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年瞧得分明,不觉转头说道:“你输了。”

郑纶微微抿唇,不甘示弱,正欲咬牙急冲,却见辰年向他伸过手来,玩笑道:“快点,再慢下去,就该落到他们射程之内了,小心被人射成了刺猬。”

她心思坦荡,此刻对郑纶只有战友之意,全无男女之情。可郑纶却不似她一般,他迟疑了一下,才伸手去握辰年的手,指尖刚一触及她的掌心,就觉得自己心跳似是又快了许多,仿佛下一刻就能冲破胸膛,跳将出来。

辰年一心只顾着逃跑,对郑纶的心思毫无察觉,反手握住了他的手掌。郑纶只觉得一股刚正柔和的内力从她掌心传了过来,进入他的经脉,叫他精神顿是一振。他心中既是欢喜又是感动,一时都忘了眼下两人是在逃命,只盼着就这样一直跑下去才好。

两人携手飞奔,直出去二三十里路,忽看到了前来接应的陈副将,辰年拉着郑纶继续狂奔,人还未到军前,口中却是高声叫道:“快!变换阵型迎敌。”

陈副将瞧他两人都安全回来,不觉大喜,忙迎上前来,叫道:“将军!谢大当家!”

郑纶身为宿将,论起排兵布阵,到底比辰年要强上许多。他松开辰年,跳上亲卫让出来的战马,几个命令下去,大军便就迅速地变换成作战阵型。以两万对一千,形势顿时逆转。辰年也新寻了坐骑,策马靠近郑纶,忽地说道:“步六孤骁那里,我来对付。”

郑纶一怔,随即便就反应过来,他心里不觉沉了一沉,垂了眼帘,低声道:“两军交战,你死我活,容不得手下留情。”

辰年微微侧头,诧异地瞥他一眼,道:“你在想什么?你此刻内力近乎枯竭,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我来替你与他对阵,怎地就是要对他手下留情了?你若是不信我,那你就自己去,到时伤在他的刀下,可莫要怨到我的身上来。”

郑纶噎了一噎,竟是冷声说道:“我不怨。”

辰年瞧他这般逞强,实在难以理解,又觉得他喜怒无常,心中也有些不悦,索性就策马退到了一旁,不再理会郑纶,只等着他被陆骁击败,到时再去看他笑话。

再说带兵追来的步六孤骁,他分了一部分人马往南去追贺泽,自己却来追辰年与郑纶。不想他两人速度竟是这般快,竟把骑兵都远远地抛到了后面,待往东又追了几里,却遇到了汉**军。

战或不战,这两个念头在步六孤骁脑中撞到了一起。战,己方人马与对方相差悬殊,又是正面对敌,几乎没有胜算。但是,却可以拖住对方,等得身后大军赶来。不战,虽输了气势,却保全了兵力。而且,还可以作势败退,万一能引得对方追击,便就给城内的大军创造了可乘之机。

一时间,步六孤骁有些犹豫了。

第九十三章 一场混战

史载,新武四年六月的泰兴大战始于一场混战,交战双方虽然事先各有谋划,却因战争开始得太过突然,而被打乱了节奏。郑纶大军刚刚赶到泰兴之东,未及休整,便就被迫与鲜氏开战。鲜氏以逸待劳,初时本占据了上风,可随着贺家水军的渡江参战,形势顿时逆转,无奈之下,步六孤骁只得带军退回泰兴,据城而战。

按照之前的谋算,合郑纶与贺泽二人之力,夺下泰兴并非难事,谁知攻城战只才刚刚开始了两日,泰兴西侧却突然出现了鲜氏援军。

这十几万从天而降的鲜氏援军,实在是在郑纶等人的意料之外。

因着封君扬等人皆都预料北漠兵马不会为鲜氏人死战守城,特放开泰兴西侧给北漠人马留出了退路,不想却被拓跋垚利用,将靖阳的十几万鲜氏大军悄悄调出,穿西胡草原而过,经由茂城、小葛城、汉堡一线,神不知鬼不觉地到达了泰兴之西。

