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可思议的转过头去。
他背上插着一把利剑,从后心直刺进去,一直透到了胸前。
陵江王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祖父,我…难道不是…您的孙子?”萧庆正那已经变了形的脸上竟挤出丝笑意,定定看着陵江王。
他从利剑刺穿心肺,已经没有力气,手慢慢松开,阿倩眼看着就要摔下来了。
桓广阳纵声跃起,“阿倩。”稳稳的把阿倩接到怀里。
“阿兄。”阿倩吓的小脸惨白,哭都不会哭了。
萧冲、范瑗和江城一样,别的顾不上,都过来看阿倩,“阿倩乖,阿倩不怕。”江城哄了弟弟两句,就急着要回去请杜大夫,谁知她才转过身便看到杜大夫过来,忙一把捉过他,“您快给阿倩看看,我怕阿倩会吓着了。”杜大夫就着桓广阳的手看了看,翻了翻阿倩的眼皮,“这孩子命大,胆子也大,没事。我开个安神的方子,给这孩子煎服药,好好睡一觉,便全好了。”萧冲和范瑗都放心不少,范瑗眼中含泪,“怎会这样的?世上怎有这样的丧心病狂之徒?”萧冲心酸,用力抱了抱她,“已经过去了,没事了。”
萧冲本想要回阿倩的,见阿倩搂着桓广阳的脖子,很依恋他的样子,想了想,没有开口。
这里有死人,不适宜阿倩停留,桓广阳便抱着阿倩,和杜大夫、范瑗等人一起走了。
“咚”的一声巨响,萧庆正已断了气,猛然倒地。
“这恶人。”范瑗回头看了看,又是憎恨,又是厌恶。
桓广阳替阿倩掩了耳朵,不许他看,也不许他听,柔声道:“阿倩,没事。”阿倩乖巧的嗯了一声,小脑袋依恋的往他怀里拱了拱。
萧冲见陵江王木木的站在那里,忙快步过去扶起他,低声劝道:“阿父,死者已矣,您…节哀吧…”萧庆正再不好也是陵江王的孙子,萧冲担心他受不了这样的打击。
亲手杀了自己的孙子,对于一位祖父来说,简直是剜心剜肺的疼痛啊。
陵江王眼神动了动,“冲儿,阿父没事。”他推开萧冲,缓缓蹲下身子,凝视萧庆正片刻,从他身上拨出了自己的佩剑。
护卫跪下请罪,“属下保护小郎君不力,求大王降罪。”
陵江王没有理他。
他拨出自己的佩剑,端详着剑上的鲜血,一字一字慢慢说道:“萧庆正向来狂悖,今天更是凶性大发要杀本王,本王为图自保,逼于无奈只好杀了他。杀孙也是有罪的,本王会亲自面见陛下,自首认罪,听凭陛下发落。”
护卫等人一齐叩首,声音雄壮,“是,大王,萧庆正意图行刺大王,为我等亲眼所见!”
陵江王慢慢擦拭着剑上的血迹,“王妃自从到了京城之后便水土不服,生了病,别无良方,只好让她依旧回到蜀地,身体方能痊愈。传令下去,命世子、世子妃明天便启程陪王妃返回蜀地,半天也不许多耽搁。”
“是,大王。”护卫唯唯领命。
陵江王擦拭干净剑上的鲜血,宝剑闪着寒光,锋利无比。
护卫没敢耽搁,立即到陵江王府传了话。陵江王妃和世子、世子妃知道萧庆正突发狂疾要刺杀陵江王,结果刺杀不成,反被陵江王亲手用剑刺死,一个一个吓的面无人色,恐惧已极。杀了?萧庆正他再不争气也是亲孙子,就这么亲手给杀了?
