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广阳向任平生、范瑗告辞,目不斜视,上马去了。
任平生心中恨恨,“这个臭小子当着我的面倒还守礼,我不在的时候,他不知是个什么样呢!”他心中有事,一手拉着范瑗一手拉着任江城进了家门。任江城知趣,一句话也不多问,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大半天没见阿倩了,我去哄阿倩玩。”笑盈盈走了,留下任平生和范瑗单独相处。
范瑗以手支头,神情疲惫,“大人公怎会忽然到了京城?郎君,我有点头晕。”任平生将她扶到长榻上让她躺好,两手按在太阳穴上不轻不重的揉着,“阿父是调任进京的,可能是王丞相的手笔吧?我也不能确定。大王有话要问他,两人现在棠园,大王吩咐不许人进去,偌大一个棠园,只有他们两个人…”范瑗幽幽叹了口气,“大王要说的话,不想让人听到吧?”
青云巷房舍很多,景致各处都有不同,棠园遍植海棠树,景色很美,可是整个棠园只有中间一座小巧阁楼,再没有其余的房舍了。陵江王要问任刺史话,特意把地方挑在那里,看来真的事关重大,需要保密啊。
“也不知他们会说些什么。”范瑗烦恼。
任平生踌躇,“我倒是想悄悄过去看看,不过,大王好像知道我心中所想,严厉警告我,不许我过去。”他对陵江王是很尊敬的,陵江王明明白白说过了不许他去,这种情形下他再设法偷听,太不像话了。
“不管了。”范瑗性情洒脱,既然没什么办法可想,也便暂时抛到脑后,“咱们还是把阿令、阿倩叫来,一家人安安生生的说说话吧。”
“甚好。”任平生很赞成。
他让婢女去叫任江城、任启,婢女却恭敬的道:“郎君,娘子,女郎带小郎君找杜大夫去了。”
杜大夫一直很喜欢任江城和任启这对姐弟,任平生夫妇二人知道女儿、儿子去找杜大夫了,也当作平常事,没有放在心上。哪知道任江城带着小任启到了杜大夫这里之后,便笑嘻嘻的拜托,“您老人家这会儿闲着没事干对不对?替我看会儿孩子吧。”杜大夫冲她瞪眼睛,“谁说我闲着没事干了?我老人家忙的很,有无数新药等着我去琢磨、研制呢。”任江城故意道:“那我把阿倩带走了啊。”杜大夫嫌弃的哼了一声,“虽然我老人家很忙,不过既然你人都已经带来了,那还是留下吧。”说着话,把任启的小手拉过来了。
任启冲他甜甜笑。
任启生的精致,笑起来格外漂亮,杜大夫心酥酥软软。
任启指着外面,“认药草。”杜大夫身不由主便站起来了,“想认药草啊?小阿倩你可找对人了,我老人家什么药草都认识,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吹着牛,带着任启一样一样辨认起院子里的珍稀药草。
任江城嫣然一笑,轻手轻脚的走了。
她当然不是要回去的,而是去了棠园。
寿康公主府,桓广阳换了身轻便衣裳,桓大将军推门进来,“十三郎,阿父有话有跟你说…你这是打算出去么?要去哪里?”
