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门派都陷入混乱的时候,方壶拥翠还是一切照旧。
蓝小翅坐在湖心的亭子里,石桌上摆放着瓜果点心,面前一杯白水。青琐坐在她旁边,木香衣和贺雨苔从侠都赶回来,一脸风尘。贺雨苔连水都没顾得上喝一口,急急地说:“小翅,听说师父和大师兄他们都被困在落日城了,是真的吗?”
蓝小翅说:“不假。”
贺雨苔急了:“这可如何是好?师父会有危险吗?”
蓝小翅示意她和木香衣坐下,伸手为他们也倒了水——桌上只有这个。她说:“目前看来应该不会,以温阁主和慕爹爹的智慧,他二人在一起,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不大。”
贺雨苔看她的神情,呆呆地问:“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也不担心的样子?”
蓝小翅还没说话,青琐说:“雨苔,小翅有孕在身,忧思无益。”
贺雨苔赶紧说:“我、我不是责备你,我是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们?”
青琐闻言,不由也看向蓝小翅,她夫君和儿子都在城中,说不担忧是不可能的。
蓝小翅说:“那倒没有,不过我对温阁主和慕爹爹都很有信心。实在不行……咱们故伎重施一回,再拿迦隐、迦月去换嘛。”
几个人都是哭笑不得。这边正说着话,有羽人过来,躬身道:“羽尊,外面有一波江湖人士前来求见。”
蓝小翅问:“为首的是谁?”
羽人恭敬地道:“回羽尊,为首的自称是崆雨岛的岛主大弟子。”
蓝小翅喔了一声,说:“你去回他,就说我有孕在身,实在不便相见。不过礼数要周到,如果他们不走,好酒好菜送过去好好招待。言语要客气,不要发生冲突。”
羽人应了一声是,躬身离开。
就这么陆陆续续,又有几波江湖人前来相见,蓝小翅都挡了回去,然后说:“我有点累了,先去歇着了啊。娘、大师兄,要是还有人来,除了鳍族以外,其他的都挡下吧。”
她说累了,青琐等人当然不会勉强。木香衣说:“这里有我,不会让任何人骚扰方壶拥翠。你放心休息。”
蓝小翅微笑:“现在各门各派也没什么高手了,方壶拥翠都能制霸江湖了。我倒是真的不担心。”说完,由微生瓷扶着,离开了湖心亭。
木香衣和贺雨苔互相对望一眼,忽然发现,真的哎!现在江湖中势力中有点实力的都被困在落日城,反而是方壶拥翠里面,别提微生歧父子了。单是木香衣、银雕等人也算是高手了,何况蓝小翅自己也足可抵大半个温谜呢!
突然一下子反而安心了。
蓝小翅由微生瓷扶着,走到半路,她仰起脸,说:“小瓷,我想去我爹的住处看看,好吗?”
微生瓷皱眉:“累了就先休息,明天再去。”
蓝小翅说:“我就去看一眼。”
微生瓷这才不情愿地道:“好吧。”
两个人来到蓝翡的住处,蓝小翅从正厅一直走到卧室,然后停在一盆开得特别鲜艳牡丹身边。这牡丹长得格外高大,而且花期久长无比。蓝翡离开这么多日子,它居然一直常开不谢。
蓝小翅想蹲下来,微生瓷立刻拦住她,一脸紧张:“做什么?”
蓝小翅心里暖暖的,说:“只是想看一下盆里有什么,你别老这么紧张嘛,在你身边,我都娇气了。”
微生瓷说:“我替你看。”说完蹲下来,盆里当然都是土,瓷少爷挽起袖子,虽然嫌脏,但既然说了帮蓝小翅看,当然就要看个仔细了。
他把土全部刨出来,每一点都捻碎了看仔细。蓝小翅哭笑不得:“不用这么看,如果有东西,应该不小。”
微生瓷这才接着往下刨,在花盆的中间部位,有一个碧玉瓶。微生瓷把瓶子拿出来,这瓶子酒壶大小,刚一刨出来,立刻连空气中都充斥着一股甜香。
微生瓷仔细看了一下,说:“里面是长生泉,瓶子上被扎了非常小的孔,所以泉水会一直渗出来。”
蓝小翅点点头——果然。除了那个人,谁会想到用长生泉来浇花?这花仆人每日浇水打理,却不知道开得如此茂盛的原因,是花盆里面另有玄机。
她说:“小瓷,我很喜欢这花,帮我搬到我书房去好嘛?”
