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你们不要胡来,”江冉立即道,“你们还需要江家军去边疆增援,你们还需要我的兵马…”

李约道:“只有你死了,我们才能带大军去往河北道,才能让他们编入卫家和林家的队伍,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击退敌军,将他们赶出武朝,杀了你们少数人,救了多数人还是合算的。”

李约像是一个商人在计算利益得失。

江冉下意识地向后退去,却看到了不远处等着他的李雍。

李雍看上去神采奕奕:“江将军在军营这么多年,已经看惯了生死,何必如此惊慌。”

李雍话音刚落,只看到不远处一队轻骑匆忙地赶了过来。

很快呼喊、惨叫的声音越来越大,江冉最后一次提起长刀用尽所有的力气向李雍奔袭而去,刀刃眼见就要砍在了李雍脖颈之上,他却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从胸口涌了出去。

他这是要死了吗?

江冉摇摇晃晃地低下头看到了那穿入胸口的长枪,他想要将那枪拔出来,握住枪杆的手在颤抖。

死原来是这么的可怕。

将军难免阵前亡,他以为自己早就做好了准备。

“别…”江冉恳求地看向李雍。

别,他还不想死。

可是那杆长枪还是瞬间抽离了他的身子。

鲜血迸溅出来,咸咸的,涩涩的。

江冉腿一软,整个人跪了下来。

崔庆伏在马背上忍不住有些颤抖,他已经好久没有见过这样厮杀的场面,李家宗长带来的兵马显然很熟悉周围的环境,他们在马背上灵活自如,一个个又勇猛壮硕,就算武朝最精良的骑兵也远远比不上。

李雍穿梭在其中,很快就掌控了全局,崔庆不得不承认自己与李雍还差得很远:“这叔侄两个真是让人不敢小觑。”

虽然李家在武朝远远不如五姓望族有地位,但是将来只怕会压过所有人。

“走吧,”顾珩扯住了崔庆的衣领,“不要在这里拖后腿,我们先去边疆报信,援军很快就到了。”

一场战争终于落幕,将士已经开始清理尸体。

李雍走到了李约身边:“四叔…”

李约看向不远处的军帐:“我们过去说说话。”

第二百六十四章 不活了

军帐里,几个人匆匆忙忙地将各种消息送到李约的桌案上。

李雍看了一眼就道:“这是江家在河东道的屯兵数目吧?”

有些话不用多说,就已经明白其中的用意。

就像李约不过遣了人送个口讯给李雍,在舆图上指出了伏击江冉的地点,李雍就立即整合了一百骑兵偷袭。

李约点了点头。

李雍接着道:“江家领河东道十八府州,虽然朝廷没有封节度使,却和节度使没有区别,边地置有大量的精兵,这是朝廷都不知晓的,江家这次的援军不过是一小部分而已。

这么多精兵每年要吃掉多少军粮,如果说河东道的财政收入都上缴朝廷,江家怎么养得起这些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江家掌控着河东道所有的收支,也就是说江家过的像是个异姓王,只不过这个异姓王用不着皇帝来封赏。”

这件事闹到皇上面前,皇上不会在意江冉是不是死了,而是会在意江家到底背着朝廷做了些什么。

李约脸上透着一股安宁的神情:“趁着江冉一死,江家军中大乱,正好能抓住江家囤兵的把柄,我会将这些证据收集起来。至于打仗我就不行了,你要想办法整合江家的军队,带着这些人上战场,击退外敌。”说完抿了一口茶,仿佛并没有将自己不能战场迎敌放在心上。

十几年伤病缠身,李约早已经习以为常,从前虽然在军中留下赫赫威名,随着他的离开,那些却也跟着烟消云散了。

旁边的随从上前奉茶,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李雍不禁想起这些年见到四叔时的情形,虽然四叔脸上总是带着笑容,却能震慑着周围所有人。

随从又将舆图送到李雍面前,大约是看到了李雍身上的甲胄,脸上立即有了几分恐惧的神情。

李雍眯起细长的眼睛向自己身上看去,甲胄上被利器划开的痕迹在阳光下粲然夺目,如今他也能铁马金戈,带着将士冲在最前方,虽然九死一生,但是意气风发。

但是此时此刻他却并没有因为杀了江冉扬名而欣喜,他只想打个胜仗回家,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

大帐里一时安静,冉九黎的话回荡在李雍耳边。

“李约为了常宁蹉跎了半生,若是真的有这样的机会,那…真是上天的安排…我说的你能明白吗?”

李雍心中不禁一阵酸胀的疼痛。

万一她真的是常宁公主,将来想起了那些过往,那时候该怎么办?

