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算是最后一次见面。

素妍面露难色,宇文琰不在,她要去一牢探人,只怕还得多一番波折。

孟氏要探的是朝廷的重犯!

“素妍,我知你为难,可我除了求你帮忙,再也没有别的法子。”

孟氏若去江家求旁人,也没人会帮她。

对于江家人来说,她的身上有耻辱的印记。

再则,江家不能帮她入天牢探人。

素妍不喜欢宇文轲,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只因为她不喜欢孟桑青,要不是孟桑青嫁给了宇文理,孟氏就不会如此痛苦,也不会嫁给江书鹏。“大三嫂,我知你不是一个轻易开口求人的人。我说两件事,你任选一件。一,我知你孟家有后人充军梁州,我可以帮你救人,也算为你孟家保全后人。我既说帮他们一家,他们回到皇城后,我可以替他们置上百亩良田、一座屋子,让他们过上温饱生活。二,你去天牢见宇文轲母子。”

孟氏不解地望站素妍,转眼变成了惊喜。

她想见孟桑青母子,可素妍却给她一个难题。

孟氏年轻时曾想过有朝一日为孟氏平反,如今瞧来,她和孟桑青都做不到。

是与娘家的幼弟一家见面,得以团圆,还是去天牢见孟桑青。

孟桑青只是她的堂姐,她们一起做宫婢。在宫里相依为命,有着好多年的情分。

可是,她又曾答应过死去的父亲,会好好活下去。会想办法还孟家清白。

活下去,她能做到。还孟家清白,今生她都不能了。

素妍为什么要将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让她选择?

孟氏怀揣着疑惑,却见素妍云淡风轻地喝着凉茶,仿佛与孟氏说了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她的这个小姑子,当真让她刮目相看,素妍用这种方法告诉她,带她进天牢,是与救被充军发配的孟氏后人一样艰难,而素妍的语调似更愿帮孟氏后人。而不是带她去天牢见宇文轲。

孟氏想到深处,想到几十年没见的幼弟许能见面,一颗心怦怦乱跳起来,“你…你真能帮我寻回尚钧、尚孝?”

尚钧,孟氏的弟弟。那一年分别,尚钧才十岁,尚孝亦才八岁。尚钧与她皆一母所生,尚孝是姨娘所生。

她最挂念的莫过于尚钧。

孟家因靖王案受累,祖父、父亲被杀,最长的哥哥那年还不到十五岁。母亲、姨娘随着兄弟们被发配梁州为官奴,再后来。她经过多番打探,听说兄弟们年满十五后,在梁州充军。

素妍神色认真,“大三嫂选哪个?”

孟桑青母子就要死了,就算有些事还没弄明白,可有什么比与弟弟见面更重要的。

父亲被杀。母亲做了官奴,这许多年来,便是梦里,她也想站再见他们。

孟氏道:“我…我选救尚钧!”

一些未解的疑惑,不问也罢!

哪有比与亲人相聚来得重要。

素妍问:“大三嫂决定了?”

孟氏道:“是!决定了!”

素妍道:“把孟尚钧的事细细告诉我。我好为你寻人。”她呷了口茶,“大三嫂怎么放弃见宇文轲母子?”一出口,心下多少也猜到了几分,“不说便罢,当我没问。”

孟氏心情激动,“我不是见宇文轲,而是想见孟桑青,就想与她说说话,有些事我想问问她。”

这么说,孟氏心头一直有疑惑,而这个疑团困饶了她太久。

素妍举着茶杯,示意她喝茶。

孟氏沉陷在往事的追忆中,那时的她已不小,一切都是知晓的,一些是她知道的,一些是听旁人后来提起的。“尚钧与我分开时,年仅十岁,他最是顽皮,幼时上树掏鸟窝,从树上摔下来,额上留了疤痕。与我的眉眼相似,但他像我父亲更多些。当年,因祖父支持靖王为储君,靖王逼宫自尽,德宗皇帝给靖王定罪,说他是叛臣逆子,祖父据理力争,德宗皇帝龙颜大怒,当即将祖父、父亲打入诏狱,而我们孟家也因此获罪。”

她勾唇一笑,苦涩的、辛酸的。曾经的孟府几易其主,唯有春燕年年筑巢,真真应了那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我姑母是靖王府的迎春夫人,亦是我祖父最疼爱的嫡长女。”

靖王的十二妻妾,个个非同寻常,她们的姓氏名讳少有人知,倒是她们的雅号却名动当时。

素妍惊道:“迎春夫人是你姑母?”

