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那里忙去了,辰年却是越发奇怪,忍不住问贺泽到底有何法子叫她混过城门的盘查,偏贺泽却不肯说,只叫她先安心休息,一切待明日再说。

第二日一早,封君扬便接到消息说有人在城中寻到了辰年,他急匆匆地赶过去,却见那只不过是一个长相略与辰年相似的少女,一脸惊恐地看着他,吓得连话都已说不出來,顺平上前耐心地问了几遍,这才问清楚她就是这青州人,是家大户的侍女,偷偷地出來替自己小姐给情郎送信。

不过短短几日光景,封君扬人瘦削了许多,眉宇之间愈显凌厉冷峻。他坐在马上,漠然看了那少女好久,这才缓缓地闭了闭眼,淡淡吩咐道:“放了吧。”

说完便拨转马头往回走去。顺平不敢多言,轻轻挥挥手示意手下人放了那少女,忙翻身上马跟在封君扬身后追了过去。一行人途径城守府时,正好遇到贺泽带着芸生与薛娴儿两个从府中出來。

第一章

过了子牙河往北行便是燕次山,大致呈东西走向,似张弯弓一般绵延了七百余里,从青州北部一直向东延伸至渤海之滨,曾是护卫青翼两州的天然屏障,翻过了这燕次山,北侧便是曾属北漠的宣州,风土人情已是与中原大不相同。

辰年与陆骁到达宣州城外时已是夏末,正式当地其后最好的时节,陆骁便问她道:“可要在宣州里玩耍几日?我看这一路上封君扬都未派人追过咱们,应是也不会来这宣州了。”

辰年低着头默默啃着手中的干粮,过了一会儿才说道:“不了,还是尽快赶路吧。”

她这般无精打采的摸样,陆骁已是快瞧了一路,此刻再不压住心中火气,上前一把将她手中的馒头劈手夺下,喝道:“谢辰年!”

辰年动作顿了顿,慢慢地撩起眼皮去看他。

陆骁气得将辰年从条凳上拽起,想寻面镜子与照照自己的模样,可此处不过是设在路边的一处茶棚,哪里会放的有什么镜子。他在原地转了两圈,便恶声问茶棚老板道:“你水缸在哪?”

那老板瞧他言行凶恶,吓得忙指了指棚子后面,答道:“就在后面。”

陆骁便强行拎着辰年走到茶棚子后面,揭了那水缸盖子,摁着辰年去看水中的倒影,道:“你自己看看你这副摸样!你自己看看!你还是我当初认识的谢辰年吗?就你这副德行,我看你还是老实回头去寻你的阿策,也省的这样半死不活!你若是忍得下,就去给他做小,反正在我们鲜氏也有一个男子娶多个女子的,这也不算什么!你若忍不下去,那就把他要娶的女子都杀光了,叫他只能娶你一个!”

辰年初时还挣扎,听到后面却突然停了下来,愣愣的看向水中,就见那水中之人绒面愁苦,眉目沉郁,便是他自己瞧着都觉得陌生,他愣愣地看了片刻,忽的闭上了眼,低下身一头扎进了水中。

陆骁看得一惊,下意识地把他拉起,可转念一想又停下了,只松开摁着她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站在那里抱怀看着她。

辰年一口气憋到尽头,直憋得肺里开始闷疼难受,脑子里空白一片,再也想不的任何的杂念,这才撑着水缸沿直起身来,无数的水珠从她头脸上滴落,将水面上的人影砸的支零破碎,辰年大口大口地贪婪地吞着新鲜的空气,气还未喘匀,却是回身笑着问陆骁道:“你过来试试,可是能比我闭气闭得久?”

陆骁看了他两眼,竟真的走到了水缸边上,先看了看笑呵呵的辰年,又探头瞧了瞧缸内,迟疑地弯下腰去,眼看着要触到水面的时候,人却突然又直起身来,不屑道:“谢辰年,你真当我傻啊?”

辰年还真是打算着等他扎入水中后使个暗坏,将他翻过去,叫他大头朝下的扎入水缸之中,谁知陆骁竟是瞧穿了她的心思!辰年心中发虚,面上却是极为无辜,只疑惑道:“你说什么?这是哪和哪?”

