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泽沉默了一会儿,忽地说道:“你家就在泰兴,该是听家中老人说过,婶母刚嫁过来时,叔父待她不错,否则,也不会把我交给她抚养。”
第三十九章 巧言令色
莫氏的确听家中长辈说过此事,只是从不敢在贺泽面前说起,现听丈夫提起,便就轻声说道:“长辈们都不大和我说这些,更不许我问,只偶尔听说过一两句,像是生了芸生后出了什么事情,叔父就远了婶母。”
贺泽道:“是因为那傻女,那傻女本不傻,三岁上夜里睡觉着了凉,发起高烧,昏睡了十多日才救回了一条命来,病之前本来话都能说全了,再醒过来就连人都不认了。”
莫氏不觉打了个寒战,低声问道:“是婶母。”
贺泽缓缓点头,“听叔父话里的意思,是。”
莫氏面上露出怜悯之色,久久说不出话来,最后叹息一声,道:“唉,不过是个没娘的可怜孩子,不该这般。”
贺泽搂紧了妻子,低声道:“叔父当年有意叫婶母认下那个孩子,作为贺家的嫡长女,婶母也应得好好的,结果还没等孩子到她手里,就出了那事。”
夫妻两个俱都沉默下来,过得一会儿,莫氏忽地记起丈夫乃是封氏抚养长大,担忧道:“叔父会不会因着婶母的缘故……”
贺泽抵着她的发顶轻笑,道:“放宽心,若是叔父不喜我,就不会叫我娶了你。”
莫氏族中名将辈出,其父更是现任的泰兴水军都督,是贺臻最为信任的得力部将,贺臻能给贺泽找这样一个势大的岳家,可见是真心要把家主之位传给侄儿。
贺泽又嘱咐莫氏道:“你莫要听别人挑拨,这些日子要好生地照看那丫头,叔父把她交给咱们,既是信任,也是考验,咱们断不能发傻,放着你我两家不依靠,转而去和个外人一心。”
莫氏闻言点头,恭顺应道:“夫君放心,妾身记住了。”
夫妻二人又说得几句闲话,自去歇下不提,再说辰年这里,只等到夜深人静,婆子侍女皆都睡下了,这才独自从床上爬了起来,盘膝坐好,开始练功。
那一年她师父静宇轩也是被朝阳子行针散去了五蕴神功,静宇轩瞒着众人重又练起,到了第二年春,功力便就恢复了大半,师父能做到,她自然也能,便是不能完全恢复,只要恢复三四成,再趁着贺泽等人不备,就有希望逃出生天。
辰年性格倔强不屈,既存了这个心思,每日深夜都要偷偷起身练功,不想一连半月过去,内功却是毫无起色,便是在丹田处聚起微弱的真气,只要一入经脉,便就荡然无存,她虽极力掩饰情绪,可心中却已是有了焦躁不安之意。
期间,贺泽来看过她几次,瞧她每日里闭门不出,不觉有些诧异,有一次忍不住与她说道:“你这般老实,丝毫不给我惹麻烦,倒是叫我心中越发没底起来。”
辰年正照着棋谱摆棋盘,细白的指尖上捻着粒白玉棋子,两白相衬,倒似她的手指更白腻柔滑一些,她闻言,不以为意地笑笑,反问他道:“你想叫我给你惹什么麻烦,不如说来听听,若是不麻烦,我就如了你的愿,惹给你看看。”
贺泽见她这般反应,虽不知她藏了什么心思,可却猜得到定不是什么好心,他心中警铃大作,可那双腿却似不听使唤,自动地走到辰年对面坐下,问她道:“怎地突然想起了学棋。”
她手中拿的是本极常见的棋谱,其中的棋局贺泽早已熟记于心,他只瞧了两眼,便就认出辰年正在摆的是哪个,抓了些黑子在手上,不紧不慢地与她一起往那棋盘上摆。
辰年抬眼瞥了瞥他,答道:“闲得无聊,学会了棋也好去寻隔壁白先生消磨工夫。”
贺泽笑道:“学棋可不是这般学法。”
“哦,那该怎样学。”辰年微微挑眉,轻笑着问他。