如此一来,便是不算那十万北漠人马,鲜氏兵力也已占优。也多亏得鲜氏援军是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战力受损,这才给了郑纶与贺泽抽身而退的机会,两人当机立断,立刻鸣金收兵,各自往东、南方向退军。

贺泽带军退往江边,欲要渡江回水寨,不料停在江边的水军船只却遭到了鲜氏人的偷袭,数千艘战船被焚,夜色中,大火冲天而起,映红了整个江面。贺泽前路被斩断,后面又有鲜氏人马追杀,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之时,辰年带义军骑兵从东北方向杀回,以楔形队列从鲜氏军左后侧翼插入,犹如一把利刃,生生地将鲜氏大军的阵线撕裂了一个口子,救得贺泽军队往东北而来,与郑纶军合军一处。

连日苦战,众人皆都是一身狼狈,郑纶在与步六孤骁的对阵中受了伤,便是辰年,也因着带军救援贺泽,身上也挂了彩。骑兵以楔形阵列冲击,虽然穿透力极强,可同时,那位于最先的将领却也最危险,若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将领愿意用这种阵列。

贺泽深知这阵列的优劣,心中对辰年更多了几分感激,特意去寻她道谢。辰年手臂被流矢射中,正坐在地上让灵雀给她包扎伤口,瞧见贺泽前来,只撩了撩眼皮瞥他一眼,淡淡道:“你不用谢我,救你非我本意,不过是大局为重罢了。”

贺泽闻言只是无奈一笑,对灵雀的白眼视而不见,就在辰年对面席地坐下,说道:“我觉得我们都小瞧了拓跋垚,若不是这回提前开战,误打误撞地坏了他的计划,叫他援军得以绕到你们身后,咱们两军怕是都要损在他的手上了。”

贺泽所言非虚。众人视线皆都放在泰兴城,若鲜氏援军从北悄悄绕过泰兴,堵到郑纶大军身后,到时开战,他们就要腹背受敌,莫说去救贺泽,就是自身也要难保。

辰年漠然不语,贺泽坐的片刻,自觉无趣,正欲起身离开,郑纶却已是从远处过来,道:“王爷已带兵南下,不几日就可以到达。”

众人听得俱都是精神一振,贺泽不觉有些惊讶,奇道:“这样快?可是先锋骑兵?”

因豫州与泰兴之间是江中平原,若只是骑兵先锋,倒是可以几日便到。不想郑纶却是摇头,道:“不是,骑兵先锋已往西去截断拓跋垚的退路,往泰兴来得是王爷的中军。”

听他这样一说,众将面上不禁都露了喜色,封君扬能来得这样快,实在出乎众人意料,该是他刚回到豫州,就得到了拓跋垚南下消息,所以才能有这样快的反应。

贺泽却是扯了扯嘴角,道:“大伙先别忙着高兴,就怕拓跋垚也知道云西王大军将至,不会叫咱们等到他来。”

这句话似一盆凉水兜头浇下,一下子把众将的喜悦浇了个灭。拓跋垚甘冒奇险,十几万大军从靖阳千里迂回到泰兴城外,为的就是先集中兵力灭了郑纶与贺泽,然后再回身专心对付封君扬,他怎会坐等着看己方几路大军合围泰兴。

郑纶在接到封君扬军报之后就已想到了此处,所以他面上一直平淡,现被贺泽说破,倒也没什么变化,沉声道:“事到如今,东逃也躲不过鲜氏骑兵的追杀,反倒不如掉过头来迎敌,只要能坚持上三五天,等得王爷大军赶到,便能逆转战局。”

贺泽淡淡一笑,道:“便是如此,也该往东走上一走,占个有力的地形在与鲜氏对阵。”

泰兴往东便会进入襄州的丘陵地带,多山岭与矮山,若是能将鲜氏追军引到那里,他们的胜算便就又多了几成。

辰年一直沉默不语,郑纶不由转头看向她,问道:“你怎样想?”