“是。”孟氏应答,“靖王府的庶长子,是我姑母所生。”

昔日的孟家也算是大户,迎春夫人居然甘居人下,不是正妃,不是侧妃,是承仪的位份。还是因育有庶长子才封了承仪,嫡长女甘为侍妾,可见她对靖王之情有多深,深到令她不计较名分地位。

“我原还有一位嫡长兄名唤尚礼,嫁入江家前,我得到消息,说他在梁州军营伤重病亡。临死前,是与尚钧、尚孝一处的。”孟氏此刻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素妍身上,巴不得多告诉素妍一些关于自家兄弟的事,“后来嫁入江家,再也没有打听到他们的消息。”

909 风声

尚礼,孟氏的嫡长兄,而孟氏在孟家未败落前,原是家里的嫡长女,她说的嫡长兄应是她同母所生的兄长。礼儿,她总是这样称呼着小六,小六曾唤“传礼”,这个“礼”字,是孟氏怀念兄长而取的,就算后来小六因五行缺土,易名“传堂”小字“崇礼”,也可唤作“礼儿”。

梁州位于西北重陲之地,素妍若要在那边寻到一个人,说易亦易,只要知道大地方,就能寻到他们。

凌薇在厢房看耀东,拿鸡毛扫他的脸,耀东伸着小手挥了几下,继续阖目又睡,凌薇继续拿鸡毛逗他,不让他睡。如此往复,耀东醒了,面带怒意地看着凌薇。

“耀东啊,都睡大半个时辰了,不能再睡了,起来陪奶奶。”

耀东扁了扁嘴,睡得正香总有痒痒的东西掠过脸颊,很是懊恼,却不会说话,“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凌薇抱他起来,立马扒尿。“你现在睡久了,到了三更天,就该睡不着了。奶奶给你沐浴,泡泡就舒服了。”抱着耀东出了厢房,一边低声哄着耀东,一边往花厅移去,服侍耀东的大丫头跟随身后。

孟氏来了大半日,就看凌薇跑前跑前后的忙着,全围着孩子转。

凌薇也算是苦尽甘来,如今虽然忙碌,她却过得快乐,毕竟能正大光明地走在阳光,行在大街上,再没有拿她当鬼,再没有孩子说她是“丑婆子”,这些都不是最快乐的,而是她可以与她的儿子生活在一处,听宇文琰唤她“娘”,对于她来说,这就是世间最大的幸福。

素妍拍着巴掌,“耀东,来。娘抱!”

耀东一脸委屈,哭得泪眼汪汪,见有人要抱自己,将头扎在凌薇怀里。凌薇轻声道:“好!好!奶奶抱,奶奶抱耀东!我们耀东谁也不让抱,就奶奶抱。”她对服耀东的在丫头道,“牛奶娘还在午睡,唤她起来,世子撒了泡尿,肚子也该饿了。”

大丫头应声,凌薇冲孟氏点头示意,抱着孩子进了偏厅,牛奶娘醒来径直入偏厅给耀东喂奶。

孟氏起身告辞。早知素妍有法子营救她弟弟,就应早些登门相求。“天色不早了,天黑前得赶回庵堂。”

小六如今不在江家,孟氏也不想回江家。

对于她来说,江家不是她的家。那个地方太过冰凉。

素妍道:“我送大三嫂!”

姑嫂二人出了静苑,素妍将她送到二门处,有丫头去唤了孟氏身边的服侍嬷嬷,许久没见,嬷嬷两鬓又多了华发,正与青嬷嬷在琴瑟堂时闲聊。

孟氏停下脚步,立在二门一侧。那里停驻着一辆半成新的马车,一瞧就是从郊外租来的。“素妍,那事儿就劳烦你了。”

她看着外面,原想给孟氏一些钱,孟氏拒绝了。“大三嫂客气!”素妍想到了鸣凤的事,再则孟氏一族当年并无滔天大罪。错的是孟老太爷在德宗皇帝面前替靖王说情,“有了消息我派人通知大三嫂!”

