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那一声落,赵云竟是直冲曹丕,两匹战马犹如疾风一般,险些迎面相撞!爪黄飞电与的卢同时长声嘶鸣,在黑夜中远远传出去。曹丕与赵云同时抽剑,赵云出剑,曹丕格挡,两剑互斩,拉出一声金铁清越,在群山中遥遥激荡!

火星四溅,短短一刹那,两人已交锋数下,赵云青虹剑出,曹丕来不及避让,剑尖在寒夜中闪烁着光弧,赵云已擦身而过。

“教了你多少次。”赵云驻马,背对曹丕,“空门防守时,必须弃掉马缰,用双腿控马。”

曹丕的头发唰一声飘出数缕,在风里飞散。

“为什么不杀我?”曹丕遥望赵云背影,方才那一剑只需再贴数寸,便是脖颈血脉之门,青虹剑削铁如泥,轻轻一划就可取他性命。

“走了。”赵云侧过头,沉声说,“你长高了,手也有力了,子龙大哥祝你武运昌隆…驾!”

赵云冲出了山涧,曹丕的胸膛仍在微微起伏,背后,曹军上千兵士追来。

“世子。”领头武将道,“怎么办?撤?”

曹丕沉默良久,而后道:“追。”

赵云冲出了山涧,进入自当阳往夏口的官道,上千名曹军竟是仍然打着火把,穷追不舍,簇拥着曹丕追来。

赵云胯下马速越来越慢,的卢已陪伴他两天两夜未合过眼,嘴角溢出泡沫,似乎力不从心。曹丕在疾奔中拉开弓箭,朝向赵云战马,然而在最后一瞬间,空中一声鸟鸣。

飞羽带着呖鸣,犹如闪电般射去,曹丕大喊一声,被啄中手背,血流如注。手下登时慌乱,飞羽却消失无踪。

周瑜率领骑兵队从山路赶来,回手就是一箭,将领先的曹兵射落马下。

“公瑾!”赵云道。

周瑜横马山前,千名曹军止步,重重保护着曹丕。而山前开阔平原上,树林中,漫山遍野的火把,看那阵势足有上万人。曹丕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埋伏。

“你长大了,子恒。”周瑜沉声道,继而抽出腰畔赤军,虚晃一招,曹丕眯着眼,避过月亮的反光。

“经年不见。”曹丕说,“公瑾大哥。”

“孙权也长大了。”周瑜说,“有空到东吴来叙叙旧,人我留下了,若恃强硬追,追到刘军阵中,别怪公瑾大哥不能给你开脱。”

赵云横剑,策马当道,与周瑜并肩。

“回去罢。”赵云说,“来日再战。”

曹丕笑笑,吹了声口哨,口哨里却似乎带着别样的意味,千军对垒时这么一声不怀好意的口哨,令双方尤其赵云都甚是尴尬。

“也罢。”曹丕懒懒道,“待拿下了江东,大伙儿再喝点酒,叙叙旧。”

说毕,曹丕下令回营。

曹军撤走,周瑜才松了口气,朝赵云说:“玄德公在夏口等你。”

赵云说:“带这么多军队,只为了救我一人,公瑾,你不…”

“故布疑阵。”周瑜答道:“曹丕带人来追你时,我提前点的火把,实则只有两百人,走了!”

“去什么地方?”赵云遥遥喊道。

“回江东等你!”周瑜喝道。

长坂坡前一别,周瑜率军赶到距公安十里外的江边,码头处吕蒙的船队已在等候接应,周瑜带着飞羽过江,天已蒙蒙亮。

“主公呢?”周瑜下船就问。

吕蒙已牵马前来,说:“诸葛亮正与文臣对辩,主公让你速速前往。”

“曹贼拥兵百万…”

周瑜赶到孙权府外,进去时诸葛亮的声音正传出厅堂,周瑜便停下了脚步,在外驻足静听。

“拥兵百万又如何?”诸葛亮自若的声音在内里答道。

周瑜朝吕蒙使了个眼色,微微摆手,两人便站在厅外听。

“曹操的兵源从何而来?不过都是收编的袁绍败军,刘表残部,一帮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虞翻的声音冷笑道:“不足为惧?刘豫州部将区区数千,弃荆州而走,逃到夏口,唯全军投江一条路,还不足为惧?”