辰年想了一想,站起身来将郑纶叫至一旁,道:“擒贼先擒王,我想进泰兴城——”

“休想!”郑纶冷声打断了她的话,辰年受伤已是叫他极为内疚,怎会容她再以身犯险,只身去那泰兴。郑纶抿了抿唇,又道:“你领兵先往东撤,我在后阻击鲜氏追兵。”

辰年态度强硬地与郑纶对视,道:“拓跋垚一心要在封君扬大军到来之前肃清泰兴外围,你根本挡不住他。我去泰兴,虽是冒险,却是险中取胜的法子。”

此刻天色渐亮,东方启明星起,却夺不去她眼中的光辉。郑纶怔怔瞧得片刻,这才移开了视线,低声道:“我答应了他,要护你安全。不用你去泰兴,我会在此挡住鲜氏追兵,撑得王爷带兵前来,到时一样可以取胜。”

辰年闻言不觉沉默,过了一会儿,却是轻声说道:“郑纶,我不光是为了取胜,我还想少死些人,不论是汉人,还是鲜氏人。”她停了一停,又道:“你知我的身世,贺臻虽然是我的生父,可我与他之间毫无感情,甚至只有怨恨。而我的母亲,养我长大的义父,他们都是鲜氏人。我身上有一半的鲜氏血脉,其实我一点也不想与鲜氏人对阵,我刀下每多一条鲜氏人的性命,我都会觉得内疚。”

郑纶睁大了眼睛,惊愕地看着辰年。

辰年轻轻一哂,“很可笑,是么?我从冀州一路杀来,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氏人的血,却说自己并不想杀鲜氏人,这话要是被人听到,定会觉得我伪善至极。”

“不,不会。”郑纶忽地低声说道,“辰年,你没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以战去战,以杀止杀,这不是错,这是大义。”

辰年不想郑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有些意外地看了看他,轻轻一笑,“多谢。”

就在这时,忽有斥候疾驰而至,向郑纶禀报道:“将军,鲜氏大军从后追来,距我军已不足二十里。”

天色不过刚亮,鲜氏追兵竟就到了。众人俱都一惊,齐齐往郑纶处看来,等着他的决策。郑纶看辰年一眼,道:“先击退追兵,再说你去泰兴之事,可好?”

辰年点头,沉声应道:“好。”

郑纶又转头问贺泽:“贺将军是本地人,可知哪里地形适合设伏?”

贺泽略一沉吟,答道:“此处往东北三十多里,有一座矮山叫元宝山,可以设伏。”

郑纶果断说道:“好,那请贺将军领部众先行往那里去设伏,我率军在此阻击追兵,然后诈败,将敌军引向那里。”

贺泽应下,翻身上马,带着贺家军先行离去。

郑纶又冷静地下了几道军令,各个将领一一领命而去,准备在此列阵迎战鲜氏追兵。辰年所领的义军却悄悄往北而来,择了一处缓坡隐蔽,只等鲜氏军队与郑纶交战之后,再从敌军侧后方冲出,偷袭敌阵。

这个任务,比起那些须得正面迎敌的军阵,危险小了许多,温大牙虽不怕死,却也不禁暗暗侥幸,小声与身边的灵雀说道:“那郑纶倒也算厚道,没叫咱们义军挡在最前面,替他的嫡系送死。”

其实从冀州与郑纶联手抗击鲜氏贺兰部,到一路西行前来救援泰兴,郑纶对义军一直厚道,灵雀性子耿直,闻言不由说道:“温大哥快别这样说话,郑将军是位坦荡荡的大丈夫,我以前倒是错怪他了。”

温大牙嘿嘿笑了两声,解释道:“我这不也是夸他呢嘛。”

灵雀没有说话,双腿一夹马腹,催马往前去寻辰年。温大牙身侧的方勋瞧得奇怪,忍不住凑到温大牙跟前,低声问道:“我瞧着鲁姑娘这阵子脾气见长,不知哪一句话没说对就引得她不高兴,以前也不觉得她这般啊。”

温大牙转头看方勋一眼,张了张嘴,话到舌尖却又变了,只惊讶道:“有吗?我觉得她一直就是这般心直口快的啊。”

方勋是个粗中有细之人,自然能看得出温大牙在与他装傻,笑了一笑,却是没说什么。

等不得一会儿,就听得南方地面隐隐震动,又过片刻,便传来了震天的喊杀之声。辰年不禁低声说道:“已是接战了。”

灵雀轻轻点头,默得片刻,忽地问辰年道:“大当家,要是领兵追来的鲜氏将领是陆大哥,怎么办?”

