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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琰很能理解杜氏的心情,这会儿说什么话都是没用的,死了儿子的女人,打起精神来与人周旋是不人道。上前抱着杜氏大哭,杜氏道:“一生顺遂,偏偏儿子走在自己前头,宁可自己少些福泽多些波折,也想他平安健康!”

郑琰被她一哭,勾起伤心事,哭得比杜氏还凶。最后还是郑靖业传出话来:“把我的那口棺材取来先给二郎用。”

因事急,来回都很快,郑琦现用的棺木也不算太差,乃是当地土豪们孝敬的,又多放冰,令尸身不腐。一路飞奔而来,回到家关氏又病,郑家又办起白事。郑靖业虽已退休,但是儿子们犹有高官在身,俩女婿各有爵位,又任实职,场面也很不小。

郑家兄弟姐妹一母同胞,宅斗的从来没有,人人难过。池脩之不得不劝慰郑琰:“二郎年过五旬而逝,子孙成群,你这样悲伤是为了什么呢?我阿爹去世之时尚方三十余,我且不知有没有他这寿数呢。”

郑琰挂着眼泪看他:“胡说八道!”

池脩之缓缓地道:“不知岳父岳母是怎样难过呢,多陪陪两位老人,不要自顾自地伤心。孩子们都吓坏了,六郎都不敢哭了。”

一劝二劝,郑琰方才收泪。池脩之松了一口气,扳着指头数一数,郑家亲戚里,宁远侯是前年故去的,曹王夫妇走得更早,方家、赵家也没什么长辈了。朝中元老大臣业已去了一批,他终于不用主持各种丧仪了。

池脩之卷卷袖子,没敢告诉老婆,大舅子留下的刺史位子一堆的人盯着看。当别人死掉空出位子的时候,大家抢得欢,只顾着抢了,都没有顾及人家家属的感受,特么现在自家亲戚挂了,还一堆人来抢,池脩之略暴躁。

与他同样暴躁的还有李幼嘉,郑靖业还在相位的时候,郑党担忧最多的就是断层问题。这就意味着,能接郑琦班的郑党,非常少!可以说没有。如果有,郑琦也就不用被扔京外这些年了。连郑琦的两个幼弟,都不适合那个位子,这还是郑靖业养大教大的儿子呢。

李神策那里人倒是不缺,但是他要权衡各家之间的平衡,MD!全有亲戚关系!李神策爆着粗口,头疼了。

李幼嘉因无人可荐,只提了个议。池脩之推荐了柳敏,李神策推荐了蒋卓。池脩之荐柳敏也是不得已,他在宰相位就算是年轻的,哪有培养好了的门生可以担任省部级干部?李神策则是要让蒋卓历练一下,熟知地方。

事先三人并没有沟通,李幼嘉扛着顺风旗儿就站到了池脩之身后。李神策额上想冒青筋——池脩之有主见也是情理之中,柳敏也算是循吏,李幼嘉你这态度也太明显了吧?

三人意见不统一,把两个选项给报到了萧复礼,就只见萧复礼游移地在两个名单上看来看去、看来看去,最终把柳敏给圈了出来:“柳敏久在地方,郑琦事出仓促,身后所遗之事纷乱复杂,需得熟手。”

池脩之抢到了大舅子留下来的位子,虽然不算是握到了自己手里,至少目前来看不是敌人——也就足够了。不是他信不过蒋卓,只是第一时间,他想的不是世家。为弥补蒋家的遗憾,也是补李神策的颜面,池脩之顺水推舟,当场开口请蒋卓为国子监祭酒,以代因为连番丧事而有所感触申请退休的顾崇。国子监虽受到科考的冲击,祭酒之职依旧是清贵,又是许多官宦子弟的校长,经营得好,也是个大台阶。

两下基本满意,池脩之才在心里的小本本上给这件事情画了个比较圆的句号,与李神策并辔回家。两个都是宰相,还是邻居,害得这一带的住家都非常有安全感,也让夏寔略不忿——李神策太得瑟啦!

夏寔的感观在这件事情上是不需要被考虑太多的,李神策与池脩之哪一个都不能举家搬迁,也不能明明是邻居却非要故意错开了不一起走。李神策略憋屈的心情在看到夏寔一张便秘般的脸之后,忽然开朗了许多,果然是“看到你不高兴我就开心了”!

池脩之则伴着妻子到了岳父家,郑靖业显得有些枯瘦,眼睛仍亮。池脩之向他诉说了朝中动向。郑靖业闭眼道:“也是人之常情,不能因为二郎去了,国家就少置一州刺史。你举蒋卓原也不错,世家,庞然大物,怎么可能一口吞得下?”

池脩之道:“世家却也渐衰。”

郑靖业摇头道:“除非一场大兵祸,否则,且有得磨。以景宗之强势,尚留余地。先帝刚硬折断,也是前鉴。帝王犹如此,更不要提魏静渊。你不要因为姓氏而为难,也不要因为经历对世家有成见。”

老头子眼睛毒,池脩之有些讪讪,他也确实是个矛盾的存在。郑琰心道,阿爹这话真是切中肯綮了。

正思索间,郑靖业的话头已经转了个方向:“二郎刚去,你服大功,女婿却是无碍,女婿九月四十整生日,你要好好为他操办!”