诸葛亮云淡风轻道:“正因如此,我家主公方宁死不降,是不惧也,吴侯惧不惧,这便要看诸位了,我想吴侯原本是不惧的,被各位说多了,眼下只怕已惧了。”

听到这里,周瑜低声朝吕蒙道:“这个人,须得留下来,不可让他走了。”

吕蒙点头,奉命前往安排。

一时间厅内众臣脸色说不出地难看,无人敢答话,纷纷看着孙权。

孙权气得不住发抖,周瑜走进厅堂内,所有人一起坐着欠身,行礼,周瑜一手平抚,便算是回过礼了。诸葛亮见此阵势,江东见吴侯不必以臣子礼相待的唯周瑜与张昭二人,当即猜到了周瑜身份。

周瑜上阶,在孙权左手侧坐下,一手按在孙权肩上。

“据你所见。”周瑜说,“曹操兵马有多少?”

诸葛亮笑笑,说:“满打满算,一百五十万。”

孙权冷笑道:“孔明先生越说越离谱了,怕不是在诈我们罢。”

诸葛亮不顾鲁肃的脸色,笑道:“绝无夸大之言,刘豫州军队,对撼曹军,无异于以卵击石。”

周瑜又道:“既有一百五十万众,刘豫州为何还不降?”

诸葛亮淡淡道:“士可杀不可辱也,田横伍子胥,荆轲要离,亦宁死不屈,我家主公行的是仁,奉的是义,宁死不屈。至于吴侯顾惜一地生灵,我等不敢妄想,将江东拖入战团。”

孙权终于怒了,回手一扯,抽出周瑜腰畔佩剑,朝着案角一斩,登时木案被斩成两截!

“谁再说降,有如此案。”孙权站了起来,俯览满厅谋士,无人敢作声。

午后,孙权坐在微风穿堂而过的厅内,双手按着膝盖,沉默不语。

“我与孔明谈过。”周瑜进来说,“子敬也查清,东吴并未有私通曹营之人。”

孙权点了点头,问:“刘玄德的百姓渡过江不曾?”

周瑜说:“已派船出去接了,我会亲自督阵。”

孙权长吁一口气,说:“公瑾大哥。”

孙权起身,走到临江的窗阁前,眺望滔滔江水。

“你说百年千年之后,是否还有人记得这一战?”孙权回身说,“到了那个时候,江东是否还在?”

“大禹治九州而铸鼎;秦帝一统六国;项王汉祖逐鹿天下。”周瑜沉声道,“分分合合,自古以然,以少胜多之战,不是没有,少。”

“不到最后一刻,谁也定不了胜负。”周瑜又说,“就像未曾盖棺,亦无法去评价一个人。但是这场大战,无论后世兴亡,都不会被遗忘,跟我出去走走罢,别在这里发呆。”

第35章 梦回

孙权眉头就像个打不开的结,他终于下了决定,然而这场战如何打,什么时候打,却是毫无计划,而周瑜,却仍在江边闲庭漫步。

两人抵达码头,刘备的逃难军下船,一时间整个码头上全是人,已挤得水泄不通,吕蒙与甘宁带兵把人接走并且分散到整个城内。人挤来挤去,哭声,喊声,百姓上岸,小孩子们大叫大嚷,周瑜反而看得笑了起来。

“我平生头次碰上这事。”周瑜无奈道。

“我也是。”孙权说。

“提防刺客。”吕蒙挤过来,小声说,“怎么这就出来了?”

周瑜说:“不妨,我心里有数。”

孙权知道就算难民中混着奸细与刺客,也躲不过周瑜的双眼,便安了心,然而吕蒙仍给孙权身边派了不少人,将他守着,上岸的百姓都要搜身以防携带机弩利箭。

“我记得十年前。”周瑜说,“你哥说过,这一仗迟早会打起来。”

孙权说:“我记得这话是你说的,你说若官渡之战得胜,此战便将推迟到十年后,如今终于来了。免不了要对战曹子桓。”

“当年偷了我的兵,助他胜绩,如今你后悔不?”周瑜说。

“不后悔。”孙权一抖袍袖,缓缓走上前去,朝着下船的刘备一笑。

“刘豫州。”孙权不称“皇叔”,显然并不想吃刘备那一套,刘备却知道轻重,上前就拜,眼带泪光,颤声道:“备替荆州百姓,谢过吴侯搭救之恩!”

