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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八卦,已婚妇女更八卦。郑家这边儿杜氏被问及郑琇郑琦的行期,到时候自有一堆人相送,杜氏答曰:“我倒想他们在家里过完年再走,相公不让,朝廷自有制度,留不得。”

曹王府邸,宜和长公主被曹王妃问到郭氏:“她日子也快了吧?”这说的是预产期。宜和长公主又开始担心:“是呢,总盼着能一举得男,我也就放心了。”

男人那里也很八卦,宰相们心旷神怡,也是东家长西家短,哪家小男孩儿长得好啊、哪家小少年模样俊,表想歪,这是要招女婿、孙女婿、侄女婿的。郑靖业与大家八了一回卦,转眼看到了于明朗,这货现在不是那副自以为温柔贵公子的纨绔相了,低眉顺眼的,乖得很!

这个样子顺眼多了,没本事作反,就老实趴着才不会让人讨厌嘛。郑靖业关心地问了于明朗两句:“近来如何?书读得怎么样了?”于明朗也答得恭敬,全没了少年时那种不知愁的样子了:“近来一直在攻书,原来的书都背齐了。”

郑靖业点点头,寻思着过两天再把他拎过来看看,如果可以,给他弄个小官混着。心道,有个媳妇管着确实不一样了,于明朗这货就是贱骨头,不打不老实,于元济夫妇在这件事情上还是靠谱的。

于明朗的妻子王氏如今怀有身孕,被郑家特意安排到郭氏那里歇息,两人都是孕妇也有共同语言。在郭氏这里,王氏完全是个贤良女子,认真听郭氏传授经验,也安慰郭氏:“儿女缘份天注定,命里有时终须有,您是有福之人,不要想太多,总能如愿。”郭氏看着王氏也觉亲切,也劝王氏:“你如今是双身子,可越发要留意自己。”于明朗搞的那档子事儿,在大家心里是极不靠谱的。王氏道:“我省得。”

婚宴上其乐融融,大正宫里一片阴霾。

傅含章回家晃了一下,也没换衣服,直奔大正宫去找皇帝。皇帝听说他来了还有点儿吃惊:“我不是让在京的人都去喝喜酒了么?”

怀恩答道:“说是有急事儿,迟则生变,还请圣人密之。”

“唔,叫他到偏殿,悄悄的去,不要惊动人。”

傅含章一路小跑到了偏,汗都没擦就冲皇帝脚底下跪下了,双手抖抖索索地捧上太子那张手令。皇帝一使眼色,怀恩接过,递给皇帝。

皇帝一面打开一面问:“卿这是怎么了?喜酒都没喝就跑了来?”

傅含章一字不答,只管叩头。皇帝打开一看,脸色顿变:“这个畜牲!你别磕啦!起来说清楚。”

傅含章也不起来也不答话,趴那儿不动了。

皇帝火得要死!

有些人,生来就是斗士,你把他放安逸环境里,他也许就死了,但是来点儿恶劣条件,他又活蹦乱跳了。现任皇帝就是这种奇妙的生物。意识到他太子儿子想转正,皇帝那双已经昏花的老眼立马亮了,跟探照灯似的,脑袋更灵光了。

略一寻思就问傅含章:“一共有多少人?”

傅含章这回答话了:“他们没有什么兵,臣估摸着,除了臣,也就是东宫率卫了。只是今日宾客云集,臣恐有失啊!”又解释为什么这么晚才告密,“太子是圣人亲子,疏不间亲,不弄明白,臣,臣也不敢…”轻易告状啊!

皇帝虎着脸:“知道了!外面不用管他,坏不了事儿!卿且随朕护驾!”然后急令羽林包围东宫,到隔壁去缴了东宫的械,把太子一家子给控制起来,带到大正宫来,把大正宫给守卫好了,宫中一点消息也不许传出去,谁乱动,先捆起来,事后一并算账,不听话的可以先砍掉再说。又密令京兆、金吾卫管好治安,密旨给郑靖业让他维持好外面的秩序,尽量做到不惊动一人。

擒贼先擒王,皇帝深谙此道。这几个月皇帝啥也没干,就是安排东宫的后事呢,先把喜欢的孙子给摘了出去,然后是把东宫向的官员该收拾的收拾了,傅含章这样的更是早就召回了京里。

