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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场的人中,没有任何一个会伸出援手,一个无门无派的小乞丐的死,他们并不乐见,但也绝不会冒着得罪宇文世家的风险,舍身相救。

可笑,武林人士打打杀杀,你争我夺,竟用一个无辜乞丐的生命来作为筹码!

水无儿眸中带着悲痛,却并不掉泪,狭长的眼睛怒睁着扫过在场的所有人,落在青衣公子身上。青衣公子眸光一闪,水无儿的凝视便落入他如被春日照暖的湖心。

水无儿心中一震。那个男人的眼神温柔而浩瀚,像是…怜惜,却不是怜悯,是平等的,会心痛的那种怜惜。

宇文红缨的厉喝拉回了他的心神:“我不管他是不是丐帮子弟,快放开我姐姐,否则我马上杀了这小乞丐!”

此声一出,在大堂中久久回荡,竟无一人出口阻拦。

这就是江湖。

水无儿忽地绽出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意,合上双眼。

他认命了。

他的命,三年前就该结束了,拖到今日,他已经算是赚到了。只是可惜了水有儿,为什么,为什么要跟在他的身边?如果水有儿不跟在他的身边,也不会落到今日的下场。他太蠢了,他早知道自己是个不祥的人,三年前就已经知道了。那为什么还要让水有儿留在他身边呢?

是他害了水有儿,是他。

“你们…”宇文红缨见无人理会她的威胁,心中怯懦起来,“我不是开玩笑的,我真的会动手!”

“红缨姑娘!”无奈的清润之声缓缓漾开,“不要一错再错!”

青衣公子竟然出声了。

水无儿双眸顿睁。

“青衣哥哥,你要阻我?”宇文红缨万万没有料到青衣公子会出声阻拦。她觉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再正确不过,而像百里青衣这样的人,一定在内心对她欣赏得紧,怎么会阻拦呢?

可是看青衣公子严肃的神情,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温柔或纵容。

连青衣公子也不明白她的苦心么?既然所有人都苦苦相逼,那她也就无需客气了!宇文红缨一时恨意难平,长剑作势就要划下。

“我就是要杀了他!”

这一回,青衣公子却早有准备。他袍袖一挥,卷起一阵内劲,遥遥荡开了宇文红缨的长剑。他脚下使力,丝毫不敢停留地前跃,准确地拉住小乞丐胸前衣襟,将他轻轻带入怀中,再顺势荡开,翩翩落地。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却又在一瞬间完成,当今世上,只怕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做得如此完美。在场的许多人都不禁在心中暗叹:好高深的内力,好俊秀的身法!

百里青衣自己却微微一怔,这小乞丐的身子,抱起来竟是出奇的柔软。他低头看向水无儿低垂的头,只见水无儿面容木然,看不出喜怒惧骇,竟已是一心赴死了。

宇文老夫人见势,心中略宽,沉声道:“都闹够了吧?婚礼继续!”

“青衣哥哥!”宇文红缨脸上浮现羞愤的红晕,她不甘地大喊:“此事你当真不管么?”

百里青衣,百里青衣,这四个字,是她如今唯一的希望了。难道百里青衣真能眼睁睁看着一个柔弱女子被逼嫁么?

全场目光集中在青衣公子身上,宇文老夫人心中暗叫不好,若是青衣公子插手此事,只怕…

青衣公子沉吟片刻,有礼道:“此事乃是宇文家和秦家两家的家事,青衣…”

“百里青衣!”斜里陡然插进一声尖锐清越的暴喝,众人定睛一看,竟是那跪了许久,始终冷眼静看事态发展的宇文翠玉!没有人留意过她的反应,她原本是万里沧浪中的一叶浮萍,命运全他人决定,半点由不得自己,可是此刻突然发难,却势如寒刃,让人无法忽视

这面容憔悴苍白的瘦弱女子霍然起立,从怀中掏出一卷纸卷,利索地向着青衣公子抖开,而她口中吐出的那句话,更是让在场的所有人大惊失色…

“凡能对上青衣绝对的江湖女子,即是你青衣公子的命定佳人。百里青衣,你这承诺可还算数么?!”