池脩之大惊:“这如何使得?娘子孝中,我却取乐,成何体统?我看二郎如兄长,服丧不可乱,饮宴却是使不得!”

郑靖业拍着扶手道:“听我说!你已为相,就不止是我女婿了。以前你们年轻,多过来就多过来,现在你一个宰相,凡事唯唯诺诺,成个什么样子?没的让人看不起你!我以你为婿,并未轻视于你,你自姓池。先前不也做得挺好么?怎么到了现在又彷徨了?”

池脩之道:“拳拳爱护之意,敢不领受?只是我早已无父无母,待先生与待岳父是一般的敬之如父,乍登高位便要疏远,非我所愿。谁爱说谁便说去,我从来不会怕这些流言!谁想要撞上来就撞,吃了亏就知道不该小瞧于我。生日年年有,不在此一时。我夫妇新年置酒,以待诸亲。”

郑靖业慈爱地抚着他的背:“汝得之矣,汝得之矣。”

郑琰暗道,经此一事,虽则两家亲密,又有血缘亲缘,拆也拆不开,然则确是政治上分而为两家了,不由黯然。郑靖业复想起女儿:“你儿女行将成婚,家里这才算是立了起来,女婿儿媳面前,当与以往不同,毋再为小儿女态。”

郑琰哽咽着答应了。

与池脩之并肩而出,郑琰不由回望娘家门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池脩之握着她的手:“想了便回来看看。”

“好。”

第四百六十章 番外之顾皇后

自打池脩之拜相,三位宰相相处还算愉快。李幼嘉从政时间最长,一直跟着郑靖业后面,有着相当的经验与熟练度。李神策脑筋灵活,偶尔还刷刷下限什么的,往往可以用出人意表的办法解决棘手的难题。池脩之年富力强,对国家事务也不算陌生。三人合作,更兼有个青年皇帝,整个朝廷在他们的带动之下,倒有些欣欣向荣的模样来。

池脩之向萧复礼进言,于各州治所兴建学校、图书馆,把科考推广到了五个州。萧复礼采纳了这个建议,二李对此亦持肯定的态度。眼见君臣和谐,朝廷太平,宰相们接到一个消息——前阵子圣人翻阅了藏于宫中的历年秘录,他看不到对他自己的记述,却翻看了先帝与景宗朝的。

池脩之与李神策不约而同地关注起了这件事情,通常情况下,一个日渐成熟的皇帝的一举一动都是有含义的。人说“读史可以明智、可知兴替、可见贤思齐见不肖而内省”,但是,对于宰相这一层面的人物来说,这代表着皇帝内心有所触动——他在想什么呢?

经过景宗与先帝两朝,世家势力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萧复礼个人认为,这样也差不多了,太过剧烈的变革容易引起势力还未完全衰退的世家的反扑。比如先帝的死,比如韦知勉的那封奏疏,比如他不得不同意了有关袭爵的变通的做法。

要强硬,不但需要皇帝的坚决,还需要有一批前仆后继的有能力有智慧的大臣辅佐,景宗有魏静渊有郑靖业,还有他自己,依然任用了数位世家宰相。且通过接触,萧复礼认为世家里也不乏才学之士,不能收为己用未免可惜。这里面又要借鉴反而教材先帝的经验教训。

如何与朝臣们打交道,他还需要前辈智慧,最直接的做法,就是看他们都做了什么。而先帝登临,就要跟大家拆伙,想一言堂,这显然不是双赢的做法,也是不厚道的表现,失道少助。

萧复礼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让局势一步一步走向失控——虽然老师们讲过,他却不能总依靠别人的脑子。于是“帝访之集贤馆”,把景宗和先帝的实录都拿了来,一点一点地看,两相对照,评断孰优孰劣。尤其是注意事件之间的关联。

李神策不由叹息一声:“这才是圣人的样子啊!”

池脩之点头道:“皇帝从来不是教能教出来的,还要看悟性哩。”

一老一小两只狐狸,对小老板的评价开始攀升。

如此忽忽两月,由京师迁至熙山,也只看了一半而已——景宗皇帝太能活了,实录太长!饶是如此,他也看出了不少心得。由于过于投入,萧复礼留宿后宫的时间变少,读书到深夜的情况增多,惹得顾皇后忧心不已。

顾皇后唤来黄头阿铁询问,她一入宫就确立了这样关心皇帝的形象,做出来也不让人觉得讨厌。阿铁对于顾皇后的印象还是很不错的,很诚实地回答:“圣人近来一直在看两朝实录,如今天下太平,百官各司其职,朝上并没有什么让圣人为难的事情。”

顾皇后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萧复礼如此这般,越来越有皇帝的样子。忧的是,皇帝不踏足后宫,别人见皇帝的时间少了,她与萧复礼同宿的机会也少了。身为一个皇后,不能生下一个儿子,顾皇后比别人都急。想了一下开口道:“你要提醒圣人,不要熬夜太晚,每晚给圣人的宵夜加些份量。”

阿铁重复了一回,见顾皇后没有别的吩咐了,躬身告退。

顾皇后有些犯愁,皇帝不亲近后宫是好,但是连到昭仁殿的次数也减少了,就有些不大好。见皇后情绪不佳,乳母便抱了大娘过来给她解闷。大娘已经跌跌撞撞地会走路了,看到母亲,张开双手要抱抱。顾皇后接过女儿,哄着她玩:“慢点儿慢点儿,仔细跌着了。”

