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开始后悔当太子妃的决定了。
见太后比见皇后要复杂得多,因为皇后已经闭门不出、不理世事很久了,原本就温和心善的人如今更是充满佛门清修后的宁静平和。
但太后不一样,她虽看上去也温柔慈祥,但一双眼睛里却显露出绝非池中物的精明。
楚颜跪下去给她奉茶,她笑盈盈地拍拍楚颜的手,“好孩子,辛苦你了。”
楚颜笑着说,“不辛苦,能有今日是楚颜三世修来的福气的,高兴都来不及,哪里敢说辛苦呢?”
今日的她特别注意言辞,因为太后并非由皇后的位置上来的,而是从妃子到了太妃,最后又踩着窦太后上来,因此并没有经过大婚这个仪式。
皇宫就是如此,不管你多受帝王宠爱,甚至是皇贵妃,若不是正宫,都无法经过大婚之礼。
楚颜生怕自己言语不慎触怒了太后,惹来她不开心,所以能少说话尽量少说,太后怎么说,她就怎么答。
总之少说少错。
太后倒是心中暗暗吃惊,这个赵家千金说话滴水不漏,当真圆滑到一点把柄都不留下,再看这身段气质,恐怕日后还真是个角色。
再想到赵家若是因这为太子妃在宫中又一次崛起,万一太子登基以后赵容华真成了太后,以她的性子,那自己这个太皇太后可还真没好日子过。
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太子这些年来一直一个人,皇上也不在身边,如今有了你,哀家也放心的多。”太后接过那杯茶,吹了口气,然后轻轻喝了一口便递还给楚颜,待身边的宫女把托盘拿走之后,她才把跪着的楚颜扶起来,“今后你要好生伺候太子,最好早日为顾家开枝散叶,也让哀家在有生之年有机会看看哀家的好孙儿。”
楚颜不知为何心下咯噔了一下,表面上虽然还是腼腆地笑着点头,心里却是想到了顾祁,想到了从前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那么多皇宫里的孩子。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哪怕此刻太后笑盈盈地说着希望带带孙子,可楚颜已经打定主意,若是她有了孩子,决计不会送给他人养,哪怕是太后也不行!
就算是为了这个,她也一定会好好在这宫里走下去,因为只要她坐在太子妃这个位置上一天,她就是正室,是太子名正言顺的嫡妻。日后就算太子登基,皇后之位也是属于她的,只有这样她才有绝对的力量去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比如姑姑,比如……她将来也许会降临的孩子。
经历过失去父母的经历,楚颜发誓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孩子经历自己从前遭受的一切。
*****
皇后住的是景尚宫,楚颜踏入宫殿时,几乎以为自己身处皇宫之外,只因这里实在太清净,太美丽,简直是这皇宫之中遗世独立的一寸净土。
院子里种满了各类花朵,篱笆上爬着迎春花,李树桃树也被花朵开满。
皇后身着素衣,头发也只是松松的挽成发髻,只简单地以一支云母钗别好,此时此刻正在那片牡丹花丛中浇水。
楚颜愣在那里,只因这场景无论如何不会让人觉得是皇后的宫殿。
在她印象里,若是闭门清修的宫中女人,约莫就是像那些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看起来像是尼姑一般死气沉沉,因为对现实感到厌倦而绝望。
可是眼前的皇后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素颜清雅出尘,充满宁静祥和的美好。
有宫女上前去对她轻声说了句什么,皇后回过头来,便看见了在一众宫女陪同下前来奉茶的楚颜。
她把那水桶递给宫女,然后走出花丛,神情歉然地对楚颜说,“前几日有人来知会了我,说是今日太子妃会来奉茶,可我一向不问外面的事,所以竟给忘了,偏这些个宫女也被我养懒了,跟着我一起不长记性。眼下换衣服也来不及,真是怠慢了太子妃。”
她连“本宫”这种称呼也舍去了,仅仅以“我”自称,楚颜心内真真是吃惊至极,可也佩服至极。
纵观后宫之内,那些什么都争、看上去积威已久的人却始终抵不过年华老去的危机,而这位皇后什么都不争,却活得自得其乐,悠然自得,看上去美丽的多。
楚颜笑着说,“母后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规矩是针对世俗之人而定,站在世俗之外,自然也就不必在意这些了。”
从一旁的宫女手中接过茶,楚颜正准备跪下去奉茶,却忽然被皇后扶住了手臂,随即讶异地抬头望着她。
皇后的笑容温和得像是今日的春风,看她的眼神也明亮如镜,“你也说了,规矩是针对世俗之人而定,站在世俗之外的也许并不止我一人。”
楚颜一怔,随即也笑起来。
能被这样的女人夸赞为站在世俗之外的人,当真是她的荣幸。
可遗憾的是她也只能偶尔做做这样的梦,哪怕渴望这样宁静简单的日子,她仍然要为生存而奋斗,无法真的立足于世俗之外。
皇后也不似太后那般说了些恩威并济的话,只是对她说,“在这皇宫里,每个人都有想要争取的东西,因此会想尽方法去达成愿望。但不管最后做出什么决定,一定要问问自己,若是这样去做,你得到的是否比失去的多。”
她含笑望着楚颜,“太子妃不是常人,也许懂得比我多,还望你不要介意我自以为是了。”
和皇后说话很舒服,不用顾忌那么多宫中规矩,不必说些客客气气的套话。
临走前,楚颜忽然回过头去问了一句,“日后若是母后有空,儿臣能来坐一坐,与母后喝杯茶吗?”
