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这些,长闵觉得瞬间豁然开朗。只是她原以为自己已经十分仔细,却不想裴应瑜在短短时间内已洞察所有。
“裴应瑜,”她低声问:“你主动让男童吃虾,是察觉到他在提醒你?”
他回:“自然。”
长闵略有失神,有些失落又有些钦佩。
哪怕不是他天赋擅长的武学,同件事情,仍比她细心,比她警觉,比她机敏……
这就是她与他之间的差距。
裴应瑜见她突然静默,脸上似有幽叹之意,不觉挑衅道:“怎么,觉得佩服我不成?”
哪知她抬首冲他点了下头,诚恳地道:“嗯。”
他怔住,怀疑是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什么?”
长闵心中仍有低落,却坦然笑道:“你观察比我全面许多,的确叫人佩服。”
隔着跳跃的烛火,她的浅笑载满真诚,没有半分平日里戏谑的意味。
“你……你知道就好。”裴应瑜忽然有些不自在,不由得别开眼,努力维持着一贯的高傲语气,“行走江湖可不靠运气。”
他暗暗留意她的反应,见她依旧乖乖聆听,没有丝毫反击的意思,这才相信她说的话是真心实意。
辜长闵佩服他?
他嘴角一僵:这是开得哪门子玩笑?
自他有记忆以来,面对自己的奚落,辜长闵一直都以各种不同的方式反击回来,从未真正承认过她的不足。
然而就在方才,她竟然承认了?
……定是出了什么差错!
裴应瑜想着估计是她晚饭吃的太多,全身血液停在胃部努力消化,导致脑子现在都未缓过神,这才出现了上面那一幕。
他忍不住道:“你以后少吃些饭。”
“啊?”
“免得把人给吃傻。”
长闵一头雾水,他们不是在聊正事吗,怎么突然转到她吃饭的事情上了?
而且,什么叫把人给吃傻?
裴应瑜却不再多说,回归正题道:“明日你注意听隔壁动静,待他们起身后我们就跟上,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好。”她突然想起裴管事的交代,“那送信……”
“七月中送到扬州即可,时间还来得及。”
“那就好。”不过片刻,她又想起另一件事,“裴应瑜,那对中年男女的武功如何?”
“女子的功夫较高,男子相对较弱。”
“这样啊。”长闵略显踌躇,“以你我二人之力,能否……”
“辜长闵,”他俊眉一扬,不悦道:“你何时见我做过没把握的事情?”
长闵摇摇头,仍欲言又止,“我只是……”
“没有可是。”裴应瑜最不喜别人这般吞吞吐吐的不干脆,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你赶紧去休息,明日按计划行事。”
长闵将下面的话咽了回去,待走出门后,她才轻咬下唇,神情颇为不安。
她自是知道以裴应瑜的武功,对付起人来不是问题。她担心的是自己……是否会像上次遇上吹云时那样狼狈惨败,甚至拖他的后腿?
