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蝶惊讶地看向洛凡生,满面都写着“我不相信”四个大字。

“孙衍之在拜入华山派之前,曾是负责修建皇陵的官员,我朝自古以来便有规定,待皇陵建成,所有工匠都要陪葬与地下,以此永绝皇陵被盗之后患。”

皇家之人自然尊贵无比,即便是死了也会风光大葬,他们生前就雄霸天下,死后定然也不容许有人污浊他们的人生,所以这个规定孙蝶打心底里理解,虽然这很残忍。

但是,理解不代表接受,而且当得知自己这个身体的父亲便是当初负责修建皇陵的官员时,孙蝶忽然明白为什么洛凡生这么执着于“华山剑谱”,而华山派又为何招来如此灭门之祸了。

“如你所想,那时我年纪尚小,孙衍之的夫人也刚刚怀了身孕,他不想白白葬送大好人生,便偷偷绘下了皇陵的地图以做要挟,领着夫人逃出皇宫,找到如今已不在世的鬼手圣医换了张脸,更名换姓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了下来。”

略顿,洛凡生意味深长地对孙蝶细声细气道:“啊,忘了告诉你,鬼手圣医便是百草山庄的老庄主,天下第一神医白夜的师父。”

提到“白夜”两个字,孙蝶本来就混乱的大脑忽然当机了,重启之后莫名有些不安,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打开房门面无表情道:“太子殿下终于找回了地图,想来还有很多事要做,我就不耽误殿下的时间了。”

“你不想知道更多的事吗?”洛凡生问得闲适而自然,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一下一下,扣在孙蝶心弦之上。

“我很清楚,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她总算明白什么叫胆战心惊了。

“我怎么舍得你死呢?”

洛凡生暧昧的话语让一直躺在床上屏息静气的白夜身体越发僵硬,连床帐都被他周身散发的寒意荡得微微飘动。

孙蝶见了,连忙上前扯着洛凡生推到了门外,迅速关上门后,以背顶着门冷声道:“夜已深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惹人非议,殿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我不会放过白夜的,眯眼,美人们可千万不要心软才是啊。

本来8点更新的,忘了设定时间了,到了单位发现没更新还以为抽了,郁闷。。。

更郁闷的事尽管评论服务器依然很抽,可我明明尽职尽责回复了留言,却一条都没显示……郁闷。。

054

洛凡生就这样被赶了出去。

深夜,阵阵冷风吹动他如墨黑衣,他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夜色当中,除了那一双散发着奇异色彩的凤眸。

尖俏的下巴微微昂起,他仰望着天空中那一轮明月,攥着手中不算太费力得来的皇陵地图,心里有种很微妙的感觉。

如果早知道事情如此好办,或许他就不用大费周章那么多年。

他步步为营,运筹帷幄,到头来却这么简单就拿到了想要的东西,是不是说,有时候想太多也不是好事?

洛凡生笑了笑,绝然转身,衣袂轻扬,名贵的墨玉腰带上缀着的碧色玉佩随着他的动作飘来荡去,在夜色中渐渐失去了光彩。

与此同时,洛凡生的身影也从华山上消失了。

只是没有人知道,这一去,仅仅是另外一个故事开始。

剑指乾坤,朝堂之下,东宫之内,风云骤起。

*

孙蝶站在房里,望着平静垂落的床帐,心里盘旋着一个问题。

死了没有?