桓广阳拿起一柄软剑,如腰带般系在腰上,“去青云巷。”
“夜探芳踪啊。”桓大将军感慨。
桓广阳施施然往外走,“不管她姓任还是姓萧,我心意不变。可是,我总要知道她姓什么,才好知道应到哪里求婚。”
“十三郎你太厉害了。”桓大将军眼神热烈,语气热烈,“阿父年轻的时候只爱慕过…”
桓广阳回身看着他,眼神不善。
桓大将军仰天笑了笑,“只爱慕过画中的仙女,画中的,哈哈哈,十三郎你快去吧,去吧。”
等桓广阳真的要走了,他又追过去交待,“十三郎,路上小心啊。”
桓广阳身影已飘出去了,远远的应了一声。
桓大将军倚在门边,双手抱臂,笑咪咪,“去吧,弄清楚她到底姓任还是姓萧,阿父替你登门求婚。”想到公主府很快会添新面孔,会添像阿倩小郎君那般精致可爱的小娃娃,桓大将军容光焕发。
如果阿令真的姓萧,那便是陵江王的孙女了。以桓家和陵江王之间的恩恩怨怨来看,十三郎的前途并不光明。不过,桓大将军信心满满,坚信他和寿康公主可以帮助十三郎达成心愿,和他心爱的女郎缔结良缘,百年好合。
偌大的棠园,除了中间那名为棠阁的小楼上偶尔传出说话的声音,其余的地方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任江城后面溜进来,蹑手蹑脚上了阁楼。
脚高高抬起轻轻落下,她走的很小心。
幸亏这楼梯上是铺着锦毡的,她脚步又轻,竟没发出什么声响,没有惊醒陵江王和任刺史,太太平平的上了楼。
但是上到楼上之后她傻眼了:楼上中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屋子,四面窗户全部大开,若想偷听,这里根本藏不住人啊。
幸好陵江王和任刺史此时全是背对她的,两人又极其专注,从后背都能看出紧张之态,一时才没有发觉她。
陵江王好像要转身,任江城心里一慌,忙躲到了墙角。
这里正好也是一截楼梯,看样子是通向顶楼的,任江城想了想,蹑手蹑脚上了楼。
她正好走到顶楼,外面飘进来一个白衣人。
楼上没有灯光,黑暗之中,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女郎?”那人声音低低的。
任江城一凛,仔细看过去,才发觉来人竟是桓广阳,登时松懈下来,长长出了一口气。
“好吓人。”她后怕的拍胸。
“你也来偷听?”他和她同时开了口。
问完,两人都笑了。
桓广阳走到中间,趴到木地板上,回头向她招手。任江城略犹豫了下,便跟着过去也趴在地上。桓广阳拿出一把利器撬开木板,又小心拿起一块砖瓦,任江城面前出现一个方洞,楼下的陵江王和任刺史都能看到了。
任江城探头往里看。
陵江王和任刺史不知提起了什么往事,两人都是怒气冲冲的,你瞪我,我瞪我,目光中似有闪电惊雷。
任江城看的专心致致,桓广阳此刻却是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如花树堆雪般的一张美丽面庞近在咫尺,阵阵幽香传来,沁人心脾,此情此景,让人如何不意乱情迷?
任刺史忽然咬牙,“怪不得新婚之夜她便和我闹起来了,宁死不愿和我同房。原来是因为你!她心中有了你,才将我拒于千里之外,不肯给我亲近她的机会!”陵江王大怒,“你还有脸抱怨?!不是你勾结她的继母设下骗局,假装救了她的她的继母,就凭你这带着两个儿子的鳏夫,怎可能娶她为妻?你配得上她么?”任刺史脸红了白,白了红,难堪之极,“我骗了她又如何?总之她已经嫁给我了,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室!”
陵江王怒极,挥拳相向,“你该死!”任刺史躲避不及,中了一记老拳,登时鼻血直流,却放声大笑起来,“你恼羞成怒了又如何?她还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活着是我的人,死了是我的鬼,现埋在我任家的祖坟之中!”
“你胡说!她明明是我的人!”陵江王两眼通红,将任刺史扑倒在地上,死死按住了他,令他动弹不得。
任刺史眼睛也红了,“她继母那个笨蛋以为她嫁给我便算大功告成了,一时松懈,泄露了真相。她知道真相之后便不肯跟我圆房,宁肯躲到乡下过苦日子,我那时还真的以为她真是恼了我,心中内疚,便由着她的性子去了,还痴心妄想有一天她气消了,会和我生归于好…”
“呸!你和她好过么?”陵江王啐了他一口。
任刺史不理会他,沉浸在悲伤之中,“后来我才知道,她不是恼了我,是还记挂着你!陵江王,那些日子你每晚去向她哀求,以为我是聋子瞎子,看不到听不到,无动于衷么?你欺人太甚!”
任刺史面目狰狞起来。
任江城将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从来没有觉得任刺史可以亲近,但是现在她是觉得可怕,任刺史的面目,非常可怕…桓广阳将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犹豫了下,轻轻握住她的手掌。
任江城挣了一下,没有挣脱,也就暂且由着他了。
陵江王横眉怒目,如同凶神恶煞,“我出征之前便和她有了白头之约,难道回京后看着她另嫁他人,会不追过去问问究竟么?会不看看她过得好还是不好么?我告诉你,我不仅天天哀求她,还终于说动了她,同意和你和离,嫁我为妻…”
“不可能!”任刺史目眦欲裂,“她不可能跟我和离,后来她回心转意了,她回心转意了!”