“快起快起。”孙权不等刘备跪下,便上前去扶,然而刘备却铁了心要行此大礼,当场不起,及至朝孙权拜下之时,孙权登时惊了。整个码头上万人跪地,场面极是轰动。

孙权回头看周瑜,周瑜马上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也跪,于是孙权只得一撩袍襟,朝刘备回礼,两人背脊朝天,在码头上行了个大礼。百姓们俱大哭起来,感激刘备与东吴收容恩德。

周瑜满场眺望,在人群里找到了身穿灰袍的赵云,做了个手势,赵云却摆摆手,示意此刻离队不得。一番舟船劳顿,孙权接了刘备,在武将们的簇拥下,亲自迎往府去。周瑜则留下打点迁徙事宜,吕蒙在城东辟出一块空地,供刘备带来的百姓与士兵扎营。

足足忙了一天一夜,翌日才全部人撤完,周瑜每天只睡两个时辰,病情又有加重,对着兵簿不住咳嗽。

小乔蹙眉道:“周郎,你得歇会儿了。”

周瑜摆手,冷风穿堂而过,冬来气燥,裹着衣裳,在火炉前小憩片刻。

“北岸兵报怎么说?”小乔担忧地问。

周瑜答道:“曹操把战船连在一起,以锁链拴着,像是要渡江了。”

小乔说:“你先睡会儿,起来再劳神罢。”

周瑜唔了声,闭上双眼。

“曹兵来了,还睡?”孙策一个巴掌拍在周瑜肩上,周瑜登时惊醒了。

“伯符?”周瑜难以置信道。

孙策笑了笑,坐在周瑜案前的台阶上,背朝着他,刚才惊醒的那一瞬间,周瑜甚至来不及看见孙策的脸。

“伯符!”周瑜险些碰翻了案几,扳着他的肩,要让他转过头,孙策只是不愿意。

孙策望着门外的江水,喃喃道:“公瑾,辛苦你了,你觉得此战能胜么?”

“我不知道。”周瑜摇头道,他说,“伯符,你还活着?”

孙策侧过头,那一瞬间,周瑜看见了孙策的脸。

依旧青春年少,意气飞扬,五官轮廓分明,剑眉下压着明亮的双目,嘴唇欲扬未扬,嘴角带着几分玩味的笑。

“伯符…”周瑜在那一刻,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双目通红,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发抖,嘴唇作颤,他伸出手,去摸孙策的侧脸,孙策握着他的手,笑着勾住他的肩膀。

“哎,哭啥?”孙策笑道,继而顺势把他揽着,就像他们年少时那样。

“你怕不?”孙策又问。

周瑜摇摇头,眼里噙着泪,怔怔看着孙策,眉眼间带着隐忍与悲伤。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周瑜说,“此战开始时,小乔会带着孩子回富春去,江东若败,我以性命为祭。”

孙策一笑道:“败不了,怎么这么说呢?你向来是不会败的。”

周瑜握着孙策的手,与他并肩坐在台阶前,看着他的脸出神,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梁他温润的唇,这些周瑜都记得,九年光阴转瞬即逝,他却未曾忘过半分。

“我爹说,不好战的人,往往要让他战很难。”孙策想了想,朝周瑜一本正经地说,“但不好战的人,一旦下了决心,就再也拉不回头了,他会比谁都勇猛,因为他已经退无可退,无路可走。”

周瑜悲伤一笑,说:“十年前,我与你起争端的那一天,这一战注定就会来临。”

“想好怎么打了么?”孙策望望外头江水,又看看周瑜。

“没有。”周瑜答道,“没想好,但我不能说,说了,孙权会更慌。”

孙策说:“别担心那小子,我倒是记得你替我打下吴郡那天晚上,你还记得么?”