她想问,却没问出口,她缓缓抬起手臂,深吸一口气,将床帐拉开,白夜那血红的白衫已经浸得有些发黑。

心忍不住痛了一下,孙蝶麻木地将床帐挂好,朝前走近几步,屏息去查看白夜是否还醒着。

背光的黑暗处,白夜清俊的眉眼依旧明朗,黑睫长而卷翘,衬得本不精神的眼眸神采奕奕,泛着一层极为奢华的流光,美得仿若一幅画卷。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缓缓转过了身,空洞而无神的眼睛掠过她停在一处,一颦一举皆极尽妍态,却又死气沉沉。

他醒着,这个认知让孙蝶稍稍放下了心。

“你……”孙蝶开口,必是赶人,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出声,便觉唇上一凉,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印在了她的唇上,低头望去,对上手指主人那一双清湛明丽的黑眸,却发现它竟蒙着一层雾气,眼圈发红,眼角似有水光闪动。

白夜维持着这个姿势,唇角微掀,睫毛颤动,清瘦的脸庞在昏暗烛光下有些模糊:“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处理好这一切,想不到最后却一败涂地。”

孙蝶别开头后退好几步,忽略唇上那若有似无的凉意,虽距离白夜几米远,却仍感觉得到他投过来的那股压抑挣扎的目光。

“……我还是太年轻了。”他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

孙蝶忽然笑了:“白神医不觉得现在说这些太晚了吗?”

白夜闻言,沉默了许久,黑眸低垂,凝望着自己染血的双手,鼻音更重,却是答非所问:“我跟随师父学医时认识师妹,她入门最晚,我与其他几位同门都让着她些。虽我并不善言辞,心中对她也是极疼爱的。”

孙蝶脸上瞬间没了笑容:“白神医想讲故事也要看别人想不想听吧!”语气已是非常不客气。

白夜黑白分明的双眸在某个瞬间是很温柔的,但听见这句话却再次空洞起来,对着面前发呆了好一会,才接着说:“后来出师时,只有我和师妹活了下来。师父云游外出,便只剩我们相依为命。那时她对我极上心,处处体贴入微,我虽并未表示,暗自却是将她放在心上的。”

孙蝶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却被人拉住了手。

“能不能听我说完?”白夜的手指在颤抖。

孙蝶顺着他的手臂朝上看去,他眼眸低垂,黑睫不自然地颤着,微抿着嘴唇,不敢看她。

但不看归不看,白夜却始终是白夜,他扣着她手腕的指尖下意识滑向了她的脉门,孙蝶顿时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翻转手腕将手扯回,孙蝶面色比以往都要阴冷:“不能。”语毕,她本想走的。

但是……

白夜眼睛一眨,浓密的睫毛上便沾了些水珠。

孙蝶浑身一震。

他……哭了?

极慢地收回自己被挣脱的手,白夜不堪地别开了头,用一种孙蝶从未听过的轻缓语气淡淡地叙述着他和颜凌霜的过去:“我原以为,我不说,她定也能懂我的。却不知,她不懂,一点也不懂。十四岁那年,她瞒着我和师父与病人私奔,不久后便被那人抛弃,流落江湖。我只道她年纪小,不谙世事,容易被男人所骗,所以向师父求了情,将她接回了百草山庄。”

白夜嘴角渐渐弯曲,颇为自嘲地道:“我以为这种事一次便够了,却不想还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孙蝶莫名其妙地看着白夜,完全无法理解他是用一种怎样的心情来向她叙述这些事的。毕竟这些事关乎到百草山庄和他作为男人的脸面,不是吗?

她忽然想起她初到灵秀坊时颜凌霜说过的一句话:“若我以前有嫂嫂这份自信,或许我便不用一生都守在这个山谷里了。”

“我从未表露过自己的内心,她的行为也让我知道,我与她并不相配。”白夜缓缓躺在了床上,由于失血过多,他的脸色几乎白得透明,“但她毕竟是我的师妹,我可以救得了她一次两次,却救不了她第三次。所以后来……师父去世时,命她服下毒药,今生不得出灵秀坊,我也并未阻挠。”

孙蝶嘴角一勾,有些嘲弄地看着白夜:“说完了?”