青衣公子剑眉紧蹙,同时察觉他怀中的小乞丐身躯轻轻地颤了一下。

宇文翠玉这是在向他求助了。她凭什么求助?她有什么理由求助?她以青衣绝对相挟,难道她手中的纸张,竟是青衣绝对不成?

宇文红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这样?”她看向自己的亲姐姐:“你说的那个人,那个你非他不嫁的人,竟是青衣哥哥?”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宇文翠玉手中那张泛黄的纸张上。

上面有两阕词,上阕正是天下闻名的青衣绝对,而下阕词,的确是与上阕对得再工整不过。

——去月归风,山湘挽素,门迎朱唇,箫郎亲舞。

——来日梦云,凤羽流殷,庭送青女,姣人同题。

气氛冷凝,甚至无人敢大声喘气。那浑身红艳的新嫁娘手执诗卷,一瞬间从受尽欺凌的弱者变成了让天下女子又嫉又羡的幸运儿。

二公子百里寒衣从座位上起身,绕到正面,凑上去仔细地端详了一遍,口中啧啧作声:“啊呀呀,对得真是好工整。这是你对的?”

宇文翠玉冷冷地横过一眼,眼色之厉让百里寒衣摸摸鼻子,没趣地退后。她转眸,再直视青衣公子:“我只问你,你做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青衣公子神情未见波澜。所有人都在猜测,百里青衣会如何回答。

过了许久,青衣公子才现出些许惊讶的样子,似乎经过了为难的思索。然后,他徐徐道:“既是青衣承诺,自然是算数的。”

“青衣!”秦栖云惊中显怒。纵然天下人都瞧不起他秦栖云,他也不在乎。可是他不敢相信,连青衣也会背弃他。

宇文老夫人更是又惊又喜:“青衣公子…要娶翠玉?”

青衣公子没有正面回答,却看了看怀中乞丐脏兮兮的脸,道:“青衣要信守承诺,也要顾及兄弟结义之情,更加不敢有违大义。此事…牵涉甚广,请容青衣从长计议。”

这话滴水不漏,却和没有说一样。

“可是…”宇文老夫人虽有顾忌,却也无法就百里青衣这番话提出任何异议。

“青衣冒昧地说一句,当下首要之事是将这受伤的孩子交给我二弟医治,其他的事情,慢慢再议不迟。”他回首示意百里寒衣。

大家这才发现,本该丧命的躺在地上的小乞丐水有儿竟奇迹般地蠕动起来。

“有儿!”水无儿低唤一声,轻轻挣脱百里青衣的怀抱,跑了过去。有儿没有死!他没有死啊!水无儿胸中对上苍的感恩化作一股汹涌的情潮,持续敲击着他的心口。

这一瞬间,天地间的万物似乎都不再重要了,水无儿自己的生死存亡,也不再重要了。

“请在场诸位做个见证,青衣必会给宇文家,给秦家一个交待。”青衣公子岿然挺立。

秦栖云望望青衣公子,又复垂眸。这个人多年前救过自己的命,他不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罢!罢!”他一咬牙,向堂下抱拳道:“诸位,今日来参加秦某的婚礼,秦某感激不尽。婚礼生变,秦某在此向诸位说声抱歉了。至于我与宇文家大小姐的婚事,就此作罢,从今以后,我们之间再无牵扯!”

场中先是一寂,而后有人高声叫好。这才是铁铮铮有骨气的男儿!

而宇文老夫人的脸上,已经是惨白无人色。

水无儿跪在地上,低首看着奄奄一息的水有儿,轻声问道:“他还有救么?”

正为水有儿诊断的百里寒衣口中答道:“依我之力,可保他性命无恙。只是…只怕他今后一生都只能在床榻上度过。”

出乎他的意料,眼前的小乞丐却露出一抹微笑:“性命无恙,便好。”

百里寒衣心中升起一丝不忍,道:“他是什么人?”

水无儿笑笑:“不是什么人。”

百里寒衣皱眉,难道这小乞丐竟是个无情无义的人?

“你若不介意,就随我们同行上京城可好?你的兄弟也有个照应。”除非是他看花了眼,这孩子…没有喉结,原是个女子吧。她形容貌似委顿,细细观察,却能发现她言语中自有一番气势,沉静得可怕。一个好好的女孩子弄成这副样子,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事啊?