她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四叔吧,与常宁公主那些年相比,他着实算不上是什么。

希望很渺茫,但是他还是会押上所有的一切。

李雍起身整理了身上的甲胄:“这仗我们一定会赢。”赢下这个就可以对付江家,还可以打击太子。

当年常宁公主的事他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江家、太子府、谢燮都参与其中,如果嫣然真的与常宁公主有关系,他绝不会让这些人伤害到她。

林让看到了援军,心中不禁一喜,没想到李雍真的做到了。

李丞去迎接李雍,城墙上的冉六松了口气,整个人也瘫软在地,他还以为要死在这里,再攻打几轮,这城定然会破。

“六爷,您这是怎么了?”

冉家的护卫惊呼一声,冉六顺着那人的目光看下去,只见自己身下一滩水渍,这是…

“六爷,您尿裤子了。”

冉六浑身一抖,立即站起身,手已经在护卫的脖子上,瞪着眼睛一脸凶狠:“不准说出去,否则小爷我掐死你。”

他好不容易才有的英雄气概,不能在这时候就泄掉了。

“不…不…敢说。”护卫不停地摆手。

冉六这才松开手。

护卫吞咽一口才道:“李家大爷早就已经吩咐过了,不准我们将六爷尿裤子的事说出去,我们都很小心,您的英雄气概绝对能够保住。”

冉六听得这话,肩膀顿时垮下来,脸上是欲仙欲死的神情,半晌才瞪圆了眼睛道:“老子跟那些混账拼了。”

眼看着冉六提着刀虎视眈眈地看着城下的敌军,护卫不禁恍惚,除去那一身尿骚味儿不说,六爷还真威风起来了。

“你再说一遍。”江庸脸色铁青,手中的茶盏已经被他捏的抖动起来。

传令兵跪在地上道:“将军他…阵亡了。”

这次就连屏风后的江夫人也惊呼一声,带着人走了出来。

“不可能,”江庸将手中的茶盏摔在地上,“江冉手中有那么多兵马,就算河北道有失,死的也该是林让等人,怎么也轮不到他。”

江冉自保有余,绝不会傻到带兵冲锋陷阵,一定是消息有误,江庸道:“你这消息是从哪里听到的?是不是以讹传讹?”

传令兵哆嗦着道:“不是…不是…是…有人亲眼所见。”

有人亲眼所见…

江庸深深地喘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呼吸平和起来:“将军带着的兵马呢?也都阵亡了吗?”

“没有,”传令兵继续道,“如今被李雍带着去了关隘,应该已经与护国公的兵马汇合了。”

江庸身体一晃,重重地坐回椅子上,如果江冉活着绝不允许李雍动江家的兵马。

显然江冉真的被人算计了。

“岂有此理,”江庸厉声道,“怪不得晋王敢退掉这门亲事,他们早就商量好要对付我们江家,我要亲自带人去河北道查问,一定要弄清楚江冉到底是怎么死的。”

江冉死了,江家等于少了一翼,他不能就这样算了。

“还是先问问娘娘的意思,”江夫人拦住江庸,“晋王退亲,三弟又阵亡了,妾身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我们不知晓,您想一想,晋王是何等聪明的人,不会因为我们江家打了一场败仗就彻底地与我们江家翻脸。”

之前她只是隐隐有些担忧,现在种种迹象表明她或许真的猜对了。

“我不答应,”门外的江瑾瑜推开下人闯进来,“好好的婚事凭什么就退了,我…我不…”

江瑾瑜仿佛一下子瘦了许多,身上的衣裙说不出的宽大,脸上都是凄然的神情:“如果真的要退亲…我…我就不活了…”

第二百六十五章 当年的秘密

江瑾瑜凄然地看着江庸和江夫人,希望能够得到她们的承诺,这口气她不能不出,被皇家退了亲的女子,哪家还会敢来说亲。

她这辈子就要被毁了,她怎么能落得这样的下场。

“伯父,您一定要为侄女做主。”江瑾瑜呜呜咽咽地哭着。

“你准备怎么死?”

江夫人忽然开口。

江瑾瑜听得这话,脸上满是惊诧的神情。

江夫人目光冰冷,眼睛中没有半点怜惜之意:“你总是说,做为江家女人前要如何风光,每次都将你父亲和母亲为江家的付出挂在嘴边,你心中可知晓到底怎么维护家族的声望?”