大娘抓着她的食指,用力拉着,咯咯地笑着。顾皇后把她的身体扳正:“这样才妥贴。”

乳母见顾皇后回过脸色来,凑趣道:“大娘小小年纪,已有皇家气度了。”

顾皇后略宽心,又道:“才这么点儿,能看出什么气度了?倒是要好好教导才是,免得误人误己,一辈子成了个笑话。”说着捏捏女儿的小脸。有了一个孩子,虽然不是儿子,到底是解了心中躁意。

乳母连声称是。

正在其乐融融间,忽有宫女急匆匆赶地过来汇报:“娘子,德妃不适,正遣人去宣御医。”

顾皇后掰掰女儿的小胳膊:“她早上还好好的…可说是有什么事?”

“尚且不知,看德妃那里并未有乱相,当不是什么大事。”

“那就宣吧,宣两个熟手来。”

顾皇后发了命令,心下也疑虑,德妃素来表现得乖巧,早上还好好的,这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不适了,她应该不是玩干什么装病争宠的把戏。哪怕是,既是自己执掌后宫,就不能让她出事,这么想着,顾皇后又派了心腹宫去阿梅:“你去德妃那里看看,有事速速回报。”

阿梅道:“请娘子示下,若是德妃不碍事,奴婢可否称是娘子宣谕,德妃静养?”

“可。若有事,速来报我。”

阿梅给顾皇后带来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娘子,德妃有孕。”说话的时候她也是直擦汗。

顾皇后一个趔趄,差点没倒在坐榻上:怎么偏偏就她有了呢?“这是喜事!快使人报圣人去,我们也去看看。”

徐欢终于盼了个孩子来,心中无限欢欣,行动间都带着小心。顾皇后来,她挣扎起身,缓慢地拜了下去。顾皇后看她拜下,笑道:“你仔细些,如今可是双身子呢。”伸手去拉徐欢的手,欲携手共往榻上坐。

徐欢反射性地缩了一下,又把手往前伸了一点。顾皇后的手一僵,脸也一僵,旋即笑着握着徐欢的手:“你有些瘦,得多吃些,孩子才健壮,生产的时候才能有力气。报给皇太后了吗?她老人家一定乐意听到好消息的。”

徐欢羞涩地道:“这里乱糟糟的,还没有呢。”

顾皇后道:“这可不能耽误。”又派人去给徐莹送信。

一番忙碌下来,顾皇后便告辞而去。萧复礼那里虽然知道了消息,却不好立时冲到后宫,只回一句:“知道了,交由皇后去办。我晚些时候再去看德妃。”

与萧复礼那里显得有些平淡的反应相比,徐莹那里就开心了许多,徐莹听到消息,就赐下许多滋补品来,又嘱徐欢好好休养,还说明天让徐欢去请安。

顾皇后正在徐欢处,听了此言,暗道,到时候也要把大家都拉过去请安才好。一个德妃不打紧,圣人也不是宠她宠到糊涂了,要紧的是皇太后。孝字当头,圣人也要为难。须得看紧了皇太后才好。

徐莹盼着侄女的到来,听到顾皇后也来了,就开始晴转多云。这要不是有顾皇后碍事,徐欢一索得男,事情不就完美了么?徐莹皱起了眉头,好在顾皇后还没生出儿子来,诸皇子中,唯徐欢之子出身最高,且当然还有盟誓之事,怎么看都更有竞争力。啧,做皇后又如何?有本事做太后去!

徐莹要见的主角是侄女,来的一群女人里却是顾皇后打头,这让她小有不爽。众人请安毕,徐莹道:“都坐吧,德妃有了身子,以后不要行此大礼了。”

听得夏美人心中不快,谁没怀过、没生过吗?她生的是长子,如果顾皇后没有生育,阿松就最有希望继承大统,皇太后一直对这几个孩子相当有意见。大娘因为不是男孩子,倒还好那么一点儿,自己的儿子明显被冷落。MD!要是德妃生了儿子,到时候不但顾皇后得不着好,连阿松也要尴尬,现成的绊脚石啊!

顾皇后早就知道徐莹是偏向着徐欢的,然而当面看这姑侄俩秀亲情,又是别样心情。徐欢十分注意不让自己躺枪,大力向徐莹表示:“一切都好,娘子很照顾我。”

徐莹对顾皇后道:“你辛苦了,德妃怀的也是圣人的孩子,你多多照顾。”

顾皇后低头称是,心里已经七上八下了——自己自生了大娘,还没有消息呢。

从徐莹那里出来,顾皇后的心情指数就又下降了十个百分点,暗道德妃有孕,自己正可趁着这个时候把圣人多留一留。不想萧复礼忽然连着好几天不入后宫,顾皇后再稳重,也有些焦头烂额了,以前萧复礼再用功,也没有这么长时间不踏到后面来的。

当务之急,还是弄明白圣人为什么不入后宫了吧。

阿铁又被召了过来,回答也如上次一般:“圣人还是在看两朝实录。”

顾皇后惊讶道:“先帝实录早已修撰完毕,圣人连着看了许久,权衡利弊得失,心情都没有变差,怎么偏偏今天心情不好?圣人今天就做了这个吗?”