第二日,中年男女在卯时起了身,带着男童往城外走去。长闵与裴应瑜紧随而上,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吊在后面。
外面天已大睛,炙日悬于空中,昨日暴雨的痕迹涓滴不见。
中年男女带着男童在城镇外的偏僻小道上了盘恒片刻,看似歇脚实则将前后都打量了一遍,见四下无人,这才加快速度一路向北,往人烟稀少的深山出发。
他们去的那片山脉叫做尹风山,从杭州郊外起,一直绵延到离城几万里的荒野上。长闵与裴应瑜只听过名字,却不想有朝一日竟有机会进了山。
说也奇怪,明明是酷暑时节,尹风山内却阴冷潮湿,与外界截然相反。
长闵这一路跟着躲躲藏藏出了不少汗,进到山里却连打了好几个冷颤,转脸见裴应瑜,还是那副清凉无汗气定神闲的样子,不由得又碎念几句老天不公,但念归念,仍是小心翼翼的跟在他身后继续前行。
不同于凤凰山的笔挺陡峭,尹风山的海拔并不高,但这里显然极少有人来游,只因山路杂草丛生,原有的通道被低矮的树木枝蔓重重遮挡,看不到尽头,颇有些险意幽深。
中年男子似乎对这里的形式非常清楚,早已准备好了砍柴刀,轻轻松松便开了路。中年女子则注意着身边的情况,眼神十分警觉。
只是这样一来,长闵与裴应瑜便更加辛苦。
山上的空间不似地面上那样平稳空旷,两人需在视线范围内跟紧他们,为防止被发现又得尽量靠树木遮挡隐藏身形,两头紧张下,反倒没有功夫再去注意其他。
长闵正移动身形要躲到别颗树后,刚迈步便觉脚下忽然一沉,“咔嚓”一声脆响溢出,惊得中年女子猛然回头。
裴应瑜反应极为迅速,快手一拽将长闵拉至怀中,拧身便闪到一棵老树后头。他空着的手毫不迟疑地轻扬飞弹,不远处树下的一只肥兔被他弹出的石子惊了出来,抖着满身肥肉,悉悉索索往前面去了。
中年女子表情稍有松懈,但仍停驻好一会,确认无异常后才继续前进。
长闵屏住呼吸测听,待脚步几近消失后才安下心,正想动时才发现自己被裴应瑜紧紧护在怀中。
她轻点下他的手背,示意他可以放开自己了。
裴应瑜低头,见她脸庞透汗,漆黑的眸里仍有几分受惊。
真像那只逃走的肥兔。
前方林里隐约男声在说:“少疑神疑鬼的,这深山老林的能有什么人来,快走吧。”
裴应瑜将她推了开,朝她比了个口型,“冒失!”
长闵理自知理亏,略带歉意朝他一笑,两人收拾好心情,愈发小心的缀在后头,走走停停跟得艰辛,不知不觉已然两三个时辰。
长闵远远的瞧见,中年男女在一处山壁停下,三人在山壁处休息了一刻钟后起身,就在长闵以为他们要离开时,却见中年男子扒开附在山壁上的藤蔓,露出了个狭窄的山洞来。
随后中年女子牵着男童进了山洞,中年男子跟着进去,再将藤蔓严严实实的拉下附上。
长闵与裴应瑜对望一眼:莫非洞里有玄机?
虽如此猜测却不敢贸然前进,两人又等了半个时辰,见无人出来后才小心翼翼的往山洞靠近,待到了洞门口,更是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里面突然有人窜出。
仔细贴耳听后才确认,洞里并无任何声响传出。
裴应瑜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山洞:约有八尺高,两尺宽,洞口长着不少野生藤蔓,密密麻麻的垂挂下来,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这里另有玄机。
“辜长闵,你在门口等我,我先进去……”
“我们一起进去。”长闵坚持道,“这洞里不知有何玄机,我们两人进去好有个照应。”
裴应瑜略一挑眉,也不再争,“好,你跟在我后面。”
他拿出火折子点燃,拨开藤蔓后率先进洞。
洞内比外面更为阴冷,空气中漫着一股令人憋闷的潮气。长闵抬袖遮了鼻子,细细环顾四周。
这里虽然狭窄,洞壁却十分光滑,不像是天然形成。不过洞内道路曲折,视线也被重重阻碍,完全看不到尽头。
两人越发小心,在黑暗中靠着微弱的火光摸索前行了好一阵,转过无数个迷宫般的弯道,几乎以为走不出那山洞了,前方却隐隐约约似有了天光。
两人不敢怠慢灭了火折子,终于沿着路蹑手蹑脚蹭到了洞口。天蓝云淡,洞外的一切尽收眼中。
村庄。
长闵不禁睁大眼睛,这山洞里面竟然藏了个村庄?
