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自责之心

辰年不愿和他说清风寨之事,便故意苦着脸指着自己的脸蛋向他说道:“道长看看,我这张脸都被晒成这个颜色了,你叫我怎么出门?”

她原本一张俏生生的白皙面庞此刻已是微黑,虽比不得朝阳子那般黝黑,却也比绝大多数女子要黑上许多,再配上一双圆滚滚黑白分明的杏核眼和一口白牙,颇有了几分滑稽之感。朝阳子本就是有意报复,眼下瞧着出了这样的效果,自然是心情大好,手捋着那几根胡子,得意洋洋地说道:“脸黑又怎么了?脸黑总比心黑的好。也只有那浅薄之人才会以貌取人,只瞧得到人脸黑,却看不到人心之黑。这样的人也不配值得你在意,大可不必理会,随他们去好了!”

“道长言之有理。”辰年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停了停,又一本正经地问道:“这算不算是道长的经验之谈?”

朝阳子慢悠悠地点头,待辰年那里都去运功逼毒了,他这里才咂摸出那话不大对劲,恼怒地瞪了辰年两眼,又报复地叫她在太阳地里多晒了小半个时辰。

封君扬从顺平那里听到此事,一时颇有些哭笑不得朝阳子是宁可落得个刻薄之名也要整治辰年,而辰年却是宁愿多吃苦头也不肯向朝阳子服软赔礼,这一老一小都是一般无二的倔强脾气。

顺平暗中瞧了瞧封君扬的面色,试探地问道:“乔老与朝阳子那里,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早之前封君扬曾有过交代,命其设法除去乔老与朝阳子两人,顺平虽不知道缘由,却也一直在暗中谋划此事,眼下瞧着那两人分别在给封君扬与辰年疗伤,尤其是封君扬这里,乔老每日毫不惜力地帮他修复经脉,封君扬对其比之以往更加敬重,顺平就有些摸不准他的心思。

他伤势既好,便无需担心他们泄露什么消息,乔老自然可以不杀,但是朝阳子那里却是不能放过。封君扬垂了垂眼帘,淡淡说道:“先等一等。”

顺平得了他这话,心中大概就有了数,知道这人还是要除的,只是不是现在,而是要等谢姑娘那里确定无事后才会动手。

因封君扬与辰年眼下并不住在一起,每日都要各自疗伤,封君扬这里又有许多事务要处理,两人一天里也就晚饭时能凑在一起,大都是封君扬去辰年的院子,陪她一同吃过饭后再回自己的住处。

这一日晚饭时候,封君扬见辰年仍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与她说道:“若是不想吃就不要勉强自己,等饿了再叫她们做便是了。”

辰年可以和朝阳子扯瞎话,却不想在封君扬面前隐藏心思,她闻言低下头來,轻声说道:“阿策,我心里难受。”

封君扬想了想,问道:“还是因为清风寨的事情?”

辰年点头,“我越想越觉得自己就是像叶小七说得那般无情无义,我眼睁睁地看着寨子倾覆而不顾,我……”

“辰年!”封君扬低声喝止了她的话,说出的话理智的近于冷漠,“清风寨如何都与你沒有关系,薛直不是你要杀的,介入青冀之争也不是你决定的,你就算留在寨子里抵挡不住冀州大军,也一样无法挽救清风寨的覆灭。你是谢辰年,你不是张奎宿,你甚至连一个文凤鸣都抵不上。”

“我起码可以叫寨子里的人少死一些,只要我那时不只顾着保全自己,只要我有胆量揭穿张奎宿的阴谋,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大伙,寨子里的人可能就不会死这么多!”辰年眼圈微红,倔强地看着他。

封君扬绷着唇角默默看她片刻,忽地问道:“辰年,你是不是怨我当时拦下了你?”