“下朝的时候还好好的呢,就是翻了几页档,又亲往集贤馆(熙山分部)密令调了些出入旧档,看完就不高兴了。”

“圣人都看了哪些?”

答曰:“先帝实录第三本。又翻了一些应天六年的出入记档。”

萧令先在位时间短,纵使毛笔抄写的册子,也只是寥寥三本而已。应天六年,就是他的死期。顾皇后心道:难道是这里面有什么问题?

彼此她年纪还小,许多事情也是不清楚的,但这并不妨碍她的判断——圣人对以前的事情感兴趣?顾皇后紧皱着眉头——应天六年,魏王兵谏逼宫、萧令先自裁、萧复礼入继即位——这倒是要弄明白了,那一年的事情里,充满了皇太后对圣人的提携之恩。可如果看恩义,断不至于心情不好到不入后宫。

究竟是为什么呢?顾皇后自负聪明,奈何缺少资料,也推断不出内情来。

顾皇后道:“知道了,你去罢。若能知道圣人因何而不快,我有重赏。”萧复礼的心要是这么好猜,她也就不用这么为难了,多半还是朝政。

阿铁欲言又止,终于低声道:“圣人既观实录,又调旧档,见杞国公之条,面有不愉之意。”

当年那场宫变开头的时候,只是变,而不是乱。魏王他们入宫的时候,很快就控制了局势,宫廷依旧按照原有的程序运转,进出要对门籍。与早早想好退路提前称病在家休息,还把儿孙拉回来侍的郑靖业不同,许多人都是本色出演,留下了案底。

杞国公长子本来在宫里了,却没有保驾之举。杞国公前后脚地赶到,他也一点反对的举动都没有。

萧复礼的心情很复杂,先帝之智有不足之处,人倒是算不得坏,怎么就众叛亲离了呢?看来为君者,实在是要谨慎啊!看来,外戚既不可过份纵容,也不能寒了他们的心哩。又觉这其中诸臣的步调过于一致,苦思之下,召先帝之师秦越入宫奏对。

史称“莫知其所言”。当然我们有上帝视角,可是偷窥一二。秦越听闻萧复礼所问,先是死活不肯开口。最后才说:“圣人既然已经知道了,又何须问臣呢?”秦越的话对萧复礼的冲击是巨大的,彼时朝中只有二三老臣没有参与此事,比如袁曼道、比如秦越、比如郑靖业,萧复礼的危机感略重。叹道:“士大夫不可轻啊!”

能追究吗?当然不可以!除非他有把握自己可以干了天下的活儿,自己的子孙也代代精明强干,否则压抑了大臣,用一群应声虫来治理国家,必须是个悲剧!萧复礼合上案卷,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回寝殿。

萧复礼自我警醒,只想把事情埋在心里,然而事情却还没完。萧复礼本人并无意追究什么,顾皇后遇事却要多想。她回过头召来虞国夫人,让虞国夫人代为调查:“圣人这几天心绪不宁,我问了人,说是看了应天六年的旧档,当时发生了几件大事,我并不很清楚。阿娘回去仔细查访——毋声张。”

虞国夫人道:“那一年事情太多,娘子要问哪一桩?若要全知晓,只恐查起来太慢。”

顾皇后附在虞国夫人耳朵上:“先帝之死,杞国公是不是有份的?”

虞国夫人一惊,当时这件事情,她也隐约感觉到了。整个上层社会都弥漫着一层希望皇帝去死上一死的气氛,彼时顾氏正在一个小低谷时期,她又是后宅妇人,不知详情。当下道:“我这就回去。”

顾鼎听了虞国夫人发问,惊道:“圣人有疑心?”又自我安慰道,“那个时候又有几个想让先帝胡闹下去的呢?”

虞国夫人道:“难道竟是真的?”

应天六年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顾家也是知情者,顾鼎不好跟老婆说,当时咱们家也想让先帝去死来的。只说:“景宗取杞国公之亲,又因其在军中,故以其女配先帝。杞国公但凡有一丝忠心,断不能叫魏王兵不血刃地幽禁了先帝。”

虞国夫人倒吸了一口冷气:“这等骇人!为何当时不追究?”

顾鼎不好意思说,那是政治交易好吗?不然怎么能借皇太后的正统地位过继了今上,而不是在诸王里选一个?从眼前结果来看,咱们家也是受益者。“当时那么乱,休养生息为要,哪顾得上这个?上覆娘子,此事再不要提。”

顾鼎让女儿不要提,顾皇后一想,这内幕也确实挺可怕的,且把此事压下。不想树欲静而风不止,忽忽数月,徐欢产下一子,是为三郎。徐莹整日围着这个婴儿转,大赞:“这些孩子里,唯三郎最似圣人。”

像你妹!

顾皇后又惊又怒,还要表现出贤惠大度来。夏美人就直白得多了:“都说女生肖父,还是大娘最像圣人。三郎下巴尖尖,倒似德妃。”

徐莹沉下了脸,楚美人接口道:“德妃与太后是亲姑侄,倒是有些相似,三郎原是像了太后。”

徐欢心中一颤,十分害怕徐莹发作,转口道:“还没长开呢,总得过了百日,方能看出端得来。我大哥生下来的时候像阿娘,都说他生得眉清目秀,越长越像阿爹,倒显憨厚。”

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又成公敌了!崩溃啊!怎么太后姑母一要护着她,她的麻烦就来了呢?