陆骁淡淡地横辰年一眼,也不理会她,竟转身往外走了,辰年笑了笑,在后面跟了出去,又瞧见那茶摊逃班躲在一旁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衣服想上前却又不敢的模样,他想了想,便已是明白了缘故,便伸手找了那老板上前,从腰间摸了块碎银出来递给他,笑道:“大叔,实在对不住,把你的水都糟蹋了,这银子给你,权当赔偿吧。”

那茶摊老板顿时转悲为喜,忙将银子接了,有一连说了几句吉利话,将辰年与陆骁两个一直送处茶棚。

宣州虽地处关外,可其富饶却不下翼州,城内店铺林立客商云集,倒是个极繁华的所在。这城里本来是夏人与北漠人混居,后因鲜氏族不断壮大南迁,城里便也慢慢多了一些鲜氏族人。这些鲜氏族人大都身材高大,皮肤白皙,高鼻深目,脸部轮廓极为清晰,与夏人和北漠人都大为不同,一眼便可辨出。

辰年接连遇到几个鲜氏族人,瞧着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忍不住小声与陆骁说道:“我以前只觉得你长的壮实,可现在看来,才知道你在你们族中竟算得上长得顺溜的呢!”

鲜氏族人尚武,更喜崇拜孔武有力的英雄,陆骁不爱听辰年这话,便只从眼角上斜了她一眼,连理都没理,辰年早已经熟悉他的脾气,当下也不以为意,回过头去接着看他的街景。两人并未在宣州多待,只住了一日,才买了些日常用品,这便除了宣州。

按照原计划,他们应是由宣州继续北行以迷惑封君扬的追兵,暗中在偷偷绕回,翻越燕次山进入翼州境内,从而进入太行山,可没想到封君扬直追得到了子牙河,后面再未派人继续追赶,既然如此,辰年两人便也无需再往北去绕圈子,索性从宣州直摸南北,从北往南翻越燕次山进入翼州,又南行了两日便钻进了太行上中。

一入太行,辰年便如鱼得水,整个人顿时鲜活起来,陆骁瞧得不解,奇道:“这里不才只是北太行吗?离着你们清风寨还远着呢,你这么早高兴做什么?”

辰年心情正好,闻言便与他解释道:“清风寨称霸太行山数百年,霸得可不只是南太行,便是在这北太行,也有大半地方是清风寨的势力范围,寨中为了便于管制,还专设了几处分舵在此,另一些名头小些的寨子,虽不属清风寨,可排起辈分来也算是清风寨的徒子徒孙,是要敬着清风寨几分的。”

陆骁恍然大悟,缓缓点头道:“明白了,简单来说,这清风寨就是太行中的山匪祖宗了。”

辰年笑道:“差不太多,想当初北漠南侵,麦帅占据着青翼两州抵抗鞑子护卫百姓,江北之人钦佩麦帅义举,从各处赶来襄助麦帅抗敌。当时太行山中挂上号的山寨有三十六处,共同推举清风寨为首,凑了联军出山听麦帅调用,后临潼一战,唐公便用的是咱们清风寨的兵马,以三千之数对抗北漠杀将的两万人马,流芳千古。从哪以后,清风寨便一直是南北太行各寨之首了。”

陆骁身为鲜氏族人,并不知晓这些历史,暗想若不是清风寨曾有那般风光的过往,许是张奎宿也不会生的那么大的野心,竟想着掺和到天下之争来,结果却落得个惨淡收场,连山寨都被人攻破了。

如此看来,也不见得乱世就能出的风头,当初清风寨兵出山是为了抵抗外族入侵,占着“道义”二字,又有麦帅,唐公那样的英雄人物带领着,这才得了百姓的称赞,眼瞎天下虽也是太乱,却都是自家人打来打去,说不上谁有理谁没理。全看谁的兵强马壮,看谁的心更狠手更辣。清风寨这个时候冒头,跟“道义”两字全无关系,只能以匪兵相称,莫说输了,便是赢了也得不了什么民心。

辰年一时想的颇多,半响没得动静。

陆骁便瞧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为何又不说话了?”