怀恩是以代皇帝再次送贺礼的名义到郑家来的,宾客们都说:“郑相公真是圣眷优渥。”怀恩颁完旨,向郑靖业使一眼色,郑靖业就知他有话要说,领人入书房,怀恩把傅含章告密的事一五一十都捅出来了,又传了皇帝的旨意。

郑靖业道:“中官上复圣人,臣当尽心竭力。”心里已经开起了庆祝会。京城的兵力郑靖业比太子熟多了,又有皇帝坐镇,根本就不用他琢磨镇压,皇帝根本已经碾压了。傅含章还TM反水了,太子根本掀不起浪花儿来。要注意的反而是后续,朝堂上的争辩、市井里的惊惶,郑靖业早有腹稿。

怀恩得了郑靖业的回答,又得了郑靖业送的红包,开开心心回宫,到了宫门前一抹脸,又成了一副忧国忧民的好太监样。

广平郡王是在曹王家被叫到宫里的,据说是因为太子妃突然病了,太子又醉着,让他回家去看看。广平郡王一到东宫门前,看着刀枪林立的样子就知道坏了。整一整衣冠,大步走了进去。

东宫里陈氏哭成了个泪人,知道有这一天是一回事,真到了这个时候,她也把持不住了。本来还是木着脸的,看到儿子进来,眼泪刷就掉了下来,哆嗦着嘴唇:“你怎么也来了呢?你怎么也来了呢?”

广平郡王低声安慰她:“儿来陪阿娘,不好么?”

太子还在怒吼:“你们这群逆贼,敢挟持皇太子!”

没人理他。

直到怀恩带着旨意过来,他还要逼问怀恩。

太子冤枉死了,下决心造反是件艰难的事情,他只是想:只要竞争对手都死了,他就安全了,他爹总是需要一个继承人的。没想过杀他爹,他爹那是轻易能干得掉的么?

怀恩道:“殿下欲使傅含章戗害手足、残害朝臣,事实俱在,有何冤枉?”

“是我害了傅含章。”

怀恩一笑:“傅将军在大正宫里,圣人正安抚他呢。多亏了他,不然今天可就要乱了。”

“傅氏负我!”

怀恩板着脸:“是殿下负了圣人!”

宫中一点消息不漏,郑家还在歌舞升平。

阿肖悄悄在郑琰耳边道:“那位李先生有酒了,吵着要再带一坛子酒回家。顾先生先允了他,两位先生都在偏院儿里了,顾先生让七娘过去看一看,趁早打发了了事,大喜的日子,别胡闹。”

名士们一大特点就是不爱看人脸色,更不喜欢看场合,场合越大,他们闹得越欢。

郑琰起身带人取了坛酒就去看李俊。

李俊心里不太痛快来的,但是师兄的儿子结婚,另一个师兄还力邀他出现。想想有酒喝,他还是去了。谁知道越喝越不痛快,他是瞧郑靖业不顺眼的,现在蒋进贤等人比郑靖业还讨厌,有了酒眼看要胡说,顾益纯把他给拖了出来。郑家专门给顾氏夫妇准退了一间小院作退步,顾益纯就把人拎这儿来了。

郑琰远远地就听到李俊说:“太子一向礼贤下士,有什么错处让你们这样针对他?”

李俊居然是个保皇派!

顾益纯知道原因:太子对名士、世家总是友好的。

李俊今天看了几个帮着诸王对付太子的,火气正大:“他们家兄弟,谁又比谁好多少?”

郑琰推开门,戏言道:“先生真是忧国忧民,一派赤诚。”连李俊这样的都知道太子情况不妙,可见是真的不妙了。

李俊一抬眼一撇嘴:“这又岂是我能保得住的?你这小丫头笑得不怀好意,又打坏主意了。你爹就够坏的了,你可千万别学他!”

顾益纯道:“你酒多了又胡言乱语了起来!”

李俊面上非常不好看,正要发作,郑琰又笑吟吟地道:“是,我爹是坏人,你家太子是好人。好人怎么就给坏人欺负了呢?我还是当坏人吧。”

李俊正在打哈欠,张大的嘴巴停在那里了,顾益纯真想扔只苍蝇进去!一巴掌拍到李俊头上:“你醒醒吧!”

郑琰走过去蹲顾益纯身边儿,冲李俊道:“酒我给您带来了。”

李俊别过脸去,嘀咕一声:“人心不古。”歪歪扭扭地起身,自拎起酒坛子歪歪斜斜地走了。

顾益纯对郑琰道:“他醉了就口无遮拦,你不要放在心上。”

郑琰耸耸肩:“不招人妒是庸材,我爹被骂我骄傲。”一扭脸走了,留下顾益纯苦笑。

郑琰刚走到院门口儿,遇到了郑靖业:“阿爹遇着李先生了?”没给你脸色看吧?