“不可能!”陵江王一声怒吼。
“怎么不可能?后来我和她有了平生,这便是明证。”任刺史到了此时,倒镇静下来了,笑着说道。
陵江王脸色惨然,按着任刺史的手渐渐松了下来,“你和她有了平生,你和她有了平生…”任刺史哈哈大笑,笑声中既有得意,又有猖狂,却也有无尽的心酸,“是啊,她心里向着你又如何?你一去不复返,她伤心失望之下,还是和我重修旧好了,如果不是她生下平生之后生病去了,我和她一定可以白头到老的。”
陵江王坐在地上,神情呆呆的。
任刺史也挣扎着起来,盘腿坐在到他对面,脸上挂着讽刺的笑容,“你知道她等了你多久么?一个多月而已。一个多月之后,她便命人将我唤去田庄了,还留我在那里住下了。你和她那了不起的感情,一个多月她便忘记了,哈哈哈…”
陵江王被他的话刺痛,脸颊抽动,一声暴喝,扑过去按住了他,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了他身上、脸上,“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任刺史奋力挣扎、还手,“你不服气么?可事实便是如此!”
他两人打成一团,楼上的任江城心中却是涌起惊涛骇浪。
陵江王求得李氏的原谅之后,才离开她不久便遭到了暗算,再也没有在李氏面前出现过。而已经和任刺史翻了脸的李氏却在他离开一个多月之后主动和任刺史和好…这是不是说明…
任江城心怦怦乱跳,汗水湿透了掌心。
第127章
桓广阳觉察到她不对劲,握紧她的手掌,温柔看着她。
“我没事。”任江城勉强笑了笑,用口型对他说道。
两人正在互相凝视的时候,却听下面“咚”的一声巨响,吓了一跳,忙同时向下面看过去。
这一看任江城真是魂飞魄散,原来是陵江王忽然昏倒,重重摔在了地上!而任刺史这时面露凶色,腾的站起身拨出陵江王身上的宝剑,寒光闪闪,对准了陵江王的咽喉!
“你拖延着他,我下去!”桓广阳沉声说道。
话音未落,他已闪电般的起身,向楼下奔去!
“祖父!”任江城眼看着任刺史扑剑欲刺,情急之下,大声喊道:“你不要一时冲动做下傻事,你想想任冬生、任荣生,还有任周、任召这些人,你若一时糊涂,他们全都要跟着你陪葬!你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就罢了,难道连子孙也不顾了么?”
任刺史忽然听到上方传来少女娇柔又清亮的声音,大为惊恐,不由自主的仰起头往上看。
狡诈、恐慌、阴险、凶狠、邪恶、毒辣等种种神色交织在他脸上,令得他好像魔鬼一样,丑陋之极。
“祖父,是我啊,您认出来我了么?”任江城脸趴在洞口,殷切看着他,用尽全身力气想引起他的注意。
就在任刺史抬头向上看的时候,桓广阳自敞开的窗户中一跃而入,到了他身旁!任刺史听到风声,急忙挥剑相向,口中喝道:“谁?”桓广阳道:“在下桓十三郎。”任刺史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的自报家门,顿时呆住了,桓广阳轻轻巧巧从他手中取过宝剑,“任刺史,您是文官,不擅长使剑,剑在您手中怕是会伤人伤己。”一声轻笑,宝剑回鞘,将地上的陵江王扶了起来,柔声呼唤,“外叔祖,您醒醒。”
任刺史面色阴沉退到桌案旁,拿了一个花瓶,双手背到身后。
任江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热泪盈眶,起身飞奔下来。
桓广阳可以破窗而入,她却没有这个功夫,踹开门,从大门进来,“我翁翁怎样了?”桓广阳皱眉,“那天他在我书房也曾经晕倒过,情形和这个有些相像,应该是旧疾复发。”任江城当机立断,“我马上叫人。”她起身正要向外走,又回过身,“十三郎,防着他些。”她虽说的隐晦,桓广阳却是心中明了,点头道:“我明白。”
任刺史阴冷的连连笑了几声,“好啊,我的孙女和我的儿子一样,向着外人,也不向着我啊。八娘,你是防着祖父呢,对不对?哼,我自宣州外道而来,你和你阿父不来迎接,不来向我请安,反而像防贼似的防着我,这便是你们做晚辈的孝道么?”说到后来,他已是怒目圆睁,声色俱厉了。