辰年回过神来,答他道:“在想‘道义’二字,同样是出兵,由此二字,清风寨便是义军,可若没有,同样的人马却是匪兵了”

陆骁虽是异族,却也并非只是空有武力的莽夫,听了不禁问辰年道“道义道义,什么叫道?什么叫仪?”

这话一时却是把辰年问住了,她自己尚未全想明白,又怎能来答陆骁。她认真想了一想,这才说道:“这‘道’字我不清楚,可这‘义’字却是习武之人的立身之本。否则,便是你武功天下第一,众人也只是惧你怕你,半点不会敬你重你。”

陆骁被她绕了个头晕脑胀,不屑道:“你们夏人就是麻烦,我要说的就一句话,你要和我好,那咱们就做兄弟,便是为你死了我也心甘情愿。可你若对我不善,那就别怪我向你亮刀子。”

辰年听了却是摇头,说道“那怎么行?若是有个大奸大恶之徒,对所有人都不好,偏偏对你十分好,你是与他做兄弟,还是亮刀子?若按照你所说的,只要他对你好,你便可以与他同生共死,可你这样帮他,岂不等于害了那些受他伤害的好人?再说若是有个对大家都很好的人,偏偏就看你不顺眼,你杀不杀他?断定一个人的好坏怎么只能凭你自己的喜恶?”

陆骁想了一想觉得她这话也有些道理,不觉得点了点头,辰年见自己辩过了他,不觉得得意到“你看看,可不是我们夏人麻烦,而是你们鲜氏人太简单了,爱憎分明纵是不错,但也要有大义在前才好。”

陆骁停了一会,却奇道:“这样的大奸大恶之徒,为什么要对我好?”

第二章

“我这只是打个比方。”辰年一边解释着,一边用刀去砍面前拦路的荆棘杂树。陆骁瞧她砍得吃力,低声嘟囔了一句,“没用”,却把她拉到了自己身后,上前几刀把路清了出来,又回身过来拉她上去,问道:“那若是有大奸大恶之徒对你很好,你怎么办?”

辰年忽然想到了封君扬身上,不觉有些失神。在一起时只觉得他什么都好,万事都在他算计之内。现在回头想来,他的所言所行虽说不上好坏来,但与那“道义”二字却也是不沾边的。

陆骁瞧辰年又不说话,忍不住伸手杵了杵她,“说话啊。”

辰年想了想,轻声答道:“我也不知道,他若真是这样的人,我自是不会和他在一起,可若是叫我去大义灭亲,我自问也做不到,也只能走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吧。”

陆骁停了停,又问:“那若是对别人都很好,偏对你不好的人呢?你怎么对他?”

辰年这回不觉笑了,答道:“这好办,且看他如何对我了,若他只是翻几个白眼给我,我便忍了他,若他还要过来招惹我,我就揍他个鼻青脸肿!”

陆骁不由也笑道:“这法子不错,我记下了。”

两人边说边行,山路便也不觉得如何难走了。辰年带着陆骁在山中转了几日,终于寻到了清风寨的一处分舵,却不想是人去屋空,竟不见半个人影。陆骁忍不住问辰年道:“你是不是寻错了地方?”

辰年摇头,若是别处她还有可能是寻错了,可此处她是曾经跟着寨子里的人来过的,当时还住了一夜,怎会记错?她叫陆骁留在原处,自己到各处绕了一圈,回来后神色更是诧异,道:“看样子这里还曾停驻过不少人马,应是有外面的人来过,怎地一个人都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她都不明白,陆骁自是不解,想了一想,只得问道:“你可还知道别的分舵的地点?”

辰年摇头道:“以前义父管我甚严,不许我到处乱跑,也就趁着他不在寨子里的时候我才能偷偷溜出来玩耍,就只到过这个分舵,回去后被他知晓了还挨了顿打。若是要寻别的分舵,那只能边问边找了。”

两人离了此处往别处寻去,可山中也不比外面城镇,轻易遇不到一个村落,哪里就能问得到路了。辰年与陆骁两个在北太行中转了好几天,这才又寻到了一处小小的破败山寨,却不是属于清风寨所辖。

那寨主也是个有趣之人,他最初见到辰年与陆骁两个,还当是买卖自己上了门,喜得是眉开眼笑,正想着要做上一票,却不想辰年张嘴就是一口流利的黑话,非但是同行,还是同行中的精英份子!