微生瓷那还有什么说的,当下把瓶子埋进去,擦干净手,把花盆抱起来。
那花已经长得非常巨大,幸好瓷少爷武功高强,搬动起来并不吃力。他抱着花瓶往前走,看不见蓝小翅,所以很不放心:“你慢点走,要不你在这里等我吧?”
蓝小翅笑得不行,却软软地说:“好呀,那你快点回来接我啊。”
微生瓷立刻说了声哦,飞快地走了。蓝小翅还真就在原地等他了——娇气就娇气吧,反正如果遇到瓷少爷这样的,不作也得给养作了。
她回到蓝翡的书房,查看里面的暗格。她从小就在这里乱玩,暗格摸得比蓝翡自己都熟悉,蓝翡知道,以前还曾经挣扎过,换了好多地方。后来就麻木了。
蓝小翅把这些暗格全部打开,翻来找去,发现一个盒子。盒子里是菌丝,细如发丝,纤长软柔。正是云采真在落日城外的营帐里培养出来的那种。
旁边的暗格里还有许多菌粉,跟迦夜撒在青琐衣衫上的相符。
蓝小翅叹了一口气——这几个老家伙,一定是研究出了什么东西,还一直瞒着我!她愤愤不平,觉得自己一片真心待他真是如同喂狗。但是却忍不住将那菌丝和菌粉都包起来,放到身上。
微生瓷回来的时候,就见这书房里跟遭了贼一样。他皱眉,蓝小翅眨眨眼睛,说:“我太想我爹了,找找童年时的感觉。”
微生瓷终于忍不住,问:“你童年的时候,就把你爹书房搞成这样?”他没打死你啊?
蓝小翅说:“哪能啊。”我童年时他的书房哪能这么完整啊……
九微山。
蓝翡正在跟郁罗下棋,森罗进来,说:“温谜等人被困落日城,江湖已经乱了。”
蓝翡微笑,说:“连镜还是没有下落?”
森罗说:“没有。九微山并不擅长找人,我们也不方便出去。”
蓝翡拈着白玉棋子,轻笑:“他倒是躲得隐秘。”
郁罗说:“羽尊真的要跟迦夜合作?”
蓝翡说:“我带着你们走到今天,总不能让你们跟我一样东躲西藏。只要温谜等人受制于迦夜,而迦夜不会管羽族的是非。我们还需要听其他门派的小猫小狗发表意见吗?”
森罗说:“如今迦夜控制了温谜等人,只有微生歧父子能跟他一战了。如果大小姐让他二人前往营救……羽尊计谋岂不是要落空吗?”
蓝翡说:“微生世家的人一向不理江湖事,就算他们有心,蓝小翅也会阻止。”森罗不明白,蓝翡又落一子,轻声说,“她比你聪明,这个时候,想必已经发现端倪了。”
郁罗问:“羽尊给她留了线索?”
蓝翡说:“走得仓促,总有些来不及收拾的东西。”
郁罗沉默,半晌终于还是说:“温谜毕竟是她亲生父亲,她是不是真的会……”站在我们这边?
剩下的话没有问出口,蓝翡注视着棋盘,含笑道:“当初我从青琐怀里抢下那个女婴的时候,难道想过十六年后我会将羽尊的位置传给她?”