任江城面带憎恶,“想让人尊敬你,爱戴你,请你先做一个值得别人尊敬爱戴的人。”说完,快步出去了。任刺史被她这轻慢的态度气得怒气升腾,胸膛起伏,“好,好,这就是我费尽苦心养出来的好孙女了!”桓广阳不爱和他这样的人废话,听到这里却微晒道:“敢情她是你费尽苦心养育的孙女么?任刺史,你对她费过什么样的苦心?”任刺史愈是发怒,脸色如鱼肚一般,白惨惨的。
任江城站在外面拿出一个口哨吹了吹,发出急促凄厉的哨声。
吹了一回还嫌不够,放入口中,又用力吹了几声。
“不好,阿令有危险。”任平生听到这哨声,蓦然惊觉。
杜大夫正陪任启认着图片,也是愕然,“这哨声是小丫头和我约好的信号啊,这青云巷太太平平的,她有什么事?还是谁生了急病?”忙带了任启起身,“小阿倩,你姐姐叫咱们呢。”任启很高兴,“真好,姐姐办完事,我可以和她一起玩了。”牵着杜大夫的手,开开心心往外走。
哨声是从棠园发出来的,任平生和杜大夫都朝这个方向走,正好在半路上遇到了。任启看到任平生大喜叫道:“阿父!”任平生飞奔过来一手抱起他,另一手拉起杜大夫,“阿令这哨声很凄厉怕是真有什么不幸的事了。杜大夫,咱们快点。”杜大夫甩开他的手,“我不老,跑的动。”任平生歉意的笑笑,心中焦灼,却也只好陪着杜大夫一路小跑,去了棠园。
等任平生和杜大夫赶到的时候,任江城已是花容失色,急的不行了,“别的先不说,杜大夫,快跟我来,陵江王旧疾复发!”来不及跟任平生和任启说话,拉着杜大夫的手便往里跑。任平生吓了一跳,“又复发了么?”任启眼泪汪汪,“翁翁,呜呜呜,翁翁。”任平生心疼,忙柔声哄他,“翁翁没事,阿倩乖,翁翁一定没事。”
任平生抱着任启进到屋里,迎面遇上任刺史怨毒的眼神,不由的打了个寒噤。
任启身子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小声的问道:“阿父,这人是谁啊?我害怕…”
任平生心颤了颤,抱紧了怀中的爱子。
“杜大夫,我翁翁有没有事?”任江城急切问道。
“翁翁,翁翁。”任平生和任启同时回过神,任启掣着小身子,带着哭音,“我要翁翁。”
任平生静默片刻,抱着他蹲下身子,“杜大夫,大王如何了?”杜大夫正在为陵江王看视,桓广阳伸手为任启拭泪,“阿倩,不哭。”任启乖巧的点点头,“是,阿兄,我不哭。”探出小脑袋看看昏迷的陵江王,眼泪又模糊了眼眶。
桓广阳和任江城同时伸出手为他擦眼泪,手不经意间碰到了。
桓广阳似触电般的缩回手,任江城也有片刻的尴尬。
任平生淡淡看着桓广阳,“十三郎怎会在这里?”
正在这时,范瑗带着几名侍婢,和陵江王的十几名护卫一起赶到了。
护卫们看到陵江王昏迷不醒,人人大惊,“大王怎么了?”更有胆小怕事的和任平生不依,“大王好好的在你家里,如何会昏迷不醒的?你需对王妃、世子有个交待。”杜大夫正聚精会神为陵江王诊治,听不得这些暄杂声,不耐烦的道:“叫什么叫?他本来没有性命之忧,让你们乌鸦似的一通乱叫,把魂儿也叫没了。”护卫们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听到他说“没有性命之忧”,却是又惊又喜,也不管他说话难听,都唯唯诺诺的,“是,大夫。”不敢再大声叫嚷了。
任平生很是自责,“大王前些时日才旧疾复发,怪我大意了。诸位放心,我自会将大王送回王府,向王妃、世子请罪。”护卫们见他这般大包大揽,顿觉放心,温声道:“大王一向信你,你也对大王忠心耿耿,王妃和世子又不是不知道,不会怪你的。”
任刺史冷眼看着这拨人,发出磔磔的怪笑声,“我这个人果然人微足轻、微不足道么?明明我就在这里站着,我的儿子、儿妇、孙子、孙女见了我,却是无人理会,呵呵呵。”众人乍然听到他这难听之极的笑声、怪怪的说话声,均是大惊失色。
任平生忍气,“阿父,事出仓促,请恕孩儿无礼。”范瑗也勉强笑了笑,“不是我等无礼,只是大王好好的忽然昏倒了,我们年轻没经过事,便慌了。大人莫怪。”任刺史连连冷笑,“好,陵江王命贵,我任某人命贱,他昏倒了,我的儿子儿妇便眼里没我,好,很好。”他凶狠的目光投到任启身上,森然道:“这是我的宝贝孙儿对不对?抱过来,让我瞧上一瞧。”
任启心中害怕,小身子拼命往任平生怀里缩。
“还有你,也过来。”任刺史的目光又落到了任江城身上,阴恻恻的说道。
范瑗后背发凉。
她以前也是见过任刺史的,可那时的任刺史只是冷漠、不近人情、不慈爱,这时的任刺史却是阴冷又毒辣,即便对着自己的孙子孙女,也是满满的恶意…这样的祖父,她如何放心让宝贝女儿、儿子去亲近?万万不能!