水无儿看向他,也看到了他目光中的探寻之意。

他知道自己是女儿身了。她这样想。

水无儿坚定地摇首:“你们带我兄弟去吧,我…我若想见他,自会去京城找你们。”

百里寒衣更是讶异,她就这么放心把兄弟交给陌生人看护么?

“我信得过你们。”

水无儿直接说出了他心中疑惑。

“那你呢?你要去何处?我们送你一程,可好?”青衣公子不知何时悄然立于水无儿身后。

水无儿瑟缩了一下。

“不…不必了…”她仰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多谢两位公子救命之恩,我兄弟…就拜托两位了!”她神色中泛起细微的痛楚,青衣公子初时以为她是忧心水有儿的伤势,然而马上他便发现自己错了。

水无儿咳了一声,唇角竟流出一小口鲜血!她双手揪紧胸口的衣襟,如虾子般蜷缩着,轻轻颤抖。

青衣公子迅速用宽大的袍袖托起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你有伤在身?”他皱眉,这乞儿身上似乎缠绕着许多谜团。

水无儿却像被蜇了一般用力推开青衣公子,倒退了两步,苍白的唇边带着血丝:“老毛病了,您不必挂意。…后会有期!”

望着她跌跌撞撞冲出门去的身影,青衣公子若有所思。

他没有追上去。

水无儿在风中奔跑,心如刀割。她从前不曾尝过心痛,只晓得是伤心难过,如今习惯了心痛,而万箭穿心的时候,却是什么诉苦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自己默默地想着,为什么会心痛?难道是因为不舍?因为内心深处还妄想能继续在水有儿的陪伴下行乞为生么?

她以为她已经不会再妄想了。早在三年前,她就失去了妄想的权利。

第三章 墙内秋千墙外道(一)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银铃般的笑声从墙内传来,路过的行人听到,都忍不住往墙内张望。

那个银铃小姐,不是她。

街上一顶鲜艳小轿路过,轿内美人微掀轿帘打量街景。露出一双明眸。

那个轿子姑娘,也不是她。

对街大婶的烙饼店,一个胖姑娘背对大街酣畅淋漓地喝着热辣辣的胡辣汤,啃着烙饼。

…自然也不是她。

洛阳容府大门口,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旁边,靠着一个灰扑扑的小乞丐。她歪戴一顶破不留丢的小帽,脸上布满黑印子,面前放着一个缺口的小香炉,和城北废弃城隍庙里的一模一样。

这个…就是她,就是她了。

她面无表情,很正派的样子,没有乞丐像她这样坐的,脊梁挺得笔直,竟有些孤直萧瑟的傲然味道,像个读书人。

当然,这只是她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当日在储秀山庄抛下水有儿,她是故意的。这样的年头,求生存并不容易,水有儿这样莽撞单纯的性子,还能平安活到今日,实属不易。扪心自问,当她以为水有儿命丧宇文红缨脚下时,悲伤之余,也有一缕解脱之感,她终于不必千方百计地保他护他,也不必为他遮住这世间的芜秽无情。水有儿若是跟在她身边,依他的伤势,只怕撑不了三天,把他交给百里家那几个慈悲公子,总好过跟着她吃苦受罪。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当年秦栖云也不过是青衣公子从外头捡回来的重伤失忆男子,却能受到百里府上上下下的关爱,如今已可独当一面。

而她,确实自离开储秀山庄那刻起,便下定决心不再见水有儿了。对青衣公子的那一番话,不过是脱身之词。

她在城隍庙的神位下,昏睡了数日。她以为自己体内的血已流干,却没想到,又鬼使神差地悠悠醒转过来。于是她吞了神位前供着的发臭的鸡肉,爬上了一辆到洛阳的牛车。

老天既然打定了主意要折磨她,自然是不肯让她轻易死掉的。

人潮来往,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偶尔倒是有几枚铜板入账。

洛阳的确是个很繁华的地方呢。她心中这样想。

这时,她的面前忽然出现了一双靴子,羊皮金边,鞋面很干净,主人应该是个骚包。

她顺着靴子往上看,是一个绿莹莹的男人,弯弯的眉,桃花的眼,总之就是很好看,好看得很眼熟。

她低下头,拒绝继续欣赏。

绿莹莹的男人把绿莹莹的袍子一掀,在她身旁坐下。

“又是你呀。”没话找话。

她没有出声。

绿莹莹的男子继续道:“怎么到哪里都能见到你呢?难道你跟踪我?”