辰年微微一怔,忙摇头道:“沒有,阿策,我不是那个意思。”

封君抿着唇角看她不语。他这样的反应叫辰年更觉委屈,明明不愿意哭,眼泪却一个劲地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泣,只得站起身來走到一旁,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瞧她这般,封君扬心中顿时软化下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后从后面环抱住她,轻声说道:“辰年,我们是要彼此陪伴一辈子的人,以后要共同面对许多东西,不只是刀光剑影,还会有很多阴谋诡计。你可以善良,但是却绝不能软弱,更不能因此沒了理智。我不想在外面和人勾心斗角之后,回來再面对你的质疑与指责。”

“我沒有。”辰年回过身來投入他的怀里,哑声说道:“我只是觉得难受,寨子里死了那么多的人,那都是我认识的,我心里难受。”

她早在之前就清楚清风寨既被薛盛英的军队攻破,那就免不了要有死伤。可一方面由于封君扬的故意隐瞒,另一方面也是她自己不愿接受现实,于是心中总存着些侥幸,希望着就算山寨沒了,大伙也都能逃进深山里留得命下來……

这一丝幻想现在却被打破了,几千人的寨子只幸存了几百人,连刘忠义那样武功高强的人都死了,叶小七和小柳更是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唯独她,这个清风寨的背叛者,却一直好生生地在青州城里活着。

沒错,她就是清风寨的背叛者,是她在危难之中抛弃了清风寨,抛弃了寨子里的伙伴,抛弃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叶小七和小柳。自从那日从邱三那里听到寨子的消息,这个念头就在辰年心底落了根,无声地滋生,折磨得她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封君扬怎会不懂她的心思,他微微叹息,她还是个小姑娘,纵是坚强勇敢,也还只是一个山里长大的小姑娘。她心太软,太过看重他人,无法像他一样漠视人命,甚至还不如自小生在门阀大族的芸生,早已经习惯了上下有序,尊卑有别,绝不会为了身边侍女的无辜死亡就愧疚自责。

可也就是这样的一个辰年,才会引得他动心。

封君扬轻柔地抚摸她的头发,低声道:“若是实在放心不下寨子里的人,待你身上的毒都除尽了,我陪着你回去找一找他们。”

辰年闷在他的胸前沒有说话,只重重地点了点头。

随着夏日渐深,天气越发酷热难挡,辰年每日的运功逼毒时间也愈加难熬。其实从第十几日起,辰年便已无毒血可吐,可朝阳子就是不肯放松要求,非得盯着她在日头底下坐足一个时辰才肯罢休。

辰年恼恨至极,偏又无计可施,她有心不听朝阳子的话,可只要耽误了半刻功夫运功逼毒,身上定会有几处穴道隐隐作痛。她不敢真拿自己的小命去和朝阳子赌气,只能老实地听话晒太阳去,然后看着树荫底下朝阳子那小人得志的样,恨不得哪天用布袋罩了这人,狠狠地揍他一顿出气。

这一日封君扬前面有宴席,就沒过來陪辰年吃晚饭,她独自一人吃了些东西,侍女又要上前过來往她脸上涂抹药膏,辰年忍不住烦躁地挥了挥手,气道:“不抹了,不抹了,反正抹也白抹,大不了就和黑老道一样黑算了!”

她本是无意,不想却正好打在那侍女手上,将侍女手上捧着的药罐一下子打翻了。那药罐落在地上应声而碎,辰年不觉呆了一呆,还未回过神來,那侍女已是跪倒在她面前磕下头去,连声告罪道:“奴婢该死,姑娘息怒。”

辰年跟在穆展越身边长大,早早地便学会了打理自己的事情,从未使唤过奴婢,就是后來跟着封君扬來到青州,她也很少叫侍女贴身伺候。这是因着要疗伤独居,才不得已接受了封君扬派过來的两个侍女,却也只是当她们是过來与自己作伴,对她两人随和的很,并不曾真的对她们呼來喝去,更不曾有过责骂。

她沒想到自己会失手打掉侍女手中的药罐,更料不到侍女会是这般反应,像是她会苛责她一般。惊愕过后,辰年不觉沉了眉眼,说道:“你起來。”

那侍女却是不肯起身,仍跪伏在地上求饶。另外一个侍女听到动静从外面赶进來,进门看到此情景也是怔住了。

辰年声音也冷了下來,又重复道:“我叫你起來。”

愣在门口的侍女反应过來,连忙上前來将跪伏在地上的侍女,口中斥责道:“还不快起來,姑娘又沒怎样你,你这是做什么?”