按理说既然是同行,那就不该再动手了,可寨主这些日子光受鸟气了,一时冲动便动了手。谁知那男子的身手十分厉害,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手下几个兄弟给放倒了,要不是边上那姑娘一个劲地嘱咐着别打死了人,怕是大伙连性命都要陪在这趟买卖上了。

寨主既是感叹又是懊悔,果然是送上门的没好货!既然打不过,那就认怂吧,寨主立刻往后跳开了几步,干脆爽快地向着陆骁双手抱拳道:“这位壮士,是咱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两位,咱们向您赔礼道歉,您就高抬贵手饶咱们这一回。”

陆骁闻言看向辰年,等着她的指示。辰年先叫陆骁放了那几个山匪以示诚意,这才与那寨主说道:“要放人也好说,不过我得问你几句话。”

寨主一瞧不用拿钱来赎人,顿时又惊又喜,忙应承道:“您问,您问,凡是咱们知道的决不隐瞒。”

辰年便向他问起清风寨分舵之事,那寨主听了,奇道:“这位姑娘,听你一口道上的话应该就是咱们这太行山里的人,怎的还会不知清风寨之事?”

辰年笑了一笑,答道:“不瞒寨主,我祖辈上是清风寨出身,只是很早以前便去了漠北谋生,我这回来是奉长辈之命来寻几位故友,这才在临行前学了些道上的话以便行走。”

“寻不到了,寻不到了!”那寨主连连感叹道,当下便把清风寨如何得罪了冀州薛氏,遭到青冀两州大军围剿的事情细细与辰年说了一遍。

原来那日清风寨被薛盛英部将李崇所破,寨众死伤大半,大当家张奎宿只带了千余寨中精壮逃出,被官兵一路追杀至北太行,这才甩掉了身后追兵。至此,清风寨人马只幸存七八百人,亏得清风寨在北太行还有几处分舵,都派出了人马前来接应,便是其余的寨子也瞧在过去的情分上,纷纷赶来想帮清风寨一把。

这北太行的各路人马都聚在了一处,想着共同商议一下日后如何联手对抗官兵。结果这还没商议出来什么呢,那官兵就又攻来了。这一次来得却是青冀联军,听说是薛氏兄弟重又修好,联手来报父仇了。

官兵这回来势汹汹,各寨人马不敢与之硬抗,只得各自逃开。谁知那官兵并不管你是不是清风寨人马,只遇到了山头就平,短短不过两个月时间,就把北太行的各处山寨都快给赶尽杀绝了。全球华人的自由讨论天地

“倒是亏了咱们这寨子名头小,地方又偏僻,这才从官兵手里漏了过去。”说到后面,那寨主却不由悲从心来,长叹道:“唉,那许多英雄人物,竟都折在了官兵手中,天理不公啊!”

辰年听完半晌说不出话来,事情的前半段她已从邱三那里听说过,后半段却是今日才知道。原来薛盛英与薛盛显竟又联手过,原来清风寨幸存寨众逃到北太行后又遭到了官兵的追杀。按时间算来这些事情都该是薛盛英占下青州后做的事情,她当时就在青州城内,就在封君扬身侧,却从来没有听他提过一言半语。

他只是说清风寨倒了和她没有干系,那是张奎宿自不量力的后果。他还说日后要陪着她进山来寻叶小七与小柳他们??

辰年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地发空,腿上虚软的没有半分力气,竟似是有些站立不住,只得扶着身旁的山石缓缓坐了下来。她想问那寨主话,谁知张了口却发不出什么声来。

陆骁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没事吧?”

辰年苦笑着摇头,好一会儿才能发出声来,问那寨主道:“那清风寨的人后来怎样?可有什么消息?”