她以手托腮,神态慵懒,眉飞入鬓,眼波潋滟,唇角轻勾间,两片水润娇艳中隐隐透出细白的贝齿,贺泽忽地觉得口中有些发干,一时竟是答不出话来,辰年见状,发出一声轻轻的嗤笑,隔着棋盘用手中的书卷轻点贺泽的心口,道:“十二公子,这会子,此处藏的该是见不得人的龌龊心思吧。”
贺泽身子一僵,顿时恼羞成怒,站起身来,低声喝道:“胡说八道。”
辰年也坐直了身体,嘲弄道:“是啊,我最爱胡说八道,所以你最好别来招惹我,否则那天一个不小心,到贺臻面前去胡说八道了,可就不好了。”
贺泽恨她威胁自己,却又毫无办法,恨恨瞪她片刻,却又忽地笑了,一撩衣袍重又在辰年对面坐下,道:“我和你置什么气,封君扬年后孝期就满了,到时咱们两家联姻之事就要提起,你满打满算在家里待不了三个月,我就是忍你这段时日又能怎样。”
辰年有意要从贺泽口中套话,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棋子,讥道:“我真不知该说你们些什么,我恨你贺家都恨不得你们遭天谴了,你们竟还要巴巴地把我嫁给封君扬,你也不想想,就我嫁过去了,能为你们贺家谋利吗。”
贺泽轻笑,斜睨辰年,道:“你的爱恨,有用吗,你这般不愿意成为贺家女,他封君扬不还是把你送回来了吗,联姻联姻,联得可不是姻缘,而是利益,而等你嫁过去了,你就会知道,不管你多恨贺家,你都舍弃不了它,因为它才是你在封君扬面前的依仗,而不是你那些虚无缥缈的情爱。”
辰年也不恼怒,反而用手中的棋子去丢贺泽,笑道:“去照照镜子,瞧瞧你这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公子的风度。”
她话虽难听,那面上巧笑嫣然,叫人生不出半点恼意来,贺泽就笑了笑,道:“你莫要瞧不上我,我与封君扬相比,不过是真小人与伪君子的区别。”
辰年点头,道:“确是如此,还真算得上半斤八两。”
能得她这样一句话,贺泽心里倒是有些欢喜,一时也忘了刚才的恼羞,复又凑过去给辰年讲解那棋局,辰年听得片刻,却是突然停了下来,问道:“我是真心不明白,你们怎么就瞧上了封君扬,早前在青州,你们不是还想杀了他吗,岭南单家的那一掌夺魂,可真是差点就夺了封君扬的小命,当时我可就在他身边。”
贺泽闻言抬眼看辰年,却是不肯说话。
辰年笑笑,道:“莫要瞒了,便是封君扬那里都早知道了的是你贺家做的,他又不傻。”
第四十章 嬉笑怒骂
贺泽不由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说道:“那事是叔父借封家老三的手做的,他一直不喜封君扬,早前我也不知,直到前不久叔父叫单音几个都改回了单姓,我这才知晓了,现在想来,还是叔父看得更远一些,封家若是传给了封老三,哪里还会有后来这些麻烦事。”
辰年垂下眼帘遮住眼中情绪,指尖翻动棋子的速度却不自觉地快了些,她像个小姑娘一般皱了皱鼻尖,道:“还真都被封君扬猜着了。”
贺泽被她这孩子气的表情惹得发笑,丝毫不知自己已是上当,故意逗她道:“封君扬都知道什么了。”
“清风寨的二当家文凤鸣还有杨成的管家杨贵,那兄弟两个都是你们贺家的人吧,对了。”她似是忽地想起了什么,直直看向贺泽,道:“还有那个逃了的单立坤,封君扬说他们都是贺家早前埋下的棋子,为的就是图谋青、冀两州。”
贺泽得意笑道:“叔父撒出去的棋子多了,姓文的那兄弟两个,倒算是成了些气候的,只是太蠢了些,本是好好的一盘棋,竟然叫他两个给毁了,离间清风寨与青州的方法千千万,那兄弟俩个偏选了最蠢的一个。”
辰年面上平静无波,手上却将那棋子捏得死紧,也亏得她现在毫无内力,否则怕是已将那棋子捏碎,她将棋子不轻不重地落在棋盘上,幽幽叹道:“只可怜那无辜死去的八百家眷。”