白夜淡淡地笑了一下,昙花一现后缓缓道:“但我发现我错了。”

这话题转得有点太快了,孙蝶一时之间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白夜将头侧向她,面沉如水:“我原以为那便是男女之情,可后来我又发现,其实,我也不懂。”

孙蝶被他这样看着,浑身不自在起来,闪了闪身发现他没有移开目光的意思,干脆坦然地和他对视:“这些事似乎和我无关吧。”

白夜转回头,无力地躺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

孙蝶没有错过他眼角那一抹水珠滑落的瞬间。

“小蝶,我白夜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今生却只将一个女人真正放在了心上,你以为是谁?”

看着他两片苍白的薄唇,听着他令人不能镇定的话,孙蝶心里五味陈杂。

“世人皆道我无情,从未有人靠得我那么近,即便是师妹也对我存有畏惧,只有你,似乎永远不会受伤,永远都留在我身边。”浅浅的笑声从白夜口中传出,他的双眼依旧闭着,双手紧紧握着拳,似乎隐忍着极大的痛苦,“虽你一开始接近我目的不纯,但我也清楚你后来的真心。若我说其实我也是喜欢你的,只是一直不敢承认,你仍不会原谅我,是么?”

随着他话音落下,不知何处刮来一阵风,吹灭了房内的烛火。

黑暗中,孙蝶看不见白夜的面孔,他的声音却因此越发清楚起来,一字一句涌上她的心头,那么深刻,那么直接,将她的心房填得满满的,却无法抹平那里的棱角。

有些事一旦发生,永远都会是一个结,解开后的失落,没人能懂。

也许孙蝶就是个软弱的人,她无法在被沉重伤害一次后再次接受那个人,至少不是立刻。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对人处事,就是为了避免受伤的可能。

而她爱他,早注定,这是她的劫难。

许久得不到孙蝶的回答,白夜默默地坐起了身,他的行动十分缓慢,蓦然睁开了双眼,准确地定在孙蝶的位置。

黑暗中,他低声道:“其实若非我一再避让,师妹也不会再三走上错路,若非我犹豫不决,她也不会出谷找上华山,而你也不会因我而受伤,一切的一切,都是因我太过高估自己。”

略顿,白夜的声音竟含着笑意,只是那笑意中鼻音很重,寒冷如坠入冰窟:“我始终把你对我的依从想得太过理所当然,如今我为了师妹的生死弃你于天下人面前而不顾,不曾设想到你会面对何种尴尬的境遇,实是罪该万死。”

孙蝶一直在安静地听他说话,黑暗中他们一站一坐,两人之间隔着很远的距离,却谁都没想过更进一步。

“如今师妹已无恙,我已命人将她送回了灵秀坊,与她之间,也已做了了断。”

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孙蝶抬眼望向他,亡羊补牢。

“但你却不会原谅我,是么?”白夜问这句话时有些小心翼翼,今晚他说了太多的话,用去了太多的气力,他现在是否还能走出这间屋子都是个问题,但他的神情依旧高贵,气质依旧卓然,仿若所作之事皆是世上最美最雅的。

孙蝶沉默了。

她几乎就要脱口说出原谅,但她并没有。她不想再委屈自己爱到没有自尊,不想一而再再而三不断降低自己的底线,不想再说服自己原谅他对自己的不在乎不理解不懂和伤害。

她赞同白夜的话,她为了他付出了很多正常女人所没有的宽容等待和谅解,可他却不知道在这些妥协下面,她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所以到最后,孙蝶什么也没说。

有时候不选择,就是一种选择。

白夜紧蹙眉头,黑暗中一张苍白的如画脸庞绷得很紧,他咬着牙从床上起来,缓缓走到孙蝶身边,拖着沉重的身子,对漠然无视他的孙蝶微微一笑,哑声说道:“弄脏了你的床,对不起。”略顿,声音压得更低,若非周围寂静无声,孙蝶几乎听不见,“我明白了。”他淡淡地说完,艰难地走到门边,使劲力气打开了门,踏了出去。

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冷风,他却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想,或许,他不应该走那么快,以至于无人能跟得上他的脚步。

以至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