护卫对陵江王妃还是很客气的,道:“萧庆正这次到伏波郡王府,说的是王妃病了,让他去请大王回府,敢问可有这回事么?”陵江王妃闻言脸色雪白如纸,“不,我身子是不大爽快,只命请了大夫,并不敢打扰大王。”护卫叹息,“可见萧庆正这个人确是发了狂疾,竟敢打着王妃的旗号去诳骗大王了。王妃,大王爱重于您,知道您在京城水土不服,身体一直不好,而且世子急需到蜀接管,故此命您和世子、世子妃、小郎君明天便启程返回蜀地。”陵江王妃又是心酸,又是恐惧,“大王这是连我也一起怀疑上了。”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吧,却怕越辩解漏洞越多,只好闭口不言。世子萧凛却觉得陵江王这前答应过他的兵权、财权一样没少,都会交给他,有这些还嫌不足么?回蜀地便蜀地吧,赶早不赶晚,遂唯唯答应了。
护卫传过话,告辞离去。
陵江王心有余悸,颤声道:“凛儿,这萧庆正虽是自动请缨,却的确是我同意让他前去伏波郡王府的啊。若大王回头查明了此事,可如何是好?”世子又是惧怕,又是烦恼,“您就是让他去请阿父,也没让他行刺阿父啊。您放心吧,阿父英明,不会怀疑您的。”世子妃也安慰她,“是啊,世子现在兵权财权还没有到手,说不定以后还有多少地方要倚仗大王呢,您怎么可能对大王下毒手?大王是明白人,不会胡乱心怀疑的。”陵江王妃苦笑,“大王认回萧冲一家之后我确实心里很不服气,很不舒坦,可是我就算会对萧冲做些什么,也不会害大王啊。莫说凛儿现在还不是蜀地之王,就算凛儿将来接管了大王的一切,大王也是我的夫君、凛儿的父亲,我又怎会想谋害他?”世子和世子妃异口同声,“那是自然。”虽然他们在这里自己安慰自己,可萧庆正毕竟发了狂,又被陵江王亲手给杀了,他们越想越觉得恐怖,背上都是凉嗖嗖的。
陵江王妃等人屁滚尿流的当晚便收拾了行装,带了萧庆归,一起回蜀地去了。
第140章
至于京城里接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局面,陵江王妃和世子已无暇顾及。
他们回到蜀地之后便要接手陵江王的兵力、财力,这个过程肯定不会是多么顺利的,因为萧净和萧准这两个人、两支力量一定会百般阻挠的。尤其是萧准,这个陵江王的幼子从小便骁勇彪悍,受到陵江王的器重,他手里的权力很不小,单单为了对付他,陵江王妃和世子就要耗费不少心力。还有萧净,本来他不过是个废人,可是他的儿子萧庆正在京城被杀,难保他不会受到刺激而性情大变,也和他儿子一样发了疯。单单这两个人已经会让陵江王妃和焦头烂额,必须要全力以赴、殚精竭虑了,京城里的人和事,他们哪里还顾得上呢?
陵江王命人抬着萧庆正的尸体进了宫,向老皇帝自首,坦然承认亲手杀了亲孙子。
老皇帝本是带着笑模样接见他的,见他后面跟着两个抬尸首的人,知道他们抬着的就是萧庆正,唬的面如土色,“你…你你你…亲孙子也杀,你何其狠心!”陵江王直勾勾的看着他,幽幽道:“我不想杀他的,他却要杀我。你是要我伸长了脖子凑过去,等着被他宰杀么?”老皇帝勉强牵牵嘴角,“当然不是,哪能等着被他宰杀呢?不过自家的亲孙子,打一顿骂一通就是,再不济关押起来,不许他再次行凶,哪能亲手杀了?他固然不孝,你也是不慈。”
陵江王连连冷笑,“我是把他关起来了,可是,他又被人放出来了!”老皇帝涨红了面皮,恼羞成怒,发作道:“我放他出来也是为你好!他是你亲孙子,我哪里想到亲孙子竟会谋害祖父!阿弟,这不怪我,只怪你不会教养儿孙,教出来的孙子如此不成器!”陵江王怒极反笑,“好,我教出来的孙子不成器,这一切全都怪我!阿兄,陛下,你打算怎么处置我这冲动之下杀了自己亲孙子的人啊?”