徐欢却是不知道,她的麻烦不止是因为皇太后护着她,还是因为她生了皇子。朝臣们也表示出了极大的担忧,当时坑人不留余地,现在怕人算后账。虽则生下来的未必能养大,养得大了未必能成器——到底是个阻碍,必须要防患于未然。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皇后生个儿子,然后一切OK。问题是皇后这好几年了还是没有生出来,那就退而求其次,至少不能让这三郎有翻身的机会。宫外酝酿串连着,希望把夏美人、楚美人两个育有皇子的后宫,一齐晋位封妃,以抗德妃母子。

人情走到了荣安郡太夫人跟前,也走到了郑琰那里,庆林大长公主更是掺了一脚。这种事情,还是由女人们来说是最好了。为了不显突兀,庆林大长公主建议:“不如再纳一次妃,圣人后宫并不算多,该趁年轻,多生几个孩子才好。进了新人,就要把老人的品级提上一提了。”

顾皇后腹背受敌,不由恶从胆边生:“有再多的孩子,也不及三郎是德妃所出。”

庆林大长公主道:“娘子须忍一时之气,纵有不如意处,大郎、二郎总比三郎为佳。”

顾皇后道:“容我想一想。”

这一想,就接到了大郎夭折的消息。小男孩子的夭折率一向不低,夏美人哭得肝肠寸断也唤不回儿子来,一手拉着顾皇后、一手拉着楚美人,哽咽道:“怎地她的儿子一生出来,我的儿子就去了呢?”

阿松生下来就有些体弱,夭折不定是什么原因,无奈夏美人痛失爱子,一意把账算到了徐氏的头上。说的有意,听的也有心,楚美人吓得心肝乱颤,扭头就去看儿子。顾皇后更是一阵晕眩:“你是伤心得过了头了,休要胡言,生死富贵自有天命,万毋作此言。德妃素来恭谨乖顺,必不会做此事。”

然而皇后再压制,宫中却依然流传出了三郎命硬,克死了大郎的说法。这消息让徐莹震怒,把顾皇后拎了过去一通怒斥:“你是怎么管束宫闱的?竟致流言四散,传出去了像什么话?还是有谁有意针对三郎?你若管不得,我自约束,又或使那能管的人去管。”

顾皇后当时唯唯,心下恼怒,抬眼看皇太后。自从二娘去后,徐莹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岁,鬓边已生华发。常人有了白发,显老显慈祥,徐莹发起怒来,这白发却透着狠厉来。顾皇后低下了头:“我与圣人听了也很恼怒,都是我们的孩子,又岂会偏了哪一个呢?我这便去下令——此事还是不令德妃知晓为好,免得她多想哭泣。”

徐莹哼了一声,顾皇后一躬身:“告退了。”

顾皇后回大正宫的路上险些把帕子扯破:“这世上怎么就会有这等蠢而且贪的人呢?一步也不肯让!但凡你肯让一步,我又能把你如何?”顾皇后是个心思略深的女子,倒还有些底线,对皇太后系至少面子情份做足了,然而此时却是真的恼了徐莹。这位皇太后,只要不把刀架到脖子上,她是从来不肯后退一步的。

原本大正宫是传着三郎的命格的,顾皇后心知这是夏美人、楚美人疑心所致,两人还许了无数心愿,求了许多神仙,保佑自家孩子——她只是任由事态发展而不阻拦而已。现在顾皇后却又另有打算了,在她的干预之下,三郎的谣言没有了。不等德妃高兴于诉诸萧复礼之后见效,更可怕的谣言来了。

“宫中盛传,德妃本来是要做皇后的,后来因为年纪小,许诺生下儿子就做皇后。现在德妃有子,而皇后无子,皇太后深爱德妃,要把娘子给废掉,立德妃为后,以三郎为太子。”阿铁小心翼翼地向萧复礼回复。

萧复礼失笑:“不过是好事者知道皇太后偏疼德妃、三郎,胡乱猜测而已。”以大家对皇太后的认知,怀疑猜测她会做这事儿倒是可能。皇太后也许有这样的心思,不过却不一定是要废后,更大的可能是立三郎做太子。

萧复礼自己却不想早立太子,皇后有子,那是必须立的,如果无子,还是考察一下再立。否则因太子之位而起争执,诸王彼此不服就不好了。不如让他们长大一点,在互动中自然而然就会有强势、聪明的人,未立之前就在兄弟中建立起了威信,更易使人折服——知道争不过他,那就认命吧。而不是想“他比我强,不过是因为先被封做太子,有人奉承帮忙而已,如果我为太子,一定做得比他好”。

阿铁小声道:“宫中还传说…这是有先例的,昔年大家不满先帝,于是…反正皇太后占着大义的名份,若无大郎二郎…”

真是余音袅袅!

啪!萧复礼拍案而起!“荒谬!”