郑靖业哼道:“我还没把他放在心上。”

郑琰嘟囔着:“我只怕皇太子死得太早,倒成了个好人。”皇帝可是很看好萧绰的,万一弄个太孙出来,萧绰没什么,陈氏可不好相与。

郑靖业摸了摸她的脑袋,很是爱怜地道:“我儿不必担忧,圣人已经动手了,就在刚才。”

皇太子被废已成定局,郑靖业很开心,脸上还要作忧虑状。心里已经是半点忧虑也没有了,为了自身安全计,傅含章也要咬死东宫了。下面嘛,他郑靖业只要看热闹就行了。凭你们怎么争,我只要稳坐钓鱼台就好了嘛。郑靖业决定,接下来他的目标是培养好家庭下一代、下两代,把党羽进行整合,以期度过皇权交接,使家族能够比较顺利地延续。

这就要考虑到下一任皇帝的问题了,毕竟他也上了年纪了,需要准备一下后路,怎么着也要一个至少是关系不对立的新皇帝不是?

要郑靖业说,其他是很希望暂时不要立太子的,容他观察一下。嗯嗯,要仔细想一想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很想掀桌

郑靖业掐指一算,年长的皇子里…尼玛!!!跟他结仇的人还敢再多一点吗?

比如太子,郑靖业经过这么多年的不懈努力已经把他搞掉了,这个没戏了。

比如齐王,郑靖业跟齐王是略有小芥蒂的——就是结盟结亲被拒。

比如魏王,郑靖业跟魏王他岳父叶广学、姨父蒋进贤都有矛盾。

比如晋王,这是魏王他亲弟。

比如燕王,…

比如…

真是造孽哟!

郑靖业很想掀桌,然后他也把身前那张小桌子给掀了。郑靖业心里骂娘,萧家就没一个好相与的!他需要重新开始一个周密的计划,当然,眼下需要的是拖延一下皇帝立新太子的步伐。

对于郑靖业来说,让下一个太子出现得晚一点并不很难,眼下让萧令行下岗的手续还没办完呢。

废掉一个太子,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且不说前期工作有多少人参与、大家一起说了多少年太子的坏话。就是眼下,虽然太子的把柄已经被抓到了,只要诏书没下,没祭了天地太庙,他就还是太子。

而且,一个虽然风评不好,却只是在自家坏一坏,外面名声还没坏透的太子,总是有人同情的。太子二字,本身就代表着正统。想废,没那么容易。

皇帝想废太子,可不是跟太子过得不和谐了,冒出一句:“太子废为庶人。”就能完事儿了的。他得照顾到大家的感受,这个大家,如果有皇太后啊、皇后啊、比较有影响的亲王、郡王啊这样一类的皇室人物,需要取得他们的谅解。

然后,最重要的是,大臣们得同意。皇帝再中央集权,他也得大臣的支持。大臣之首,就是宰相。

大臣们也不能一听说讨厌的太子完蛋了就一个劲儿地点头赞同的,还是那句话,太子代表着正统,你这样毫无压力地同意废了他,你安的什么心呐?这跟人家让位给你当皇帝,哪怕是你逼的,你也要“三辞”一样,就是这么个套路。

宰相,调和阴阳,必须起一个阻止皇帝头脑发热的作用。同时,他也要维护正统。中古史上,想掐死太子的如李林甫,在皇帝问他的时候还要回一句:“此陛下家事。”也不能说,好啊,举手表决我同意。

郑靖业现在要做的,是假惺惺地反对一下。

当皇帝问他:“太子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朕欲废之,可乎?”的时候,郑靖业一脸严肃地避席,一跪到底:“臣请陛下慎之。”

皇帝不高兴了,他对这个儿子是积怨已久,冷声道:“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了吧?他好大的手笔!这样的畜牲难道还要留着不成?”老子都不敢这样砍大臣啊!

郑靖业苦笑道:“太子此举,于臣等倒没什么,不能让太子满意,原就是臣等的过失。”

皇帝的心病却是:老子还活着呢,他就敢不经老子同意亮刀子砍兄弟姐妹,下一步是不是就要逼宫了?必定要废。

郑靖业正色道:“太子对手足有怨念,陛下为保全子女,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太子也是您的儿子啊!如果废了,太子以后如何自处?”郑靖业最大的担心就是这个,弄掉了太子,皇帝又心疼起这个长子来,皇帝是没错的,同意的人就要背黑锅。郑靖业一点也不想背!