贺泽瞥她一眼,瞧她面上并无多少悲伤之色,多少也有些诧异,心思转了一转,故意问她道:“听说你当时也差点死在飞龙陉,还是封君扬冒险动用了云西的飞龙令,这才救下了你,可是真的。”
辰年神色自然,应道:“是啊,我与他本是和那些家眷一起动身,全因一时兴起去了甸子梁,这才躲过了一劫,可见也是天意,该着他封君扬得那青、冀二州。”
贺泽笑笑,道:“天意不天意的,倒是没料到你会长在清风寨里,就在文凤鸣眼皮子底下,若是早知道你的下落,叔父定会……”
辰年打断他的话,“若是早知道我的下落,现如今被关在小院里的那个傻女,就该是我了。”她脸上难掩烦闷,赌气般地把手中棋谱往棋盘上一丢,砸乱了那棋局,又抬眼去看贺泽,道:“十二哥,我心里闷得慌,你带我出去透透气,好不好。”
她从未这般对他好言相求过,贺泽不禁有些受宠若惊,不过略一迟疑,竟就真的站起身来,道:“走,我带你出去,外面冷,你穿厚些。”
辰年闻言十分欢喜,忙叫外面的侍女取了皮毛大氅来,穿戴好了同贺泽一起出门,外面已是连下了几日的雪,这两日才刚晴了天,贺泽本想叫辰年坐车,辰年却是不肯,只道:“好容易才能出来一回,谁还要坐车啊,我要骑马。”
贺泽扭不过她,只得叫人给她牵了坐骑出来,两人上马往城外而来,在江边旷野上策马撒了会儿欢儿,辰年勒马立在江岸上,望着滔滔的江水出神,贺泽见状,不禁催马凑了过去,问她道:“看什么呢。”
辰年转头向着他粲然一笑,半真半假地答道:“看江水啊,只要看一看这天地间的大山大水,就觉得人生一世,不论长短,便是只能再活一日,都该坦坦荡荡,肆意快活才是。”
她此刻眼神明亮,双颊通红,虽没了之前的娇媚,却另有一种勃勃生机,贺泽怔怔看她,似是有些被她迷惑,辰年瞧他上钩,不觉笑了一笑,口中却是说道:“与你说这些你也不懂,你们心中,只有算计与欺瞒,何曾敢把心思袒露给人看。”
辰年微微倾身过去,凑近了贺泽,笑吟吟地问道:“十二哥,你有没有冒出过这样的念头,把胸膛敞开了,叫阳光好好晒一晒你那里暗不见光的心思。”
她分明是话里有话,对他也是忽冷忽热,喜怒无常,可越是这般,反而勾得贺泽失了理智,明知她带着刺,触碰不得,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想凑上前去,他微微侧头看辰年,唇边勾着一抹轻佻的笑,低声道:“辰年,你想玩火么。”
他自觉风流潇洒,辰年却几欲作呕,握缰策马退开几步,抬鞭指他,笑骂道:“满怀肮脏,无耻龌龊,你这般的人,就是玩弄于鼓掌之上又能怎样,白白脏了我的手掌。”
贺泽面色一变,不及动怒,辰年那里却已是拨转了马头,往城内方向飞驰而去,贺泽满腔怒火,却又无处发泄,瞧一眼远处跟随的单音等人,只得在后追着辰年而去。
腊月十六,贺臻从靖阳前线返回,与贺泽等人说道:“鲜氏大军已在关外集结,很快便要南下,眼下我军不过两条路,一是加紧攻下靖阳城,凭关固守,拒鲜氏于关外;二是退守豫州,先放鲜氏入关,再慢慢图谋。”
第四十一章 一箭三雕
辰年想了一想,起身应道:“好啊。”
她穿好大氅,随着白先生一同赶去贺臻院子。那院子内外的守备明显着比往日里森严许多,屋外更是立着不少军中将领。辰年心中一凛,忽地升起些不详之感,她本就落在白先生之后,略一迟疑,在廊下停住了脚,低声问守在门外的单尧道:“将军是在哪里遇刺的?”
单尧低声答道:“将军在军中遇刺,刚刚被送回来。”
辰年又问他道:“刺客是什么人?可抓住了?”