那侍女这才怯生生地站起身來,却是立在一旁小心地瞄辰年的脸色。辰年心中本就烦躁,莫名遇到此事更觉郁闷,索性把屋子留给那两个侍女打扫,自己转身大步出了院子。她习惯性地往封君扬的住处走,待到半路时才记起封君扬在宴客,脚步不由就慢了慢,迟疑了一下,转而走到路旁的一棵柳树下,倚着树身席地坐了下來。

夜晚虽不似白日那般燥热,却也并不宁静,近处花草从中交织着夏虫的鸣叫,远处随风传來隐约的欢声笑语。辰年心头的烦闷不见退散,却又漫上了孤寂与落寞,越发堵得难受。就这样坐了一会儿,小路上忽传來行人的脚步声,辰年不愿被人看到自己坐在这里,下意识地往树荫下缩了缩身子,谁知那脚步声却在近处停下了,就听得一个男声低低地喝问道:“谁在那里?”

第九十五章 闲言碎语

辰年听出那是郑纶的声音,便应声答道:“是我。”

外面的郑纶似是有些意外,在远处站了站,拂开垂下的柳条走了过來。辰年忙从地上站了起來,胡乱地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向着他说道:“是郑统领,是我,谢辰年。”

郑纶在辰年身前几步处停下脚步,问道:“谢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无事,就是一个人坐坐。”辰年答道,她顿了顿,又问道:“你从阿策那里过來?”

“是。”郑纶简短答道,然后就沒了话。他对辰年印象十分不好,最初只是觉得她言行轻浮,对着谁都是嬉皮笑脸,后來见她与叶小七在人前便那般亲密,心中便认定了她行为不检。谁知再重逢时,她摇身一变竟然又成了世子爷的姬妾。这样的行径,在他眼中已是算得上水性杨花,偏世子爷却还那样喜欢她,为了她连芸生小姐都疏远了。

思及此,郑纶不自觉地敛了剑眉,淡淡说道:“谢姑娘若是沒有别的吩咐,郑纶就先退下了。”

辰年却出声唤住了他,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道:“郑统领,阿策今天晚上宴请的是些什么人?”

郑纶答道:“贺家十二公子,薛将军和薛家小姐,还有芸生小姐。”

辰年早就隐约地听到那边有女子说笑声,还当是陪宴的歌姬之类,不想却是芸生与薛家的小姐。她闻言愣了一愣,问:“不是军中的人?”

“不是。”郑纶答道。

辰年抿了抿唇,转身便往封君扬的院落那边走,郑纶身影忽地一晃,人就拦在了她的身前,冷漠地问道:“谢姑娘,你要去哪里?”

辰年答道:“我去寻阿策。”

郑纶冷声道:“你不能去。”

辰年很是意外,不禁抬眼看他,奇道:“既然不是宴请军中的人,又有芸生她们在,我为什么不能去?”

郑纶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头,心道这人好不识趣,你这样身份的人怎能与芸生小姐相比。他不愿与她说太多话,便只简单说道:“你与芸生小姐不同,世子爷既沒吩咐你过去,你便不能去。”

辰年压在心底怒火被他这一句话就激了起來,怒道:“凭什么我要听他的吩咐?我想去就去,谁能拦我?”

她说着便伸手去拨郑纶,郑纶稍侧身往旁侧踏了一步避开她的手,辰年借机就闪过了他,可往前行了不及多远就又被他拦下了。辰年很是恼怒,冷声问他道:“郑纶,你想做什么?”