皇帝冷笑道:“难道朕的儿子都是跟他一样是畜牲不成?”瞧,他还相信呢,已经选择性遗忘掉他砍了多少手足了。

见皇帝不说话,郑靖业又添上了一句:“事发之后,陛下可见过太子?傅含章毕竟是外臣,包括臣,大家都是外臣,陛下与太子可是亲父子,无论如何,也没有外臣一句话,不问儿子一声,就定罪了的。”他撺掇着皇帝跟太子见面,还替皇帝回忆当年与太子的父子情深。

皇帝不想承认自家太子坏,奈何这几年被吹了好多风,耳朵里灌满了对太子的不满。心底还有一丝犹豫:“也罢,我便见一见这个孽子!”

郑靖业严肃地告退。回来就召开了奸党会议:“自今日起,谁都不许再说太子的坏话了,东宫之事,都要一言不发!”

唐文渊忙问:“难道事情有变?”李幼嘉的眼睛往书房隔间里瞄,传说中,这里面有隐藏BOSS。

郑靖业道:“只不过是我不想中途生变罢了。他与圣人做了三十多年父子,自家的儿子,你乐意听别人说他不好么?”

徐烈很认真地分析:“这个太子是非废不可了,不用咱们再做什么他也是废了的。相公,眼下最要紧的是——谁会被立为太子。”

郑靖业捋须道:“圣人现在是没有心情想这个的,”有心情也要搅黄掉,“再看看诸王是个什么情形吧!人呐,最怕得意忘形,现在没了太子,人心浮动,最是现形的时候。”

众人齐声称是,各自回家约束家人,留下郑琛弟兄三个。

众人走后,郑琰从帘后转了出来,笑吟吟地道:“阿爹英明!”郑靖业在家里掀完桌子郑琰就知道了,果断来看她爹,当时就再次提醒她爹:“郑家根基浅,有些恶名能背,有些恶名是宁死也要甩掉的。”比如谋废太子的政治包袱。她那会儿是以为他爹秉承一贯原则把事情做绝,才有这一个提醒。废太子呗,都在帝都亮刀子了,是必废的,想踩他,什么时候不能踩?

对于一个合格的坏人来说,难的不是做坏事,而是洗白,或曰逃避惩罚。

郑琛郑琬眼珠子凸了出来,知道父亲疼妹妹是一回事,亲眼看到这丫头“垂帘听政”又是另一回事了。郑瑞一点也不惊讶,他妹子就是头上长角他也不奇怪,他妹夫就是身后有尾巴也是正常。

郑靖业没好气地道:“这下你放心了?”

郑琰道:“本来就是,没到盖棺定论的时候,是一点儿也不能马虎的。话又说回来了,太子如何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们操什么心呢?咱们饿了,要吃饭,吃什么不是目的,吃饱了才是。我吃半碗就饱了,管它剩下的半碗怎么着了!非得硬塞下去,不怕撑坏了自己。”中心目标不应该是郑家的存续么?其他的都是手段好吧?郑琰的目的又不是让太子去死,然后踩上一万只脚。

郑琛一想,他妹子年幼的时候就有惊人之语,眼下会这样说,倒也正常。伸手把眼珠子按回了眼眶里。郑琬心道,这说的有理,下午圣人还看太子去了呢。

妹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凶残的生物,没有之一!郑瑞心里的小人儿咬着手绢儿泪眼汪汪。

郑靖业道:“就是这个道理。”

又召集家人:“眼下京中情势不对,都不要惹事生非!”

郑琰回到房里就把头上的新簪子给卸了,往匣子里一装:“这个收起来罢,什么时候喜庆了再戴。”

阿肖道:“七娘这话说得奇怪,这快过年了,可不就是喜庆的时候么?”

郑琰叹道:“年关难过啊!”

把一干婢女逗得直乐。

郑家笑语盈盈,东宫愁云惨淡。皇帝是来看太子了,结果被恶心走了。太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儿无心加害父亲!是他们诬我!”

皇帝被气乐了:“无心加害于朕?是啊,你是没想加害于朕,你把你的弟弟们都杀了,就是没想动我!”就剩你一个才肯给父慈子孝是吧?