裴应瑜也有几分意外,拢紧俊眉快速扫视了一圈。
满目的断壁残垣,许多房屋已倒塌毁坏,唯剩零星几间还孤零零的立着。
荒凉,萧瑟,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两人正觉诧异,其中一间破屋的木门居然“吱呀”轻动,好在他二人身形半隐在洞内,不需狼狈躲闪。
破旧木门发出悠长的一声响,中年男子出现在两人的视线里。他手里提着药罐跟炉子,坐在门口的木墩上开始煎药。
想来是男童身上的红疹未褪,还需继续服药。
长闵紧贴着洞壁,眼望向洞外,对此事已有几分明了。
中年男女对山中路况了如指掌,定不是第一次到这里。他们从某处拐走了男童,迫于某些原因得避一避,却担心外面的藏处不够隐秘,这才带到了此处。
那么,他们究竟为何必须要躲到这种荒山偏僻之处?
半个时辰过去,中年男子留着药罐在外面慢慢熬着,起身进了破屋。
她禁不住问道:“这男童是什么身份,要让他们藏得如此严实?”
裴应瑜心中亦有疑惑,却不愿费神再猜,“等抓到他们问清楚就知道了。”
此时已是日落西山,绯红晚霞似薄纱罩下,让这荒凉小村越显朦胧如隔世。
裴应瑜与长闵商量好对策,小点足轻盈的往中年男女所在的破屋跃去。两人一左一右藏守住破屋两侧,屏气凝神盯着门板的动静。
一刻钟,两刻钟,半个时辰......
时间似雾袅袅,悠悠而过。直至夜幕垂临,树枝随着劲风摇曳黑影,木门才再次发出声响。
中年男子换了一身衣裳,又晃了出来。
出来了。
长闵与裴应瑜交换眼神,瞅准中年男子弯腰检查的时机,出手如电主动袭向那人后背,但那男人甚为机警,居然能错身闪开,转身双拳带风就攻向长闵。她面色微凛,腰肢柔软的往后仰倒,稍显狼狈地斜退了几步。中年男子见状紧追而上,扬掌往她顶门狠拍而去,这时突感腰间一阵酸麻,竟是被人从后突袭制住了穴道。
长闵趁势避过他的掌风,伸指在他胸前穴位劲力一吐,那男子终于硬邦邦地一动不能动了。
她看向裴应瑜,见他正投了视线来,当下抿唇一笑。
搞定一个了。
裴应瑜神色谨饬,示意她往门口走去,刚接近便听屋里传来一声问,“药煎好了没?”
接着门内脚步渐行渐近,应当是那中年女子得不到回应,亲自出门查看了。
长闵心里一慌,落脚不自觉重了些,裴应瑜立即伸手拦臂,一个旋身带她隐在了门侧。这样躲着约有半瞬,脚步声已到了门口,眼看木门被人从里缓缓打开,长闵与裴应瑜均屏气慑息,全身进入高度警备状态。
哪知木门一开,还未见中年女子的身影便有无数暗器如急雨般飞来,裴应瑜与长闵连忙缓身避开,眼尾扫到一枚暗器去势极凶的往中年男子飞去,到了跟前却轻轻一打,居然恰好解开了腰间的穴道!
此时中年女子已跃出门,身手凌厉的往他们攻来,裴应瑜长袖一卷将暗器带落,反手一扬又射了回去,趁中年女子闪躲时对长闵道:“这里由我对付,你去解决那个。”
说时迟那时快,中年男子甫一脱困,顺手抄起一根木棍直向她挥来,长闵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偏又身轻如燕跳了开,中年男子略显诧异,目光狠厉又是甩手一棍,但再次被她躲了去。
中年男子哪肯罢休,全力挥棒乱扫,章法虽乱但男子的力气远胜于女子,若真被棒风扫到,必然也是受伤的下场。
相比于中年男子的咄咄逼人,长闵一直只守不攻,左穿右插飘然与之迂回,竟是连衣角都未被碰到。中年男子见此恼意更甚,次次出招用尽全力,不一会便气喘吁吁,行动只是越发滞怠。
长闵此时窥见空隙,眸光一闪,在他挥棍落空瞬间陡然主动欺上,掌心一合贴上棍端,卸力后顺势往外一带,随后疾身跃向他前冲踉跄的身侧,扬起手刀往他颈间利落劈下。接着便见他白眼一翻,立刻瘫倒在地。
长闵松了口气,立即看向一旁仍在酣战的裴应瑜与中年女子。
若说中年男子武功普通,出招只靠蛮力及狠厉,中年女子则显然高出许多。她出招虚虚实实,看似柔弱却凝沉带力,搭配脚下轻灵步法,只觉得浮华掠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然而裴应瑜也不可小觑,饶是她招数千变万化,他依旧应对从容,矫健身影宛若游龙穿梭,退身之际又待时而动,其实是稳占着上风。
长闵在旁看得有些眼晕,却明白输赢没有悬念,正欲出手助他一臂之力时,忽见屋内又有人影闪出,她原以为是那男童听到动静自己跑出来了,定眼一看却发现是名年轻的陌生男子,正扛着男童头也不回地飞奔而去。
竟然还有一个人?