“里应外合?”周瑜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了。

周瑜还记得那天夜里,他们牵起了一个熊熊燃烧的蜈蚣风筝,带着火焰,犹如长龙一般,扑向许贡的太守府内,一场混乱中,孙策趁机攻进了吴郡。

“嘘。”孙策做了个手势,活灵活现地演绎出了那条龙,手指在空中划来划去。

“周郎?”小乔推了推周瑜,周瑜猛地惊醒,一身虚汗,猛烈地咳了起来。

“你没事罢。”小乔焦急道,“我听到你一直在喊伯符的名字。”

周瑜惊魂犹定,面朝被风卷起的纱帘,全身冷得不住发抖。

小乔说:“喝点药,进里面去睡,你太劳累了。”

周瑜的双眼眯了起来,想起了那天夜里,熊熊燃烧的火龙。

“没事。”周瑜说,“不必担心我。”

天色已暗,入夜了,周瑜进房内收拾东西。

“我不走!”小乔眉眼间带着不忍。

周瑜一边收拾小乔的随身衣物,一边说:“你必须走,不能留在这里。”

“万一曹军登岸。”小乔说,“我带了匕首。”

“你要让咱们的孩子连母亲也没有么?”周瑜说。

小乔屏住呼吸,沉默不语,周瑜继续收拾包袱,夫妻二人坐在一处,周瑜拂起小乔的额发。

“你回去了,我不会有后顾之忧。”周瑜缓缓道。

“你梦见伯符了么?”小乔握着周瑜的手指,仿佛不认识一般地端详他。

周瑜点了点头,彼此都没有再说下去,天明时分,周瑜将小乔送到码头,一叶扁舟,载着背上包袱的小乔,以及数名随行军士,顺着长江而下,前往富春。

余下一具琴,一壶清茶,一幅羊皮图卷。

长江在地图上,仿佛化作那条着火了的蜈蚣风筝,随时要扑面而来。

“八十万大军。”赵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说,“咱们两边加在一起,只有五万,这一仗要怎么打?”

“大家都在问这个问题。”周瑜说,“连死去的伯符都特地问了我一次。”

赵云笑了起来,倚在廊前,抱着胳膊,战靴尖点着地,依旧是一副白铠少年将军的模样,唯一的区别,只有容颜变得更成熟了。

“你老了。”周瑜淡淡道。

“你也老了。”赵云说,“你比我老得快,两鬓都有白发了。”

周瑜说:“你人老心不老,我人未老,心却已老了。”

赵云上前来,拍了拍周瑜的手臂,在一侧坐下,他们有太多的话要说,有太多的旧要叙,一时间反而说不出口。

未几,那些年的往事,都化作彼此心照不宣的一笑,不再提及。

周瑜是先开口的那个。

“你回长坂做甚么?”

“救人。”

“救谁?”

“阿斗。”

周瑜不明白了,赵云说:“主公的儿子。”

“唔。”周瑜说,“曹丕这么个穷追不舍,想必也是吃味了,可是我不曾见你带着什么阿斗。”

于是赵云给周瑜解释了一番,自己是如何从甘夫人手中接过尚在襁褓中的婴孩,如何绑在胸前,带着出来。脱险之时是黑夜,周瑜并未发现,现在一提起,竟是后怕,又被赵云比划整得啼笑皆非。

最后周瑜道:“刘豫州自己的儿子都不要,你又是图的什么?孤身犯险,还比不上一个小孩儿?”

赵云说:“那是主公嫡子。”

周瑜只得作罢,收起地图,给赵云煮茶,问:“怎么破敌?”

赵云耸肩道:“不知道,天晓得,你不是不怕么?还未曾想好?”

“你不是也没想好么?”周瑜反驳道,“我看你也不怕。”

赵云和周瑜都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会儿,周瑜又无奈摇头。

“伯符来了?”赵云问。

“子龙,你觉得人死后有鬼魂么?”周瑜说,赵云沉默不语,周瑜不等他接话,又说,“自伯符走后,我本不信鬼神一说,但又不得不相信了。说一千,道一万,终究是自己不甘心,常常盼着伯符进梦里来找我。”

“九年。”周瑜说,“这九年里,没有一夜梦见过他,只有在昨夜,我拿不定主意时,他才托梦前来。”

赵云喝了口茶,依旧没有说话。

周瑜又说:“我便是求着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不得;如今来了,又生恐是平日所思过多。”

赵云说:“伯符托孤,想必这些年里,你未曾辜负过他遗愿,于是不来寻你。”

说着,赵云又朝周瑜笑笑。

“如今动摇了。”周瑜感慨道,“兴许才来了,也是这么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