孟氏心下是一波高过一波的欢喜,可她从来都是冷情之人,能喜形于色,于她这样淡漠无波的性子来说已经是极限。“大恩不言谢。过多的话我就不说了。”她裣衽一拜,领着嬷嬷出了二门。

孟氏的马车在摇摇晃晃着远去,在这烈日的午后,显得孤寂。

白燕轻声问道:“王妃真要帮大三太太?”

素妍道:“我宁愿帮她寻回孟尚钧、孟尚孝,也不愿帮你入天牢见宇文轲母子!”

宇文轲是朝廷钦犯,皇帝是不会放过他的。

素妍不是怕是,而是她对宇文轲母子皆无好感。

白燕面露疑色,“前者可比后者难多了。”

早前,素妍就是这么想的,这才拒绝了孟氏,可孟氏说出来以后,她明白孟氏入天牢除了见宇文轲母子最后一面,只怕还有些事想问个明白。“前者是帮人,后者一个弄不好,却有可能惹来麻烦。”

心结,素妍也有的。

前世的一切,就是她的心魔。那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紧紧地将她束缚在其间,越是挣扎,裹着越紧。她想要放开,却是这样的难。

素妍回到琴瑟堂,泡了回香汤,重新换了件素净的衣裳,“把童英唤来,我有事吩咐他去做。”

白燕应声,去喜雨斋请童英。

喜雨斋早前名叫喜雨轩。自新皇宇文轩登基,北齐朝无论是权贵公候还是寻常百姓,为避其名讳,一早取的院落名,但凡带“轩”字的地方都改为斋、楼、阁、苑等字眼。

童英静默地站在花厅里,素妍赐了坐,他正襟端坐在右侧的太师椅上,白燕倒了杯凉茶递给他。

素妍道:“白菲这几日还好吧?”

他低应“还好。”捧着茶杯,“王妃唤属下来有何吩咐?”

素妍将孟氏的事简要说了一遍。

童英是听明白了,素妍是想帮孟氏寻回在梁州发配充军的弟弟。

素妍道:“我想让你设法打听孟尚钧、孟尚孝兄弟二人的下落,至于旁的,我再另想办法。”

原本两件完全不同的事,素妍却搁到一块让孟氏抉择。童英如白燕一般,很是不解地问:“王妃为何不帮孟氏入天牢见宇文轲?”

素妍面露不安,“上回宇文轾派人以孟氏的名义递来书信,当时我一直不解,可今儿她寻到府里,我总觉得那信应该是孟氏写的。”如果真是这样,她还真不能让孟氏去见宇文轲,可是孟氏说不是想救他们,甚至也没提救他们的事,孟氏所求就是见宇文轲母子最后一面,还是为了孟氏心结而见,她仰头吐了口气,“罢了!既然麻烦的事就下了,不在乎再了她一桩心愿,好事做到底!”

她怀疑是孟氏所写,原因很简单,年轻时候的孟氏与静王有过一段私情,而这段情还纠缠了达十几年之久。想来孟氏一生,若真有爱过一个男人,这人定然是静王宇文理。为了助宇文理,为了宇文理的遗愿,孟氏一时心软,写信求助也是有可能。

青嬷嬷在一边侍立,轻呼“王妃”,这两件事可都不小,“要不要与江家老候爷商量一下?”

素妍摇头“暂时不要惊动老候爷。”含了口凉茶,慢慢的咽下,“童侍卫先想办法替我打听孟尚钧、孟尚孝兄弟二人的事。去天牢的事,我再另外想办法?我相信以孟氏的性子,还不至糊涂到与宇文琮勾结,她一个身在庵堂、无依无靠的女人,对宇文琮来说,还没那么大的利用价值。”

孟氏在江家时,即便宇文理咄咄逼她,却从来没有做出伤害江家的事,同样的也没有对不住宇文理,她所选择的是两头不帮,两头不得罪,偏最后两边都没能成为她的依仗。中立,有时候也是一种寂寞。

素妍问青嬷嬷:“王府建北巷的事进行得如何了?”

青嬷嬷道:“二管家拿着王妃的草图,寻了几个懂行的帮忙看。大管家又统计了一下府内、皇城店铺上的管事,这大大小小就得有四十二人,要是统一住到北巷去,加上预备的北巷大杂院,得有五十套院子才成。二管家与各位管事商议说,得建四种式样的院子,三正两厢房的院子、两正两厢房的院子、两正一厨房的,又一座大杂院。”

“多问些人也好,尽量多建些,更得建好,往后得常用呢,多耽搁些日子也无妨。”

青嬷嬷应道:“老奴这就去递话。”

童英抱拳起身,告辞出来,正巧遇见大管家。

大管家因卫州事务繁琐,卫州多耽搁了几日,彼此见面,抱拳打招呼。

紫鹊代为通传。“王妃,大管家求见!”