她发愣的刹那,青年男子已身形似电,带着男童跃出老远,长闵当机立断喊道:“裴应瑜,你快去追人,这里我来!”
说完竟是不管不顾加入了斗局,将中年女子的攻势往自己身上引。
裴应瑜闻言微微皱眉,快速脱身后往青年男子消失的方向追去,他稍有不安,回头瞥了一眼,只见中年女子疾招如刺,辜长闵则吃力游斗,看样子坚持不了多久。
但他未有犹豫,提气纵身直赶而上,不过片刻已追上那名青年。几招拆对,才发现他武功甚弱,唯有轻功绝妙登顶。
裴应瑜自是手下不会留情,须臾已出重手将他击晕。也顾不得捆绑,只是扛起仍在昏迷的男童原路赶回。
月朗星疏,村庄沐在一片朦胧如梦的夜色里。他远远的看不大真切,隐约发现方才纠缠的两个人影只剩其一。
裴应瑜心中一紧,几步疾跃至屋前,看清情况后却是惊了半晌。
那中年女子竟然被放倒了。
他神色稍敛,望向背对着他,半跪在地上的那人,“辜长闵,你……”
她回了头。
他实实在在的愣住了。
辜长闵露出颊边浅浅的酒窝,右眼的淤青分外动人,“裴应瑜,我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第十二章
由于台风的关系在日本多待了几天,现在回来,恢复更新~
我人生第一次打女主,献给长闵了 ~~~~(>_<)~~~~
☆、十三章
残破小屋内,一盏油灯火光飘摇,勉强映出屋内人影。
进门角落处,三名晕厥的绑匪被结结实实捆在一起。还算整洁的木板床上躺着那名男童,长闵正拧了帕子往床边去,裴应瑜坐在桌旁,沉默地看着她替男童擦脸。
男童面上伪装渐褪,露出原本俊秀白皙的脸庞,依旧能见那星星点点未褪的红疹。
长闵替他拭净脸与手,见他没有要醒的样子,不禁问道:“裴应瑜,他怎么还不醒?”
裴应瑜道:“你看那几人为何不醒?”
她听出他的话有所指,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想到自己出手会那么重。”
裴应瑜睨她一眼,没有说话。
长闵挨在床边又等了一阵,见男童仍无动静才走到裴应瑜身旁坐下,从包袱里拿出块饼递了过去,“吃点东西吧。”
待他接过后自己也拿了块饼开始啃,只是刚嚼几口,便觉得右眼隐隐作痛。她伸指轻轻按了下伤处,瞬间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直接将饼咽了下去。
长闵将饼捏在手中,踌躇半天耐不住饿又咬了一小口,这次只敢用牙慢慢地磨,总算比刚才好了些。
她这边小鸡啄米似地进食,那边“啪”地甩了样东西在桌上。
金疮药?
再看裴应瑜,他面色泰然的继续吃饼,好似东西是凭空掉下来的一般。
“谢谢。”长闵答谢,打开罐子用指腹沾了少许,小心翼翼的往眼周涂抹开。
裴应瑜突然叫道:“辜长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