她只追问刺客情况,却不问一句贺臻的伤势,这叫单尧心中有所不喜,淡淡看了她一眼,道:“已抓住了,十二公子正在审问。”
辰年瞧出单尧态度,不好再问,便就用手拢着披风立在廊下,暗暗思量到底会是谁能军中刺杀贺臻。不管是哪方势力,只要不是叶小七就好。按理说叶小七不过一个校尉,就算能得贺泽一些看重,也无法近距离接触到贺臻,再者说他之前只是怀疑清风寨之事与贺家有关,这么短的时间,该还不能确定才是。
便是这样劝着自己,辰年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她微微低头,垂目不语,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却不知早已引得众人侧目。初时还有人误以为是芸生养病归来,却有那认得芸生的,向着同僚暗暗摇头,示意这个女子并不是贺家的芸生小姐。
辰年心思全在贺臻遇刺一事上,并不在意众人如何看她,察觉到有目光停在自己身上,淡淡地了了一眼过去,倒是把那个年轻将领看得面色一红,忙就避开了她的视线。
过了一会儿,单容从屋内出来传贺臻的命令,叫那些军中将领先行回去,然后便转向辰年,恭声说道:“云初小姐,将军请您过去。”他声音虽是不高不低,却也被许多有心人听入了耳中。
贺臻显然是有意在众人面前点破辰年的身份,辰年心里清楚,却因着担心刺杀之事与叶小七有关,不得不暂时忍下脾气,随着单容进入屋中。贺臻人在内室,身上已套了件半旧长衫,看不出伤在了何处。他先派人送了白先生回去,又将屋中仆从尽数屏退,这才抬眼看向辰年,道:“你能前来,也算稀奇。”
辰年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坐下,回道:“实在是无聊得狠了,好容易有点热闹,怎么也要过来看看。”
她这般说话,贺臻面上却不见怒色,只淡淡看她两眼,道:“这两日就搬去内院吧,封氏那里,不足为虑。”
“怎么?这就打算叫我认祖归宗了?”辰年讥诮地笑笑,又问道:“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派人教导我如何做好一个世家小姐,好嫁去封家?”
贺臻忽地说道:“辰年,我知你现在是个什么心思。”
辰年轻轻挑眉,看向贺臻,问道:“什么心思?”
贺臻道:“你不愿入局,可知这世间本就是场无边无际的棋局?不管你愿不愿意,从出生那一天起,就已经沦为这棋局上的一粒棋子。不只你,也不只我,这世上之人皆都如此,不过只是落子的地方不同而已,或是默默无闻,或是名留青史。”
辰年淡淡一笑,道:“贺将军,你真是好生唠叨,你这棋子论调颠三倒四说了几遍,我若要听,还用你说这么多回吗?我既然来了这世上,就不是为了做什么人的棋子,若连进退都要受人操控,我宁可跳下这棋盘,摔个粉身碎骨。”
贺臻默默看她片刻,道:“辰年,你武功已是恢复不了,当初白先生给你疗伤时动了手脚,后来给你的那些固元丹更是另有功效。你经脉已废,莫说是出嫁前你不会恢复半点功力,便是日后,也再无法修习任何内功心法。”
辰年闻言僵在椅中,一时连话也说不出来,只死死地盯住贺臻不放。
贺臻问道:“你恨我?”
辰年缓缓答道:“恨之入骨。”
贺臻听了却是说道:“是你自己太容易相信别人,你只看到了白先生的和气可亲,可知他有‘鬼手’的称号? 这样的一个人,凭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对你好?自是有目的,才会这般。”
辰年双手紧紧地抓住椅子扶手,咬牙说道:“便是我逃脱不了,我也不会任你摆布。”
“我知。”贺臻轻轻点头,“我说了,我知你现在是个什么心思,只是,你也死不了。你若死了,那叶小七也就死了。”
听他拿叶小七的生死来要挟自己,辰年顿知今日之事定然另有玄虚,再按捺不住,猛然站起身来,怒声骂道:“贺臻!你卑鄙无耻!”
贺臻不惊不怒,淡淡说道:“坐下。”
辰年立在那里动也不动,只冷声问他道:“叶小七现在何处?”
贺臻答道:“他今日出手刺杀我,人已经被泽儿抓住,关在军中,正在审问。”
“他刺杀你?他不过一个小小校尉,又是在贺泽军中,并非你的手下,纵是查到了你是害清风寨家眷丧命的元凶,又如何靠得近你?”辰年冷笑,怒道:“贺臻,你该是早就查清了我和叶小七的关系。要拿他来要挟我,就直接来找我便是,何需这般不嫌麻烦,绕了个大圈去设计他?”