太子强辩道:“是他们先害我,儿自幼承欢膝下,可有甚不足之处?从来都是父慈子孝,其乐融融,自从他们长大了,就…”回忆起小时候的美好,又诉说弟弟们的可恶。

郑靖业早给皇帝打过预防针了,什么温情都当不得免罪金牌了。更兼太子还状告朝臣结党,声称他们都党附诸王,意图夺嫡。反正逮着机会了,太子也豁出去了,一盆盆脏水泼了出去。他现在最恨的是傅含章,傅氏的坏话他也没少说,什么本来答应得好好的最后反水啦,什么收了他的东西啦,又是什么称他为主啦,怎么恶心怎么说。

皇帝越听越生气,你说他的大臣们或许有私心,这个他承认,必须的,肯定的,他也有意无意地进行制衡。但是吧,总的来说大家都还算克制,对吧?你让个老板承认他手下的全是流氓,那老板是什么?黑道头子啊?

更兼皇帝还认为郑靖业这样他一手提拔的人是心腹,是比较纯朴可靠的忠臣——不认为是忠臣他也不会给郑靖业这么大权柄。太子连这样的人也要告一状,真是失心疯了!

皇帝甩袖走了:“你真是死不悔改!”郑靖业还为你求情呢!

回来又召了宰相来问,韦知勉一直低调,干脆说:“伏听圣裁。”

蒋进贤被召进宫,听闻皇帝问他的意见,他是一百个乐意,但是嘴上还要再顺溜一下:“此陛下家事。只有一件,储位动移,天下震动,愿陛下早定新储,以安民心。”

皇帝心头一跳,看了蒋进贤一眼,没吭声。

蒋进贤告辞回家,心里略有不安,又甩了开去,蒋氏根深蒂固,有何可惧呢?皇帝就算是知道了他有私心,又能怎么样呢?他的外甥都是很好的,单凭素质也能取胜。他就是把目的合盘托出,皇帝也怎么不了他。

皇帝却把这件案子一拖拖了半个月,趁这半个月的功夫,郑靖业又请示皇帝:“今年雨水不丰,臣恐成灾。前者犬子入京,私下亦说有旱相。东宫之事,是否有征?”

皇帝果断地道:“东宫德不堪匹,故致灾。”东宫之所以叫东宫,就是因为它在东面,东方青龙主木,应生长滋繁。皇帝就把这个歪楼成了太子不乖,所以旱得不长草。别开玩笑了,儿子都亮刀子了,这回不砍在自己身上,下一回胆子大了就定就砍谁了。再说了,你个太子,定个计划都破绽百出,这能力也很让人着急。要杀人,怎么杀不好?你儿子结婚,你的主场,投毒放火砍人…全干翻了都行,连机会都不会把握。

第一百一十九章 拉仇恨

要不怎么说皇帝能当成皇帝,太子就被废了呢?同是庶长子,这差距,啧啧。

郑靖业又请示:“臣已有些准备,专拔出了二十万石粮预备,有灾赈灾,无灾也致扣得太多扰攘不安。臣想,是不是下令各州、郡为备?”

皇帝道:“你是个一心为国的人啊!”这会儿还想着国家大事,不像那些家伙!

这会儿谁有心情管这个呢?大家都在想:干翻太子干翻太子,踩上一万只脚,推自己基友上台。办事也就马马虎虎。郑靖业又表现了一把。

眼看皇帝决心要废掉太子了,郑靖业又进言:“臣说服不了陛下,那么臣有几件事不得不说。太子如何废?太子是有罪行,但不宜揭露太深,不可捕风捉影,毕竟是储君,此其一;广平郡王如何自处?以后又何去何从,罪不及妻孥,何况广平郡王待圣人一向孝顺,此其二;东宫僚属皆非常人又要如何处置?东宫亦不乏才智之士,当使之继续为国效力才好,此其三;太子废后,如何处置?怎么样能让他安养天年,此其四。最后,怎么样,让朝野不要震动太大,如何安抚,此其五。太子略有偏差,圣人还是仁君慈父,总要收拾善后。”一点落井下石的意思也没有。

皇帝深感欣慰:“卿真中流砥柱!”

郑靖业甩了政治包袱,皇帝也有意为其张目,于朝上数次夸他对东宫和气不落井下石作践人,听得人直冒酸水儿:就他下手最黑,你还夸!