老皇帝喉头动了动,愁眉苦脸,“唉,这也是难办。”
他冲着陵江王说话总是大义凛然、冠冕堂皇的,可是真让他处置这件事,他也费思量。正常来说虽然孙子是小辈,祖父无故杀孙也是要入罪的,可陵江王这又不是无故杀孙,而是孙子发了狂疾要杀他,他无奈之下为图自保才不得不杀人。这种情况,别说他杀的是亲孙子了,就是无关的外姓旁人,老皇帝也不好重惩陵江王。但是就这么轻轻放过陵江王吧,老皇帝又觉得挺憋屈挺窝火的,心里难受。
“罚俸一年。”半天,老皇帝黑着脸说道。
不罚陵江王,他憋气;可是罚的这么轻,简直跟没罚似的,他也憋气,心情自然就不好了。
“谢陛下恩宠。”陵江王讥讽的道。
老皇帝脸更黑了。
“阿兄,蜀地原是大梁国土,昭文皇帝年间连年荒旱,民不聊生,巴国氐人趁机起兵,占了蜀地,自立为王。后来是我出兵蜀地,逐走氐人,令得蜀地重回我大梁版图。”陵江王缓缓说道。
“说这些做什么?不用你自卖自夸,我也知道你本事大,知道你功劳大!”老皇帝忽然发起脾气。他这辈子从没像陵江王似的真刀真枪拼下来过什么,听陵江王提起他的功劳,便满心不舒服了。
他只管发他的脾气,陵江王恍若无闻,“阿兄,以前我可以亲自征战,身先士卒,现在我老了,身体不行,人也累了。我不想再上马搏杀,想安安生生留在京城养老,过几天奢靡富贵的日子。等我死了,埋在阿母墓旁,埋在我原配我王妃身边,我这一生,也就知足了。”
老皇帝听他说不愿再回蜀地,心里一阵欢喜,“他若再回蜀地,只怕势力越来越大。我在一日,他还不敢轻举妄动,若有一天我驾鹤西去,他会服气阿大么?到时他带兵进京,那还得了。还是留在京城吧,在我眼皮子底下,他翻不出浪花。”老皇帝虽然昏庸,陵江王和萧凛的区别他还是知道的。蜀地在陵江王统治下就是铜墙铁壁,异族人固然无法攻陷,朝廷也插不进去手。换成萧凛可就不一样了,萧凛文弱,远不如陵江王能干,有他做蜀地之王,总有一天蜀地会重归朝廷掌控的。
老皇帝脸上有了笑意,“那是自然。阿兄也老了,咱们兄弟二人做个伴,这是再好不过的事了。阿母生前也是这个意思,所以会把她老人家的陵墓和你我的一起选在百灵山啊。”
“甚好。”陵江王道。
他声音好像很平淡,可是若仔细听,却能听出咬牙切齿的味道。
老皇帝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完全没有留意到这一点。
老皇帝向朝臣公布了萧庆正的死因和对陵江王的“处罚”,朝臣们并没有什么异议。就算是和陵江王府一直不和睦的桓大将军也没有说什么。因为萧庆正这个人劣迹斑斑,真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他才因为指使陵江王府的仆人下毒而被陵江王关押过,是老皇帝特旨才放他出来的。萧庆正因此对陵江王怀恨在心,意图行刺,这种情形之下陵江王把他杀了,简直是大快人心的事。当然了,萧庆正再怎么凶恶、忤逆,那也是一条人命,陵江王当时应该命人将他擒拿下来,而不是直接击杀,这行为毕竟还是欠妥的。所以,老皇帝下旨罚俸一年,不轻不重,还算恰当。