皇后一怔,然后微微一笑,“若是不嫌我这里无趣,尽管来就是。”
从景尚宫出去,楚颜又回到了那个无边无际的深宫。
她终于坐上了步辇,朝着最后的目的地前进——华严殿,她面向文武百官、一步一步走到太子身边与他比肩的地方。
脖子酸痛,脚下疲惫,头上的凤冠似是有千斤重,而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裳也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步辇远远地停在了长信门外,穿过这道门,她就会走入通往华严殿的大道。
那大道实际上是华严殿外一大片空旷的广场,朝臣位列其次,仅留下中间的一条大道。在那里,楚颜要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洗礼,踏上高阶。
越是走近,楚颜就越是紧张,她也是人,没办法做到完全从容冷静地面对一切挑战。
她甚至记不清扶她下步辇的是含芝还是冬意,只知道自己被人搀扶着缓慢地走向了那道门,恢弘又高大的朱红色拱门。
而还有几步就要穿过去时,那个扶她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司言寡淡平实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请太子妃殿下朝见群臣,开始册封大典。”
楚颜眼睁睁地看着长信门之后站成两列的文武百官——这可不止平日早朝时那么多,全京城从五品以上的几百来号官员全部站在这儿了,只等着她穿过这道门,走向华严殿的台阶之上。
她顿了顿,曲起手指紧紧捏住手心,心跳也静止在这一刻。
偌大的广场之上,鸦雀无声,她只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可是这一天是她跨越了几百年的光阴、又一次经历成长的洗礼才迎来的日子。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眸已然明亮如初,再也没有半点迟疑。
楚颜跨过长信门,一步一步走向华严殿。
两列女官步伐整齐优雅地跟在她身后,与新晋的太子妃一起从容不迫地走向权势的顶峰。
头上的凤冠依然沉重,身上的厚重礼服依然让她有些透不过气,可她的面上只有沉静与从容,似天上的云霞一般美好娴静,不疾不徐。
她走过一个又一个朝臣,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她一人,而她目不斜视,就这样微微抬着下巴,看着石阶之上、华严殿前那个孑然独立的人。
太子身着大红礼袍,身姿挺拔地站在众人之上,目光沉静地望着她,似乎此刻站满人群的广场之上只有他们两人。
楚颜忽生错觉,就好像他已经站在那里等待她很久很久,如今终于等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V:读者粉 #我们结婚啦#
今日乃我与楚颜宝贝大喜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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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6章 .洞房
从前都没有发现过,原来站在华严殿的石阶之上,皇宫是这样广阔。
楚颜转过身去,和顾祁并肩站在那里,触目所及是近处鸦雀无声、列位其次的文武百官,还有更远一点的地方那片沉静安详的朱红色宫殿。
她看见天的尽头,一群黑压压的大雁拍着翅膀飞过,耳边回响着宣读圣旨的太监那细细的嗓音。
随后引礼女官又宣读了册文宝文,然后将册子合上,恭恭敬敬地递交给楚颜。
楚颜按照先前尚宫局的姑姑交代的那样,双手接过金册,最后转过身去对着拜位三跪三拜礼毕,终于迎来了册立大礼的结束。
扶起她的是一旁的太子,他的手心干燥温暖,不似她的还充斥着细细的汗珠。
楚颜抬头看他,却只望见一片深幽寂静的汪洋。
他看着她,面目平静如初,但楚颜却分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因为处于众人瞩目的状态下,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接下来的时光里,她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一直回握着他,两人立于石阶之上,两只手始终紧紧交握着。
顾祁迟疑了片刻,终究没有放开她。
最后,宣礼太监高声宣布,“册封礼毕——”
群臣纷纷俯首,异口同声地高呼,“恭祝太子殿下、太子妃殿下百年好合、福寿绵延!”