与此同时,承嘉殿里,德妃失了手里的杯子。杯子落地长毛地毯上,没有摔碎,里面的水把地毯洇了一片。

萧复礼对三郎的感情颇为复杂,有了儿子自己是欢喜的,又恐不太好处置,乍听流言,第一个想法就是把这话头给压下去。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流言反而传得更厉害了。顾皇后都不得不向他请罪:“自从大郎故去,宫中人心惶惶,是我无能。为息谣言,还请圣人下旨。”

萧复礼下旨也没用啊,哪管得住人的嘴呢?宫里人少有与德妃一路的,岂能不怕报复?传得越来越凶,以至于外朝都听到了。大臣们不由又上书,请“善视二郎”。又有落井下石之辈,再翻出杞国公家的黑历史来,言道当时杞国公系掌着若干兵马,竟然一箭不发任由先帝去死。

徐莹怒气冲天:“彼时我在熙山,何得知京中事?外臣也敢豫天家事么?三郎是圣人之子,其母德妃贤德,圣人疼爱他又如何?三郎是我孙子,我看重他又如何?我偏不如他们的意!人都死了,还要翻出旧账来,究竟是何居心?”

德妃则啼泣请罪,萧复礼道:“此是前人之事,与你并不相干。”德欢偷脸看他的脸色,便知这位厚道人确实不想追究,但是,却也不会继续优厚己等了。

果然,萧复礼自此便少见德妃,又疏远三郎,担心众臣再有理由攻击三郎,也是担心皇太后借此生事,弄得后宫不安,毕竟皇太后的偏心,那是有眼睛都看得出来的。德妃不知萧复礼所想,由此抑郁,她自己不受待见没关系,儿子不受待见才是大问题。

皇太后越亲近三郎,萧复礼就越不想让三郎太过显眼。德欢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竟致抑郁而终。“皇太后退居保慈宫不出,皇三子赵王炽付夏美人抚养。”

顾皇后除一心腹大患,心情舒爽,复又产下一女,次后诞育皇子,方才舒了一口气出来。

第四百六十一章 番外之校友录(一)

但凡有点历史的组织,都会有自己的编年史、名人录,学校更是如此,各种校友录、名人录一直在加厚,崇道堂自然也不例外。在这些老校友里,先入校的,恭喜你,你占便宜了,校友录按照毕业年载记录的,你的排名比较靠前,后入校的就吃亏了,名字只有越来越靠后。

什么?你说按照贡献大小排名来个马屁版校友录,你做了官就能靠前一点?这个…由于这个学校出来的学生都比较彪悍,你的成就如果太寒碜就不要拿出来让大家笑话了。如果不信,那咱们来看看马屁版吧,在这个校友录上,排名第一的不是最早一批入学、他娘是创办人的池宪(他排第三),也不是本校创办伊始的荣誉学生当时的皇帝萧复礼(他排第二),而是伍辉——他到死也只做到个五品官。

伍辉篇:

伍辉,字子明,男,京兆人士,出身不高,当地小士族。能入当时权贵云集的崇道堂,实在是走了狗屎运。崇道堂的学费可不便宜,他在族中兄弟排行都到了三十四,家里抽出钱来供他读书,本身就是他爹某天喝高了脑子一抽的决定。

伍爹很痛心,伍家说是小士族,在于他们家没人当什么大官,但是人口却是一点也不少的,大家族聚族而居,没有什么私财,可他已经答应儿子了。为了不在儿子面前树立一个食言而肥的丑恶形象,伍爹咬着被子下了决心,第二天终于没有反悔:“用功读书,考入学试,考过了,阿爹给你出束修,考不过你就回来读家学。”

伍辉同学考入学考试也是低空飞过,同意他入学也是有一定的象征意义考量在内的。伍辉是小士族,说是世家,其实比京中权贵土鳖还次些,他们家祖上也没出过高官。用郑琰的话说,这算是中产阶级的一个代表了。崇道堂需要新鲜血液,需要让京中豪门出身的人从小接触一些不同层面的同学。

两个因素一综合,伍辉的名字就被誊上了录取名单。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刹那,伍爹摸着荷包,心在滴血!

郑琰大笔一挥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她收了个怎样的学生!

伍辉,学习认真刻苦,兴趣爱好特殊,他喜欢种田!郑琰就不明白了——既不是女主又不是小受,你怎么有这么样个爱好了?最坑爹的是伍辉同学虽然出身地主家,标准少东家一个,他却是瘦瘦小小的一只,肤色略黑,看着挺让人叹气的。

但是,学生有这方面的兴趣爱好也是件好事。关心农业生产嘛!郑琰最初是没有想到这小小一只的学生会有怎么惊世骇俗的成果的。伍辉的所有功课都低空飞过,唯有对生物尤其是植物非常感兴趣。

由于收费挺高,崇道堂的一应设施非常完善。真正肯下地里跟泥巴打交道的学生真心不多,大多数人是去尝试一下种田的辛劳而已,伍辉可以说是独占了这样好的资源去研究。

伍辉小朋友,苦逼的时刻终于来了,崇道堂虽然注重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郑琰还有意识提倡自然科学神马的,却毕竟群众基础薄弱。伍辉没啥前人经验可以借鉴,有的只是些老农那里听来的口诀,与一部农书而已。

这样已经很好了,伍辉想,在家里可没人允许他做这些掉架子的事儿。伍辉一头扎进图书馆,又自己做试验。如果认真研究就能出成果的话,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败者了。

