

  一个柔弱的公主送出的《祈君书》的可信度远胜于一个艳丽浪荡的公主。

  文会上早就没有人怀疑《祈君书》了,他们只怕来不及找到贤人,更怕贤人还不知道《祈君书》。

  于是有许多人自动自发的出去替风迎燕宣讲此书。来的人越多,相信此事后出去宣讲的人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