萧庆正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当然了,事发之后京城中流言汹涌,无非是说陵江王惯于征战,不会教养儿孙,所以才会养出萧庆正这样的狂悖之人,竟然敢刺杀自己的嫡亲祖父,真是罪大恶极。“能养出这样的孙子,可见祖父也好不到哪里去”,因为这个,纷纷嘲笑起陵江王。
这个流言老皇帝知道,陵江王也知道,老皇帝是颇为心喜的,表面上却很维护陵江王,发了一通脾气,“哪个大胆狂徒敢说朕的阿弟不会教养孙子?萧庆正是发了狂疾,并非禀性凶残,懂么?”陵江王却不过淡淡一笑,不予理会,好像对这流言很不在意似的。
他并没有搬回陵江王府。因为范瑗曾在陵江王府中过毒,阿倩曾在那里受过惊吓,所以那个地方对于萧冲一家人来说是个不吉利、不受欢迎的地方,就算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等人回了蜀地,也不愿意搬过去住。萧冲一家既然不愿搬,陵江王自然不会勉强他们,就跟着一起在青云巷住了下来。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是陵江王一生中少有的安闲清净日子。
也是江城来到这里之后的一段悠闲岁月。
萧冲被封为伏波郡王之后依旧担任光禄大夫之职,早出晚归,勤于公事。范瑗是位快乐的主妇,把一家人的衣食住行打点得井井有条,把伏波郡王府管理得清清楚楚,齐齐整整。江城和阿倩这一对无忧无虑的姐弟便和陵江王这位无牵无挂的祖父嘻笑玩闹,游山玩水,过起了神仙般的小日子。
风和日丽,天气晴好,江城会让人在花园里支起小火炉,放置好烤架,和阿倩、陵江王、杜大夫一起亲自动手烤肉做菜,其乐无穷。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江城笑吟吟。
“自己动手,丰衣足食!”阿倩学着姐姐,欢呼一声,翻了翻烤架上的一串羊肉。
“阿倩,慢着点儿。”陵江王一脸慈爱的提醒。
“知道了,翁翁。”阿倩笑嘻嘻点头。
杜大夫很享受这种自助式的餐饮方式,“自己烤自己吃,有意思。小丫头,以后闲来无事的时候,多弄几回这个吧。”江城自然满口答应,“行啊,只要您喜欢,咱们以后就常吃。”正说着话,婢女脚步轻快的过来了,抿嘴笑,“十三郎君来了。”
“十三郎又来了啊。”杜大夫漫不经心的说道。
“阿兄!”阿倩高兴的蹦起来。
“让他快来,这串鸡胗子还是热乎的。”陵江王乐呵呵。
江城不由的掩口笑。自打她有一回兴之所至让人做了鸡胗子之后,不知怎么地陵江王就爱上这个味道了,不光自己吃,还逢人就推荐。可怜的十三郎,他并不爱吃鸡胗子,可是不忍拂了他外叔祖的好意,只好闭着眼睛往下咽…
桓广阳缓步而来,身边跟着个清秀的童儿,童儿手里捧着个竹编提盒。
这竹编提盒编的很精巧,盒上还印有名色果蔬及小兔子、小鹿等的图案,清新生动。
阿倩蹦蹦跳跳的迎上前,牵了桓广阳的手,“阿兄快来,我的羊肉快烤好了,给你吃。”
桓广阳微笑,“谢谢阿倩了。阿倩,阿兄带了镜面鱼,等下咱们烤那个。”
“镜面鱼啊。”江城登时两眼放光,“洗干净了么?腌好了么?”