贺臻不料辰年会一眼识破,看她两眼,方道:“辰年,你果真聪明。我这般以身犯险,挨他叶小七一刀,除了为你,也是有些惜才。那叶小七是员猛将,大有前途,若是能为你所用,日后必然会是你的一个得力臂膀。”
他这般一说,辰年顿时明白过来,讥道:“好一个一箭双雕之计!既可以拿叶小七的性命来要挟我,又叫叶小七承我的大情,叫他不但不会因为我是你的女儿而记恨我,反而自责是他害得我不得不向你们屈服,殊不知全是因着我的缘故,才叫他跟着受了连累!”
“是一箭三雕之计。”贺臻淡淡说道,“还有封君扬那里,我也为你铺好了路。”
第四十二章 当年往事
辰年愣了一愣,反应过来,不觉嘲道:“是啊,我竟忘了还有封君扬那里。我之前与他把话说得那样决绝,若是再回头嫁他,未免会被他瞧不起。多亏你给了我这样一个台阶下,实在是妙!”
“只有这般,你才能继续掌握主动。封君扬辛苦哄得你回头,哪怕日后情爱转淡,他也会对你倍加珍惜。”贺臻不理会辰年的讥诮,只平静地看着她,沉声道:“辰年,你是我与元元唯一的孩子,我断不会害你,日后总有一天,你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好一个不会害我!”辰年怒极而笑,质问贺臻道:“你不会害我,为何要废我武功?你不会害我,又为何要迫着我嫁给封君扬?当初是谁说他不是良配?贺臻,你可还能再无耻一些?”
贺臻道:“空有武功,没有头脑,便是绝世高手不过是武夫一个,受人愚弄。至于要你嫁封君扬,他对你有情,总比嫁那拓跋垚强上许多。”
辰年冷笑,问他道:“为何我非要嫁他们两人当中的一个?”
贺臻淡淡答道:“因为你是我贺臻的女儿,因为你身上有鲜氏王女的血脉,你的出身注定你的命运。现在泰兴夹在鲜氏与封君扬之间,两面受敌,必须要择一联合,方能支撑下去。”
听他又提母亲,辰年心中一动,她本是满腔怒火,却硬生生地逼出了眼泪,颤声与贺臻说道:“你若还真的记挂我母亲一星半点,就不该叫我去走她的老路,步她的后尘。”
听闻女儿这话,贺臻面容虽还平淡,眼中却是露出了悲伤之色,他不觉垂目,默得片刻,才轻声道:“你不会走你母亲的老路,你有爹爹。只要贺家一日不倒,封君扬就要看重你一日。”
之前辰年孤身一人,可以不惧生死,可眼下还有叶小七的性命,她不得不忍下性子与贺臻周旋。瞧着贺臻露出这般神态,辰年迟疑了一下,忽地低声问他道:“我母亲叫做元元?”
贺臻思绪还沉浸在往事之中,闻言涩声答道:“她把身世瞒得太好,我一直以为她真的叫做元元,现在才知,元只不过是拓跋的汉姓,她真名到底叫做什么,我却是不知。”
“雅善。”辰年轻声说道,“我听他们叫她雅善王女。”
贺臻道:“雅善只是封号,该是还有别的小字。”
辰年不觉摇头,“那我就不知了,待日后遇到我义父,倒是可以问问。”
贺臻默了一默,却是问辰年道:“你义父待你可好?”
辰年想了想,答道:“是他把我养大成人。”
贺臻听了这话,望着辰年苦涩笑笑,道:“辰年,不是爹爹不想养你,而是不知你身在何处。当年你母亲死后,穆展越将你母亲的遗体焚化,骨灰尽数撒入宛江,没有给我留下半点。我从盛都赶回,带人追了大半个江北,才在靖阳关外堵到了他。他眼看无处可逃,便就点燃了所住的草屋,最后关头,才将一个孩子从窗中掷出。我便就真信了那孩子是你,哪里想到里面死的另有其人,而他早已带着你逃离,却没回关外,反而在清风寨隐姓埋名十几年。”
这是贺臻第一次向辰年解释当年之事,辰年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态度的变化,在冷酷强硬之后,开始试图以温情来软化她。她低头沉默半晌,心思转了几转,终于决定寻找贺臻弱处下手,便就轻声问他道:“我母亲当年是如何死的?”
贺臻似是料到了她要询问此事,闻言答道:“当年你大伯壮年猝死,泽儿太小,我只得担起贺家家主之责。那时泰兴四周强敌环视,家中又出了叛逆,危在旦夕,为求盟友,家中决定要与云西联姻。”
分明是已过去许久的往事,可现在提起来还是牵扯的胸口生生作痛。贺臻不觉闭目,将身体缓缓靠向椅背,好一会儿才能继续说道:“一族上下性命皆都系于我一身,我无法为着个人私情,弃家族于不顾。我求你母亲为了我忍耐几年,她却不愿。一场争执过后,我一气之下去了盛都,再回来时,你母亲已是不在??”