从入学到毕业,伍辉只是与同学们混了个脸熟,密友没交到一个,根本没有达成家人让他入学兼交际的目的。待到毕业,还是因为有个好校长,看他为人比较老实,又对农业感兴趣,做了许多笔记、整理了许多农业知识,把他扔给了池脩之。

池脩之对于亩产量等问题大为头疼,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没有人比池脩之更明白这个道理了。他家复兴得如此之快,大部分原因是郑琰能挣钱,否则单是为了钱财二字,就能拉他二十年后腿。别的不说,反腐、括隐等等的时候底气就没那么足。那么,对于一个国家来说呢?农业社会,最重要的就是亩产量。

池脩之翻看了伍辉简历——相当简单,既没有什么突出成绩,也没有什么一技之长,犹豫了一下,又看了他整理出来的手稿。伍辉的字只能算是工整,整整齐齐记录了他的实验结果。株距多少的时候产量更高,宽了不行,密了也不行。又有,不同的种子适合什么样的土壤、如何施肥、防病虫害等等。得出了一个在同等条件下取得最好亩产量的操作方法。

池脩之最后拍板:“让他到司农那里吧。”

池脩之也举荐人,盖因现在还没有全面推行考试制度,推荐、荫官而来的官依旧占大多数。

伍辉顶着个六品官的名头,依旧勤恳种田。他不擅交际,但是由于进了个好学校,校友们比较罩他,倒没受多少排挤——他一副跟泥土相亲相爱到天荒地老的样子,都没啥竞争力,没事儿戳他做什么?

有校友外出任职,知道他好这个,顺手就给他带一把当地的种子,也不费什么钱,说出去也是一段美谈。伍辉就这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种起了田。

终于,在三十五岁那一年,伍辉总结出了旱稻的种植方法,又发现了一种变异稻种,又有南方早稻等等,几经综合完成了北部地区稻麦两季或两年三季的科研课题。此后伍辉又赴南方,用了二年时间,总结出了三季稻的稳定亩产种植方法,培育出了部分抗寒抗旱稻种。

这已经不是单一作物亩产量提高个一两成的问题了,而是整整在全国范围内增加了一季的作物!

会有这样的成果,郑琰都觉得惊奇了——太灵异了吧?这家伙简直就是为了种田而生的!

黑瘦黑瘦的伍辉把成果上报,已是暮年的池脩之非常果决地向萧复礼上书请求试种而后推广。萧复礼也很兴奋,无论何时,解决国民的吃饭问题都是BOSS们关注的。试种的结果是,确实多出了一季作物,并且经过这些年的培养,种子也比二十年前好很多。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稻米的口感不是那么香甜——饱腹足亦,总比豆子好。

良种与先进的耕种方法的推行全国最终是在池宪的任期里完成的,然而在这件事情上,谁都不能否认伍辉的成就。

朝廷表彰其为循吏,民间自发画了伍辉那黑黑瘦瘦的画像,每年春耕前总要上几炷香以求好收成,每到收获季再祭一祭伍先生。进而发展成为之立像、铸像,百五十七年之后,朝廷重订祭礼之时,时任太常的郑惠臣上疏请增伍辉之祭。

终于,一尊伍辉一手执禾、一手执锄的铜像立在藉田旁的小殿中,皇帝亲耕之前必要手触禾、锄。传说中的上古农神在人间被具象化了。

这一位排在校友录的第一名,实是无可争议——人家被国家封神了啊!

好了,说完了排行第一的那一位,咱们来说说第二、三名。这两位由于工作性质与私人关系的原因,只好放到一起来说。

萧复礼和池宪篇:

按说这一对君臣关系好是必然的,池宪是萧复礼老师的儿子,萧复礼还时不时往池宪读书的学校里去旁听。两人受郑琰影响颇深,也有共同话题。然而由于经历过于不同,两人中间总是隔着那么一层膜。

世人都说池宪是个好命的人。他的出生为所有亲人所企盼,含着金汤匙降生。与他那个生在家道没落时期的苦逼爹相对,他生下来就享受着优渥的待遇。而且他爹娘双双靠谱,不似他爹有个很坑儿子的父亲。家庭环境、父母地位造就了他不需要像他爹那样费尽心力找个好老师,连娘子都是有岳父家送上门来的。家风还挺好,爹没小妾,妈由于结婚早也没啥绯闻,从上到下一根藤,他自己也与夏蕴琴瑟和鸣,生儿育女,没有小妾插足。

反观萧复礼,苦逼孩子从在他娘肚子里开始就不受待见,差点没见着世界的阳光就被干掉。亲妈靠谱,亲爹寡情没担当,可怜巴巴活到六、七岁,连靠谱的亲妈都成了名义上的外人。一个养母,心里对他不错,却总是做些让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甚至连娶老婆,都要争来斗去,还弄了一群不一心的女人。

世家女是个诡异的群体,特么只要不是嫁给皇帝当皇后,总是特别能生!哪怕是同父同母的姐妹俩,姓皇帝的那一个可能一个也生不出来,姓世家那个就是七子八婿热热闹闹。萧复礼就看着池宪儿女往外跑,自家老婆先是生了俩闺女,再生完一个儿子之后就完全没动静了。一个儿子不保险呐!萧复礼很忧愁。

这样的两个人天天蹲一块儿,如果萧复礼不是一个心胸开阔的好孩子,都能报复社会了!