镜面鱼也就是鲍鱼了,这是江城喜爱的美味,陵江王、杜大夫、阿倩等人也一样,没有不喜欢的。
“洗干净了,也腌好了。”桓广阳嘴角轻牵,浅笑道:“可以直接上火烤。”
“太好了。”江城大喜,忙冲童儿招手,命他把提盒拿过来,打开,看到里面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野生大鲍已用清酒、酱油、糖等腌制过,便将鲍鱼取出来放置在炭火上,“很快可以吃了,嘻嘻。”
陵江王、杜大夫见她笑的像个小女孩儿,不觉莞尔。
杜大夫闲闲道:“我老人家已算是爱吃的人了,不过若和小丫头相比,我似乎略差了些啊。”
“您是做大事的人,生平的精力都用在治病救人、研制新药这些伟大了不起的事上了。”江城娴熟的拍他马屁,“我和您不一样,大事做不了,就研究这些吃吃喝喝的小事了呀。”
“吃还是小事啊?”杜大夫摇头。
“对啊,吃是大事。阿姐,你做的也是很伟大了不起的事。”阿倩一脸讨好的说道。
他这小模样实在太生动,逗的陵江王、杜大夫、桓广阳一齐笑了。
江城忍不住捏捏他嫩嫩的小脸蛋,“我们阿倩这是馋了,对不对?所以猛拍阿姐的马屁。”
阿倩不好意思,小声的道:“没好吃的阿姐也了不起呀,不过,有好吃的就更伟大了…”
众人哈哈大笑。
鲍鱼烤至两面金黄熟透,香气四溢,可以吃了,江城笑吟吟一一分配过去,“翁翁,这是您的;杜大夫,您请享用这一只,这一只看着就好吃;表兄,小阿倩,这是你们的,这只最漂亮最好看的是我的了,呵呵。”
鲍鱼浓郁鲜香,口感软糯香滑,臻于完美,这样的美味入口,人的味蕾得到极大满足,身心愉悦,觉得水更清,花更香,连天空都更加明亮了。
“吃点好的,很有必要啊。”江城惬意的咪起眼睛。
陵江王见她高兴成这样,又觉好笑,又觉心酸,“唉,从小也不知阿令在任家过的是个什么日子,吃点好吃的,她就这样了。”
江城要是他是这么想的,准会头晕。吃了好吃的就想发感慨,觉得无限满足,这是吃货本色好不好,和小时候过的苦不苦毫不相干啊。翁翁,您想多了。
陵江王正在心里不好受,眼角余光扫到桓广阳在偷眼看江城,那忐忑不安又小心翼翼的少男模样这一刻真把他给打动了,“我家阿令小时候吃苦了,我这做翁翁的得补偿她,把这世上最好的一切全给她。郎君,我家阿令要最隽美最高贵最清纯的,就像十三郎这样的。”
“忽然想吃鲜鱼。”陵江王笑道。
桓广阳反应很快,“我去捉。”
陵江王满意的点点头,“阿令,十三郎去捉鱼,你去帮他找找鱼叉、鱼网什么的。”江城欣然答应,“好呀,我替表兄找找渔网,多网几条活鱼。”阿倩吵着要一起去,陵江王却把他叫过来,低声劝他,“小阿倩,翁翁现在不舒服,你陪翁翁坐一会儿,好不好?”阿倩紧张了,伸手摸他额头,“翁翁,你发烧了么?”陵江王笑着摇头,“并没有。只是不大爽快,阿倩陪翁翁坐一会儿便好了。”阿倩乖巧的点头,“嗯,我陪翁翁,不捉鱼了。”遗憾的冲桓广阳摆了摆手,“阿兄,我不能陪你了,你和姐姐一起捉鱼吧。”
“不急着吃,钓鱼也行。”杜大夫慢悠悠的道。
饶是桓广阳向来镇静,也被杜大夫这话说的脸色微红。
江城命人拿来小桶、渔网、渔叉、钓鱼杆放到池塘边准备着,有名婢女提了个小桶过来,江城瞧着可爱,向那婢女要了来拎在手里。不过,她才拎过来新鲜了片刻,就被桓广阳要过去了,“我拎。”
江城笑吟吟给了他,两人一起往池塘边走了。
“唉,我不能陪表兄一起捉鱼,阿兄一定很失望。”阿倩小大人般的叹了口气。
陵江王和杜大夫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同时大笑出声。
小阿倩,你是很可爱的孩子,可你实在没有自知之明啊。这时候你若一起去了,你阿兄才会失望,知道么?
第141章
到了池水旁,桓广阳也不用渔网,也不用渔叉,拿起了钓鱼杆。
“钓鱼是最慢的了吧。”江城陪他一起坐下来,小声嘀咕。
“杜大夫说了,不急着吃,钓鱼也可以。”桓广阳镇定的道。
他只是貌似镇定而已,实则脸上已是朝霞片片,眼眸中也是春波荡漾了。
江城想了想,“杜大夫确实这么说过。行,反正他们不急着吃,咱们就慢慢钓吧。”也拿了钓杆,将渔线远远的抛了出去。
和心爱的女郎坐在一起面对一池清水,吹着清凉的小风,此情此景实在醉人,桓广阳像喝了美酒似的微醺,壮起胆子低声叫道:“阿令!”