寨主瞧她面色不好,只当她是惦记自家故友,便安慰她道:“倒是没有死绝,算上几处分舵,听说还剩了几百人,张大当家不愿意给北太行的兄弟们招惹祸端,便又带着人返回南太行了,说是要把官兵再引回去,大不了和他们同归于尽。”

辰年又垂目默默坐了片刻,待那腿上有了些力气,这才站起身来与那寨主说了几句客气话告辞而去。

走得两步,那寨主却又从后面追了上来,看看辰年,又看看陆骁,一脸爱才地与他二人说道:“两位可有意落草?不如就入了咱们寨子吧,别看咱们山头小,兄弟们却都是肝胆相照的好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便是有个馒头都要掰成几半分了吃的!再说咱们这不讲究论资排辈,全凭个人本事,哪个有本事咱就听哪个的!”

陆骁忍不住插言问道:“真是哪个有本事就听哪个的?那我最有本事,那你们都听我的?便是你这个寨主也听?”

那寨主连忙点头,郑重承诺道:“那是自然,您两位若是肯和咱们入伙,我便把这大当家让给您两位。”

陆骁还要说话,旁边辰年却是接过话去,说道:“多蒙大当家错爱,只是我们还有事在身,不能在此地停留,还是先就此告辞,以后有缘再见吧。”

她说完客气地向着那寨主一拱手,拉了陆骁便走,谁知都出去老远了,那寨主还有些不死心,扬声问道:“两位壮士,你们不能在此停留,咱们跟着你走也行的啊!”

辰年连头都没回,只拉着陆骁不停脚往前走。

那寨主巴巴地瞧着他二人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不由得长叹了口气,正感慨间,旁边却有个大个子的同伙凑上前来,粗声粗气地问道:“老大,咱们晚上吃什么?米缸里剩的米可是连熬稀粥都不够了!”

寨主一听这个,顿时怒上心头,气急败坏地把手中大刀往地上一摔,叫骂道:“吃,吃,吃,你们这群吃货,一伙子人打不过人家一个,还好意思说吃!”

几个同伙被他骂得有些讪讪,纷纷解释道:“这不是都饿着肚子没什么力气嘛,吃饱了许久能打过了。”

“就是,就是,咱们都好几顿没吃干饭了。”

那寨主闻言愣了愣,胸中怒气一下子泄了个干净,索性便耍赖般地往地上一顿,叫道:“我没得米面给你们吃,你们要吃就啃了我吧!”

刚才那大个子便有些后悔的看着辰年他们消失的地方,喃喃道:“那两人身上一定带着干粮,早知道向他们讨一点就好了。”

寨主闻言更怒,上前踹了那人屁股一脚,骂道:“妈的,滚!老子是山匪,不是乞丐,要讨饭你自己去!”

辰年与陆骁两个已去的远了,自是听不到后面的吵闹。陆骁见辰年只是闷头走路,猜她定是因为听到清风寨的事情心里难受,迟疑了一下,往前疾走两步拦在她的身前,问道:“你有个什么打算?”

第三章

辰年神色还算平静,抬起头看了看他,答道:“我要去寻清风寨的人马,也要看看叶小七和小柳他们怎样了,如果不去看一眼,我不安心。”

“去那里寻?南太行?”陆骁问道,“寨子不是都被冀州军都破了吗?”

辰年说道:“冀州军虽破了寨子,却不见得留驻在那里。张奎宿既然带着人又回了南太行,又想着要与官兵同归于尽,没准就会重返那里。”

陆骁抿唇想了一想,说道:“既然你要回去,我陪着你便是。”

“多谢。”辰年淡淡说了一句,脸上并未露出什么感激的神色。陆骁左右打量了她片刻,又道:“谢辰年,你样子变了许多。”

辰年闻言淡淡一笑,说道:“日子一天天过,谁人不变?我瞧着你变得还顺眼许多呢。你汉话说得也越来越好,模样上再稍稍装扮一下,许得就没人认出你是鲜氏人来了。”

陆骁闻言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好好的,为什么要装扮成你们夏人?”

辰年却是正色道:“得装扮,为了方便行事非但你要装扮成夏人,便是我也得装扮个男子摸样。”

当日在飞龙陉,她当众弃了清风寨与封君扬而去,现如今怎好再这样回去?还不如先假扮作他人前去探一探清风寨的情况,寻一寻叶小七他们。

因要变装,辰年又特意出了太行山,在冀州境内寻了一处繁华的市镇,新购了两身男装,将自己扮成少年郎模样,又把陆骁打扮成一个中年壮汉。便是这样,辰年仍觉很不满意,左右打量着陆骁的面庞,叹道:“可惜我不会易容术,没法将你这张脸给换了。唉,你们鲜氏人的脸要是长得平扁点就好了,眼下这样的眉眼好看是好看,但是实在难以遮掩。”

陆骁默默地抓起镜子举到辰年面前,问她道:“你以为自己这样打扮,别人就认不出你是女子了吗?”