声音回荡在华严殿上方,响彻云霄。
全套礼毕,已然是午后了。
宫中主子和群臣在殿内赴宴,太子自然也去了,而楚颜按照规矩,坐上凤舆回了永安宫。
她的手里捧着一只苹果,手边放着把金如意,踏进永安宫时还跨了一次火盆,所有的仪式都繁琐而守旧。
最后众人终于肯放过她了,楚颜拖着沉重的身躯回到正殿太子的寝宫——两人今晚的洞房之中,结果竟因为太过疲惫而沾床就睡。
含芝送来午膳时,叫了她好几声,她只顾着补瞌睡,不耐烦地说了句“先搁那儿吧回头再吃”,见她实在疲惫得紧,含芝也便不催了,想着她什么时候起来,什么时候再吃点就行。
而这一觉醒来,已是日落时分。
楚颜睡得迷糊,还是含芝担心她睡过了头,这才进来叫醒了她,又端来莲子羹和几块白糖糕,让她先吃一些垫巴垫巴。
楚颜确实饿极了,毫不斯文地把东西三下五除二吃了下去,方才觉得脖子痛。
今天是大婚之日,她的发饰与衣服都不能脱取,须得等到太子回宫后,洞房之前才能卸妆。
睡觉的时候估计她潜意识里也知道不能弄乱造型,所以睡得僵硬了些,如今方觉得脖子难受。
这婚结得太痛苦,痛苦到她这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第二次,所以她开始庆幸这个时代哪怕是皇帝也不能随意休妻,离婚改嫁什么的估计一辈子也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楚颜望着窗外发呆,慢慢地回响着今日经历的一切,而思绪停留在顾祁那寂静的眼神里时,她忽然收回目光,心下一片了然。
又怎会不知他的痛呢?
人生四大乐事,洞房花烛夜位列其一,可就在他一生也许都只有一次的大婚里,皇帝和容皇贵妃也不回来,试问他要如何乐得起来?
楚颜苦恼,看来今晚不仅要当老婆,还得又当爹又当妈的哄哄他,弥补他心头最大的缺憾与伤痛。
******
也不知坐了究竟有多久,夜幕低垂时,太子终于带着酒意回到了永安宫。
按规矩,外面站着一群太监宫女,还有尚宫局的司言、司簿和一堆礼官。
不论是喝合卺酒还是行夫妻之礼,都该由这些人来宣布流程,特别是要卡在吉时上让两人洞房。
一群人见到太子纷纷行礼,可太子只是淡淡地说了句,“都退下。”
众人一怔,全都愣在原地,没有动。
司言迟疑地说,“太子殿下,按规矩,奴婢等人要站在这儿主持今晚的洞房事宜,恐怕——”
“我说,都退下。”太子微微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一字一句地打断她的话,面上的表情疏离冷淡,眼里还有阴郁的寒意。
司言一下子愣住,随即低下头去,恭恭敬敬地答了声,“奴婢遵命。”
她是第一个合起手里的册子离开的,一群太监宫女面面相觑,终是跟在司言身后乖乖离开。
见众人都走了,万喜跟在太子身后,轻轻地说了声,“殿下,这恐怕有些不合礼制。”
谁知太子笑出了声,“礼制?礼制还说太子大婚当日,须有皇上亲自主持大典,如今皇上可回来了?”
他眼眸微沉,哪怕唇边带着笑意,眼里也看不出半点喜悦。
去他妈的礼制。
他自嘲地把万喜留在了外面,自己朝着寝殿走去。
推开门时,楚颜正坐在床上摆弄着裙角,一见他回来了,赶忙撒手,乖乖地正襟危坐。
可抬头瞧见他与大红礼服相互辉映的带着酒意的面颊,走路的步伐也有些虚晃,她赶忙走过去扶住他,“殿下喝酒了?”
何止喝了,还喝了不少。
只可惜无论如何神智都清醒的不得了。
顾祁任由她扶着自己在床边坐了下来,然后又看着她急急忙忙地去倒茶,一边把茶地给自己还一边问,“喝那么多酒做什么?对身子不好。”
他接过茶来喝了口,然后把被子还给她,没有说话。
这世上有谁在意他身子好不好?父皇母妃的心里约莫只有盼儿一人,他不过是个继承江山、挑下重担的太子,好不好只有他自己知道。
脑子里因为酒意好似有什么东西在嗡嗡作响,他闭上眼去深呼吸,却只感觉到心头涌上的无力和悲哀。
天大地大,他却注定这样孤身一人奋斗下去,明明父母尚在,可是母亲心里装的只有家族兴衰,父皇眼里也只有母妃和盼儿。
那他呢?
杂乱的思绪纷至沓来,他觉得脑子里闹哄哄的,吵死人了。
可是下一刻,一只微凉的手搭在了他滚烫的手背上,楚颜俯身蹲在他面前,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殿下,不要难过。”
他没睁眼,也没有否认自己在难过,只是隔了很久才开口问她,“是不是身为太子的人就注定要经受这样的磨练,注定要一个人走很远很远的路,才有资格成长起来,强大起来,然后站在金銮殿上俯瞰苍生?”
楚颜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埋下头去把侧脸轻轻贴在他的手背上,“楚颜以为,殿下还有我的。”
他的手微微动了动,然后睁开眼睛,低下头来看着她,眼神宛如浓墨,看不清其中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