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娆甩了一下鞭子,飞墨立即放开蹄子沿着官道哒哒地小跑起来。
魏娆往后看,就见陆濯拿了他的包袱垫在腰后,姿势惫懒地靠着车栏而坐,身体的颠簸幅度应该不会弄开伤口。
“我没事。”似是知道她在看什么,陆濯笑了笑。
魏娆便看向前方。
快要赶到应县时,一辆骡拉的木板车迎面跑了过来,赶车的是个布衣汉子,后面的车板上坐了一个裹着红头巾的小媳妇。
两辆车交错而过,陆濯与那个小媳妇的目光也撞了一下。
小媳妇的眼睛瞪大了,一直歪着脖子回望陆濯。
陆濯早已收回视线,眼里是前面赶车的魏娆。
多可笑,他堂堂神武军副将,现在竟然像个小媳妇似的坐在魏娆的车上。
到了应县,魏娆又拿一把金叶子换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车轮能够减震,飞墨跑起来更快了,只是因为树林里耽误了太久,黄昏时分,魏娆还是不得不在前面的小镇上停下,找到客栈投宿。
“两位要几间客房?”店掌柜是位半老徐娘,看眼戴着面纱的魏娆,她就盯着陆濯不放了,搔首弄姿的。
魏娆都不禁怀疑,如果陆濯没有功夫,今晚这位老板娘可能会摸进陆濯的房间把陆濯强了。
“你们这边最好的客房什么样?”魏娆问。
老板娘笑道:“最好是天字号房,只有两间,分内外室。”
魏娆道:“我都要了。”
老板娘遗憾道:“不巧,有一间被叶公子订了,只剩一间。”
老板娘提到那个叶公子时,别有深意地看了眼陆濯,陆濯始终垂着睫毛,魏娆虽然注意到了,此时却也懒得关心,交了房钱,让老板娘送两桶热水、两桶凉水上去,她先扶着陆濯蹬蹬蹬地上楼了。
客房布置地还不错,内间有床,外间有榻。
魏娆今天做了一堆出汗的事,只想快点洗个澡。
简单地休息了一会儿,两个伙计提了四桶水上来,两桶放在里面,两桶放在外面。
“劳烦世子先替我在外面守着。”魏娆客气地对陆濯道。
陆濯点头。
魏娆搬把椅子放在门口,陆濯坐好后,魏娆关上门栓,去了内间。
窗户关得严严实实,魏娆迫不及待地脱了衣裳,打湿巾子将自己仔仔细细擦拭了两遍,洗了头再把换下来的男装洗一遍挂好。身上又冒了汗,魏娆重新擦拭一遍,终于觉得神清气爽。
包袱里只剩两套女装,魏娆换上一身,出去开门。
门开了,陆濯仰头,看到了白裳碧裙的魏娆,清丽娇美,如池里初初露水的鲜嫩荷苞。
她的脸白里透粉,肌肤光华,再无路上的风尘。
魏娆先扶他进来,关上门问道:“世子要沐浴吗?要的话我唤伙计上来。”
陆濯听了前半句,心头一跳,等魏娆说完,他冷静下来,笑道:“我自己来就好,你去内室先做休息。”
魏娆垂眸道:“我去外面守着。”
陆濯伸手拦住她:“客栈里鱼龙混杂,方才我见一位公子去了隔壁,你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那公子一看就是好色之徒,陆濯绝不想让对方看到魏娆。
魏娆明白了。
陆濯坐在椅子上,魏娆将两桶水提到他脚边,这就避去了内室。
陆濯的伤口没那么疼了,慢慢行动,勉强将自己擦了一遍,慢吞吞换上衣袍。
他刚换好,伙计上来倒水了。
陆濯让魏娆躲在净房,这才给伙计开门,两个伙计进来,提走内外间的四桶水,奇怪的是,之前屋里明明有两人,这会儿却只看到一位。
他们出去的时候,陆濯吩咐他们马上送饭菜上来。
等饭菜好了,伙计退下,陆濯再叫魏娆出来用饭。
两人面对面坐在外间的小桌旁,各吃各的,相对无言。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去了隔壁。
没多久,那边就传来了男女调笑,以及一些污言秽语。
魏娆立即放下碗筷,回了内室。
陆濯也没了胃口,这世上,竟有人投宿客栈也肆无忌惮、不知廉耻。
伙计来收碗筷,陆濯问:“可否换房?”
伙计明白他的意思,悄声道:“换也没用,那是我们镇上的叶公子,他有怪癖,就喜欢让人听他的墙角,咱们这里是小客栈,换到哪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其实这些小伙计反倒欢迎叶公子,碰不到美人,能听听声音也好。
陆濯眉头紧锁,趁隔壁还没有正式开始,陆濯走到内室门前,与魏娆商量:“不如咱们继续出发?”
魏娆求之不得,只担心他:“你的身体行吗?”