郑纶也不解自己为何会有这般举动,可从心里就是不想辰年去那宴席。在他心中,世子爷与芸生小姐两人才是佳偶良缘,硬生生地夹了这个女人进去,只能坏了这份姻缘。再说芸生小姐那样好的姑娘,又怎能受这人的欺负?郑纶心先就偏了,说出來的话就十分难听,“谢姑娘,请你自重。世子爷既然沒有命你侍宴,就请你----”

辰年怒极,不等他话说完就向着他挥掌打了过去。郑纶不欲与她动手,便只负着手左右躲闪。辰年见状更怒,手上招式越发狠辣,只她功夫与郑纶相差许多,连发几招,竟是连郑纶的一片衣角都沒有沾到。

正缠斗间,却听得远处又有人声传來,他两个不觉都是微微一愣,辰年率先回过神來,趁机就往郑纶胸前打了一掌。她这一掌打得颇重,郑纶有些恼怒,伸手钳住她两侧手臂,一把将她扯到柳树后,低声喝道:“不准发声!”

辰年从不是老实听话之人,又恃他不敢真伤了自己,张了嘴就要反驳,可还不及发声,郑纶的手指已经捏上了她喉间,力道稍稍一吐,她就立时发声不得。

远处的说话声渐行渐近,两个侍女一人手里提着灯笼,一人怀里则抱着个小小的酒坛,沿着曲折的小径缓步而來。就听得那提灯笼的侍女轻声叹道:“唉,你是不知道我们姑娘有多久沒这样高兴过了。自从老将军遇害,我们姑娘脸上就再沒见过笑模样,我们夫人那里更是整日以泪洗面,只怕二公子那里把我们姑娘胡乱许配了人。”

另一人便出言劝道:“这不是都出來了么,以后就好了,待到了盛都,万事自会有贵妃娘娘给做主。”

提灯笼的侍女闻言慢下了脚步,压低声音说道:“出來了又怎样?贵妃娘娘那里再好,毕竟也是隔了几层的姐妹,再说又沒了老将军倚仗,还能有什么良缘?”

“总也是位世家公子的。”另外一个就安慰道。

“这世家公子之间差别也大了去了,天下有几位世家公子及得上这位世子爷和你们那位贺十二公子?”提灯笼的侍女用手指了指封君扬的院子,不乏艳羡地说道:“也就是你家姑娘命好,一个是比亲兄还亲的堂兄,另一个却是板上钉钉的未來夫婿。”

抱酒坛的侍女忙低声斥道:“快别瞎说,这种话哪里是可以胡乱说的。”

“瞎说?哪句是瞎说了?谁都知道世子爷直到现在都未娶,就是等着你家姑娘及笄。你们封贺两家定是要联姻的,这两位是郎才女貌,又是姑舅表亲,天造地设的一双,这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可是听说只等世子爷回了云西就会去你们泰兴求亲呢!”

抱酒坛的侍女拉住了同伴,前后看了看,这才低声说道:“唉,你是刚來还不知道,世子爷现在身边有个江湖女子,疼得跟眼珠子一样,规矩尊卑全不顾了,竟要我们姑娘管那女人叫姐姐。偏我们家那位是个憨得不能再憨的,看谁都是好人,世子爷一说,她就真的傻乎乎地去人叫姐姐。”

她那同伴不屑地淬了一口,道:“不过就是个狐媚子罢了,这些个玩意儿,哪位爷身边沒有啊?放心,不用你家姑娘操心,早早地就得被人打发了。”

“不像是能打发了,世子爷是真宠那女人,听说早前都是住在一起形影不离的,最近这才好些了,分了院子给她另住。”

“这是宠而不重!”那侍女冷笑道,“你想想,若真是有心纳她,怎会不顾及她的名声,就这样不过明路就放在屋里?我看不过就是爷们闲着时候的一个玩物,因是山里出來的有点野,世子爷这才一时觉得新鲜。”

她两人小声说着话走远,直到彻底瞧不见了,郑纶这才不禁轻轻地吁了口气,正欲松开对辰年的压制,却忽地有滴水珠落在他的手上,他怔了一怔,这才反应过來这是辰年的眼泪。他顿觉得那泪珠十分烫手,有些慌乱地松开了钳在辰年喉间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辰年声音隐隐有些发颤,问他:“封君扬要娶芸生?”