辰年此刻模样与半年前又不相同,那时她只要不开口,穿着男装倒是还能装一装少年。可眼下她身高虽比之前还显高了些,可身段却是越发窈窕,叫人一眼看去就可辨出性别来。更别说她面庞五官也有了细微的变化,少了之前少年人的圆润可爱,却添了些许女子的精致妩媚。

辰年怔怔地看着镜中有些陌生的自己,陆骁那里却似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奇怪之处,轻轻地“咦”了一声,凑近了细细打量她的眼睛,奇道:“谢辰年,我瞧得你瞳仁并非纯黑,像是隐隐带着点幽蓝之色。”

辰年只当他是玩笑,伸手一巴掌推开了他的脸,没好气地说道:“你瞳仁才是蓝色的,你一个瞳仁是蓝色的,一个瞳仁是绿色的。”

陆骁闻言却是摇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们步六孤一族瞳仁暗藏的是金色,不是蓝色也不是绿色,是淡金色,你看一下,是淡金色。”

辰年凑过去细看,果然见他的瞳仁深处隐隐透出淡淡的金色,她惊讶地抬了抬眉,奇道:“真的是淡金色,你们步六孤一族都是这样?”

陆骁点头,“是。”

辰年饶有兴趣地笑了笑,又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眼睛,这才不经意般地问道:“你们鲜氏人的姓氏真是怪异,竟还有姓步六孤的,那你叫什么?步六孤陆骁?”

“步六孤骁。”陆骁纠正道:“没有陆字,陆是我步六孤族才选的汉姓,骁才是我的名字。

“哦,这般啊,步六孤换过来就是陆,这还真有点意思。”辰年慢慢点头,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忽地又发问道:“那穆是你们哪一族的汉姓?”

陆骁未觉中计,当下想也不想地答道:“丘穆陵。”

“丘穆陵展越?”辰年不给他思量的时间,飞快地问道:“那穆展越的本名应该是叫丘穆陵展越了,是不是?”

“丘穆陵越,他的本名叫丘穆陵越。”陆骁说道,话一出口这才察觉到自己中计,一时不由愣住了,只瞪着辰年不语。辰年冷淡地笑了笑,说道:“瞧不出我义父竟然还是鲜氏人,我还奇怪,他怎么会认识你这个鲜氏人了,原来他自己就是。不过,他长得可不大像你们鲜氏人。”

瞧她既然识破了穆展越的身份,陆骁便觉得无需再隐瞒,想了想,说道:“他并不是纯正的鲜氏人,听说他有一半你们夏人的血统,所以长得更像你们夏人一些。”

“原来如此。”辰年又抬眼默默看了陆骁片刻,问他道:“我义父他是不是去了漠北?”

陆骁却是不答,只说道:“我不能告诉你这些。”

辰年闻言却是笑了,说道:“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反正我也没想着去寻他,我现在只想着回清风寨。”她说着,起身回房休息,临出门前却又不忘嘱咐他道:“哎?对了,你这些日子先不要刮胡子了,我觉得若是留一脸络腮胡子,没准还能挡一挡你的脸型。”

她面上虽还带着笑,陆骁却瞧出她心情十分不好,也不想招惹她,便只点头道:“好。”

鲜氏人毛发本就比夏人长得茂盛,便是陆骁这般还算俊朗的年轻人,短短几日便也蓄了一脸的络腮胡子。辰年又取出剪子替他修剪了一番,愣是把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遮住了大半,一眼看去倒像是个方脸大汉了。

辰年很是满意自己的手艺,颇有些自得地说道:“我还真有些易容的天分,该去寻个师傅好好学上一学的。”