屋中一片静寂,良久无声。
第四十三章 得见小七
辰年点头应道:“是。”
她这般坦然承认,实在叫贺泽太过意外,反而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瞧她片刻,咧嘴笑笑,低声道:“辰年啊辰年,你也就是求我的时候,才肯叫我一声十二哥。”
“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放心,日后叫你十二哥的时候多着呢。”辰年浅浅一笑,向着贺泽微微一欠身,便就随着侍女回了白先生那里,白先生还守着那局棋等着她,瞧她回來,忙笑道:“快來,快來,接着下完这盘棋。”
辰年笑笑,应道:“好啊。”她脱了大氅,复又在白先生对面坐下,与他对弈,似是丝毫不知自己经脉已经被眼前这满脸和气的白胖子尽数毁掉,
几日之后,辰年住进了内院最深处的那个小院子里,当日,贺臻本有意要将傻女搬出,另寻个地方好好养着,辰年却笑道:“别了,还是留在这里吧,一是与女儿做个伴,二也可以提个醒,好叫女儿警醒着点,千万不要成了她这个模样。”
听闻这话,贺臻静静看辰年半晌,却是沒说什么,只淡淡应道:“好。”
辰年又问他道:“可需要去拜见封氏夫人。”
贺臻道:“不用。”
辰年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他,道:“真的不用,爹爹可不能因为疼惜女儿,就叫女儿沒了礼数。”
贺臻面色微沉,冷声道:“不用。”
辰年便就抿嘴笑了笑,道:“那爹爹可得多派些人來保护女儿,毕竟县官不如现管啊,若是女儿被人算计了性命去,爹爹纵是还能再找一个美貌懂事的女儿來,那封君扬可不见得要哦。”
贺臻抬眼看辰年,道:“辰年,你心中还有怨气。”
“有。”辰年点头,弯唇笑道:“而且还不少。”
“那也不能流露在面上,便是心里再怨,也不能。”贺臻说道,
辰年便立刻换了口气,撒娇道:“爹爹莫要再训人家了,不管什么事情,总要慢慢來不是。”
贺臻打量辰年片刻,忽地淡淡一笑,应道:“好。”
除夕夜的贺府家宴上,辰年打扮一新,坐到了贺臻嫡长女的位子上,贺家人似是之前全都得了交代,对此见怪不惊,便是封夫人那里也是平淡从容,仿佛辰年本就是贺家女儿,一直在那个位置上坐了许多年,
辰年微微垂睫,不紧不慢地吃着饭桌上的珍馐佳肴,她自幼长在山野,一贯是粗茶淡饭,便是跟在封君扬身边的那段日子,也从未讲究过吃食,这样丰盛的一桌饭菜,她还从沒吃过,她吃得很仔细,也很专心,吃到特别顺口的还会回过头去问身旁侍女那菜的名字,
贺泽实在忍耐不住,待酒宴过后,趁着众人去院中看烟花的时候,不露痕迹地贴近辰年,低声问道:“那菜就真有那么好吃。”
“好吃啊。”辰年点头,又转头向着贺泽笑,道:“十二哥,我正要去寻你,你帮我几个忙,从厨房里拿些酒菜给叶小七送去,好不好,大过年的,怎也得叫他吃顿好的吧。”
她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贺泽,掰着手指数她记下的那些菜名,娇憨的就如同养在深闺的少女,只把贺泽看得打了个冷战,瞧怪物一般地瞧着辰年,道:“你快别装了,我瞧着瘆得慌。”
辰年笑笑,伸手就來抓贺泽的衣袖,一边摇一边央求道:“好十二哥了,快应了我吧。”
众人名义上虽说是在看烟花,眼角余光却都往他们这处瞥了过來,贺泽哭笑不得,忙去甩辰年的手,无奈地应承道:“好,好,好,我去,小姑奶奶,你快松手吧。”
辰年这才肯松开手,笑嘻嘻地瞥了贺泽一眼,便转回身去,仰着头去看天空上那绚烂多彩的烟花,贺泽却沒就此离开,只往旁侧退了两步,将自己隐在廊檐的阴影下,暗暗打量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