不知为何,郑纶刚还为芸生抱不平,此刻却又觉得辰年也十分可怜,一时竟不知该怎么來答她的问话。

辰年闪过他,疾步往外冲去,郑纶这里意欲再拦,她手在自己腰间一拂而过,手腕一翻,掌中已是扣了几枚亮闪闪的飞镖,冷喝道:“郑纶,你若是再敢拦我,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嘴上虽这样说,手上却已是毫不客气地将几枚飞镖都射了出去,就在郑纶躲避飞镖的空当,辰年人便冲到了石子路上,疾呼道:“有刺客!有刺客!”

郑纶心中一惊,万万料不到辰年会喊出这样的话來。四下里当值的暗卫已是被惊动,顿时有几个人影迅疾地往这边飞掠过來,辰年指着柳树阴影中的郑纶向赶來的暗卫叫道:“刺客在那里。”

暗卫哪里会怀疑她的话,忙挥刀攻上前去。郑纶正恼怒,一掌逼退了近前的暗卫,冷声喝道:“是我!”

前后赶來的暗卫俱都是一愣,奇道:“郑统领?”

郑纶黑着脸推开几人,再看辰年的身影早已远了,便是再追也已是拦她不下,无奈之下只得作罢。

辰年生怕郑纶再來阻拦,一直疾奔到封君扬院外,正好赶上顺平带着几个侍卫急匆匆从里面出來,顺平见辰年跑得急,还当她是真遇到了刺客,忙问道:“谢姑娘,刺客在哪里?”

辰年抬手指了指身后,想也不想地急声说道:“就在柳树林那边,刺客十分厉害,郑纶受了重伤,你快过去!”

听说连郑纶都受了重伤,顺平面色大变,一时顾不上细细思量,忙道:“谢姑娘快些去世子爷身边,小的带人过去看看。”

辰年点点头,大步进了院子。因是夏夜,这宴席并未设在堂内,而是在后院凉亭之中。辰年沿着游廊绕过去,一踏上那石板桥就望见了亭中的情景。

亭中只摆了一桌筵席,围坐了几个年轻男女,封君扬居中,两侧下手边分别是贺泽与薛盛英,再往下來则是芸生与另外一个眼生的少女,年岁与芸生相仿,穿一身极素的衣裙,正与芸生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

说是酒宴,五人中却有三个不得饮酒,薛盛英与薛娴儿还在孝中,封君扬更是因着身体缘故滴酒不沾,与薛氏兄妹一样端着杯茶应景。贺泽提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环视了众人一圈,最后只得向着芸生举杯,笑道:“那三个都是摆设,得,还是咱们兄妹喝一杯吧。”

芸生却是摆手,一本正经地说道:“十二哥快别说傻话了,咱们两个喝岂不是成了窝里斗了吗?白叫他们看热闹。”

众人俱都一笑,封君扬却是只浅浅地弯了弯唇角。贺泽瞧他这般,伸过手去搭在了他的肩上,话有所指地取笑道:“君扬还在担心那刺客的事?莫说他闯不到这里來,便是真來了,就凭我和盛英在这里,他还能讨得好去?”

第九十六章 你来我往

其余几人也都看向封君扬,芸生却是说道:“你们几个真是耳尖,我怎沒听到有人喊抓刺客?”她说着转头去问身旁的少女,“娴儿,你刚才可听到了?”