陆骁对自己长什么模样浑不在意,只随意地扫了一眼镜中的自己,便将镜子丢还给辰年。辰年笑了一笑,将镜子放入行囊之中。

此时他两人已经穿过飞龙陉进了南太行,一路上虽未寻到清风寨的人,却也探听到了一些消息。官兵并未再继续追剿张奎宿等人,大军从北太行撤出后便直接回了青州。辰年猜测可能是西北靖阳那边出了情况,所以薛盛英这才急着把军队撤回。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些,越发认定张奎宿等人是重新返回了清风寨。

又行得两日,两人便到了清风寨山下,一打听张奎宿等人果然是又回了山上。辰年自小在这里长大,对各条小路都极为熟悉,很轻松地带着陆骁绕过了清风寨的几处暗哨,从后山小路偷偷摸了上去。

这清风寨本就有前寨后寨之分,前寨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清风寨,而后寨则是寨中家眷的聚居之地。不过短短几月时间,此处已是大变了模样,入目之处皆都是残垣断壁,荒草萋萋,不见半点往日的热闹与生机。辰年一路行来像是到了个全然陌生的地方,好半天才寻到自己的那处小院,可望着那坍塌的房屋与残破不堪的院落,一时却有些不敢进去。

陆骁左右看了看,奇道:“这就是清风寨了?怎么也瞧不到个人影?”

辰年嘴边的笑容有些苦涩,答他道:“这边本是寨中家眷住的地方,人都死光了,家自然也就没了,谁还会往这边来?”

她说着跃进院子,在废墟中翻找了好一会儿,只寻到了以前曾用过的一支木簪,忙用帕子仔细擦拭干净了,小心翼翼地揣入了怀中。陆骁一直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瞧她这样重视一根毫不起眼的木簪,忍不住问道:“你用过的?”

辰年点头,这簪子还是叶小七送她的。当初叶小七爱慕小柳,偷偷攒了好多日子的银钱才给小柳买了一支银簪,却又怕她这个“好兄弟”挑礼,便顺道也给她买了一支木簪,又用从夫子那里学来的一句话忽悠她,美其名曰:君子之交淡如水。为着这事,她追打着叶小跑了半个山寨,最后却还是她替他跑腿,将那只银簪交给了小柳。

眼下木簪还在这里,却不知叶小七与小柳是否还安在。辰年默默站了片刻,转头与陆骁说道:“我们两个先在这里寻个地方歇一歇,待天色黑了再去前面主寨,行事也方便些。”

陆骁自是没有异议,辰年带着他寻了一处稍稍完好些的房屋,两人进去后也未生火,只掏了干粮出来分吃了,便各自坐着默默等待天黑。也不知过了多久,眼看着屋内光线都暗透了,辰年从矮凳上站起,说道:“走吧,咱们去前面寨子。”

两人脱了外袍露出里面的夜行衣,又用黑巾蒙了面,这才出得屋来。头顶一轮明月已不知何时跃上了半空,他两人这些时日来一直在山中行走,全然已忘记了日子,辰年抬头瞧了一眼那亮晃晃的银盘,脚下不由顿了顿,低声问身边陆骁道:“今天什么日子了?”

陆骁想了一想,这才迟疑着答道:“像是八月十五了?”

“八月十五?”辰年有些愣怔,下意识地问道:“竟是到中秋了?”

陆骁点头道:“嗯,应该是到你们夏人的中秋节了。”

辰年不觉想起去年这个时候,那时寨子里正热闹,张奎宿在前面开了宴席,大伙不分男女老幼都聚了过去,唯独穆展越一向不喜这些事情,非但自己不去,还约束着她也不许去。她软磨硬泡都不管用,赌气地坐在院子里不肯回屋,正委屈得想哭时,叶小七扒在墙头上偷偷叫她:“辰年,辰年,出来喝酒。”

第四章

那些话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叫她忍不住回头看向后山,去瞧一瞧叶小七与小柳的身影是否真的就在那里。正恍惚间,身旁的却有人推她,她下意识地转过头,就瞧见陆骁正皱着眉头看自己,问:“谢辰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又愣什么神?到底还要不要去前面寨子?”

辰年这才回过神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低声道:“去,这就去。”

陆骁却是站在那里不动地方,默默地看了她一会儿,说道:“谢辰年,你心里要是实在难受就哭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