皇帝夸郑靖业是与他的一系列动作配套的,首先,他骂了蒋进贤、沈晋(贤妃兄)等人,嫌弃他们说太子坏话,又杖毙了一批揭东宫隐私的宫婢宦官,在这样的情况下又说郑靖业厚道,这个…也挺拉仇恨。

其次,他让齐王马上收拾包袱滚蛋,年都不让过。

然后,他给剩下的儿子们都封了王,不管有没有成年、有没有结婚。

最后,才是下诏废了太子,又祭太庙把事情钉死。太子废为庶人,广平郡王降位为公。除了萧绰,太子原来的一家子都废居北宫,不让出京也不让出宫,就是这么关起来。

据说,诏令下日,居然没一个丞相反对的,于是,三个丞相的名声一起有发臭的迹象。郑靖业就罢了,他被骂惯了,而且这回有皇帝背书,他是挨得最轻的,有不明真相的群众还以为他是好人来着。蒋进贤与韦知勉颇有不平之意,他们也被骂过,以前都是无关痛痒,现在才觉出味儿来,似乎,跟太子扛上,对名声的损害是最大的啊!

郑靖业你个老狐狸,你都成精了!就说呢,平时就他拍太子拍得最欢,这回怎么就缩了当宅男了,原来在这儿等着呐!

骂完郑靖业,他们还得忙。郑靖业一推二五六,把东宫的后续事宜推给了蒋进贤,自己去预防灾情了,蒋进贤得督促东宫搬家。这其实是个好差使,操作得好,东宫的班底能拉来大半呢。不幸遇到了萧绰哭着喊着要陪他爹,又有傅良娣自缢身亡,前咸宜郡主病故…

偏他老婆楚氏又要给傅家求情——蒋进贤被指定主抓东宫谋逆案,傅含章虽然有揭发的功劳,但是东宫也说了,傅含章是事到临头才反水的,也要审上一审。蒋进贤的头发都要挠秃了“浑欲不胜簪”。

萧绰是被皇帝下令让郑靖业给劝回去的:“只有郡公过得好了,您的父亲才能有依靠,现在全家就指望您了,您还有弟弟,他们要成家,还有妹妹,她们要嫁人,您的母亲也在等您奉养,您把自己关进去了,他们怎么办呢?得沉得住气,别冲动。说句逾矩的话,令尊就是太冲动了,以为受了委屈,怎么不想这是不是考验呢?”

萧绰瞪大了眼睛,听郑大忽悠接着忽悠:“亲父子,就是这样,圣人也没要杀要砍呐,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萧绰被忽悠得以为他是好人!郑靖业想哄谁,那是小菜一碟,他还就真能站在你的立场上为你分析,让你觉得他是为你考虑的。而且吧,郑靖业还真是个帅老头儿,印象分儿就挺高的,萧绰抹了抹委屈的泪水,乖乖回家打包了一些东西给他亲娘亲妹妹用。郑靖业也厚道地表示可以为他向皇帝打申请。

东宫垮了,最高兴的莫过于庆林长公主,诸王倒在其次——他们还在为储位较劲呢。

庆林长公主的肚子已经很大了,还支持着进宫安慰了皇帝一回,看得皇帝心惊胆战:“你仔细着点儿,前天落了场小雪,路上滑!”

庆林长公主道:“这才到哪儿呢?大郎还是关心关心自己吧!都瘦了,人家冬天都屯着膘着。”

皇帝失笑:“你哥我又不是猪!”

庆林长公主掩口道:“可算是有点儿笑影儿了。”

皇帝叹气:“我哪儿还笑得出来啊?我要好好的,你还用跑过来啊?”

庆林长公主道:“就不兴我是闲得发慌来散心啊?”

兄妹两个胡侃八侃,转眼到了吃饭的时间,苗妃那里置好了饭菜,邀庆林长公主一起吃饭,庆林长公主也不推辞,陪着哥哥和苗妃吃了顿饭,还在昭仁殿睡了个午觉。

此后皇帝心情好了很多,他就算是想抑郁,这么多人逗他,也抑郁不了多久的。又快过年了,各种事情纷至沓来,皇帝虽还会念叨一下废太子,过年也让送去很多东西,到底是缓了过来,新年还在皇城的城门楼上接受大家朝贺,以示与民同乐。

以此为标志,一场夺嫡的大戏拉开了序幕。

新年要有新气象,这个比较让人发愁。

太子刚废了不久,太高兴了不行,太沮丧了也不行,真是愁死个人!世家对于皇帝脸色的依赖度比较低,本来是很好的维持氛围保持在平均水平的一道防火墙,奈何皇子公主要看老爹的脸色行事,世家多多少少要顾及一下自家投资目标的感受,弄得很多人这一个年过得紧紧张张的。