江城听到他柔声呼唤她的小名,又有些害羞,又觉得甜丝丝的,轻声答应,“嗯。”
虽然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对此时心还提在半空的桓广阳来说却不啻为人间仙音,“我唤她的小名,她没有羞恼,应我了!”他手握着钓杆,魂魄却已经飘至半空,喜悦已极。
他柔情的看着江城,江城也偶尔回望他,两人脸色都是粉扑扑的,又羞又喜。
“阿令,阿令。”他低声唤她的小名,一遍又一遍。
“叫我做什么呀?”江城娇嗔。
“不做什么,你的名字太好听了,我不由自主便念了出口。”他的声音和这眼前的池水似的,清澈、明悦、温柔。
江城脸颊发烫,心花一朵一朵依次绽开,别提多快乐了。
被人爱慕,被十三郎这样的郎君爱慕,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啊。可是…可是他的目光渐渐灼热,江城本来就发烫的脸颊更是像着了火似的,好像已经承受不住他的目光了…有两条鱼儿在水中嬉戏,不停的吐着泡泡,江城红着脸指指那里,“你看,鱼儿在吐泡泡,多快活啊。”桓广阳随着她的手势看过去,温柔又低沉的道:“是,很快活。阿令,我也很快活,我心里在冒泡泡…”
“我也是。”江城张了张口,没好意思发出声音,无声的说道。
我也是呀,心里冒起一串一串粉红色的泡泡,整个人快飘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坐在水边的缘故,两人眼眸都水盈盈的,眼波流转,深情无限。
桓广阳美其名曰是来捉鱼的,不过陵江王和杜大夫等不到他的鱼,也不着急,乐呵呵烤着别的,一边吃一边哄小阿倩玩耍,非常闲适。
萧冲公事完毕,含笑过来了,“阿父,杜大夫,你们好兴致啊。”阿倩高兴的起身迎接他,一脸兴奋,“阿父您吃这串牛肉,这是我烤的!可好吃了!您先吃肉吧,等阿姐和阿兄捉回来鲜鱼,咱们再烤鱼,好不好?”
“阿姐和阿兄捉鱼?”萧冲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
陵江王打了个哈哈,“那个,我想吃鲜鱼,就让十三郎现到池塘里捉去了。十三郎是客人,不熟悉地形,便让阿令和他一起过去,张罗张罗…”
萧冲脸色更差。
陵江王呵呵笑了笑,埋头吃肉,杜大夫却道:“我这个人是不大通世事的,我说一句话,听不听在你。你啊,先过去看看,如果阿令在笑,你就悄没声息的回来,别管那两个年轻人了。如果阿令不开心,你立即将十三郎赶走,以后再不许他来青云巷。”
“杜大夫这话有道理!”陵江王抬起头,眼神兴奋。
萧冲无语看了他们片刻,转过身往池塘边去了。
“阿父怎么了?”阿倩小朋友迷惑不解。
“没事,没事。”陵江王笑,“阿倩,你阿父什么事也没有。来,你方才吃肉多了,来吃些菜蔬。”
“好啊。”阿倩很听话,见陵江王拿了串茄子喂到他嘴边,便张开嘴,好脾气的都吃了。
他是不爱吃菜蔬的,不过长辈若殷勤喂他,他也不拒绝,很惹人疼爱。
陵江王和杜大夫一边哄着阿倩玩,一边站起身往远处张望,见萧冲到了池塘旁之后默默站了一阵子,又转身往回返,便不厚道的乐了,“看看,阿令在笑吧?他这做阿父的不好说什么了吧?”以为萧冲就这么认命了。
谁知萧冲回来之后却吩咐婢女,“厨房有虾王,去取过来烤了。”
这虾王产自南海,头胸部粗大,外壳坚硬,色彩斑斓,腹部短小,每只足足有一两斤重,若是现烤出来的话会非常美味,而且很香,称得上香飘十里。