可是,任刺史又是孩子们的祖父,她机智过人,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可以回绝他!
“过来!”任刺史阴冷的笑着,向任平生张开胳膊。
任启小脸发白,惊慌的看了他一眼,小脑袋深深埋到了任平生怀里。
任刺史一步一步向任平生走过来。
任平生和范瑗都是脸色苍白。
“阿父,阿倩年纪还小,现在和您还不熟…”任平生勉强笑道。
任刺史步步紧逼,“多亲近几回,不就熟了么?”
眼看着任刺史离得越来越近了,桓广阳却挺身拦在了任刺史、任平生之间。
任平生和范瑗同时松了一口气。
任启从任平生怀里探出小脑袋,感激的看了桓广阳一眼。
“怎么,桓十三郎要干涉我的家务事么?”任刺史冷笑,“你桓家再怎么势大,也管不到我家里来吧?”脸色一沉,喝道:“请你让开!”
“我自然不是要干涉任刺史的家务事。”桓广阳面色冷淡,如同冰山,“任刺史,方才你意图对陵江王行凶,是我亲眼所见,也是我亲自阻止你的。现在,我要将你带回驿馆暂时看管,明天我会将你交给陛下,由陛下亲自处治!”
桓广阳这番话一出口,众人都是大惊。
陵江王的护卫马上不干了,“小小一个宣州刺史,竟敢行刺我家大王!不行,虎贲中郎将你不能带走他,这个人要交给我们!”“对,交给我们,我们要将他押回去给王妃和世子发落!”一涌上前,想要对任刺史动粗。
任平生和范瑗也是难以置信,“阿父,您竟然…要对大王下毒手么?”
任刺史没料到桓广阳会当众揭穿他,眼色沉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似的,阴云密布,难看的吓人。
杜大夫不耐烦,“吵什么,吵什么?陵江王的这些下属,你们是要抓人,还是要救人?”护卫们慌了,纷纷蹲在或跪在他身边,“神医大夫,自然是要救人啊,请您务必要救救我家大王!”杜大夫哼了一声,“若想我救他,便不许瞎吵吵。你们去找张长榻来,把大王放上,抬走,我好医治他,给他开方子。”护卫们很听话,赶忙依言找了长榻过来,杜大夫命令护卫将陵江王抬到长榻上,“让他平躺,不许颠着了。”护卫们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这时对杜大夫真是奉苦神明,忙听着杜大夫的话让陵江王躺好,抬着他走了。
范瑗趁机向任平生要任启,“郎君,我去照顾大王,阿倩在这里碍事,我一并带走。”任平生知道她心疼小儿子,点头道:“好。”将任启交到了她怀里,范瑗哄着他,又伸手拉任江城,“阿令,和阿母一齐走。”任江城过来抱抱弟弟,轻声道:“阿母和阿倩先走吧,我留下陪阿父。”范瑗温柔道:“乖女儿,一切小心。”抱着任启,和杜大夫、陵江王的护卫等一齐走了。
任刺史恼羞成怒,“好啊,任平生你本事大,为了不认我这官卑位低的父亲,连桓十三郎你都搬出来了,要诬陷我入狱!你这逆子,为父到了京城,你在公主府赴宴,我却和你的母亲、兄嫂等人一起被赶到了驿馆;现在我到了你家里,你不来为父身边服侍,却让陵江王来折侮于我!逆子,我白养你了!”
“任刺史莫要混淆视听。”桓广阳正色道:“意图谋害陵江王、陛下嫡亲弟弟、我的外叔祖父,这是何等大罪,是你顾左右而言他便能躲过去的事么?任刺史,请跟我走一趟吧!”