外命妇极少能够直面皇帝,过得倒是舒畅,过年的时候往后宫各宫妃那里一窝,聚众八卦一下,大家的每一根头发都是舒畅的——现在还能全须全尾进宫参加茶话会的,都是没受啥冲击的。对于世家来说,哪怕某一枝受些挫折,整个家族总体而言还是比较平稳的。

一堆女人坐着八卦衣服首饰家长里短——政治话题现在太敏感。

苗妃信心大增,看谁都顺眼,看着郑琰尤其顺眼。然后她还有俩儿子,当然,野心也略大。

直觉是种很玄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又实实在在在发挥着效用。郑琰总觉得苗妃那张美丽的脸笑得让她脊背略有寒意,而且苗妃的亲近也不像以前那样让人觉得温暖了。郑琰心道,太子倒台你不用这么高兴吧?你是仇人满后宫的好吧?除非你儿子上台,不然你可就没这么风光了,现在这样儿就是在拉仇恨啊。就算新皇帝不清算你,新太后也看你不顺眼!除非…

我靠!

郑琰要哭了,不带这么玩儿的!要搁一般话本里头,她们家是奸臣之家,有奸臣必有奸妃,这不,奸妃来了!宫里有人好办事,郑琰也不反对跟苗妃保持一个友好互助的关系,问题是苗妃现在野心略大。

听苗妃在说啥:“我在为二十四郎发愁呢,这才多大点儿,内官、宫婢就追不上他了。圣人前天还说,这小子跟他小时候一个样儿,闲不住。”

不是她不顾盟友死活,如果苗妃的目标是当个儿孙绕膝的老太妃,郑琰自觉能够帮她办到,只要苗妃现在修身养性,夹起尾巴做人,多半是能够成功的——她儿子太小,不构成威胁,还能拿来当政治牌坊使,中间操作一下目标不难达成。可如果是争皇位,那就血淋淋了,苗妃之前可拉了不少仇恨却没拉几个顶用的帮手。

苗妃的儿子才多大点儿,四岁半一小男孩儿,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长大都是两说,你这头付出满腔心血,那头他挂了,然后就真的没有然后了。就算这小子命大活过来了,成家立业了,顾命大臣与少帝,又是一场狗血大戏。苗妃自己还没啥政治头脑,光靠一己之力去支持苗妃的儿子,那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到迫不得已是绝对不能做的。

反正郑琰是不会轻易出手相帮的,你看哪个臣子搅进这一摊子事里头能挣着个好的?

她旁边儿坐着郭氏,这位终于生了个儿子,喜得宜和长公主要放炮仗庆祝,被她丈夫新安侯给劝住了:“圣人这两天正不自在呢,你心疼闺女,什么时候不能疼?”这才作罢。

郭氏月子里养得颇有几分珠圆玉润,此时轻轻碰了碰郑琰的胳膊:“想什么呢?”

“想阿宁了,没他在耳朵边儿上聒噪,浑身不得劲儿。”

顾宁是郭氏的姨表弟,她颇知顾宁的特点:“亏得你听得下去…”

苗妃发现她们说得热闹,也问了:“这姑嫂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呢。”

“在说阿宁呢,”郭氏也不遮掩,“那天我见他一次,就说了一句‘好久没有看望姨母了’他给我念叨了半个时辰,一句新词儿没有!我从姨母那里回家,一路上脑子里都是‘好久没有看望姨母了’。我本来是去看望姨母的,现在听到姨母两个字都…”

“咦?阿宁还有这功效啊?下次教阿宁唱洗脑神曲套汉纸,谁得罪我就让他唱给谁听!”这是郑琰的邪恶构想。

女人们笑作一团。

苗妃欢笑之余也透露了一些内部消息,比如:“圣人前日还说,再过两个月,召天下才子入京呢。往日里咱们都是嘴上念叨着他们的诗文,亲眼见着的没几个人。听说啊,这里面有许多少年秀士,这回可能开眼了。”

第一百二十章 偶像就是用来幻灭的

女人嘛,在一起就说这个八卦,很少有人想得到皇帝的深意。要皇帝来说,就是找一群有影响力的笔杆子来装个门面,以掩饰储君易位的尴尬,营造出一种太平盛世的氛围。皇帝是打算在新的一年,最迟到明年就把太子给定下来的,正好让文人们歌颂一下。京城现在一片繁荣,优容这些人之后再放他们回家,让他们一路把这样的美好影响传播一下,起到稳定民心的作用。

