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

  刚离开万应城几天的时候, 路上还是很热闹的。往来不绝的商队与行人, 路两旁时不时能看到的瓜田与茂盛的马草。

  但越走,前面就越荒凉,渐渐的看不到人了, 渐渐的也没有路了。

  商队出商并不赶路, 因为拉的货多,为了怜惜畜力,一直都是走得慢吞吞的,有时一天连十里都走不到,因为现在天热,最热的时候还要休息, 不是人休息,而是让马、牛、驴休息。

  齐藉他们这些人当然没办法抱怨, 不过这样赶路, 也让他们更轻松了。

  几天下来, 这四五个人就越来越熟悉。没办法, 在这个商队中,除了眼前的这几个人可以聊天之外,别的人话都说不清、听不懂。

  齐藉一直很沉默。齐家在凤凰台下勉强算是二流世家, 一流够不上,家里没出过有名的人物。这种有名是指他能把这一代里所有的人物都给压在下面, 第二名都不行。

  但齐家虽然没有出过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 但一直没拉下做官, 每一代的家族子弟都能投到皇帝门下, 做个什么官,还不是一个,齐家一向是大官轮不上,小官五六个,据说有一代曾经有人数过,凤凰台下齐家有十七个人入朝为官。

  有祖先带的好头,齐家后面的子孙当官都比别人容易些。后面的皇帝选官时,底下举荐的人就说“齐家某某,其父曾任某官,并无劣迹。”

  皇帝十有八九就点了齐家的人了。

  说起来,齐家跟公主还是有“仇”的。公主刚到凤凰台不久就把齐家的人都给赶回来了,彼时齐家找不到告状的地方,只好咽下了这口气。

  他们倒是不记恨公主,最多就是觉得公主不好侍候,可能跟世家有“仇”。

  这也是凤凰台下的世家最担心的事,他们总觉得安乐公主爱跟他们做对,常常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等他们把枣吃了,正美呢,又打一巴掌,更狠。

  虽说凤凰台下的世家现在只挨了三个巴掌,但已经快被打晕头了。

  可是这枣也越给越甜了。

  黄公入宫,被公主尊为辅相,被认为是公主开始放弃鲁人,转头开始任用本地世家的信号。

  ——辅相,这是公主生造的一个官。

  辅相位于丞相之下,丞相为正,辅相为副。顾名思义,为辅佐、辅助之职。

  公主“谦虚”的说她没有资格任丞相,又年轻才浅,这才请来黄公任辅相,辅佐她。

  看起来是很谦虚,但一个公主为什么会需要一个辅相?这个事没人敢直接问安乐公主。

  上回她奏帝乐雅音,这回她任辅相,下回……

  齐藉家里也没人敢把这话说出来,都觉得不说就不存在了。

  齐藉苦笑,他倒是不止一次听王姻提过“大业”。什么才称得上大业啊……

  他也不敢说,也只当自己没听到,听到了也不敢深思,因为他思考过后,发现自己想像不出那会是个什么样。

  他以为王姻在背地里的话已经称得上是狂妄了,可他现在听同行之人说话,更加虚无飘渺,不知所以。

  同行中有一个人叫吴妄,与齐藉没有交集。凤凰台太大了,吴家与齐家属于都听过对方,但因为不是一路人,所以一直避着对方走。

  吴妄是吴家嫡脉第六子,以前没有遇到过所以不了解,这回相处不到两天,他就看出吴妄是个什么人了。

  吴妄是个大理想者,但才德不配。

  他一直在说诸公引安乐公主进城这步走错了,更不该在发现安乐公主有野心的时候没有阻止她,放任她坐大。

  “应将此女及其他鲁人全数遣出凤凰台!命其归鲁!”吴妄说。

  因为他的声音大,气势也足,他说话时,其他人已经习惯了不去打断他——反正抢不过他。难道真要比谁的嗓子大吗?

  “安乐公主挟雄兵数十万,她不肯走,谁能赶她走?”有人反驳。

  吴妄不理会这个问题,径直说:“此女为祸首,祸根!只要将其遣走,方可治国痈。”

  有人问:“陛下未见好转,怎么能送走安乐公主呢?”

  凤凰台下的人至今仍是有两种观念。

  一,皇帝死了,公卿们密不发丧;

  但这种想法随着时间的推移已经越来越没什么土壤了。

  那毕竟是皇帝啊!难道还能放着不管?任其腐臭?

  二,皇帝没死,皇帝好好的,皇帝一直都没事,大家可以放心了。

  如果安乐公主来了,很快就立了太子,很快就给皇帝发了丧,很快就推太子继位为帝,这才是大家原本以为的套路。

  但安乐公主是来了,太子却不见了踪影。根本没有人提起!