郁罗也不说话了,是啊,未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但蓝小翅毕竟是他的弟子,他说:“只是如今迦夜手中握着这样强大的力量,但愿她不要初生牛犊不怕虎,非要去招惹落日城才好。”
蓝翡还没说话,外面碧翎鸟扑棱着翅膀飞进来,仍然是背上扎着一个小花苞。没有别的话,只是扎着那个花苞的,是一根长长的菌丝。
蓝翡微笑,说:“她来问我们了。”
郁罗说:“羽尊……不管温谜如何,或者说江湖恩怨如何,小翅始终是在方壶拥翠长大。我还是觉得,她对我们来说,不是外人。”
蓝翡不说话,只是解下菌丝,随手将那只鸟儿又放了回去。什么也没做,沉默,或者默认。
蓝小翅收到这只鸟,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怪不得得到长生泉这么久以来,木冰砚从来没有跟她汇报过进展。平时也没有人提及过药效。唯一知道离开长生泉三天之后会有异状,还是她自己喂老鼠得出来的。
这几只老狐狸啊!她本来就怀着孕,事情又多,还被人坑,当下心头火起。左右一看,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泄恨,只有瓷少爷正坐在床边看书。那还有什么说的,一脚踹过去。
瓷少爷冷不丁被踹了一脚,登时站起来,一脸不悦地跟她对视。蓝小翅正准备跟他大吵一架消消气,当然一梗脖子跟他对视了。
过了好一阵,瓷少爷问:“你还踹吗?不踹我坐下了?”
蓝小翅噗嗤一声,又乐了。看她真的笑了,瓷少爷这才又坐下,蓝小翅整个人依偎过去,靠在他背上,说:“小瓷,我爹真是个王八蛋!怪不得温阁主讨厌他,哦不,今天开始我决定叫温阁主爹了。”
微生瓷说:“你哪个爹?”
蓝小翅气:“还能哪个?姓蓝那个呗!”
微生瓷说:“哦,要我把他赶出去吗?他现在还在九微山呢。”
蓝小翅连忙说:“还是算了,唉,气死我了。”
微生瓷伸手到她胸口,轻轻揉,说:“那你再踹我几脚,是不是就能不这么生气了?”
蓝小翅噎了一下,慢慢地伸手抱住了他。微生瓷一动不动,等着她回答呢,她咬了咬他的耳垂,轻声说:“我就这么抱着你,就不那么生气了。”
第二天,蓝小翅早早就去了不老坑。
里面木冰砚的屋子有专人把守,是不许外人入内的。她走进去,只见里面堆满了瓶瓶罐罐。有几支透明的瓶子里装着昊天赤血。
蓝小翅拿过来,将云采真培育的菌丝也抽了几根过来。她将菌丝探进昊天赤血里,过了不多久,就见昊天赤血的颜色慢慢变淡,而菌丝却慢慢变成了鲜艳的红色,足有手指粗细。
蓝小翅将菌丝抽出来时,瓶中的昊天赤血已经只剩下淡粉色的水。
她随手抓了只鸟儿,将水喂过去。那鸟却似乎并无异状,如普通的水一样。
蓝小翅叹了一口气,迦隐说他爹武力大增,恐怕是蓝翡不仅发现了长生泉对这种菌丝的影响,更发现了这种菌丝可以从人体内提取昊天赤血。
而这种菌丝明显是暗族的东西,蓝翡怎么会凑巧得到?又凑巧发现其中的秘密?
羽族研究昊天赤血,本是极秘密的事,暗族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看来是早在慕流苏跟暗族合作之前,蓝翡跟迦夜之间就有交易来往了。不过想想也正常,迦夜投靠慕流苏只是为了自保,可不是为了当走狗。所以他在慕流苏和蓝翡之间当双面人。一边拿朝廷的好处,一边跟蓝翡私下勾连。
一旦发觉得蓝翡手上的东西更有用处,他当然就临阵倒戈了。看来如果不是迦夜得了连镜这样的高手,觉得自己可以威胁蓝翡了,恐怕二人还不会闹翻。
这些个见风使舵的老家伙!!
蓝小翅叹了一口气,现在事情闹成这样,温谜和慕流苏肯定已经怀疑迦夜背后还有人搞鬼。希望不要造成大面积伤亡,不然可怎么收场。
她正发愁,外面白翳过来,回禀道:“羽尊,鳍族三王爷金芷汀兰到了。”
蓝小翅有什么办法,鳍族对她有恩,她只能迎出去了。
金芷汀兰一身浅金色的衣袍,手持兰花棘,身上也带着幽幽花香,谦谦君子模样。蓝小翅上前,行了个晚辈礼:“三王爷,里面请。”
金芷汀兰看了一眼方壶拥翠之外,江湖人士已经快把这里围起来了。毕竟当时温谜等人入落日城,只有蓝小翅等人在场。这些人还是不敢冒然入内,想找她问问具体情况。
此时见她出来,诸人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羽尊,我们家掌门与阁主进城之时,到底是何情况?你这么多天避而不见,难道是有意替暗族隐瞒吗?”