江瑾瑜只觉得身上所有力气一瞬间都被抽走,张大了嘴,任由惊恐的泪水不停地落下来。

江庸没有说话,江夫人接着道:“那是因为江家男子在外搏命,女子在家守礼,男子可以为了功名付出一切,女子为了保住名声随时都要去死。”

江夫人说着站起身走到江瑾瑜面前:“你受不了奇耻大辱,宁愿自尽维护名声,江家长辈就会以此质问晋王,不但江家女的颜面不但不会受损,还会因此增光,惠妃娘娘必然会出面请皇上和太后娘娘主持公道,最终会给你一个谥封,江氏一族也会将你的牌位高高供奉,只要江家子弟在就不会断了你的香火,将来江家的荣华富贵都与你密不可分,你虽然是个未出嫁的女儿,也一样会写入族谱。”

江瑾瑜开始颤抖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如此的压抑,仿佛江夫人说的所有一切都会发生在她身上,她感觉到了死亡逼近的滋味儿。

江夫人道:“这样的荣光你可愿意?”

江瑾瑜慌乱地摇头,江夫人眼睛中满是失望的神情:“方才你不是说准备去死了吗?”

“不,”江瑾瑜终于喊出来,“我不想死。”即便有谥封又能怎么样,她已经看不到了,人死于灯灭,她不要这样。

“不死,”江夫人忽然一笑,“那你也要做好准备,丢了名声的女子,别说一门好亲事,就算进了家庵也会被下人嫌弃,死了之后就会随随便便埋在乱葬岗,连个碑都没有,不会有人记得你,更不会有人给你送纸钱和供奉,到了黄泉之下,你也只是个孤魂野鬼。”

江瑾瑜脸色越来越苍白,忽然向前扑去紧紧地抱住了江夫人的腿:“伯母您要救救我,我不想这样,我…我…还这么年轻啊。”

“只有两条路,”江夫人道,“你自己回去想清楚了再来告诉我们。”

江瑾瑜被人搀扶下去,江庸看向江夫人:“你这是何意?弄出这样的事,我们自己处置就是了,用不着去问她。”

是让江瑾瑜死,还是让她去家庵,只要他们下决定。

江夫人摇摇头:“若是三弟没有出事,我们只要以此要挟晋王就行了,但是现在三弟被人害死,显然有人要对付我们江家,可见就算用瑾瑜维护了江家的名声也不能平息此事,不如等着将一切弄清楚之后,再看看怎么破局,也许那时候瑾瑜有别的用处。”

江庸仔细地听着然后点点头:“只是我仍旧不能相信三弟就这样死了,谁能害死他。”

江夫人面色沉重:“李约和李雍叔侄两个里应外合,三叔说不得就会被他们算计。

妾身怀疑晋王和李家已经联手,将来要夺取储君之位。晋王是何等聪明的人,之前与我们江家联姻也是迫不得已,虽说可以依靠我们的力量赢了太子,但是万一惠妃娘娘诞下龙子,晋王就会被我们丢弃,自然不如李家来的可靠。”

江庸站起身来:“我们江家不能白白被人算计,不管是晋王还是李家,都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晋王既然与我们江家对立,我们就毁了他,让他永远也抬不起头来。”

要将他们一网打尽,自然要想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法子。

江夫人道:“当年常宁因何而死,只怕除了皇上之外,知晓内情的就是太子了,如果我知晓当年的过往,也许就能加以利用,将李家、季家、冉家、林家加上晋王一起牵连进去。”

江庸沉吟着:“你是说那谶书?”

江夫人点点头:“那谶书上所说绝不会空穴来风,常宁死在行宫,皇上怎么会不知晓?虽然李家和林家以为常宁的死与我们五姓望族有关,但是当时的事我们最清楚,老爷不是也猜疑一切都是皇上默许的…如果这都是真的,皇上为什么不惜与太后娘娘生出嫌隙也要如此…能将这个弄清楚,我们手中也就攥住了林家的把柄。”

江庸没有打断江夫人的话。

江夫人继续道:“妾身怀疑这跟当今圣上的兄长,也就是圣上谥封的孝文太子的死有关。十多年前常宁手握不良人,这些人一向会追查案件,说不定常宁和林家已经查到了孝文太子薨逝的内情。常宁死了之后那些不良人也被朝廷遣散了,现在季嫣然却又将不良人聚在了一起。如果一切真的像妾身所想,常宁当年查的事,季嫣然会不会知晓?”

江庸眼睛一亮,季嫣然若是查下去,那么不管是林家还是李家、冉家,他们都死定了。皇上不会允许这件事暴露在众人面前。

“好,”江庸冷笑道,“我们就好好斗一斗,看看到底鹿死谁手。”

边疆的百姓早就见识过契丹人的凶悍,所以即便听说朝廷的援军到了,百姓仍旧举家搬迁避祸,因为他们知道契丹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打败。

“真是好人,”老太太拿到了大户人家分发下来的米粮不停地道谢,然后又劝说道,“不要再往前走了,前面就快到关隘了,万一契丹人打过来,他们可是见人就杀的啊,离开这里才安全啊。”

人群中给百姓包裹伤口的“小公子”抬起头来,所有人都向外逃,现在迎上前的也只有军队了吧。