  皇帝也一样,再也没人提过。

  之前还有人说云贼去后,皇帝重病,这才让安乐公主来照顾。因为朝阳公主被云贼抢走了嘛,皇帝失去一个姑母,就再给他一个姐姐。

  可姐姐来了以后,皇帝就失踪了。

  正常皇帝生病,肯定是要祭祀的,求老天保佑皇帝快好。

  然后如果祭祀没用,国中也没有良医良药,肯定要张榜寻医,求天下灵药。最后是治死了还是治好了都会有个结论。

  现在就是没有结论。别说结论了,皇帝在安乐公主来了之后就一点消息都听不到了。

  死了?

  那为什么不发丧!

  以已推测,众人认为凤凰台的人肯定不会这么大胆!

  不会把皇帝的尸体放在哪个地窖里任其发臭腐烂。

  所以乐观的估计,皇帝一开始就没病,只是老老病的问题。他前十七年都没见过人,现在仍然不能见人。

  安乐公主就像朝阳公主一样,是替皇帝发声的。她替皇帝站在台前。

  所以皇帝没事。就是需要倚靠安乐公主。

  吴妄说把安乐公主赶走没问题,皇帝怎么解决?皇帝还是不能见人啊。

  吴妄这回回答了,他义正辞严地说:“自有忠臣!”

  底下仍然有人追问:“忠臣在何处?”

  吴妄又不说了,转而说鲁人的阴谋。

  齐藉本来还想着要替公主说话,但有了吴妄之后,他就不必开口了,剩下那些人哪怕原本对公主的微辞的,问吴妄的问题也可以用来问他们自己。

  最后大家都不得不承认,哪怕安乐公主有许多问题,现在也只有她了。

  皇帝一直就没有用;朝阳公主之前插手政事,导致了花家的覆灭,陶公的失踪,这才令云贼找到机会窃国。

  齐藉听到这里默默点头,这一点也是他的想法。

  在私底下,很多文会上都已经讨论过了导致国力衰弱的罪魁祸首正是朝阳公主。正是她先害了花家,又借花家余波害了陶公,她本质只是在争权,可惜眼界太小,但却害了大梁。

  如果花千降还在世,云贼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把凤凰台拿到手里的。

  除此之外,皇帝没有儿子,他也没有兄弟。这让他们想推举贤良都找不到人选。

  安乐公主再不好,问题再多,她都是唯一的一个。

  她还很强。

  与其现在想把她推翻,不如暂时留下她,等到他们有了另一个人选之后再想办法。

  后来就没什么人陪吴妄说话了。大家开始商议着要去哪里投贤,哪一边的人看起来更贤良。

  有人认为,河谷其实很不错。位置好,云青兰的兵多,从他霸占凤凰台到出走,时机都不错,眼光心计应该也有一点。

  就是投他的话……日后名声上会有瑕疵。

  接下来大家就跳过此人了,但心中在想什么不好说。

  齐藉心想其中一定会有人隐姓瞒名去河谷的。

  接下来就是义军了。义军好在名声上没问题,问题在于义军目前没有一个人看起来是能做主的。

  经过近一年的战争过后,目前仍坚持并声势不断壮大的豪强有三家。

  接下来,他们就不肯说到底自己相中的是哪一家,等离开商队后,又要去哪里了。

  齐藉当然也不肯说。

  在王姻告诉他,让他把皇帝身在河谷的消息透露给义军,好让义军发挥出更大的能力去抵抗云贼时,他就在思考到底要用什么方法把消息送出去。

  最简单的,当时就是义军头领那里。虽然现在义军中有三家不相上下,但这三家也是一时像有仇的,一时又像亲友。互相娶妻嫁女,收弟子收干亲,等等。所以不管找上哪一家,消息最终都会透露出去。

  但这样危险性就更大了,也更容易被人发现。

  齐藉打算找一个不起眼的小城,扮作落魄之人,上门求助后,再说出皇帝的下落,这样更安全也更容易取信于人。

  “那是什么?”

  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个半大不大的堡垒。

  商队中的人一直以来看多了荒芜的土地,不见人烟与村落,偶然看到这个堡垒,立刻就激动了起来。

  跟着,他们就看到道边出现了田!

  马草、西瓜,还有散养的鸡鸭等,这明明就是凤凰台和万应城外的景象啊!

  齐藉等人的护卫看到有些瘦的鸡鸭,不由得流起了口水。

  商队中人平时饮食连火都不升,都是吃些干饼,喝点清水,佐餐的只有咸菜。

  现在看到鸡鸭当然就忍不住了!