“传他进来!”

大管家进入花厅,见了礼。

素妍赐座,他却依旧静立一边。

大管家低声道:“老王爷自昨儿开始一直就坐立不安,想去皇祠街瞧个究竟,却又有太多顾虑,原想遣个下人去瞧,听说皇祠街处从昨晚开始就已经戒严了,非皇族中人不得出入。”

皇族中人…

素妍嫁入皇家,便是皇家妇。

大管家虽没有明言,她已听出些意思。

素妍道:“父王太小心了。”

如今的新皇到底不是先帝,先帝看重老王爷,新皇却未必如此。前几日老王爷在皇帝面前说漏了嘴,吓得在府时装病。如今,他不放心皇族子弟,不知有多少人被抓入诏狱,这次新皇动作迅速,颇有些风雷不及掩耳之势,韩、曹两家的案子居然一天就结案,一干人等的去处亦都定下。

大管家道:“老王爷在晋陵大郡主府听众说了皇祠街抓了不少的皇族子弟,心急如焚,又不好开口让王妃去,老奴自作主张说出这些话,还望王妃恕罪。”

若不是老王爷因这事担忧颇甚,大管家也不会直言不讳地告诉素妍。

素妍道:“大管家想多了。”

昨夜皇祠街的动静闹得那么大,总会有些风声的,有多少人被抓,只要问一下住在那边的人就可以知道,可到底是旁人说的,消息亦不确切。

素妍想了片刻,传了韦雄来,令他出去打探消息。

黄昏时分,韦雄从外面回来,直接递给素妍一张被抓皇族子弟名单。

看着上面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定为主犯的有九人,从犯有二十余人,有的是有候爵在身的皇族中人,但多数没有爵位,他们无爵无官职,靠族人接济过活。

910 大祸

同样是齐太祖皇帝的后人,有的做皇帝、有的得享王爵,有的却一无所有,仅靠族人施舍度日,当他们知晓自己也能有得享荣华,铤而走险,暗中与宇文琮的党羽勾结、来往。

素妍掠过一个又一个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映入眼帘的,依然是淮阳王、淮安候等字眼,“可核实过?确实是这些人?”

“用笔划圈的是尚未落网的重犯,其余皆为被抓者。”

素妍的眼睛锁定在淮阳王宇文瑁几字上,那一个大大的圈,就似一层牢门,将淮阳王束缚其间,“淮阳王被抓了?”

宇文珅,德宗皇帝第五子之嫡长子。

他不是该在淮地么,怎的来皇城了?

不,是他早在皇城,瞒过了所有的耳目。

皇祠街南十七号府邸,原就属于淮阳王府,早前以为只是宇文琮借用了那里,原来淮阳王亦秘密住在里面。

“昨夜御林军闯入皇祠街淮阳王府时,淮阳王正在府中。”

北齐高祖皇帝留下的规矩:各封地王候未得宣诏不得擅离封地,王不见王。淮阳王秘密回京,已触犯国法,就算未与叛党宇文琮勾结,皇帝也能治他的罪。

不一样了!

眼下完全不一样。

与她熟知的前世点滴,几乎是另一种状况。

宇文理获罪,于几年前自尽身亡。宇文琮虽起兵造反,却难与朝廷对抗。这似乎是一场人人都能预见到的成败,偏还是有人铤而走险,做了宇文琮的党羽。

许多人还在观望,而卷到叛党案里的人惶惶不可终日,有亲朋卷入其间的更是自顾不暇,生怕身受牵连,而给全家引来杀身之祸。

素妍将名单递给白燕,“你去趟老王爷哪儿。把这名单给他。”

白燕奉命离去。

老王爷正在容和院吃西瓜,接了白燕递来的名单,又小心地取了一份名单出来,两相比对。白燕一脸诧色,看着两张有些不一样的名单,张着嘴巴不知说什么才好。

“宇文让最是忠厚老实、胆小怕事,怎的就成叛党了。看起来,妍儿送来的名单倒似真的,我这份反成假的了。”老王爷见有几个人是自己名单上有的,但淮阳王是他名单上没有名字,他掳着胡须,若有所思地问:“王妃是如何拿到这名单的?”