这样的深意皇帝是不会轻易说出口的,在他眼里苗妃是个不懂政治的小女人,所以他只说了表面浅显易懂的:“他们都是有学问的人,恰生在朕的治下,召了来把他们的诗作汇编成籍,也是功德一件。”

亲,编书,尤其是这种复制粘贴,有人家的手稿或者手抄本就行了,哪用把真人弄来啊?也就苗妃这样的才相信了皇帝的这套说辞,以为是搞精神文明建设呢。

苗妃还逗郑琰来着:“阿琰有没有什么想见的才子啊?”

郑琰一愣:“若论才子,海内名士莫过季先生,见过了。风流人物,唯我家先生、家父与李师叔,也见过了。我看着最顺眼的就是池郎,我已经定给他了。这几个最好的我都见过了,世上还真没有旁的特别想见的人。”

杜氏默默地安慰自己:这丫头已经说给池家了,以后就让池脩之担心吧,她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话都不干我的事了——确实定给池脩之了嘛!丫头,咱还没嫁呢,含蓄点儿行不?

苗妃估计也没想到郑琰一点也不羞涩,还直言跟池脩之恋爱订婚,一时没了词儿。郑琰的新嫂子萧氏柔声道:“也就是觉着新奇想看一看罢了,又不是要如何追捧的。”

郑琰“哦”了一声旋即道:“那也没什么,”摸摸鼻子,“我只看文章的,文章写得好就得了。不见人吧,倒留有余地。万一见到个形容猥琐的,一想起来就连文章都看不下去,岂不可惜?”不知道偶像就是用来幻灭的么?

这理论倒是新奇,众女嘻嘻哈哈讨论一番。

因为郑琰发表了“已经见过最好的,次等的不想看”的理论,苗妃拿来当趣闻跟皇帝说,皇帝正好想散散心,外兼与郑靖业联络联络感情。大过年的,他就携爱妃苗氏,抱着心爱的小儿子二十四郎,叫上妹夫顾益纯,拎上外甥顾宁,连池脩之都被喊来陪老板,他奔郑家拜年兼蹭饭来了。

一路上还很老流氓地调笑池脩之:“阿琰说看你最顺眼,你看她如何?”池脩之顶着张小王爷式的精致面孔,说着郭大侠式的憨厚言辞:“我想跟她过一辈子。”

皇帝:“…”不带这样隔空调情的!

郑家有很多好吃的东西,皇帝今天的首要目标就是蹭饭,不要脸地声称:“咱们都是熟人,通家之好嘛!”

口胡!我爹才不会逛你家后宫,我家后院也不会放你家男人进。郑琰吐得一口好槽。

其实这个通家之好也是有一定道理的,郑氏夫妇与皇帝都上了年纪,男女之间的避讳都不太讲究了,郑琰是皇帝看着长大的,郑家在家的三个儿媳妇里一个是皇帝的外甥女儿一个是他侄女儿,本身就没太多需要避讳的地方。

郑家的酒是最好喝的,郑家的下酒菜也很够味儿。只是皇帝毕竟上了年纪,虽然一口牙还都在,到底不如以前了,啃起骨头来还是略觉不爽——皇帝有一嗜好,爱嚼个脆的,什么猪脆骨啊、鸡软骨啊的,就喜欢这么嘎吱嘎吱的。吃着吃着就说:“不好不好,没意思。”

郑琰一瞅就瞅出来了:“等着。”

到了厨下,揭开米饭的锅,这会儿没电饭锅,郑家米饭也不是蒸的,锅里结了一层锅巴。起出来,掰成小块儿,过素油一炸,焦香,还特酥脆。又顺手滑了一碗鲜汤。

出来往皇帝面前一放,下巴一扬:“尝尝。”

锅巴对了皇帝的胃口,正要接着吃,郑琰一扬手,汤头往锅巴上一浇:“还没软,再尝尝。”

皇帝吃得挺舒爽,对池脩之道:“还是你狡猾,这么个夫人跟你过一辈子,你倒会想!”又问郑琰这是怎么做的,可怜皇帝这个土鳖,吃饭时宫里给他上闷得最香软的——估计给皇帝吃糊饭的都被抓去吃牢饭了——山珍海味都尝过了,竟没吃过锅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