  护卫们觉得这是附近村民的,哪怕吃了,一会儿给些钱就行了。

  他们蠢蠢欲动,不由得就想摸过去抓几只回来饱餐一顿。

  不料刚脱离商队,商队的护卫就过来驱赶,让他们回去。

  虽然两边都是护卫,但世家的护卫或许武艺高强,但几乎都没怎么杀过人。商队的护卫都是刀口舔血之辈,一站到一起,看起来就不同。一边干干净净,一边杀气腾腾。

  齐藉忙叫上大家,把护卫都叫过来,再派人去致歉。

  马公子也听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他也是来致歉的。

  两边都很客气,一场小风波瞬间消弥无形了。

  马公子也给大家解释了一下,说这不是附近村民养的,而是驿站驻军养的。

  “驿站?”吴妄皱眉,“花家的驿站吗?”

  马公子这段时间对吴妄也很熟悉了,笑着摇头:“不是,是姜将军的驿站。”他遥遥指着远处的堡垒说,“分为十里一驿,三十里一驿,百里一驿。前面这个,是三十里的驿战,驻军在两百左右。”

  商队离驿站越来越近了,田也越来越多了。鸡鸭也越来越多了,但现在没有人说要吃了。

  齐藉想起马公子的话,不由得陷入沉思。

  这驿站中的士兵到了这里后,要打井、修路、开垦田地、种田养鸡。

  马公子是从鲁国来的,他说在鲁国也有这样的驿站,专门传递国情军情。驿站里的都是老兵,老兵带新兵。

  他们这一商队的人看起来多,这两百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把他们一网打尽。

  马公子笑着说:“以前没少吃亏啊,慢慢的才跟他们熟了,熟了就不用怕了。”

第705章 乡民悍勇

  齐藉等人生了口疮, 小便黄赤、少,还被各种虫子咬得难以安枕,个个都像生了大病。

  离城市越来越远之后,路上变得更辛苦了。久不见人烟,吃的食物也越来越简单, 难以下咽。

  齐藉的口疮是吃干饼磨出来的,上腭、舌头、喉咙, 包括胃, 都因为粗糙硬实的干饼而受尽折磨。

  佐餐只有腌菜, 最可口的是西瓜皮。这种新出现的食物从里到外皆可食,堪称宝贝了。

  至少齐藉在吃着瓜皮条的时候都不禁在心里感念公主的恩惠。

  而且西瓜可解暑瘟。

  同行的吴妄就生了暑瘟, 上吐下泄, 满身红通通的,发干烧,嘴干得冒血丝。干饼更不可能吃下去了,喝水拉得更厉害, 最后竟然只能吃得下西瓜。

  马公子特意来看望吴妄, 说途中没办法将生水煮开,所以他喝了仆人打回来的溪水后才会病得更加厉害,现在也没有别的药能给他,只好先饿一饿肚子, 看能不能缓解一二。西瓜是能吃的, 这是公主说的。

  他们去看望吴妄时不由得嘲笑他, 讽他此时倒不说公主是祸根了。

  吴妄缺点一堆, 但有一个优点,能屈能伸,他竟然捧着西瓜说:“得此一济,方知公主盛名无虚。”

  但公主是好人,不意味着他就愿意跪在她脚下了。他还是要去寻找自己心目中的贤君。

  商队的人比他们更能适应这样的天气。

  齐藉就发现骑马的护卫们大多数都戴着宽沿斗笠,面纱遮面,长袖长袍。他想起曾见过在城外耕种的百姓也是这副打扮。

  从人去询问过后说这是为了防止晒伤。

  齐藉摇头笑道:“像我就以为脱得越光越凉快,不想在太阳这么大的地方,反倒要包得严实些。”

  然后齐藉就发现商队的人会吃马草,不知是当零食还是当菜,反正总能看到他们抓一把吃,他们的马儿也会跟在拉马草的车旁,不停的伸

  脖子去吃车上捆的马草。

  马公子发现后发了大火,齐藉才知道这在他看来不值一文的马草,在他们要去的地方竟然能值大钱!

  马公子对他说:“马草可以喂马,这就省了马粮了。”

  以前养马从没有把马草当成主要的饲料,现在河谷给人吃的东西都不够了,哪能把珍贵的豆粮给马吃呢?豆粮成了人的粮食后,马就没得吃了。

  马草就成了救命的东西。而且这个人也可以吃,虽然不像粮食那么饱腹,但也吃不死人。

  它又这么廉价,就成了一个极好的东西了。

  马草在河谷早就改了名,不叫马草,而叫公主草或鲁草。

  齐藉试着吃了一次,非常难嚼难咽,只能硬吞下去,但第二天竟然难得的大解非常顺利!这让他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东西的好处,竟然也每天吃上一顿马草。

  他的从人倒是吃不惯,哪怕他悄悄告诉他难言之隐,从人仍受不了吃马草,“畜牲吃的东西!我不吃!”

  齐藉吃的时候他就走开,看都不肯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