白燕不敢多事,低声回道:“奴婢不知。王妃只令奴婢将这东西给老王爷送来。”

老王爷越瞧越觉得自己得到的这东西不对,胆小怕事的人哪会成叛党,宇文让这人他太了解了,小时候他们常在一处玩耍,说什么也没这个胆量。“你家王妃的人比本王的人有本事,一瞧就知道你家王妃给的更可信。”

白燕欠身道:“老王爷可有吩嘱?”

老王爷伸出手来,触一看过那些名字,相熟的几个被抓了,今儿在酒宴上听人说过,是他们没错,偏他的名单上就少了两个。还把没抓的都给算进去。“代本王谢谢王妃。”

白燕应声“是”。

素妍在小书房里练字,白燕回来复命。

素妍道:“老王爷说什么了?”

白燕一一回答。

当听到白燕转叙老王爷的话,“你家王妃的人比本王的人有本事,一瞧就知道你王妃给的名单更可信。”

素妍面露疑惑,不就是查皇祠街有哪些人被抓,老王爷拿到的名单竟和她从韦雄那儿得到的不同。

老王爷一介老亲王。要在皇城查什么事,居然得到了一份真假掺半的名单。

而她,不过是派韦雄出去打探了一份,就有了一份被老王爷认为是真名单的名单。

素妍总觉哪里不对。“白燕,传韦雄过来说话。”

一刻钟后。韦雄静立于小书房门口。

“韦雄,那名单你是怎么得来的?”

韦雄的本事不可能比老王爷的侍卫更厉害,老王爷的人拿不到最真切的名单,倒给韦雄拿到了。这着实古怪,素妍凭着自己的叛断,这内里一定另有缘由。

他心头一震,虽隔着一道门帘,他仿佛感觉到年轻王妃那咄咄逼人的眼神,那是一双美丽的明眸,明亮如剑,在她的面前似乎任何事都无法隐瞒过去。

素妍正在用心的描绘着一幅《荷花图》,洁白莲花与碧翠的莲叶,道不出的清新夺目,莲下有锦鲤追逐,花上有蜻蜓飞舞。

白燕咬了咬唇,看素妍一脸淡然,而门外的韦雄却越发不安,催促道:“韦护卫,王妃问你话呢。”

素妍微微抬眸,韦雄不说,她却猜到这其间许另有隐情,“白燕,到后花园采两支莲花、几片莲叶插到瓶里。”

她绘的是莲,只得对照着莲花来。

白燕应声退出小书房。

身后,传来素妍轻浅的声音:“这里再没第三人,说吧!”

韦雄侧眸看着走远的白燕,白燕很是不甘地冲他瞪了一眼。韦难低声道:“那名单是我寻了金吾卫石福将军拿的。”

石福!镇江候石开的长子,韦雄竟能从他那儿拿到一份确切的名单。

石家父子忠于新皇,素妍让镇江候夫人花氏收闻雅雾为义女,以她看来,并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老王爷派去的人为什么没有拿得真实的名单,除非有人在刻意隐瞒这事。

一定是的!

如果是刻意瞒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在是皇帝还有后招。

素妍想到这儿,“石福将军怎会把名单给你?他就不怕坏了皇上的大计?”

韦雄低声道:“旁人不能给,但王妃是例外。”

是她要的,石福就大开方便之门。

素妍沉吟着,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韦雄又补充道:“石将军说皇上叮嘱过,若是王妃需要帮忙,定会襄助。”

新皇猜到她要拿名单?素妍此念一闪,后背一阵发凉,是惊诧,更是不解。新皇知道她要名单,还把名单给了她,要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新皇刻意掩藏,老王爷打探不出哪些人被抓,恐怕皇祠街里的人也打探不出,新皇弄得这么神秘,定是后面还有旁的计谋。但他却要她知道真相,他到底在想什么?素妍心下一沉,搁下手里的画笔,看着手下的莲花,再无上色细绘的心情。

素妍愣了良久,心潮起伏后归于平静,新皇让她倍感意外,她甚至越来越不明白他这么做是何用意。他的雷霆手段她是见识过的,“韦雄,去老王爷那边一趟,就说名单的事不能走漏任何消息。至于旁的,不要多说,他若追问,只管推到我身上。”

韦雄应声退去。

素妍搁下《莲花图》,捧着棋盘,左右各执一子,如若她是皇帝又将如何?一夜之间捣毁了流星阁的两处分舵,神兵山庄、名剑门都遭受重创,他要天下人知道,无论是江湖中人,还是朝堂臣子,哪些人勾结了叛贼,他心知肚明,但凡勾结宇文琮,那就是叛党,谁也不能例外,亦只能走向毁灭!他更是向世人宣告:一切都在朕的掌握之中!