薛娴摇头道:“沒,我也沒听到。”

封君扬微笑着将贺泽的手从自己肩上拨开,不疾不徐地说道:“你是不知,我这熙园里已來过几拨刺客了,上一次还闯到了芸生那里,连伤了几条人命,若不是有个丫头死护着芸生,怕是连芸生都要受伤。”

芸生不知封君扬是有意说话与贺泽听,闻言跟着点头道:“是绿叶,多亏了她舍命救我。”

薛盛英那里听了忙说道:“都是我的疏忽,以后定要多派些人马在熙园外面日夜巡查,绝不叫刺客再有机会闯入府中。”

封君扬先瞥了贺泽一眼,这才与薛盛英轻笑道:“还真要向贤弟借些人马,否则我府里可经不起这样折腾,芸生身边也就这么几个得力的侍女,今儿沒一个绿叶,明儿再少一个红花,这还了得?你说是不是,十二公子?”

贺泽眉头隐隐地跳了跳,强自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似笑非笑地看向封君扬,应道:“是经不起这么折腾。”

他两个言语之间暗藏机锋,在座的其余三人却是全然不觉,倒是远远避在石桥处的辰年听懂了许多。她本是一腔怒火而來,在桥上立了这片刻,被溪水的湿气一沁,脑子却忽地冷静了下來。

今晚这事太多古怪之处,先是那她身边的侍女行为反常,激得她一怒之下出了院子,然后便是路上的那两个侍女,竟敢有胆子背地里说主子的闲话,还有头有尾地说得那样清楚,就像是故意说给她听一般。

这一切到底是巧合还是有意设计?若是设计,他们为何要这样?那郑纶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辰年脾气虽急躁些,却算不得莽撞之人,她既察觉到此事有怪异之处,便就把冲上前去质问封君扬的念头强自压下來,只在桥上站了片刻,竟又转身往回而來,心道你们越是要激我发怒失态,我就偏偏不要你们如意。

她人刚绕到前院,却迎面碰上了郑纶与顺平两个。來时路上顺平已从郑纶那里听了缘由,此刻脸上满都是紧张之色,见着辰年忙上前拦下她,低声劝道:“谢姑娘,此事大有古怪,咱们可莫要中了他人设计。世子爷对姑娘到底如何,姑娘心中最该清楚。”

辰年抬眼看了看他,说道:“我只在桥边站了会儿,沒去掀你家世子爷的桌子。”

顺平闻言便大松了口气,连忙说道:“姑娘聪慧,一眼就看穿了这是**人的设计。”

辰年冷笑一声,却是说道:“我不聪慧,一点都不聪慧,我只是不想把脸丢到人前去。”她说完便绕过顺平与郑纶两个,也沒回自己住处,转身一掀帘子进了封君扬的书房。

顺平不禁抬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无声地向张伦地指了指书房门口,示意他就在此处守着,自己则苦着张脸往后院而去。

封君扬一直在等着顺平的消息,远远地看见顺平脸色难看不由得心头一突,只当是辰年真出了事,想也不想地就从席上猛地站起身來。众人被他这举动惊得一愣,齐齐地看过來,多亏得顺平应变极快,见状忙凑上前來说道:“世子爷,小的伺候您去更衣。”

一旁贺泽便轻轻地嗤笑了一声,说道:“顺平,瞧你这机灵劲,都快成你们世子爷肚子里蛔虫了!”

顺平朝他弯腰嘿嘿一笑,回道:“小的当差,可不就得靠着这点小机灵嘛!”

封君扬心中记挂辰年,并未理会贺泽的嘲讽,只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由顺平伺候着离了席。一走到无人处,他便低声问顺平道:“刚才怎么回事?”

顺平飞快地把刚才的事情叙述了一遍,抬眼去偷瞄封君扬的面色。此刻虽值盛夏,封君扬眉眼却似凝了寒霜,顺平迟疑了一下,壮起胆子问道:“谢姑娘眼下正在书房,应是在等着您,您是否??”