辰年闻言,转头看她。

灵雀一向刚强的面容忽地露出些迷茫,她不觉低了头,轻声道:“虽然从我回到江北那一天起,就准备好了有朝一日要与陆大哥兵戎相见,可等这一天真的到了,我却又怕了。”

她尚且如此,那与陆骁纠葛更深的辰年呢?灵雀抬眼去看辰年,问道:“大当家,你那日从陆大哥刀下救郑将军的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能想些什么?开始就想着瞧郑纶笑话,待到后来,又想着赶紧把郑纶救回来,千万不能叫他被陆骁一刀给劈了。”辰年微微有些失神,唇角边的笑意转瞬而逝,快得仿佛不曾有过。

其实,她并不怕陆骁带兵前来,因为她武功比他好,可以生擒了他。她怕的,来的人不是陆骁,而是她的义父,不是清风寨里的穆展越,是鲜氏的左将军纥古越。

山坡上观望的斥候已经打出了手势,辰年闭了闭眼睛,复又睁开,沉声喝道:“出发!”

第九十四章 沙场对阵

战场之上,正是厮杀激烈的时候,郑纶虽定了诈败的计策,却不能做得太过明显,硬生生的用步兵军阵挡住了鲜氏骑兵的第一波冲击,然后向着藏在北侧的义军打出旗语,命其从后冲击鲜氏侧翼。

他的作战计划不算有错,却是低估了这些鲜氏骑兵的战斗力,义军从侧后翼冲来之后,鲜氏骑兵军阵很快便就做出了反应,将其困在了阵中。

郑纶本已要带兵抽身后退,见义军被鲜氏人困住,只得带人复又杀了回来,重新与鲜氏军队搅在了一起。正混战中,身旁亲卫忽指着鲜氏军中那不知何时竖起的帅旗,大声叫道:“是纥古越!是纥古越的帅旗!”

郑纶悚然一惊,若来的是别人,以辰年的武功,不论胜败,起码她不会有性命之忧,可若是纥古越,辰年却是危险。郑纶现在犹记得当初在飞龙陉,穆展越一刀将马颈齐齐斩断的气势。他一时顾不上许多,命令陈副将先带兵往东北方向的元宝山撤退,自己却往敌军深处冲去。

辰年那里,却已是与纥古越正面对上。辰年面上虽还遮着面具,可只一照面,纥古越便就认出了她,几年时间,她变化很大,只是她的那双眸子却从未便过。纥古越抬起手臂,止住了身边鲜氏护卫的举动,静静地看向不远处的辰年。

灵雀一直追随在辰年身边,待看清那旗下鲜氏主将的模样,失声叫道:“穆四爷?” 辰年喝道:“灵雀,走,带着大伙冲出去。”

灵雀愣了一愣,忙拨转了马头,领着众人冲东边突围过去。辰年却是横刀立马,挡在了纥古越之前。瞧她如此,纥古越冷声问道:“辰年,你要为汉人冲锋陷阵?”

他们曾相依为命一十六年,现在却要对阵沙场,辰年心中涌上无尽地悲凉,她望着纥古越,涩声道:“义父,够了,已经够了。贺臻已死,贺家几乎族灭,母亲的仇已经报了,您收手吧,别再杀下去了。”

纥古越闻言,面色却愈加冷漠,只寒声道:“让开!”

辰年怎能让开?她自小就怕义父,这一刻却将手中长刀握得更紧,倔强说道:“不让,我不能眼看着您再继续错下去。”

“错?”纥古越冷笑,反问她道:“哪里错了?”