陆濯:“无碍,早些走吧。”
魏娆快速收拾好包袱,走出来的时候,隔壁刚刚开始,客栈的墙壁仿佛纸糊的,女人分不清喜欢还是痛苦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魏娆咬牙,扶着陆濯下了楼。
老板娘都要关门了,见他们下来,换了女装的魏娆虽然戴着面纱却也能看出倾城之貌,不禁笑道:“两位不住了吗?若是因为隔壁太吵,我可以给你们换间房。”
“备车。”陆濯冷声道。
他平时温润,动起怒来老板娘只觉得心底直窜凉气,赶紧叫伙计把两人的马车牵出来。
魏娆扫眼陆濯,心想这人总算真的君子了一回。
第82章 082(和好)
伙计将马车牵出来, 魏娆扶陆濯上了车,然而陆濯并没有进去,而是坐到了赶车的那一旁车辕。
魏娆惊愕地看着他。
陆濯笑道:“我腿脚不便, 睡不安稳, 你先去里面睡吧。”
赶车只需要陆濯甩甩鞭子,确实不用费力气, 飞墨又那么听他的话。
魏娆不再客气,钻进了车内。
此时街上早已漆黑一片,陆濯跟老板娘买了两盏灯挂在马车两侧,楼上的动静愈演愈烈, 陆濯面无表情, 赶着飞墨出发了。
马车离开小镇后,魏娆才把她那套洗过的男装与中衣取出包袱, 挂在两侧车窗外面, 风吹一晚,明早肯定干了。
车内的窄榻睡得不舒服, 魏娆想了想, 将包袱放在窄榻下面, 她试着躺下去, 膝盖以下就伸出了前面的车门。
这样其实最合适了, 无论睡得多熟, 都不用担心在马车颠簸的时候从窄榻上滚下来, 唯一的缺点――不雅。可黑灯瞎火的, 除了陆濯,谁知道呢?而陆濯, 魏娆从一开始就没想过在他面前演贤淑闺秀,自然也是不怕。
“上半夜我睡, 下半夜换你。”魏娆打着哈欠道。
陆濯看看他的裙摆,道好。
飞墨走得很稳,马车轻轻地颠簸,魏娆筋疲力尽,很快就睡着了。
长夜沉沉,魏娆中间连身都没翻过一次,直到被陆濯用马鞭把手戳了戳小腿,戳醒了。
魏娆猛地坐了起来!
陆濯及时在外面道:“要到锦城了。”
锦城?
魏娆探出车门,这才发现天已微微亮,一座恢弘的城池赫然坐镇在前方,通往城门的官道上,陆陆续续分布着几辆马车与三三两两挑着货物的小贩,只等城门一开就进去了。
所以,她竟然整整睡了一晚,陆濯也赶了一晚的车?
魏娆难以置信地看向陆濯。
陆濯目送前方,淡笑道:“马上到了,剩下这一段也由我来吧,免得你还要换回男装。”
一提到男装,魏娆赶紧去看挂在车窗外的男袍与中衣,左右都没找到,视线在车内一扫,才发现两套衣裳都被陆濯收起来了,就叠放在车门内侧。想来是怕衣裳挂在外面,被远处的行人客商瞧见吧?
魏娆很是懊恼,她怎么睡得这么沉?
将干掉的男装放回包袱,魏娆坐在车门内侧,问陆濯:“你伤口怎么样?”
陆濯道:“还好,我换过药,只是有些饿了,城门内应有早市,你想吃点什么?”
魏娆的肚子立即叫了两声。
能不饿吗,不提两人赶的这漫漫长路,在树林里的那一战几乎便耗光了她的力气,本想昨晚在客栈填饱肚子,结果没吃几口隔壁就开始传来污言秽语。
经过一晚,魏娆的肚子都扁了。
等马车来到城门前,城门已经开了。
排了一会儿队,陆濯一亮腰牌,守城士兵马上让他们的车过去了。
魏娆躲在车帘后,看到一侧有卖包子的,蒸屉里面露出来的包子有碗口那么大,就跟陆濯点了两个肉包。
陆濯停车,他坐在上面不动,扔了一块儿碎银给摊主,要四个肉包。光吃包子肯定不够饱,只是先拿包子填填肚子,回到驿馆再吃汤面。
摊主满面堆笑地把四个大包子送了过来。
陆濯将一个油纸包塞到车门内。
魏娆抓起来就吃,也不管烫不烫嘴。
回到驿馆,赵松赵柏碧桃都担心一晚了,两位主子交代的都是最迟昨晚便能归来。
陆濯直接将马车赶到他们住的别院前,不等赵松迎上来,他右腿先着地,跳下马车。
魏娆正好探身出来,见此眉头一皱,怕陆濯逞强,她吩咐赵松:“世子腿上有伤,你扶世子进去。”
赵松、赵柏脸都白了,二话不说跑过来,一左一右把陆濯架进去了。
“姑娘,您没事吧?”碧桃担忧地来扶主子。
魏娆跳下车,低声道:“我没事,我与世子的包袱都在里面,你拿进去,另外吩咐厨房备水,早饭也赶紧准备起来,还有……”
她没说完,赵柏跑了回来,朝她行礼,看着飞墨道:“少夫人,世子让我照料飞墨。”
魏娆点头,应该的,飞墨走了一天一夜,陆濯不心疼她也要心疼的。
等赵柏走了,碧桃抱着两个包袱小声问:“姑娘刚刚还有什么吩咐?”