封君扬微微摇头,静默半晌后却是阴狠地说道:“查,给我仔细地查,看看贺十二到底在这院子里埋了多少人,一个个地挖出來,不论男女,只要是沾边的,都给我清除干净了!”

顺平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应道:“是。”

封君扬显然是怒极,停了一停又寒声吩咐道:“叫乔老去守着辰年,把郑纶换出來,你和他现在就去查那两个侍女,今天晚上贺十二走之前就把人给我找出來!”

郑纶也是听见那两个侍女的声音的,就凭他的耳力,只要那两个侍女还在府中,定然就能将她两人认出。封君扬这样吩咐,显然就是要立时给贺泽还以颜色。顺平领命而去,封君扬却在远处站了片刻,望着书房的方向怔怔地出了会儿神,这才有神色如常地回到酒席之上。

他这样快就回來,贺泽似是有些惊讶,斜着眼角扫了他一眼。

封君扬便淡淡笑了笑,神态随意地问他道:“你这回能在青州待上几日?”

贺泽执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笑着说道:“长了许是不能,十天半月的还是沒问題的,怎么?你想是我早些走还是晚些走?”

封君扬那里还未回答,芸生先插嘴道:“十二哥,你多待些日子吧,咱们一起去太行山里打猎去。他们都说山里的野狼厉害,皮毛也好,我得打几条回去给我爹做狼皮褥子去,也好叫他在那些部将面前得意得意!”她说着又问薛娴,“娴儿,你去不去?咱们一起去吧!”

薛娴人如其名,性子要比芸生娴静许多,闻言只是微笑着摇头。

贺泽那里却是说道:“嗯,去吧,太行山里的狼就为等你去打了來做皮褥子,整个夏天都沒舍得掉一根,现在捂得都长痱子了!”

众人哄笑,芸生却是不解,薛盛英强忍着笑解释道:“芸生妹子,这会子的狼打了來也做不來皮褥子的,要等到初冬的时节才最好。等进了十月,我再带你进山去打野狼。”

“还要等到那个时候啊?”芸生不觉有些遗憾,转头看向封君扬,问道:“表哥,我们能待到那个时候吗?”

青州城内形势渐渐稳定,封君扬身为云西世子自是不能一直在这里,而且他还要先绕道盛都,在见过封贵妃之后才能回云西。封君扬尚沉吟不语,薛盛英已是出言挽留他道:“世子爷先别着急走,等我把青州的事务都安排一下,亲自陪着世子爷去盛都。”

贺泽闻言却是笑了,指着薛盛英调笑道:“我看你送世子爷是假,要去娶郡主才是真的!”

薛盛英被他说了个大红脸,忙解释道:“不是,不是,我是想着送一送娴儿过去。”

几人正在说笑,顺平从外面过來,径直走到封君扬身边,在他耳侧低语了几句。封君扬略略点头,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顺平便不再言语,只垂手退到了一旁。

封君扬扫了席上面上犹带着笑容的几人一眼,轻描淡写地说道:“刚才府里进了刺客,有两个侍女不巧撞到,无辜丢了性命。”

此话出來,桌上几人顿时一静。薛娴儿身子隐隐晃了晃,小脸上煞白一片。贺泽那里虽是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手上捏紧的酒杯却暴露了他的情绪。只有芸生与薛盛英两人面上露出惊愕之色,薛盛英更是眼露怒气,问道:“刺客可是抓到了?”

封君扬淡淡地扯了扯嘴角,摇头道:“沒有,受了点伤,跑掉了。”

薛盛英愤怒地站起身來,叫道:“世子爷等着,我这就叫人搜城去,挖地三尺也得把这刺客找出來!”

封君扬亲自起身摁着薛盛英重又坐下,说道:“算了,犯不着为了两个奴婢就这样兴师动众,待明日再说吧。”他说着转头去看芸生与薛娴儿两个,面带歉意地说道:“遇害的侍女一个是芸生身边的,另一个则是娴儿带过來的。无辜叫她们丢了性命,我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回头多赏些银两,好好将她二人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