桓广阳抽出腰间软剑,剑尖抵到了任刺史颈前。
任刺史气得抖似筛糠,“任平生,这是在你家里,你就让桓十三郎这么指着我,对么?你可真我的好儿子!”任平生脸色很差,任江城心中不忍,过去扶住他,“阿父,方才我和十三郎亲眼看到的,翁翁和他争执之中忽然旧疾复发倒下了,他真的是从翁翁身上拨出宝剑,举剑欲刺!”任平生身子抖了抖,任江城忙扶稳他,脸色焦急,“阿父,没事的,我在上面拖延,十三郎飞奔下来搭救,他没有伤到翁翁…”
任平生望了任刺史一眼,神色惨然,低声道:“阿父,这是为什么?您明明知道的,若没有陵江王,我早就死了,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
“他居心叵测!”任刺史愤愤然。
“居心叵测。”任平生苦笑,“一句居心叵测,您就可以对我的救命恩人下毒手了么?阿父,您…您…”神色暗然,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跟任刺史说些什么了。
桓广阳冲任江城使了个眼色。
任江城安慰任平生几句,和桓广阳一起出了门。
桓广阳和她小声商量了几句,之后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的、笛子状的物事抛向半空。
空中燃起璀璨的烟花。
这便是桓家的信号了。信号过后,桓大将军很快率领大队人马到了青云巷,桓广阳将任刺史扭送出来,“此人意图行刺陵江王殿下。”桓大将军大为吃惊,“天子脚下,竟有这等狂妄大胆之徒。”命人将任刺史绑了,暂到驿馆关押,明日送交皇帝亲审。
任平生从家里冲出来和桓大将军、桓广阳父子不依,“大王还昏迷着,事情尚未查清,你们不能带走我阿父!”桓大将军冷笑,“光禄大夫,你最好祈祷陵江王殿下安然无事,若不然,本大将军要带走的便不只是令尊,还有你了!”悍然命护卫押起任刺史,扬长而去。
任平生顿足不已。
陵江王妃和世子闻讯大惊,世子和世子妃陪着王妃亲自来了青云巷。
“大王素日是如何待你的?你却和你的父亲一起密谋加害大王,任平生,你还有良心么?”陵江王妃痛心疾首。
“王妃慎言,事情尚未查实清楚,家父也只是有嫌疑罢了。”任平生板着脸,冷冷回道。
范瑗脸色也不大好,“王妃,我知道大王昏迷不醒你老人家忧心如焚,可是这话也不能乱说啊,我家郎君什么时候意图加害大王了?这不是血口喷人么?”
“你没有意图加害大王,为什么大王一而再的在你家旧疾复发?”陵江王妃发怒了。
“是啊,为什么两次都是在你家旧疾复发?”世子和世子妃也愤愤不平。
他们正在外面吵的厉害,杜大夫不慌不忙的走了出来,“人醒了。”
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有很大的威力,令得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同时住了口。
任平生大喜,什么也顾不得了,飞奔进屋,“大王,您醒了?”陵江王虚弱的冲他伸出手,“阿平,我没事,不用担心。外面是谁啊,这么吵吵?”任平生握紧他的手,柔声道:“没事,是些不相干的人,我这就把他们赶走。”陵江王点头,“好,赶走吧。你去把他们赶走,我今晚不走了,住你家。”任平生鼻子酸酸的,重重点头,“好。”替他掖掖被角,勉强笑了笑,快步走了出来。
“大王醒了,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要好生休养。今晚他不想见人,也不想搬动,要在这里过夜。”出来见了陵江王妃等人,任平生淡淡的说道。
“那怎么行?”世子妃本能的反对。
陵江王妃和世子也不愿意,“大王既然醒了,总要让我们见上一见才行。”
“见本王做甚?”一声怒吼从台阶上传来,吓的陵江王妃和世子、世子妃同时颤了颤。
陵江王扶着墙壁慢慢走出来,虚弱无力却又气愤万分,“见本王做甚?本王便是没死,吵也被你们吵死了!还想诬陷平生加害于我,真是黑了心肝!你们也知道这是旧疾复发了,几十年的旧伤,谁知道它什么时候复发!”一顿臭骂,骂得陵江王妃、世子和世子妃灰头土脸,面无人色。
“滚,全都给我滚!”陵江王怒喝。
陵江王妃和世子、世子妃也没脸再留着,羞惭万分的相携离去。
“他们担忧大王是应该的,没来由的诬陷我们算怎么回事?”范瑗流下委屈的泪水。
任平生沉默片刻,道:“娘子,咱们回去吧。”
陵江王冷笑,“他们哪是担心我?他们这是…”忽然想到万一自己醒不过来,那任平生一家算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定会被陵江王妃、世子、世子妃欺负死冤枉死,不由的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