辰年脊背挺得僵直,一字一句地答道:“滥杀无辜,残害百姓,就是错。”

纥古越漠然看她,半晌之后,却是轻声吐出两个字来,“幼稚。”言罢,不再多说,只把长刀平平端起,指向辰年,重又说道:“让开。”

辰年咬紧了牙,道:“不让。”

话音未落,纥古越已是从马上纵身而起,挥刀向辰年斩来。他刀法大开大合,刚猛无比,这一刀劈出,又快又急,辰年不敢硬接他这一招,忙侧身闪避,手中长刀虚虚一划,擦着纥古越的刀锋而过,手腕上巧劲一使,一招四两拨千斤,将他长刀拨向一侧,同时左掌拍出,往他胸前拍了过去。

辰年的应变极快,不想纥古越的刀法更快,辰年手掌刚到半路,他的长刀竟已收回,重又劈了回来。辰年这次躲无可躲,只得举刀迎上,强自接了他这一招。她内力强劲,他却是天生神力,相较之下,两人竟是在伯仲之间。

这一招硬生生地对上,纥古越飞身往后退去,辰年身下的战马却是嘶鸣一声,身子一矮,竟就跪倒在了地上。辰年从马上跃下,身形稍稍一滞,立刻又向着纥古越直扑过去。

眨眼工夫,两人已是连过数招。纥古越不觉心生惊讶,他听闻步六孤骁说辰年武功已是极高时还有些不信,眼下看来,竟是实情。

四下里的众人只觉得刀风迫人,连近前都不能。有鲜氏兵趁机想要偷袭辰年,只刚举刀上前,就被辰年刀锋伤到,惨叫着往后跌去。这声音听入纥古越耳中,叫他忽地记起了贺臻临死前所说的话,他说辰年是贺家的女儿,她在冀州灭了鲜氏贺兰部十万兵马。

她是贺臻之女,她是贺家的女儿。纥古越眼中杀气暴涨,一刀向着辰年面门直劈下来。辰年心中一凛,手中长刀疾横,接下了纥古越迎面劈落的一刀,那凌厉的刀风却是无法阻挡,扑面而来,将她脸上的面具从正中斩成了两半。

纥古越微微一怔,恍惚间,似是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阿元站在他的面前。她是阿元的女儿,她身上纵然有一半贺臻的血,却还有一半是阿元的。是他将襁褓中的她从泰兴城里带出,带着她四处逃亡,最后落脚在清风寨中,看着她一点点长大。

这是阿元的女儿,是他养大的孩子,她是辰年。

惊骇过后,辰年身形往后疾退,恰好这时郑纶纵马驰到,借着战马的冲劲,探身一刀将纥古越逼得后退一步,口中急声叫道:“辰年,上马!”

辰年本就有意将纥古越引到军阵之外,闻言纵身飞起,提脚将一个鲜氏护卫从马上踢飞,夺了他的坐骑,与郑纶道:“走!”

他两人纵马往北而逃,试图从鲜氏大军中杀出。刚至半途,忽听得北边喊杀声起,辰年抬眼看去,就见又有一支精锐铁骑从侧翼冲入,犹若尖刀,锐利无比,很快便就将鲜氏阵线扯碎。

辰年尚还有些愣怔,郑纶却是已经瞧出这是封君扬手中最精锐的骑兵,不由得惊喜道:“是王爷,王爷来了。”

辰年眼中未见喜悦,反而现出些惊慌。她不想封君扬会到得这样快,更不想他与义父对阵沙场,你死我活。她不觉回头看去,见纥古越果然弃了她与郑纶两个,直往封君扬处扑了过去。辰年想也不想,立刻飞身去拦纥古越。

纥古越一心要斩杀封君扬,哪里容许辰年阻挡,手中长刀挥出,毫不留情。谁知辰年竟是不退不让,拼着自己不顾,也要将他困住。郑纶的身影紧随而至,与辰年联手攻向纥古越。

他三个都是绝顶高手,每一招都有石破天惊之威,四周众人谁都插不上手,就是封君扬也不得近前。亲卫正在护在四周与涌过来的鲜氏骑兵厮杀,封君扬勒马而立,冷静地看向辰年,见辰年几次有机会伤纥古越于刀下,却都放弃,立时就明白了她心思,她想生擒纥古越。