蓝小翅嘴角一丝冷笑,虽然现在羽族得以通商,但在这些名门正派的眼里,羽人的污点还是存在,一直未能洗清。所以一有风吹草动,他们总是疑心羽族是敌非友。
蓝小翅还没说话,金芷汀兰已经开口:“诸位,如今温阁主等人下落不明。我们还是先听听看羽尊对落日城知道多少吧。”
诸人这才安静下来,蓝小翅说:“落日城我并没有进去过,不过听说暗族教父迦夜功力大增。而且落日城有一种奇怪的菌粉,非常轻,一阵小风就能让它们飘浮在空中。如果被人吸入肺腑,会在人体内长出菌丝。至于会不会致人于死地,目前并不清楚。”
所有人闻听此言,都面露惊惧之色。金芷汀兰说:“如此说来,只怕温阁主等人已经落入了迦夜的掌控之中。”
蓝小翅说:“这么多天还没有消息,想来应该是了。”
九曲宫的人立刻大声道:“既然当时你与温阁主等人同在落日城之下,为何你不入城?如今事情过去这么多天了,你除了避而不见外,无一作为!你说,羽族是不是和暗族勾连一气,图谋不轨?!”
一时之间,诸人应和。蓝小翅看了那人一眼,微笑,说:“我没有作为?我起码当时在落日城外,战场之上。敢问这位仁兄,你有何作为啊?”
此话一出,诸人都炸开了锅:“我们掌门带了三十余名弟子进入落日城,你敢说我们没有作为?”
蓝小翅哈哈大笑:“我没有进落日城,却抓住了迦夜的一双儿女,救回了我娘亲。难道这还不算作为?反而带着门人子弟深陷城中,生死不明,倒算是有所作为了吗?你们怀疑我和迦夜私通,我还怀疑你们跟他私通呢。”
诸人气炸,金芷汀兰叹了口气,眼见场面跟小孩子吵架一样,他沉下脸来,说:“够了!既然知道事态严重,何必还要在此浪费唇舌,讨论什么对错?”
等大家都安静下来,他终于问蓝小翅:“事已至此,我们能不能见见迦隐公子?”
蓝小翅到这时,也觉得这位三王爷气度沉稳,于是说:“迦隐公子就在方壶拥翠,但是诸位,他现在有伤在身。你们可以见他,但我丑话说在前面,我爹在时,曾立下规矩,方壶拥翠界碑之内,乃羽人栖居之地。外族人胆敢在此伤人,当处以采生折割之刑。如今家父不在,但刑罚未废。大家可不要因此而伤了和气。”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一种阴冷的光。诸人都觉得心头一寒,金芷汀兰说:“我们既入方壶拥翠,定当遵守羽族规定,羽尊放心。”
两个人对视一眼,蓝小翅也知道这是金芷汀兰有意说给大家听,当即点头道:“诸位,请。”
一行人入了方壶拥翠,其时乃白昼,迦隐并没有出来,只是待在湖边的屋子里。窗户、门缝都被封得严严实实。蓝小翅说:“暗族不能见光,大家还是就在外间发问吧。”
外面诸人顿时群情激愤,有人怒道:“迦夜挟持了如此众多的武林同道,他是迦夜的儿子,理当同罪。何必管他死活?”
蓝小翅看了一眼金芷汀兰,金芷汀兰叹了一口气,蓝小翅担心的是对的。对有能力者尚可以讲理,可是对这些人,真是说什么他们质疑什么。他说:“诸位稍安勿躁,先听听他怎么说。”
人群中又有人喊:“他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们怎么知道?依我之见,直接将他拖到阳光下,晒他个半死,谅他也不敢说谎!”
此言得到其他众人的支持,有人附和道:“他不是还有个妹妹吗?先把那丫头拉出来扔到太阳底下,不信他不说真话!”
屋子里,迦月听得外面人声鼎沸,连心都要跳出来——上次被蓝小翅拖到阳光下的情景,她一辈子也忘不了。迦隐将她护在怀里,轻拍她的背,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