魏娆笑笑,道:“我与世子和好了,之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吧。”
五月初七,这是魏娆、陆濯一行人在锦城驿馆下榻的最后一日。
清晨夫妻俩从外面回来,一起吃顿饭后就分开了,陆濯在后院补觉休息,魏娆待在前院,招待前来给夫妻俩践行的本地官员。
晌午的时候,陆濯醒了,傍晚他还要带魏娆去知府家里吃践行酒。
身为官员,总是免不了这些应酬,哪怕身上带了伤。
陆濯不可能说出他被刺客偷袭的事,便没有其他理由拒绝知府大人的好意。
当然,这只是陆濯的想法。
魏娆听他说要去知府家里赴宴,笑了,盯着陆濯的左腿道:“你的腿现在根本不能用力,真去了那边,你要想不露出痕迹,只能正常走路,伤口崩裂怎么办?别说只是小伤,别忘了去年你为什么会卧床不起了?现在是炎炎夏日,伤口更容易溃烂,你若瘸了腿,老夫人怎么想?”
陆濯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听她连珠炮似的质问起来,又凶又俏,话里则是对他的关心,便觉得腿上的伤一点都不疼了,只是……“若不去,该用什么借口?先前我已经应了他。”
魏娆:“就说昨晚醉酒,下马时不小心扭到了脚。”
陆濯脸色微变,他堂堂武将,这种借口未免有失颜面。
魏娆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一点颜面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世子别忘了,你若带伤回京,老夫人可是要找我追问缘由的。”
陆濯无奈,喊赵松进来,让赵松去知府家里跑一趟。
赵松神色冷峻地领了命,走出厅堂嘴角就咧开了,虽然少夫人的语气听起来凶巴巴的,可是管用啊,世子爷那么倔强好面子的人,竟然真肯听少夫人的。再想到两位主子离开前互不理睬的情形,赵松猜啊,过去那几日世子爷不定如何低三下气地讨好少夫人呢,才换得了少夫人今日的关心。
知府一听陆濯扭了脚,连忙带着一批官员来驿馆探望,陆濯坐在椅子上,笑着应付了过去。
翌日一早,一行人动身启程。
陆濯与魏娆坐在马车里,在城门外与八位神武军都头率领的八百多新兵汇合。
陆濯的伤口每日要换三次药。
魏娆只在替他拔箭的时候帮他换过一次,当时他伤口周围的衣裳都割掉了,其他地方无需露出来。如今他要换药,总不能把好好的衣裳剪了,腿上的还方便,一卷裤腿就行,肩膀上的需要扒掉半边袍子。
每当他要换药,魏娆就背过去。
如果是来时人少,魏娆会下去跑会儿马,但此时后面跟着近千个新兵,想到她与陆濯的协议,魏娆便安安分分地待在车内,免得被那些新兵们品头论足,伤了陆濯作为神武军副将的颜面。
“怎么不去跑马了?”
她连着闷了四日,陆濯奇怪地问,前四日阳光灼热,她可能怕晒,今日一直是阴天,还有风。
因为没了枣红马?
“你可以骑飞墨。”
魏娆无精打采地靠着车角,闭着眼睛道:“那么多新兵,世子不介意你的夫人抛头露面了?”
陆濯没料到她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让陆濯后知后觉的是,他好像真的不介意了,但面纱还是要戴的。那帮新兵个个年轻气盛血气方刚,有的农家小子可能连普通的美人都没见过,如果看到魏娆,陆濯能管住他们的眼睛嘴,却管不了他们的心甚至是梦。
“今日天气不错,你若想骑,我可以陪你跑一会儿。”陆濯看眼她白皙鲜嫩的脸,对着车门道。
魏娆睫毛一动,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对面就是陆濯俊美温润的面庞。
这家伙态度突然变好,是因为她救了他的命,还是陆濯仍然想讨好她,与她做真夫妻,这样就不用担心她去母亲面前告状,不用担心母亲去元嘉帝那里吹枕边风?
魏娆可不敢与陆濯做真夫妻。
先前她嫁进陆家是想借英国公府的威名让太后忌惮,如今魏娆可是知道,英国公府的威名也没有多厉害,也有人暗中处心积虑地想让陆濯死呢。这次刺杀失败了,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第二次,陆濯的运气差一些,没准还可能死在太后娘娘的前头。
“算了,可能要下雨了。”
魏娆看看窗外,选择继续打盹儿。
她说完没多久,果然下雨了,雨点从小变大,噼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