可纥古越这般的高手,若要生擒,谈何容易。

封君扬不觉敛了敛眉头,忽地心生一计,高声喝道:“纥古越,拿命来!”他从马上跃起,以身做饵,向着纥古越扑了过去。这变故来得太快,便是紧跟在封君扬身边的顺平也料不到他会有这般举动,一时都傻了眼。

纥古越果然中计,一掌挥开郑纶,扬刀向封君扬劈落。生死之间,一切动作都似变慢了下来,那刀锋离得封君扬还远,他就已经感受到了那扑面的杀意。只有一招,他只有一招的机会,躲过去了,生,躲不过去,死。

不论是身为云西王,还是身为一军主帅,封君扬的这个举动都是极荒唐的,可此刻,他却什么也不想管,只想着全辰年的一个心愿。她想制住纥古越,想留下她义父的性命。

辰年如何不知封君扬的意图,她瞳孔猛地变大,趁着纥古越身前门户大开之际,身形疾动,抢身上前。纥古越手中长刀去势不减,封君扬勉强用剑一架,不敢硬抗,有些狼狈地往旁侧滚去。辰年却已是近得纥古越身前,提指疾点他身前几处要穴。

一切不过是电闪火花,辰年与纥古越一触即走,顾不上再去抓他,只飞身扑去看封君扬,见他唇角处已是有了血迹,忙伸手去切他的脉门,瞧他内息虽然紊乱,却无大碍,心中这才一松,却是气得把他往地上一搡,怒声骂道:“你脑袋被驴踢啦?这样的事情也敢做!” 封君扬撑地而坐,只仰头望着她微笑,反驳道:“我这叫智勇双全。”

那边郑纶已是将纥古越制住,抬眼看了辰年与封君扬一眼,瞧他们两人一站一坐,一个满面怒容,另个却是含笑而对,在这厮杀搏命的战场上,仿佛独自成了一个世界,那里只有他们两人,谁也无法走入。郑纶面上也不觉露出了笑容,口中却又觉微微发苦,又深深地看了他两人一眼,便就别过了视线。

顺平刚才被吓呆,此刻才回过神来,只觉得背后汗津津的,不知何时冒了一层冷汗,他忙策马上前,急慌慌地叫道:“王妃快叫王爷上马吧,敌军都往这里围上来了,再坐地上,脑袋就该挨马踢了!”

他分明是有意戏谑,乃是大不敬,可封君扬此刻心中欢喜,竟也不与他计较,只斜斜地撩了顺平一眼。便是辰年,也顾不上计较顺平的称呼,忙转身去看纥古越,见郑纶已经将昏迷过去的纥古越放到了马上,上前说道:“我来吧,我与他一骑。”

郑纶却是拒绝,垂了视线,淡淡道:“我骑术更好,你放心,我会保证他的安全。”

论武功,郑纶稍逊与辰年,可论骑术,他是冲锋陷阵的猛将,确是被辰年强了许多。封君扬那里也已经上马,道:“辰年,就把人交给郑纶吧。”

辰年迟疑了一下,向着郑纶抱了抱拳,郑重道:“多谢。”说完,这才跳上了战马。

鲜氏主将被擒,士气顿时大落,又有封君扬的精锐骑兵在其中左右突驰,那军阵渐渐散乱,到后来竟是纷纷往来路逃去。封君扬带着骑兵追杀了一段,便就果断地停下,转身往东北的元宝山去与大军会和。

第九十五章 罪魁祸首

贺泽正在元宝山等得心急如焚,瞧着辰年、郑纶等人竟与封君扬一起回转,惊喜交加,忙拍马迎上前來,远远地便就向封君扬笑道:“你來得倒是及时,我以为还得苦等上三五日呢。”