就这么两个人,有隔膜是必须的。在池宪醉酒之前,两人的关系还是相当模范又标准的,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将像史上任何一对明君贤相一样,相伴到老。史家添一笔君臣相得,携手共建和谐社会。

——偏偏就出了意外。

池宪小朋友,用他亲娘的话来说就是:“也就是在没长齐牙还流口水的时候才笑得很可爱,越长大越比我爹还严肃!”

完美的正人君子面具,在他酒醉之后裂成了个灰尘渣渣:酒醉的池宪=呆萌。

郑琰不喜欢子女多喝酒,按照她的说法,小孩子喝酒会变笨,大人喝多了酒生下的小孩更会笨。想想李白、想想刘伶想想那么多嗜酒的人,有啥聪明孩子生出来了吗?木有!儿子不如爹!池脩之提倡节制,不喜欢有人醉酒。

池宪在这样的家教之下按说轻易是不会醉的,只是不幸,他儿子满月的时候太兴奋,不小心喝多了。彼时在熙山,气氛更自由,萧复礼太闲,陪着他亲妈去看他老师喜得金孙。正看到池宪变脸。

醉了的池宪与平时完全不同,原本清冷的表情变得柔和,看起来呆呆的,整个人都幼龄化了。说话的口气也软和了,带着一点点的软糯和口齿不清,动作都是一顿一顿的,像极他那个还只是会乱动胳膊的儿子。

萧复礼一看池宪就觉得不对,不听说池宪有个双生弟弟啊!池宪看萧复礼,眼神呆呆的,看他的样子就是在“认真想”。慢腾腾起身,乖乖一揖:“圣人。”

这下萧复礼看出来了,这是有酒了。

萧复礼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宇宙法则,笑眯眯地拍着师弟的肩:“叫哥。”

池宪一副被欺负到的表情,瘪瘪嘴,瞪大了眼睛认真地看着萧复礼:“我先入门的,我是师兄。”两根指头揪着萧复礼的袖子,必要让他喊师兄。

萧复礼绝倒。

郑琰无良地笑得直打跌:“没拐到。”

池宪人醉着,但是脑袋是清醒的,自己做了什么都是知道的,问题是…身体不受大脑控制!人生最悲剧的莫过于你酒醉的时候呆萌了,可你醒了之后还记得!

从此池宪就不得不忍受萧复礼的关怀,大宴从来不让他沾酒,对面讨论问题的时候还要时不时以兄长自居。池宪略觉理亏——儿子满月酒上喝醉了,把好心来道贺的人给调戏了一把。只好吭吭哧哧地默认了,萧复礼是个厚道人,偶尔也戏称池宪为师兄。直把不知内情的人弄得很糊涂:皇帝傻了吧?辈份都不会算了!

萧复礼发现,池宪原来也是可以呆萌的,池宪发现,萧复礼其实也是可以促狭的。两人的关系居然上了一个新台阶,倒似密友了。关系太好了,池脩之故去之后,池宪丁忧三年,出孝之后,萧复礼不用人提醒就直接把他的好基友给拎了来拜相。

两人联手,并没有什么亮眼的大招。萧复礼不像他儿子萧炎,在处理好国政之余,还亲自上阵把恢复了元气的狄人一气赶出四千里,史上称之为“大帝”。池宪也不像他的曾孙池晨书,这位仁兄卷起袖子就提出了废除贱籍、改为雇佣的主张,上扁皇帝下抽群众,把反对派轰成了灰渣渣,自己愣是嘛事没有,被大书特书称为仁政、多少人祝他公侯万代。这下场比起另一位改革家魏静渊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这两人就是辛勤低调地做着推广积累工作,推广教育、推广先进耕作方法与优良品种,继续减轻赋税、继续削弱特权阶级的特权。事实证明,承前启后的工作不好做,先期景宗突进,国家需要休养生息,后期萧炎发力,也是倚仗的积累。池晨书敢废贱籍,也是因为生产力的解放与社会发展的结果和需要——全国推广的种植技术,粮食产量的增加,剩余劳动力的析出,促进了工商业的发展。

为政者,从政客变成政治家,需要的只有一句话“耐得住寂寞,穿得了素衣”,不去追求好看的功绩名目,不为了给自己胸前多别一枚漂亮勋章而空耗民力误国误民,不怕自己的本纪、传,写得不够亮眼,踏踏实实做事,本本份份做人。这时,大家已经离不开你了,犹如空气,存在的时候不觉得,却又万万不可失去,这就是低调的华丽。

现在大家看到了,这本名册排行的编写,不是按照社会地位,而是按照对社会的推动的。下面要出场的却是一位真·妇女之友,此君姓郑名世凤,秉承高祖郑靖业的一惯作风,对女性相当之友好!

郑世凤篇:

郑世凤出生那会儿,老郑家已经从草根变成土鳖勋贵了,上上下下都透着一丝精英范儿。而老郑家代代相传的多子少女的情况也在他爹娘这一对的身上被打破。

郑氏多子,这是共识。郑家一旦出现个女儿,总是挺抢手的。大家也乐意把女儿往他们家里嫁,因为这家里不兴纳妾,不兴搞侍婢搞到床上去,也没听过有什么庶子丑闻一类。然而郑氏女总是不够用,因为生得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