新皇想用最少的伤亡来结束宇文琮的叛乱,所以他选择了围而不攻,早前还有臣子说他妇人之仁,雷霆之势后,再没人这样说了。

新皇先毁流星阁分舵、领御林军夜袭神兵山庄、名剑门,将江湖中的两大门派夷为平地;再拿韩、曹两族开刀,用一日时间给叛党案定罪叛刑,这等神速,令整个皇城哗然;又抓皇祠街上私下勾结宇文琮的子弟打入诏狱,表明自己在这事上绝不容私…

宇文轩,他越来越像一个九五至尊的皇帝。要是先帝在世,只怕对他这样的行事也颇为赞赏。

素妍的棋下了不过二十多子,白燕捧着莲花进入小书房。

白茱禀道:“王妃,程姑娘求见!”

慧娘!

韩氏一族在皇城也算是大家世族,一日之间,满族被抓,所有下人围圈威远候府一处院落内,不大的院子里关押了数百名小人。所有韩氏族人无论男女老少,尽数关押天牢。今儿一早,皇城各门及繁华街道上张贴的布告,上面清楚地列举了以韩、曹两家为首的几家私通叛贼宇文琮的种种罪行,上面更清楚地说了一干人等如何发落。

明日,韩氏一族的下人便要在菜市口贱卖。

后日,一干主犯、从犯关押天牢,其他人等,或发配充军,或服苦役,或贬为官奴官婢。

素妍暗猜慧娘的来意,会不会与韩家有关联。

慧娘在门外静候回话,心急如焚,提着裙摆,重重一跪,大声道:“程氏慧娘拜见王妃!恳请王妃一见!”

白莺连连奔出内院门,低声责备:“你怎不等王妃回话就喧哗起来?瞧你也是个知事的,怎的这等没有规矩?”

慧娘的服侍丫头道:“白莺姐姐莫怪,姑娘是急坏了。韩家遭了难,韩二爷因韩老爷、韩大爷连累,只怕也要人头难保。今儿姑娘特意使了银子去打听,听说许多人后日就要发配远方,又有贬为官奴、官婢的,可这些人里竟没韩老爷父子…”

如果没有,韩绍犯的就是大罪,就算不是主犯,那也是从犯。

慧娘今晨就如失了魂魄一般,出去一趟,就是吓得三魂少了七魄,到了当下,她也不知道该去求何人,思来想去,也只得求素妍。

素妍听到外面的吵嚷声,“让她进来!”她可以不见慧娘,有些话,她还是想当面与慧娘说过明白。

911 叛党

慧娘提着裙子,几步快奔到小书房门口,只停片刻,很快进了小书房,又是重重一跪,深深一磕,“慧娘恳请王妃,求求你想法救救韩绍!王妃,他也是青霞的夫君呀!”

不提这些事便罢,一提素妍心里就懊恼。继续下着棋,故作淡定,“有老王爷在,这些事岂容我过问。”再说,青霞也没拿他们当家人,就凭青霞带着陌生丫头回府,盯着他们开始,素妍就对青霞没有半分好感,有的只是厌恶,甚至想如抛开麻烦一样的丢掉青霞。

慧娘心下着急,再不出手救人,后日只怕是另一种情形。“王妃,青霞郡主到底是王爷的妹妹。”

“妹妹?”素妍沉吟着,神色里掠过讥讽,“她的确是个好妹妹。”

慧娘面露喜色。

素妍冷声道:“未嫁前,处心积虑地算计兄嫂;出嫁后,帮着夫家想拉娘家成为叛党…”

慧娘再无笑意,只是惊色。

素妍定定地看着她,“青霞带着两名陌生丫头回娘家的事,你是听说过的吧?”

慧娘点头,“不是青霞郡主说服了韩绍,想…想对付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