“哈哈哈。”陵江王忍不住纵声大笑。
杜大夫也忍俊不禁。
好嘛,萧冲不忍心直接跟江城说什么,可他还是不服气,不放心,所以转过身便想要烤虾王了,想要以香气诱江城回来!哈哈哈,他这做阿父的也真是不容易,用心良苦啊。
婢女果然从厨房取来虾王烤了,香气四溢,香飘十里。
江城正在情荡意牵之时,鼻间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不由的伸鼻子嗅了嗅,一声惊呼,“烤龙虾!十三郎你闻闻看,是不是烤龙虾的味道?”桓广阳这时候哪有心思闻什么烤龙虾,别说龙虾了,给他天上的龙肉他也不感兴趣啊,可是见江城馋涎欲滴的样子,又不忍令她失望,只好和她一起闻了闻,“嗯,好像是龙虾的香味。”
“十三郎,快走快走。”江城眉花眼笑。
“稍等片刻,我替外叔祖捉条鱼。”桓广阳不情不愿的站起身。
对于江城来说无比诱人的烤龙虾香味,却让桓广阳惆怅了。唉,这时候烤什么龙虾啊。
“快点好不好?”江城嘻嘻笑。
桓广阳不由自主点头,“好。”拿起渔叉凝神看了片刻,出手如电,一条胖胖的大鱼被他叉上岸,准确的落到了小桶里。
“好厉害!”江城为他拍掌叫好。
桓广阳方才还觉得遗憾,这时见到她如花笑颜,却颇为自责,“阿令开心便好了,为何要强求和她始终厮守?今天能和她相守这么久,已是少有的快活时光,难道还不知足么?桓广阳,你太贪心了。”
他冲着她微笑,伸手拎起小桶,“快,咱们去吃烤龙虾。”
“对啊。”江城兴滴滴,“快走快走,我迫不及待想要大快朵颐了。”
其实她这是很文雅的说法,真实情况是这样的:想到烤龙虾的味道,她口水都快要流出来了。
没办法,这是吃货本色。
桓广阳见她这样孩子气,心柔软得像滩水,“阿令多可爱啊,可爱极了。”
江城虽然急着回去吃烤龙虾,但是考虑到桓广阳拎着个小桶,桶里还有条活蹦乱跳的鱼,便没有走的太快,“不着急,没吃到东西的时候也是有意思的,等待的越久,吃的时候便越美味。”她这话是安慰自己不要太着急吃烤龙虾,桓广阳却是心中有鬼,不知怎地便想歪了,脸越来越红,羞态可掬。
两人已经离陵江王、萧冲等人越来越近了,陵江王略显苍老的面容映入眼帘,江城忽然想起一件事,停下了脚步,“十三郎,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她脸色郑重。
桓广阳见她这样的脸色,心里有些发慌,忙柔声问道:“怎么了?”
江城眉宇间闪过烦恼之色,“是我翁翁。十三郎,我翁翁虽然表面上很正常,可是实际上却不是的。我仔细观察过他,觉得他和从前不一样,有时候会一个人呆呆的坐着,脸上的神色是…”她停顿了一下,在考虑着措词,想着怎样形容陵江王的情形比较好。
“我明白。”桓广阳声音低沉,“萧庆正虽然是罪有应得,可是他老人家亲手射杀了自己的亲孙子,心里哪能好受?他会难过,那是一定的。”
陵江王并非无情之人,亲手杀了一个人,而且这个人是他的孙子,想让他若无其事,哪里能够。
“我不忍心见翁翁受苦,他已经很可怜了…”江城低声道。
“我知道,我已经让人在查萧净和萧净的生母随夫人了。”桓广阳低声告诉她,“现在还没有太多的消息传回来。不过,据查萧庆正并不是从小便这样,而是从十二岁那年起忽然性情大变的。而他十二岁那年,随夫人生过一场重病,陵江王当时征战在外,陵江王妃连棺椁都替她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