她在心里“呸”了一声。

绿莹莹的男子瞄瞄她的脸色,笑了:“像我这般美丽俊俏的男子,一辈子能见上一次,就是你的福分了。”

她手指颤抖了一下。这已经是这个月他们第三次见面了好不好?阴魂不散…再说了,更美的男人她也不是没见过。

绿莹莹的男子拍拍她的肩:“可怜的孩子,洛阳现在可不是个清静的地方,你来的不巧。来来来,再给本公子讲一讲你的身世故事。”他掏了一枚铜钱,放进她的小香炉。

她瞥了那铜钱一眼,慢条斯理道:“小乞丐乃是神武大将军的后代。父亲在朝为官,被奸人陷害,锒铛入狱,母亲生得国色天香,被奸人霸占为妾,自刎而死。小乞丐被世外奇人所救,修成一身绝世武功,长大之后回到京城,手刃奸人,为双亲报仇。无奈奸人身边高手如云,小乞丐报仇不成,反遭陷害,一身武功尽废。于是孤苦伶仃,四处漂泊。”

男子沉默片刻,大笑。

“小乞丐,你上回说你父亲是江南才子,母亲是青楼名妓,上上回说你父亲是贵族公子,母亲是山野佳人,你真是越来越有新意了…我就是喜欢你这一点。”

她垂眸,看见男子一边笑一边掏出明艳的汗帕来擦手,擦的正是刚刚拍过她的那只手。

喜欢个屁。

绿莹莹的男人擦完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在她面前摊开手掌:“小乞丐,你好好求我,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她摇摇头:“小乞丐不求人。”

绿莹莹的男人媚眼如丝地啐道:“骗人,哪有乞丐不求人的?”

她点点头:“小乞丐错了,小乞丐不求人,也不求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

男人唇边笑意收住,阴阴地一哼:“我忙得很,不跟你扯淡了,咱们回见。”

他拂袖而去,一身绿袍在人群里乍眼得紧。

她瞄瞄自己面前的小香炉,叹了口气。

自己一上午的收成果然又被他顺手摸走了。

娘的。

小乞丐水无儿自信可以无欲无求,可是她的肚子却不可以。

所以她饿昏在容府大门口,并不是她的错,被好心的容府小姐救进府内,也不是她的错。

洛阳最近有一件大事。容府大少爷容居峰在府中设宴,宴请《江湖男色录》中众美男子,为其妹容秋蕊选婿,届时还有洛阳名妓出台献舞。

美其名曰“十七公子宴”,其实就是个美男宴嘛。

容居峰是江湖上出名的正派少侠,家道殷实,武艺高强,唯一的遗憾就是亲妹子多愁善病,药石罔效。他自打接下容家家业,就一直致力于寻医问药,希望能除去他妹子的病根。

“我们小姐呀,就是心善。在路上看到什么猫猫狗狗的受了伤,小姐都不忍心,一定要救回府来呢。”容府的小丫环在她面前絮絮道。

“是是是。”水无儿很谦卑地点头如捣蒜。

“我们小姐呀,真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我看,就算是百里府的青衣公子,都未必配得上她呢。”

“配不上,自然配不上。”

容秋蕊的确是清丽脱俗的美人,妩媚纤弱,心地居然还很纯良。水无儿初见她之时,都疑是水中仙子到访,闪了一回神。

容秋蕊的人缘也极好,此次盛会有许多别家的佳丽女侠也到场,都是容秋蕊的闺中密友。当然,这些侠女有多大成份是冲着《江湖男色录》而来的,就很难说了。

“秋蕊,你怎么收了一个叫花子在这儿,脏兮兮的,多碍眼啊!”

“就是就是,咱们还要谈论诗词歌赋呢,让她站在这儿,哪里还有心情嘛!”

水无儿险些岔气。谈论诗词歌赋呀…

容秋蕊为难地解释:“他今天饿昏在街上,好可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