他说着这话,目光却是落向了辰年,瞧她高坐马上安然无恙,眼中不觉多了些暖色。辰年神色却是漠然,只淡淡地瞥了贺泽一眼,便就跳下马來走向郑纶那里,伸手将纥古越从马上扶下,又招呼迎过來的傻大等人,命其将人背到义军那里。

贺泽虽一心要手刃纥古越报仇雪恨,却是从未见过本人,一时沒有认出他來,看他衣装穿着像是鲜氏的高级将领,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芸生就跟在贺泽身后,待瞧清纥古越面容,面色兀地大变,不禁低呼失声。贺泽心生诧异,低声问她道:“这人是谁?”

芸生面容尚还怔怔,闻言只道:“是他……”

“谁?”贺泽追问。

芸生这才回神,用力抿了抿唇角,答道:“纥古越,这人就是纥古越。”

贺泽先是一怔,随即便就狂怒,似是只一瞬间,双瞳中就充满了血色。他咬紧牙关,二话不说,从马上纵身而下,举剑向着纥古越直刺过去。剑到半路,就被斜刺里飞來的一枚飞镖撞开,贺泽只觉左手一麻,长剑竟就脱手而飞。

辰年身形一晃,挡在贺泽身前,冷冷地看着他。贺泽面容悲愤,狠狠地盯了辰年半晌,怒极而笑,愤然说道:“谢辰年,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他屠了贺氏满门!”

“我是养我长大的义父。”辰年神色淡漠,冷声说道:“他做了我想做而不能做的事情。”

贺泽不想辰年会这样回答,惊愕过后,又气又怒,连叫几个“好”字,恨声道:“我怎忘了你还有一半鲜氏血统!既然这样,你还來领什么义军,抗什么鲜氏,你该去鲜氏做你的王女遗孤才是!”

“贺泽!”封君扬冷声喝断了贺泽的话,不悦道:“够了。”

“沒够!”贺泽怒道,“纥古越杀我全族,屠我泰兴无数百姓,她谢辰年竟然还要护他性命,她到底是夏人还是鲜氏人?”

辰年闻言,向前踏上一步,反问道:“贺泽,你贺家是夏人还是鲜氏人?”

贺泽虽不知她为何会如此发问,却是想也不想地答道:“夏人。”

辰年又问道:“既是夏人,为何要屠杀清风寨八百无辜家眷?为何要挑动青、冀两州相斗?由此引发江北动荡。还有,泰兴城破之时,你贺家水军又在何处?为何不顾泰兴安危,却要顺江而下,你们图谋什么?”

她句句话都直指要害,竟把贺泽问得哑口无言。

辰年道:“贺氏被屠,是你贺家罪有应得。泰兴城破,更是因你贺家守城不利。若要追责,最先该死的就是贺臻,是你贺家!你贺家为着一己私利,挑起了江北战乱,给了异族可趁之机。也又是你贺家,在外敌当前之际,还一心想着去偷袭宜平,害得泰兴失陷。亏你还有脸來说别人!”

贺泽脸色铁青,死死地盯着辰年,好一会儿才能发声,嘶声叫道:“谢辰年!”

“我在。”辰年冷声应道,毫不相让。

贺泽欲要上前,却被芸生死死抓住胳膊,“十二哥,你忍一忍!忍一忍!”芸生说着,自己却忍不住泪如雨下,她又转头去看辰年,哀求道:“谢姐姐,不管谁对谁错,逝者为大,求你别再说了。”

辰年不屑一笑,道:“动武还是讲理,你们尽可以來。别打不过人就要与人讲理,讲不出理又装委屈,沒得叫人耻笑!”

言罢,她再不看这对兄妹一眼,连封君扬与郑纶也不理会,只转身扶住了纥古越,与傻大说道:“走。”

封君扬早已下马,走到贺泽近前,淡淡说道:“大局为重。”

贺泽恼羞未退,恨声问道:“怎么?你要袒护谢辰年?”

封君扬闻言,似笑非笑地睃了贺泽一眼,却是反问他道:“你说呢?我不袒护她,难道还要袒护你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